“愿国子监食堂孟厨娘,比试顺利!”

“……”

不仅是紧紧盯着监生的阿康等人,连带着周边的游人都露出惊讶之色,兴致勃勃地围上去观赏。

“哎呀,这些就是孟厨娘做的吃食吗?瞧着好生漂亮!”

“非是夸大其词,我一见着这画,仿佛就能闻见香味了。”

见状,阿康那眉毛拧得更紧了。

阿喜等女童好奇道:“阿康哥哥,那是什么呀,瞧着好好吃。”

另一女童小声道:“我们可以去瞧瞧吗?那画好好看!”

闻言,阿康硬生生缓和下面色,笑道:“麦子,带阿喜她们去瞧瞧吧。”

“哎,好的!”麦子等兄弟应道。

等到阿喜等人离开,阿康才沉声道:“哗众取宠的伎俩,大家不过是图个新鲜,不会干扰待会儿的比试。”

说着,有数位仆役从大门边绕出,去到各处,笑着招揽客人。

其中有去到国子监等监生跟前的,笑问:“诸位郎君可要入场?”

不远处的阿康眯起眼,言辞凿凿道:“他们有一千多人,并非人人家中富贵,必然有不少人出不起这四十文钱……”

话未说完,就望见其中为首的一位监生,振臂一挥,豪气道:“今日都是为了孟师傅而来,诸位同窗的入场费,我田台元都包了!”

说罢,那姓田的监生将银钱扔给仆役,淡定道:“五十两银子,多余的就当赏钱。”

仆役面上的笑容越发真诚,笑眯眯地迎大客户进宅子。

阿康:“……”

这帮子公子哥是有银钱没处使了是吗!

还有,不是说国子监的监生看重出身、家境,各为一派,关系并不融洽的啊,何时变成这样了?

一旁的阿山咽了咽津液,觑着看完画儿回来、逐渐靠近的阿喜等人,小声道:“康哥,咱们怎么办?”

阿康呼出一口郁气:“无妨,听说雇主还找了城西那帮子人,咱们的人数依旧占优。”

“走吧,先领牌子进去。”

阿山稍稍安下心,连忙点头。

宅子里,靠着大门口的一座二层小楼上,有一矮个仆役站在窗口。他盯着不断有人涌进来的食客,与刚刚迈进宅子里的黝黑青年遥遥对视,心下一安。

仆役扭头,热络地笑道:“掌柜,人都进来了,木牌子也都领了。”

依着流程,每一个付了四十文入场费的食客,都能得到一块有独特几号的木牌。木牌子正面标有甲乙丙丁等字样,背面则是排序,届时会由主事在每一轮抽取相应的食客,上台来品尝、投票。

长着一双斜眼的永泰楼时掌柜,听到之后,面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淡定又从容地饮上一口热茶,站起身来:“时辰快到了,我去看看彭厨子,你在这儿守着。”

仆役忙不迭点头,满面笑容地送时掌柜离开。

时掌柜从二楼下来,绕过重重回廊和院门,去到专门挪出给一众庖厨休息的院子。

刚一进门,行不多远,他就撞上正与龚御厨、曲大师傅说话的孟桑。

时掌柜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画面,面上堆出笑来:“哎哟,见过曲厨子,见过龚御厨!”

末了,他好似才看见一旁的孟桑一般,笑意淡了些许:“是孟小娘子啊,倒是闻名不如见面。”

孟桑笑意一顿,挑起眉来。

在这个场合,对方称呼旁边两位,用的是象征庖厨身份的“师傅”“御厨”,而对上她确是“孟小娘子”,其言下之意很是明了。

孟桑自觉如今靠山很多,实在不必装什么和事生财。

她拦下欲要出声的曲厨子,又向笑容变淡的龚御厨投去一个安抚的目光,随后依葫芦画瓢,先是和慢了时掌柜一步进来的其他人打招呼,然后才望向面色难看的时掌柜,微笑道:“抱歉,长安城太大,不知你是……”

有曲厨子和龚厨子在,时掌柜到底收敛了一些脾气,撇嘴道:“西市永泰食肆的掌柜,姓时。”

“哦,是时掌柜啊。”孟桑没有感情地笑了一下,接着不说话了。

她不开口,曲厨子二人也一言不发,三人齐刷刷盯着时掌柜。

时掌柜只觉得哪哪儿都不自在,于是僵着脸打了个哈哈,借口去寻自家庖厨,离开此处。

转过身时,他那张脸唰地拉了下来。

哼!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且等着待会儿给他做垫脚石吧!

而在他背后,三人看着时掌柜离开此处。

他们都是如今在长安城炙手可热的庖厨,彼此也都听过对方的名头。

于孟桑而言,这两位是长辈,在庖厨一道浸淫的时日比她久得多,而且人又都很和气,理应以晚辈礼来虚心相待。

至于曲厨子和龚御厨,前者早就好奇这位异军突起的年轻厨娘,今日有机会遇见,就忍不住想要交流一番。曲厨子一改对他人的严厉神色,和蔼地邀请孟桑在比试结束后,再私下好好切磋一番。而后者之前与孟桑短暂切磋几回,二人是相熟的,于是在此做个缓和中间人。

原本和谐的谈话氛围被时掌柜打断,三人扫了一眼天色,惦记着待会儿的比试,于是笑着寒暄几句,各自回去做准备。

孟桑回到单独的小屋时,阿兰、陈厨子等五名徒弟在里头候着。

柱子心直口快道:“师父,您不是去寻龚御厨吗?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孟桑摆手,去到桌案边,最终查看一遍带来的一堆辅料:“中途撞见了龚御厨和丰泰楼的曲大师傅,就顺势停下,聊了几句。”

最为沉稳的阿兰和纪厨子走上前,帮着一起检查。

而陈厨子走到门口,与来唤孟桑的仆役说完话,然后回过头,按捺不住地搓手:“看日头快到时辰了,师父,咱们走?”

文厨子等徒弟上前,背起各个辅料箱子。

孟桑笑了,转身往外走:“成,咱们就去闯一闯!”

这座大宅子本就被主家拿来出租,用于各种赏花宴、文宴,又或者是斗诗会、论道会等等。

为了方便不同的宴席举办,主家特意对宅子重新规划过,有用于文雅宴会的曲水回廊,也有方便各种赛事举办的大空地,空地旁边的看台包厢一应俱全。租客租来之后,只需稍加修缮调整,就能不费力地达成想要的模样。

孟桑身着轻便胡服,领着五名徒弟,与其他庖厨一道在高台后头的大屋子里候着,等待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本次来参与比试的庖厨共有一百多人,在开始之前,会以十人为一组,上台与食客们见一面,再去到相应的桌案前做准备。随后,会先以基本功为评判标准,淘汰大多数人,最终再上灶比试。

此时,所有出去的庖厨,都会直接去到桌案边做准备,不会回到这间屋子。因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庖厨走出去,屋子里也越来越空。

“同春食肆,史庖厨——”

“国子监食堂,百味食肆,孟厨娘——”

听到自己被喊,孟桑定了定神,先是跟留在最后的龚御厨、曲厨子笑着点头致意,然后走到门边,与其他人一起按着被唤的次序排成一列,不紧不慢地朝台上走去。

甫一登上高台,孟桑还没回得过神,就听见一声声激情又有节奏的呐喊——

“国子监食堂孟厨娘,厨艺无双她最棒!”

“为你痴,为你狂,我为孟厨娘撞大墙!”

“你一票,我一票,孟厨娘必定列前茅!”

“……”

周围的一处看台上,穿着低调服饰的皇太后、昭宁长公主乐不可支,孟知味与裴卿卿对视一眼,眼中尽是看好戏的笑意。

在她们隔壁,宋都知等名妓各自坐下,望见此幕之后,掩嘴笑个不停。

位于皇太后斜对面的一处看台,叶怀信坐在半遮的窗子旁,神色僵硬地看着底下无比活泼的监生们,目光在跳着举手幅、奋力喊口号的叶柏身上顿了一下,嘴巴开开合合,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而此时此刻,台上的孟桑瞧着监生们人手一份的手幅:“……”

前辈,您也太会玩了。

她顶着底下乌泱泱一片人的灼灼目光,只能露出一个礼貌的假笑,佯装从容,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而台下,被阿康抱着的阿喜忽然“呀”了一声,很是兴奋。

阿康察觉到小女童的异样:“怎么了?”

阿喜眨着眼睛,欣喜道:“那是裴姐姐!”

其余女童听了,立马够着脖子去看,也前后露出惊喜的笑来。

“真的是裴姐姐呀!”

“那齐姐姐呢?齐姐姐怎么不在呢?”

听到这儿,阿康与阿山等最为亲近的兄弟对视一眼,面露犹疑之色。

阿康哄着怀中天真烂漫的小女童,柔声问道:“阿喜,你的意思是,这位厨娘就是每月去慈幼院,给慈幼院捐银钱、布料米粮,偶尔还会给你们做吃食、教林姨她们厨艺的姐姐?”

那位姓齐的女郎,已经接连给慈幼院捐了多年的银钱。阿康对这位好心人一直有所耳闻,因为对方一直低调来去,身份也藏得很严实,故而阿康并不晓得齐女郎究竟是何人。

至于阿喜口中的裴姐姐,是几个月前才出现的。听说她与齐女郎的交情很好,两人偶尔也会一道来。因此,阿康便也没去深究。

毕竟人家是在做善事,倘若扰了贵人、断了捐银,反倒对慈幼院不妙。

“嗯!”阿喜重重点头,语气很肯定,“裴姐姐好好看,我们不会认错的。”

说罢,小女童听着周围监生呼喊的“孟厨娘”,疑惑地偏头。

“咦?明明是姓裴,不姓孟呀!”

而阿康回想着打听来的一些事,心中了然。

怕是这位孟厨娘不欲惊动旁人,故而用了外家的姓氏。

至于那位阿喜口中认识许多字、会背许多诗的齐姐姐……听闻,这位孟厨娘与宋都知宋七娘交好。

齐,可不就是七?

阿康的神色颇为凝重,抬头望向台上笑吟吟的孟桑。

他和许多兄弟都是乞儿,是受了慈幼院杨阿婆和林姨的恩惠,小时候才没饿死。

虽然他干尽鸡鸣狗盗的事,但自认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这位孟厨娘和宋都知对慈幼院有恩,就是对他阿康,还有别的兄弟有恩。

几乎是眨眼工夫,阿康就已经下了决定——

不行,永泰食肆的这单生意没法做。

第108章 腌笃鲜

“哎,你们瞧!曲师傅都快把那豆腐切成一摊水了!”

“还是龚御厨那一手片豚腰子的功夫,看着更漂亮一些。”

“不对不对,永泰食肆彭厨子在萝卜上雕的那花样,虽然还未完全雕好,但望上去已经十分逼真,显然比在场其他人要更胜一筹。”

“……”

场上,一众庖厨们正在埋头处理手中食材,或快或慢地挥舞着手中大大小小的菜刀。

眼下已经到了基础考核的最后一个环节——刀工。而在先前的几轮考核中,近乎半数的庖厨连上灶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淘汰。

而孟桑从比试伊始到眼下,表现得都不算特别亮眼,基本都是吊在中等偏上的水平,稳稳走到现在。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非常清楚自己的优势与劣势。

来长安后,她能这般顺风顺水地展开吃食事业,除了有昭宁长公主、魏询等人带来的便利,究其根本还是在于她手中那些已经经过后世无数人肯定过的食方。

至于在各种基本功上,虽然能拿出的手,比大多数人都要好,但确实比不得浸淫几十年的曲厨子、龚御厨等人,故而她自己还是挺看得开。

可在一些只听过孟桑的名声,没切切实实尝过她所做吃食的人眼中,就显露出别的意味来了。

“不是说这位孟厨娘技艺过人吗?瞧到现在,也没什么突出的呀!”

“确实,看着不如龚御厨和曲大师傅的手艺精巧。”

“嗐!指不定都是传出来的漂亮话,有名无实呗……”

许平等国子监监生听了,自然也想反驳。可是,一来人家这些食客也只是就着目前形势说实话而已,二来周围有些人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嗓门特别大、语气也很冲,用词粗鄙但极其直白。

如许平、薛恒这般的国子监监生平日多是文文雅雅地争辩,哪里试过这般与人当街对骂的架势?多次败下阵后,只能咬牙按捺下冲动,继续望着场上的比试,心中默念——

孟师傅,撑住啊!

孟师傅,千万别被影响,你做的吃食好不好吃,我们都是晓得的!

在周围人嗡嗡的议论声中,孟桑专心致志地切着手中的胡瓜,仿佛听不见任何质疑声。

“剁剁剁——”

菜刀那锋利的刀刃不断地落下,在胡瓜上切了一下又一下,哪怕孟桑将整根胡瓜翻了个面,继续重复切的动作,也没见那胡瓜有什么变化。

离得近些的人瞧了,狐疑道:“孟厨娘这是做什么呢?切了也快四五根胡瓜了,那胡瓜瞧着没啥变化,不还是个整的嘛?”

有人笑道:“咱们再往下看就是了,既然能将百味食肆做得这般有名,想来总是有些本事……”

话未说完,就被周围的人故意打断,高声不屑道:“故弄玄虚,谁晓得在玩什么花样。”

“毕竟是个小娘子,拿不动刀也正常嘛,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跟着笑。

忽然,响起两声穿透力极强的锣声。

“锵——”

“锵——”

站在场上的张掌柜扬声高呼:“时辰到,刀工考核止——”

此声一出,孟桑刚刚好切完手上最后一根胡瓜,游刃有余地搁下手中菜刀。

张掌柜领着仆役,按着与上台之时反过来的次序向看客们一一展示各位庖厨的刀工。

曲大师傅切的是豆腐,用手托起被切成一摊水一般的嫩豆腐,将它们慢慢浸入水盆中,小心地把豆腐抖散。眨眼间的工夫,那白净的豆腐在水中倏地如菊花一般散开,每一根花瓣都细得惊人,随着手的动作,在水盆中轻轻晃动。

这一奇景,惹得众多看客惊呼不已,当即夸赞起曲师傅的手艺。

龚御厨挑的是豚腰子。原本一块饱满的腰子,被他从中切开,又不断片薄。片好的腰子,一张张地铺在案板上,每一片从侧面看都如丝绸一般的轻薄,垂下时甚至会皱出恰到好处的形状。

此景看得让人忍不住担心起来,生怕张掌柜的手指一用力,那腰子就会破出一个洞。

永泰食肆的彭厨子,直接在萝卜上雕起花来。原本粗粗胖胖的白萝卜,眼下配合特制的盘子,已经变成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雀,体形流畅,双翼上的羽毛根根分明,尾羽张扬舒展,见之让人眼前一亮。

在一波又一波响起的惊呼声或是嘲笑声中,张掌柜领着人来到孟桑的跟前。

张掌柜看着孟桑桌案上的五根胡瓜,客气道:“不知孟师傅这是用胡瓜做了什么?”

没等孟桑开口,底下就有好事者故意大声道:“是呀,快现出来给咱们瞧瞧呗!”

有人嬉笑着附和:“不是名满长安的孟大师傅嘛,肯定得比其他师傅要厉害喽……”

孟桑微微一笑,语气平和道:“曲师傅、龚御厨他们技艺精湛,我手中的胡瓜自然不及诸位前辈所做的精巧,但应当还能占一个巧字。”

说着,她的两只手捏住一根胡瓜的两端,将之缓缓拉开。

之间原本有一个小臂那般长的胡瓜,瞬间被拉成长条,其长度翻了两倍不止。深绿色的外皮与嫩绿色的内瓤间隔交错,绿意喜人。更为有意思的是,虽然孟桑只抓着两侧顶端,但那胡瓜却完全不曾断开。

张掌柜的眼底闪过惊艳之色,忍不住看向案板上的其他胡瓜:“孟师傅,我可否……”

“请自便。”孟桑莞尔一笑。

得了应允,张掌柜先在一旁的清水盆里净手,然后才学着孟桑的模样,放轻力道拉开一根胡瓜,将它展示给众人看。

顿时,人群中再度躁动起来。

“真的不会断啊!”

“可是,可是我方才明明瞧见孟厨娘两面都切了呀……”

“虽然还不及曲师傅的菊花豆腐那般根根分明、粗细一致,但就这一手而言,也比得过在场大多数庖厨了。刚刚是谁在乱喊乱叫,说孟师傅故弄玄虚的?”

原本起哄的人悻悻地撇嘴,硬着一口气道:“反正没有粗细一致,就是不咋地!”

同伴纷纷附和:“对啊!而且胡瓜是硬的,可比豆腐好切多了!”

“比不上就是比不上!”

“……”

见状,薛恒怒气上头,看着就要冲过去:“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些人是跟孟师傅有仇吗?非得揪着她一直说个没完?”

田肃等其他监生忙不迭将人拦住,不停劝慰。而许平与叶柏对视一眼,目露犹疑之色,但是又说不清哪里出了问题。

与此同时,昭宁长公主等人所在的包厢内,皇太后饶有兴致地挑眉:“哎,看着不对劲啊。”

昭宁长公主侧过头,好奇地问:“阿娘在说什么?”

皇太后笑眯眯道:“昭宁你没瞧出不对?”

闻言,昭宁长公主蹙眉望向外头,嘀咕道:“没什么不对啊,桑桑切胡瓜切得挺顺利啊……”

一旁的孟知味顿了一下,温声道:“皇太后娘娘莫非是在说底下有意起哄、针对桑桑的看客?”

听见这话,昭宁长公主立马竖起耳朵,盯着底下闹事的人看,而裴卿卿眉头一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知味说对了,”皇太后笑着点头,悠悠说完心中想法,“这些人的态度很是奇怪,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要将桑桑踩进地里,有时甚至是没话找话,实在太过极端了。”

老人家悄悄在心中补了一句——就她上辈子混迹饭圈的经验来看,这些人不就是极其标准的对家黑子嘛!

此时,昭宁长公主终于在乌泱泱一片人中找到自家阿娘说的那些闹事者,恍然大悟:“莫不是其他酒楼食肆特意找的人,想要扰乱桑桑比赛,动摇其他人的想法吧?”

“谁晓得呢?”皇太后笑了笑,看着底下一名相貌老实却闹得最凶的人逆着人群离开,望向守在厢房边上的护卫,“去,将底下那些不安分的人查一查。”

护卫应了一声“喏”,随后默不作声地退下。

裴卿卿见此,拿着刀站起身来:“我跟去看看,知味有劳皇太后娘娘和昭宁照拂。”

皇太后摆手:“尽管去吧,有我们在呢。”

而孟知味啜饮一口茶水,笑眯眯道:“卿卿,留心别被伤到,早些回来。”

与此同时,台下的验收仍在进行。

基础考核的淘汰不涉及看客投票,乃是由二十位老饕组成的评判团。虽然众人对于刀工好的标准不大一样,但是什么水平的刀工算不好,倒是意见挺一致。由这二十位老饕商量出来的结果,哪怕是台下数位食客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虽然被淘汰的庖厨自己心里也有数,但到了这时候,难免心下落寞。他们冲着同行与众位食客们一叉手,然后叹着气离开。

一轮轮的考核下来,场上仅余包含孟桑、曲厨子在内的十名庖厨。他们从各自的桌案前离开,撤回台上,准备下一轮的抽题。

这些题目都是各个老饕们出的,皆被写在大小一致的纸条上,通通放入特制的木箱子里。木箱子顶部开了个大小合适的口子,方便伸手进去抽取。

这一轮的比试分为两道题目。头一个是所有庖厨都一样的题,由张掌柜代为抽出;第二道,则是留在台上的庖厨自己去抽,每个人都不一样。

同样的,之后的投票也会分为两轮,最终名次按照相加的票数来排。

毕竟在当下,食方就是庖厨的命根子,自然不会让这些庖厨在大庭广众之下透露食方。故而,待到抽完题目后,庖厨们便会去到后头单设的庖屋烹制吃食。这些庖屋都是临时搭起来的,灶台也是近日刚刚砌好,到了现下已经能用。为了避免其他人代为做吃食,方才的二十位老饕还会随机分为十组,全程盯着十位庖厨做吃食。

至于台子,则会留给请来的杂耍艺人、歌姬乐工或是俗讲僧人,让他们来给看客们解闷,打发空暇。

万众瞩目之下,张掌柜将手伸进木箱中,从里头抽出一张纸条——春。

张掌柜一边将纸条举起,向着四面八方展示,一边笑道:“倒是一个切合时节的题目。”

接着,便由各位庖厨依次上前抽取。曲厨子抽中的是“如听仙乐耳暂明”,龚御厨抽中了“大而小巧”……①

等到了孟桑,她从容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伸入木箱里,随心取了一张纸条出来,上头写了“相冲”。

孟桑看见时,不由一愣。而站在她身边张掌柜也不由怔住,暗自感叹,这位孟师傅的手气很不好啊,怎么抽中这么个没头没尾的题目。

将这个题目公之于众后,难免也引起看客与其他庖厨窃窃私语起来。

食之一物,本就看重调和,图的是个恰好二字。

如何能切上“相冲”二字?

顶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视线,孟桑微微一笑,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等最后一位庖厨抽完题目,与众人一起回到后头的大屋。

刚一走进去,听闻了消息的阿兰等人连忙迎上来,面色都带着忧愁。

阿兰为难道:“师父,这‘相冲’怎么解?”

孟桑没着急回答,先与曲厨子等人打了招呼,然后领着阿兰等徒弟去到单设的庖屋。

她弯了弯嘴角,安抚道:“无妨,这题在后头,让我再想想,咱们先把第一道题目给解了。”

阿兰等人面面相觑,也只好先按下心中不安。

柱子强打起笑来,问道:“师父,那头一道吃食,咱们做什么?”

孟桑笑了,胸有成竹道:“腌笃鲜。”

正值春季,想要切“春”这个题目,像是先前吃的春盘、野菜羹、香椿炒鸡蛋等等,其实都是恰当的。而在孟桑看来,这道题的最恰当的解法,还得是能将春意吃进口中的腌笃鲜。

腌制好的咸肉切片,新鲜的豚肋排切块,焯水后备用。鲜嫩的春笋,得先剥去外壳,再用横刀切块,同样也得入水中焯一遍。然后把千张划成合适的大小,叠起来打成结,便成了百叶结。

其实关于要不要加百叶结,各家说法都不大一样,孟桑斟酌片刻,还是依着自己的习惯放了一些。

做法是简单的,“笃”之一字,说白了就是炖。咸肉和排骨先入砂锅焖炖,足足炖到咸肉变软、香味四溢,即可将春笋丢进去一道炖煮。

因着这回是交由食客们来投票,张掌柜先前也特意来打过招呼,托一众庖厨将吃食的分量做多一些,以免在场的食客有人尝不到。如若还有什么缺的,可以直接找他们拿。

他们说得客气,孟桑自然也不好拒绝。今日来时,就已经将食材的分量备足,来后又要了所需数目的砂锅与炉子后,将庖屋内摆了个满满当当。

如此一来,随着炖煮而散出的那股子肉香和鲜香,就越发浓郁了,勾得在场之人的心里头痒痒的。

负责守着孟桑的两名老饕对视一眼,暗自感叹。

怪不得能将国子监食堂盘活,还能将一众官员的胃口拴得牢牢的。

这位孟师傅的手艺,确实是好啊!

孟桑在庖屋里哼哧哼哧做着吃食,外头那些心思各异的看客们也没歇着。

热热闹闹看杂耍的人群中,阿康将阿喜她们托付给阿山一众兄弟,独自去到约定好的地点。

“什么?你不干了?”永泰食肆负责接头的仆役睁大双眼,神色不满,“你们可是收了银钱的!”

话音未落,阿康从怀中掏出四两银子,将其丢给仆役,恶狠狠道:“别废话,银钱还给你们,日后有关孟厨娘的事再也别来找老子!”

说罢,他不顾仆役面上难看的神色,潇洒地扭头就走。

他的动作看似流畅,心里头却在滴血。

那四两银钱可是他花了两年才攒起来的家底,这么一给出去,日后就又得拮据度日了。

阿康忍着心痛,沉沉叹了一口气。

罢了,谁让台上的是他和慈幼院的恩人呢?

大不了日后再慢慢攒吧。

面色紧绷的阿康匆匆往人群聚集处走,他心里惦记着事,途经一拐角时,未曾留意到里头偏僻处传来的动静。

拐角最里处,一个相貌老实的中年男子被人死死压在墙面上,脖颈处悬着一口无比锋利的刀。

裴卿卿沉下脸,冷声问:“谁指使你们斧头帮来为难孟厨娘的?说!”

中年男子已经被裴卿卿和护卫教训过,此时再也不敢扯谎,他哆哆嗦嗦地开口:“永泰食肆!是永泰食肆的时掌柜!”

“永泰食肆?”裴卿卿轻声重复一遍,随后再度将刀口逼近对方的脖子一分,“除了斧头帮,还有哪些人也收了银钱?”

裴卿卿微微眯眼,示意钳制着中年男子的护卫再多用几分力,森然道:“老老实实交代,否则我这刀,可是不长眼的。”

中年男子无比惊恐:“我说,我都说!还有……”

许久之后,等裴卿卿与护卫从拐角出来时,外头正热闹着。第一道题目的时间已到,众位庖厨正在依次端出自己做的吃食。闻着一股又一股溢出的香味,一众看客们忍不住咽着津液。

护卫恭敬道:“女郎,之后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就好。”

裴卿卿颔首,转身往皇太后等人所在的看台走去:“处理利索点,不要误了桑桑第二轮的比试。”

“喏。”

台上,张掌柜正在另一口大木箱中抽出上来品尝吃食、投票的食客。这一轮只抽出一半,留下一半到第二轮。

“乙六十九!”

“辛一十五!”

“……”

食客们一一从台子东侧上来,接过仆役递来的碗筷后,逐次去到各个庖厨的桌案面前,先用公筷或公勺将吃食夹进碗中,然后再品尝,最后从台子西侧下去时,将手中木牌投进相应的木箱中。

曲厨子的鳜鱼粥、龚御厨的煿金煮玉、永泰食肆彭厨子的玉带羹……

第一位食客来到孟桑跟前时,好奇地看向紧紧合上的砂锅:“孟师傅,你做的是?”

孟桑依言将砂锅盖子掀开,露出里头煮到汤色浓白的吃食来,笑道:“腌笃鲜,以咸肉、春笋等物制成。”

食客用公筷分别夹起一小块的咸肉、排骨与春笋,逐一品尝。

咸肉经过足够火候的炖煮,虽然口感软了不少,但比起排骨,其口感显然要更硬一些,紧实好吃。

这道吃食,肉还是其次,那春笋的滋味着实令人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