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唤,终于把小公主的魂儿给唤了回来。

昭宁望向一旁身着圆领袍的叶卿卿,迷茫地问道:“怎么了?”

叶卿卿挑眉:“喊你半天都不回神,不是说好陪你出来瞧府邸的吗?”

皇子皇女成婚后,大多都要搬出皇城,去到王府、藩地或是公主府居住。虽然昭宁公主年纪还小,离及笄还差两年,但因着她是当今圣人最看重也是唯一的女儿,所以圣人提早三四年就在筹备她日后的府邸。

昭宁的性子随了沈皇后,对什么事儿都充满好奇,也喜欢自力更生,因而特意跟圣人求了道旨意,说是要自个儿去挑日后的住处。她一人出来,难免孤独,便央了好友一道去。

闻言,昭宁讪讪一笑,双手拽住叶卿卿的胳膊,撒娇似的晃来晃去:“哎呀,就是一时出神。况且有卿娘在,只要你觉得好,我是万事都放心的。”

叶卿卿睨了她一眼,大抵猜到好友是因何而心不在焉。她也不说破,只抬起下巴,点了点眼前的院落:“长乐坊的宅子,占地大,自带一小湖。有山有水,称得上是个好地方。况且,长乐坊就挨着宫门口,若是你日后想要回宫见皇后殿下,倒也方便。”

说着,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过两坊之地便是待漏院,你日后的驸马早起上朝,也省了不少工夫。”

小公主本就心里有“鬼”,一听“驸马”二字,更是心虚到了极点,状似很有底气地说道:“什,什么驸马!这长安城里,哪有能配得上本宫的郎君?”

“哼,都是一群只知花天酒地、寻花问柳的碌碌无能之辈!”说这句时,昭宁的语气加重好几分,一听就是心里堵着气呢。

前几日,她与叶卿卿出宫游玩时,无意中在东市瞧见谢琼。

本是一时起意,想跟着走一段路,看看谢郎君是想做什么。

这一瞧可不得了,昭宁和叶卿卿眼睁睁看着谢琼穿过东市,然后竟是进了平康坊的一处名妓家中!

谢琼,谢君回,狗屁的谢家哥哥,竟然去吃花酒!

彼时,昭宁立马就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坦,逛街时也颇为心不在焉。眼下,再想起此人此事,昭宁依旧气不顺。

骂了没几句,她心头的一股无名火烧得更旺,索性将这没头没脑的烦恼抛之脑后,扯着叶卿卿的袖子,闷头往里头走,欲要将全副心神都放到挑宅子这件事上头。

却不曾想到,走了一会儿,昭宁的心思倒真被宅子里的风景给吸引走。

她指着前方一棵至少有三百岁的桂花树,惊喜道:“卿娘你瞧,这树长得忒好!”

叶卿卿抬头,一时不由看得愣怔。

见叶卿卿这副模样,昭宁心中一动,冲着对方狡黠地眨眼:“听说你家中也有一株长势喜人的桂花树,咱们交情好,不若宅子里的树也凑个对?”

叶卿卿闻声而回神,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她晓得,好友说的是安业坊叶家宅子里的桂树。少时,她曾在那宅子的桂树下,与阿娘和叶怀信一道玩耍,一家人和乐融融。

只可惜,斯人已逝,父女相看生厌。

家里那些腌臜事听来脏耳朵,所以她未曾说与好友知晓。

换言之,昭宁不晓得内情,眼下只是出自真心,才说了这番话。

于是,叶卿卿只是笑笑,神色自若道:“好啊,宅子里有桂树,九月可闻花香。桂花还能收起来做蜜,或者添入点心里,恰好对了你这好吃的脾性。”

昭宁一听,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喜滋滋地在心里记下一笔,准备晚间回宫后,跟李琢表明她就属意长乐坊的宅子做公主府,不要乐游原的园林大宅子。

长乐坊挨着宫门,朝南边走四坊之地便到东市。天色还早,昭宁也不想提早回宫,便拉着叶卿卿往东市去。

也不知是不是故地重游,让小公主想起前些日子的所闻所见,故而有些意兴阑珊。

叶卿卿看在眼里,思索片刻,凑到对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昭宁听了,有点犹豫,又有点兴奋。她踌躇片刻,忽而想起谢琼一脸坦然步入名妓宅中的模样,心中忽而定了,用力点头:“去,咱们也去!”

二人对视一眼,四目放光。

昭宁带出来的人尚且没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裴侍郎安排给外孙女的侍从,看着叶卿卿意味深长的笑,却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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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长安城中一家最为出名的南风馆门前。

“女郎,还是莫要进去,以免圣……以免郎君发怒啊。”

“女郎三思呐!若此事被郎君知晓,必然是要拿小的们问罪的!”

“女郎……女郎……”

昭宁带来的婢子侍从们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几乎把所有能用上的理由都用上了。

而小公主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十分有底气地放言:“若是阿娘晓得,必然也会支持我出来见见世面。有阿娘在,阿耶不会发怒。”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顿时说不出话来。

呃……似乎还真是这么个理。

只要皇后殿下发话,圣人总是不会驳斥的。

没等他们想明白,小公主熟练地调转矛头,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裴府侍从,以及一脸淡然的叶卿卿。

“哎呀,你们看卿娘手下的人,人家可没你们这么多话。由此可见,裴侍郎着实是一位开明的长辈!”

“裴侍郎都如此了,我家阿耶又怎会落于其后呢?”

跟在叶卿卿身边的侍从,一脸平静。

他倒也想拦,只可惜完全拦不住他家说什么是什么的女郎啊!

再者说了,他家侍郎中年丧女,膝下仅剩下这么一位外孙女,只要不是遇上大是大非的事,侍郎确实不会多加干涉女郎的喜好。

就这样,在昭宁公主的一意孤行之下,众人顺顺利利地步入南风馆。

叶卿卿来过此处两回,轻车熟路地跟仆从要了一间清净屋子,跟着后者往屋子走。而昭宁纯属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跟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似的,险些看不过来一路美景。

嘶——这个伶人模样好看。

呦!那个乐人瞧着也挺标志,琴抚得不错!

嘿,还有会舞剑的啊。瞧瞧人家这舞姿,矫若游龙,比谢君回那个讨厌鬼舞得潇洒多了。

等到昭宁在桌案前坐定,接过叶卿卿递来的名册之后,更加兴奋了。

昭宁两眼放光:“这上头的,只要没被划去,就都能挑?”

叶卿卿言简意赅:“嗯。”

昭宁会意,学着沈媛挑新衣的模样,一挥手:“这个、这个还有那个不要,其余的,都要!”

“噗——”纵使叶卿卿有所心理准备,眼下也险些被小公主的暴发户模样给惊到。

然而,小公主的豪气行为仍未停下:“酒水?先……先来个四五坛!吃食也不拘,什么好吃就上什么,我与卿娘都不忌口。”

叶卿卿望着兴致勃勃的昭宁,示意一旁的静琴靠近,小声道:“你家女郎,酒量如何?”

此问一出,静琴憋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叶卿卿当即会意,她想了想,借口出去如厕的工夫,先是扯下自己的腰牌,又借来纸笔写了一封简短书信,将二者交给自己的侍从,让他去谢府请正主来。

她大抵晓得,好友实在为心上人去平康坊而烦恼。不过,就她对谢家郎君为人处世的了解,对方并非那等三心二意、随心狎妓之流,许是去办什么事。

想来,皎皎与谢家郎君之间,是存了一些误会的。

皎皎还未及笄,平时瞧着没什么烦心事,遇上什么都是有话直说,但也是头一回有心上人。坠入情.爱的女郎,便是素日里再怎么直接,也会生出些女儿家的情愫,多少有些别扭的。

她所能做的,就是推这一对有情人一把。

做完这一切,叶卿卿才扶着腰间刀,从容不迫地回到席间。

回去时,中央空地上已经开始歌舞。南风馆的男侍们或是抚琴奏曲,或是闻歌起舞,或是凑在昭宁身边服侍饮酒吃菜,一个个都使尽浑身解数来讨好客人。

昭宁饮了几口酒水,脸颊已经渐渐泛红。扫见叶卿卿回来,她挥舞双臂,略显醉态:“卿娘,你回来啦!”

“听说那个是你常点的人,我给你留下了哦!”

叶卿卿一瞥,就望见规规矩矩跽坐在桌案边的男侍。

此人名唤竹生,长相温润清秀,身上那股子包容万物的气质在南风馆里是最为出挑的,也对了叶卿卿的眼缘。叶卿卿来过这家南风馆几回,点的人里头大多都有竹生,在外人看来,便是叶卿卿偏爱竹生。

叶卿卿神色不变,去到桌案边坐下。她对歌舞没什么兴致,所以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饮酒,视线几乎都落在借酒消愁的小公主身上。

竹生轻笑,端起手中酒盏,奉至叶卿卿的唇边,温声道:“女郎不必担忧,奴们晓得二位身份贵重,必不会做出出格的事儿。”

叶卿卿“嗯”了一声,十分自然地就着对方的手饮下一口清酒,淡道:“总归要自己看着,才放心。”

于是,竹生便也没说什么,乖巧而安静地斟酒喂菜。只是有时,他落在叶卿卿侧脸上的视线中,总带着一丝不为人所察觉的光。

除了每年新年的屠苏酒之外,昭宁平日里并不怎么饮酒。她想着,自家阿耶酒量极佳,阿娘千杯不醉,阿兄饮酒面不改色,那等到了她这里,想来也是个喝酒的好手。

哪承想,三碗下肚,小公主已经醉意上头,脸颊泛出两坨红晕,额头泌出一层薄薄的汗,目光也有些迷离。

就当她举起酒盏,众人都以为她要说些什么时,小公主忽而细眉一耷拉,笑意顿消,转而伏在案上扯着嗓子大哭,一副委屈得天都崩了的样子。

见状,叶卿卿朝着坐在她身边的竹生使了个眼神,又朝着她的侍从和静琴等人点头。

众人会意,鱼贯而出,将这间屋子留给二人。

等屋子里空下来,叶卿卿才捏着鸟兽环的酒壶,去到昭宁身边,摇头笑叹。

“啧,哭包小公主。”

未曾料到,某人即便是醉了、哭了,也对这黑称极为在意。

昭宁猛地抬头,委屈地瘪嘴:“叶卿卿,你又骂我!”

毕竟是被众人宠大的小公主,哪怕是凶人,语气也娇娇软软的,听在耳中,只觉得是羽毛轻轻挠了挠胸口,让人好不心疼。

叶卿卿乐了,先饮上一口佳酿,接着蹲下来,放软声音哄她:“是在夸你呢。”

昭宁醉得有些迷糊,听着只觉得哪里不对劲,皱眉道:“唔……是吗?嗯,叶卿卿,你是不是……是不是在骗我?”

说罢,她悲从心来,哭得更大声:“哇呜呜——谢君回个王八骗我,怎么叶卿卿你个没良心的也骗我啊!呜呜呜……”

叶卿卿笑意更浓,再度摇头。

小公主哦,这都哪跟哪儿的啊!

罢了,送佛送到西。既然谢家郎君还没来,她身为好友,就勉为其难,代为哄哄哭包小公主罢!

于是,叶卿卿朝着昭宁展开双臂,扬眉:“要抱吗?”

小公主抬起泪眼朦胧一双眼,用她那略有些滞后的脑子思索片刻,然后“哇”的一声扑进叶卿卿的怀里。

“要,要抱的!呜呜呜……”

听听,这又娇又软的声音,谁顶得住呀?

叶卿卿扑哧一声笑了,抱着人哄了一会儿。等到昭宁平静一些,她才帮着好友整理一番姿势,让对方能仰躺着,将头枕在自己的大腿处。随后,叶卿卿又轻声唤来外头的静琴,吩咐后者打一盆清水和帕子。

等屋内再次只剩下她们二人,叶卿卿这才打湿干净帕子,为好友拭去脸上狼狈的泪痕。

昭宁觉得脸上舒服许多,愤愤然道:“谢君回就是王八蛋,平时看着一本正经,嘴上跟抹了蜜似的,还说什么……说什么特意为我去学做糕点。”

“结果呢?还不是个靠不住的负心汉?!”

她有些怔怔:“阿耶为我取名为皎,‘皎若云间月’的皎。卿娘,卿娘啊,你记得后头写的什么吗?”

话音未落,小公主被醉意驱使着,话锋一转,悲从心中来:“后头写的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怎么一心人……一心人这么难寻呢?”①

“呜呜呜,卿娘,你说……你说世上男子,怎么都三心二意的呀!唔,按照我阿娘的说法,是……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叶卿卿性格爽直,内里又不失耐心。她晓得好友这几日过得不舒坦,好不容易有个宣泄情绪的口子,自然不会拦着。

因此,她拿惯了刀剑的手,竭力放轻力道,为好友轻柔地擦拭脸颊,一边还低声哄她:“不怕,不怕……皎皎会寻到一心人的。”

“皎皎值得世上最好的郎君。”

昭宁听着,犹觉心中难受得紧。昏昏沉沉间,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好友温柔又细致的对待。

没有来的,小公主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个想法。

若是……若是卿娘是卿郎……

这念头一出来,那可真是了不得!就跟在荒草地里点了一把火似的,越想就越放不下。

醉意朦胧的小公主,心随意动,竭力睁开双眼去细细打量好友的长相——

叶卿卿年岁不大,气质和眉眼长相偏英气一些,穿上男子装束,腰间再配上一把上好的快刀,立马就有了风流帅郎君的味儿。因着常年习武,她的身姿如松如柏,时时刻刻都会不由自主地挺拔着。比起行坐不端的五陵少年,叶卿卿就是那天上的云,雪峰尖尖上最干净的积雪!

抛开长相,叶卿卿为人也好,看似轻松恣意、行事无所顾忌,实则始终都心存一杆秤,正直如君子。

而且,叶卿卿对她极好。抛开耶娘和阿兄,卿娘就是对她最好、最耐心的人!

这么一比较,昭宁只觉得心里那把火烧得越发旺,忍不住在脑海中重复方才的想法。

若是……若是卿娘是卿郎……

从前都说,谢君回才是驸马首选,可眼下看着,若是……若是……

而此刻的叶卿卿尚未察觉到好友的异样,因着耳力极佳,依稀听到屋外传来的仓促脚步声以及静琴等人喊人的声音。

叶卿卿明了,这是正主来了。

她笑了笑,刚想扶起躺在她腿上的昭宁,却不承想对方先她一步动作起来。

小公主霸气地捞起一壶酒,咕噜咕噜往口中灌了好几口。有酒液来不及吞咽,顺着唇边流下,她也没有去管,转而豪气地丢开酒壶。

“啪”的一声!酒壶碎了!

而小公主仗着醉意上前,双手捧住叶卿卿的脸颊,一双凤眸直勾勾盯着叶卿卿的双眼,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

事情发生得突然,叶卿卿难免有些反应不过来:“皎皎?你……”

“嘘——”

话未说完,叶卿卿的双唇就被昭宁用爪子捂住,被迫将所有未尽之语咽回肚子里。

昭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卿卿,我有一个极为重要的结论,想说与你听。”

屋外的脚步声越近,但叶卿卿已经没法分神去顾着那边了。

昭宁公主嘿嘿一笑,站直身子,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牵着叶卿卿的手不放,随后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只恨,卿娘不是卿郎!”

“若是卿娘为卿郎,本宫才不嫁谢君回!”

与此同时,屋门被人从外打开,露出呆若木鸡的众人,以及接到信件后匆匆赶来的谢琼。

谢琼:“……”

叶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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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白头吟》

注:文中饮酒是剧情需要,也有时代背景,未成年还是不要饮酒!!

第131章 红豆酥饼

昭宁斩钉截铁的一句话, 说得在场诸人全都哑口无言。

小公主尚且浸在醉意中,其实有些站不太稳,所以一等放完宣言, 当即晃晃悠悠地跌坐在地,口中还不停念叨。

“卿卿你真好, 你比谢君回那个王八好太多了。”

“唉, 卿卿你怎么就没生成郎君呢。”

“呜呜呜……”

她不仅嘴里说着,还拽着叶卿卿的手不放, 嘟囔了一会儿, 作势又要扑进好友怀里诉苦。

叶卿卿看看跟前, 又瞅瞅门边面色不善的谢琼,面对生平难得一遇的难题,唯有长叹一声, 以表心中无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而站在门口的谢琼,心里头也是百感交集,险些就维持不住世家少年郎的敦和有礼模样。

叶卿卿, 叶卿卿……怎么就又是叶卿卿!

自打昭宁在去年与此人相识之后,一颗心就飞远了, 眼底再瞧不见他谢君回的影子。平日里难得独处时, 心上人也是三句话不离叶卿卿,什么“这个糕点呀, 卿娘带我去尝过的,风味差强人意”,什么“我与卿娘约好要去蹴鞠,怕是不得空, 君回哥哥还是去寻阿兄吧”……左右就是卿娘长卿娘短,听得谢琼那心里头直泛酸。

这些也就罢了, 毕竟是昭宁结交好友的自由,两位年岁相当的女郎能投契,也能称得上美事一桩。

可,可方才那句“若是卿娘为卿郎,本宫才不嫁谢君回”,未免也太伤人了!

听出心上人有下嫁的意思,谢郎君理所当然会心弦一动,心口泛出些有情人之间的甜蜜滋味。然而细听之后,这些甜蜜就都被浓浓的嫉妒、挫败等负面情绪所取代。

尤其是,他惊恐地察觉出,这确实是心上人的真心话!

谢琼酸极了:“……”

他不快乐,他心里苦。

好在,谢琼理智尚存,记起方才收到的一纸信笺,多少晓得叶女郎是存了好心,也拎得清什么才是眼下的大事。

谢琼示意静琴等人往院子里退,随后迈入屋中,将屋门合上。

紧接着,他轻咳一声,得体地与二位女郎见礼。

“谢君回,见过殿下,见过叶女郎。”

昭宁分辨出“浪.荡汉”的声音,心中情绪复杂,于是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

而叶卿卿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回礼。

见状,昭宁连忙扯住好友的袍角,睁着一双丹凤眼,可怜巴巴道:“卿娘卿娘,我不喜欢他,你莫要离我而去。”

谢琼哽住,垂下眼帘,心里更苦了。

叶卿卿则单手扶着膝盖,弯下身子,小声哄她:“好啦,我晓得你只是心里存着气,并非真的对他生出怨怼。再者,我观谢郎君平日为人,并非那等寻花问柳之徒,此事怕是存了误会。”

“眼下,他心忧于你,眼巴巴地就寻到这儿,片刻没敢耽搁。想来,他确也是真心。”

“皎皎平日最是奖惩分明,即便你要赶他走,也别让人家不明不白地蒙在鼓里,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对不对?”

昭宁还有些懵,迷糊了片刻,方才听明白叶卿卿在说些什么。她歪了歪脑袋,勉力思索一会儿,然后轻轻拽了下对方袍角。

“那,那卿郎可会离去?”

听听这“卿郎”的称呼,可见小公主醉得不轻。

叶卿卿啼笑皆非,放轻声音,认真道:“我在门外,若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出声唤我。”

“嗯……嗯嗯!”昭宁这才不情不愿地撒开手,任由好友离去。

叶卿卿走向门口时,恰好与谢琼擦肩而过,她象征性地一颔首,随后目不斜视地走出屋子,并将屋门掩上。

静琴望见有人出来,连忙迎上:“女郎,我家殿下……”

叶卿卿整理衣袖,笑道:“放心,谢郎君在里边。他们前些日子闹了别扭,恰好趁着这个机会解开心结。与其在这里担心,你不如去煮些醒酒汤来。”

闻言,静琴笑了:“婢子这就去!”

屋门的另一边,谢琼听着外头依稀传来的声响,想起叶卿卿刚刚云淡风轻的姿态,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

他望着前方抱住酒壶不放的心上人,叹了口气。

本以为小公主已经醉了,必然反应慢一些,怎知对方眨眼间就耳聪目明起来。她如同一只被踩了爪子的猫儿,气呼呼地扭头,娇声娇气地指责。

“谢君回,你叹气作甚!”

“你不愿跟本宫同处一室,难道本宫就乐意吗!要不是卿卿劝我,我才不要见你这个浪.荡汉!”

听了这些话,还没来得及开口的谢琼,只觉得冤枉又无可奈何。

他摇头笑了,走上前去,蹲下身来与昭宁四目相对,苦笑:“殿下,臣冤枉呐。”

醉鬼小公主偏过头不看他:“哼。”

谢琼深知快刀斩乱麻的道理,不再扯些旁的,开门见山道:“那日我去平康坊,并非为了寻欢作乐,而是去寻一位重要证人。此人与近日捅出来的贪墨案有干系,而贪墨案又被圣人交予太子去管,我便帮他跑这一趟腿。”

这话一出,昭宁总算清醒一些,自以为不露痕迹地偷瞄对方。

她将信将疑:“真的?”

谢琼唇边带上一抹笑,又道:“殿下,臣以身家性命起誓,臣当真不爱去吃什么花酒,向来也看不惯什么浪.荡汉。在臣看来,比起寻花问柳,还不如多给殿下做一些可口的糕点。”

“能看殿下露出笑颜,那才是顶顶要紧的事儿。”

话说到这个份上,昭宁已经信了大半。

她是当今帝后的女儿,也是这一辈里唯一的公主殿下,自小被周围人娇宠着长大。她如皎月,亦如朝阳,是这偌大长安城里最耀眼夺目的小公主。

若是寻常人,只怕会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被权势惯得行事无忌。

可她是沈媛的女儿,从小到大在她家阿娘的膝下听了无数超出这个时代的教诲,所以并未养成蛮横的性子。

前几日,乃是一时情绪上头,被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驱使着,才生出逃避心思。现下明白过来是她误解了谢琼,昭宁也磊落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错处,大大方方地向谢琼致歉。

“咳咳,那……那是我对不住你。未曾问明,就对你生出怨怼,实在不该……”

醉意尚存,她说起话来,难免添上几分迷糊,断句也有些怪异。

奈何情人眼里出西施,小公主的一喜一怒落在谢郎君的眼里,都是最好的。

谢琼莞尔:“不怪殿下。”

说罢,他心思一动,笑问:“不过,臣有一疑惑,还望殿下解答。”

误会已解,昭宁没有刚刚那般抗拒与谢琼说话,十分好脾气地一摆手:“你问吧,本宫必定知无不言。”

谢琼笑意不减,意味深长道:“殿下向来是知无不言的性子,为何这回只避着臣,却不愿来寻臣问个明白?”

昭宁一哽,耳根子都有些红,整个人都不大自在。

你问为何?

这还能为了什么?

自然是那些少女情思在作祟的缘故了!

她与谢君回算得上青梅竹马,论郎君,除了阿耶和阿兄之外,再没有比谢哥哥最疼她的。二人时时相见,彼此间存了些懵懵懂懂的情绪,连带着周遭明眼人都瞧出不对劲,沈媛也时常用谢君回来打趣自家闺女。

可话说回来,毕竟中间隔着的那层纸未曾被挑破,事实上,她……她也没什么立场找上门去追问呀!

女儿家的懵懂心思,加上目睹邻家好哥哥去逛平康坊的形象“崩塌”,多种复杂情绪纠缠在一处,小公主自然而然就选择了一时的逃避。

昭宁晕晕乎乎地回顾自己的心路历程,陡然间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

不对,为何谢家哥哥要问这个问题?

莫非……

昭宁抬眸,旋即撞入谢琼满盛着笑意的双眸中,心跳加快许多。

左右……左右“嫁谢君回”的话,是她刚刚自己说出口的。或许,这便撞上阿娘曾说过的“天时地利人和”?

嗯,她是当今圣人的女儿,是最尊贵无双的小公主,定然要所有事都占据主动地位!

昭宁一抬下巴,故意做出“目中无人”的蛮横样,自以为恶声恶气地说道:“谢君回,你说为什么?”

“自然是本宫心悦你,所以见不得你去平康坊!”

闻言,谢琼大喜,只觉得心里的一颗大石终于落定,忍不住笑得更灿烂了些。

见对方不说话,昭宁不乐意了,凶道:“谢君回,你怎么不说话?莫非你还瞧不上本公主了?”

话音未落,谢琼抬手帮心上人整理好头上的钗环,心满意足道:“臣这是……夙愿得偿,一时间喜不自禁,顾不上说话了。”

如此,小公主才欢喜起来,娇声娇气道:“那你以后不许自称臣啊臣的,听着太生分!你就与小时候那般,跟耶娘、阿兄一样唤我皎皎或者昭宁。”

“好,我都听皎皎的。”谢琼的嗓音越发温柔。

至此,昭宁的醉意消减许多,肚子咕咕叫出声来。

这是饿了。

小公主闹了个大红脸,忙不迭去身后的桌案上寻吃食。怎奈那些都是佐酒小菜,光是用眼睛瞧,就觉得没滋没味,不够果腹。

谢琼察觉她的意图,笑了:“我今日本想去宫中拜见太子殿下,顺道带新学会的红豆酥饼给你尝。”其实去寻好兄弟是假,趁机见一见心上人才是真。

听到这儿,昭宁后悔不迭,惋惜那些吃不到的可口点心。

拜托,那可是用她最喜爱的红豆做的点心!

还没等小公主的惋惜之色完全露出,谢琼已经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只油纸包,并将其递给昭宁,但笑不语。

油纸未被拆开,而昭宁若有所感,惊喜道:“是红豆酥饼?”

谢琼体贴地帮她打开一半油纸包:“原本听太子殿下说皎皎今日不在宫中,就有些提不起兴致做点心。不过我想着,多练一练,练得更好吃一些也是好事,就独自做了一些。”

“幸好,叶女郎遣人来送书信时,这一批酥饼刚出炉。我既怕你饿,又想着讨你欢喜,便顺势包了两块来。”

从出炉到眼下抓在手中,期间并未耽搁太多工夫,因而酥饼抓在手心里,尚还存着一些热乎劲儿。

这酥饼做得小巧精致,总体呈现圆乎乎的饼状,澄黄色的外壳上头黏着数粒黑白芝麻,可爱极了。

轻轻咬上一口,伴着“咔嚓”一声,层层酥皮构成的外壳随之裂开,蹦出许多细碎渣渣。酥皮透着面粉和酥油醇厚的香味,内里用红豆做成的灵沙臛则异常香甜。

这灵沙臛由谢琼亲手制成,所有步骤都不曾假手于人。如今,深色的灵沙臛被藏在层层酥皮下,被烘烤成了半干半湿的形态,尝在口中,泛出沙沙的口感,细腻动人。

昭宁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酥饼,另一只手还小心翼翼地在底下接着落下的渣渣。她的吃相极为可爱,像一只抱着瓜子快乐开啃的仓鼠。

谢琼喜爱看她用吃食的模样,每每看到自己做的点心等物能合了对方的胃口,他就觉得自个儿心里也被装填得满满的,极为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