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然后有两条人影,像离弦之箭似的,从墙内掠出,飘然落到方才那不会武功的人影前面,他大惊之下,忙将自己的身形,隐藏一株树后,几乎连呼吸都不敢透出,微露半只眼角,向外窥去,只见那不会武功的人影,见到有人拦住自己的去路,非但丝毫没有惊慌之态,反而挺起胸膛,朗声道:

  “是我!”

  此后他已看出这人影是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夜色中虽看不甚清,但他仍觉得这少年的俊美与英挺,竟是自己生平未见,他心情紧张地期待着,等待那两人的反应,哪知那两人反而退后一步,恭声道:

  “原来是裴大先生,如此深夜,不知裴大先生要到哪里去?”

  “裴大先生”四字一人花玉之耳,他几乎忍不住脱口惊呼起来!

  “难道他就是那将要被江南绿林豪士奉为总瓢把子的‘裴大先生’?怎地他竟不会武功?又是个如此年轻的少年?”

  此事委实太过离奇,他蹲身下去,伏在树脚,只听这“裴大先生”冷冷答道:

  “如此良宵,我想到外面走走——可以吗?”

  那两条人影俱是精悍彪壮的劲装汉子,目光闪闪,身形轻灵,显见得武功都很有根基,在“浪莽山庄”中亦非泛泛之辈,此刻两人对望一眼,哈地一起大笑起来,其中一人笑着说道:

  “如此良宵,难得裴大先生有此雅兴,我两人不嫌冒昧,也想陪‘裴大先生’走走。”他笑声一顿:“可以吗?”

  被称为“裴大先生”的裴珏,直到此刻,才显然吃了一惊,目光转处,竟答不出话来,躲在树后的“快讯”花玉不禁大惑不解,他无法想象,怎地在“裴大先生”与“神手战飞”之间,还会有此等情事。

  只听“裴大先生”似乎呆呆地愕了半晌,方自冷冷说道:

  “但凭尊意!”

  此刻“快讯”花玉的心情,虽然紧张,却也忍不住有些兴奋,因为他知道此事其中,必定又隐藏着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而别人的“秘密”在他眼中,就和白花花的银子一样。

  他看到那两个精悍的汉子一左一右,将“裴大先生”挟在中央,缓缓向前走了两步,这两人脚底竟同时一个踉跄,两人同时翻身喝道:“谁?是……”这两人喝声方自出口,身形摇了两摇,竟同时“噗”地一声,倒在地上。

  这一变故发生之突然,使得“快讯”花玉忍不住伸手掩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脱口惊呼出声来。

  却见这“裴大先生”似乎也吃了一惊,俯身下去,伸手一探这两人的胸膛,然后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躲在阴暗处的花玉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星光之下,这“裴大先生”的手上,竟是沾满了鲜血!

  只见“裴大先生”伸着沾满鲜血的手掌,四下转动着身躯,口中喃喃道:

  “谁?谁?” 

  夜色深沉,春寒如水,吹得四下的木叶,簌簌作响。

  “快讯”花玉一生之中,虽然也曾经历过许多凶险之事,也虽然明知道他眼前所见的,必定有关一件绝大的隐秘,可是他几乎仍然忍不住翻身掠起,远远逃开这里,这充满了森森寒意的地方!

  可是——

  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眼帘微一张合,再次抬目望去的时候……

  “裴大先生”身侧,又已多了两条人影,这两条人影是那么高,那么瘦,就像是鬼魅突然自地底涌出似的,漫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眼前,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强自按捺着心中的惊恐,定了定神,再凝神望去!

  “呀!原来是他们!”

  这两条人影竟是他方才离去之时,仍在山城客栈中高卧的“枯木寒竹”!

  他不知道这两个怪人为何突然在此地出现,更不知道他们与这“裴大先生”有什么关联,只见他们望着“裴大先生”,冷冷说道:

  “琪儿病了!”

  “快讯”花玉不禁又为之一愣:“琪儿是谁?怎么这枯木寒竹深夜之间,跑到这里来,又不惜以毒手杀死两个人,却只为了要告诉别人‘琪儿病了’?”他心中大奇,定睛望去,却见那“裴大先生”听了这话,神情竟然一变,竟满带惶急之色地说道:

  “她怎地病了?什么病?”

  冷枯木又自冷笑一声,道: 

  “她是为你生病的!”

  冷寒竹亦自冷然接口道:

  “去看看她!”

  “快讯”花玉此刻更有如坠入五里雾中,纵然用尽心智,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此刻虽已隐约猜到,这“枯木寒竹”口中的“琪儿”,可能就是“龙形八掌”的爱女“龙女”檀文琪,可是这样一来,他反而更加糊涂!

  “这‘裴大先生’显然就要成为江南绿林的总瓢把子,而武林中人人知道,‘神手’战飞此举,为的就是要团结江南绿林,来和‘飞龙镖局’作对,但他却又怎会和‘龙女’檀文琪有着关联,而那檀文琪竟会为他病了。”

  有些事让当局者或是深知内情的人见了,固然平平无奇,但局外人却不禁莫名奇妙。此刻星光甚明,映在地上的两具尸身,尸身旁的两个怪人,以及一个看来似是失魂落魄的少年,让这迷蒙的黑夜,平添了不知几许凄清之意。

  只见“裴大先生”又自呆呆地愣了半晌,突地长叹一声,缓缓道:

  “我不能去。”

  “快讯”花玉暗中点了点头,忖道:“换了是我,我也不会去的。”却见“枯木寒竹”闻声大怒起来!

  冷枯木冷笑一声,森冷地说道:

  “她为你病了,你连看都不去看她?”

  冷寒竹接口冷笑道:

  “有些人总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你可想到,今日你能不去吗?”

  这“枯木寒竹”说起话来,声音之冷削森寒,有如发自坟墓,“快讯”花玉虽然明知此语不是向他而发,也忍不住全身悚悸起来。

  第二十四回 树下惊魂

  就在冷寒竹语声方了的刹那之间,远处林梢突地传来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带笑说道:“不去又怎样?”

  “快讯”花玉“不去”两字方自入耳,夜色之中,已飘飘掠来一条人影,来势似不甚急,但等到“又怎样”三字说完之际,这人影已掠到近前,就像是冉冉乘云而来,不带一丝烟火气。

  他久走江湖,自身的武功虽不高,但所接触到的,却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只是他有生以来,竟从未见过一人,轻功有如此高妙的,心头方自暗骇,却已听得“枯木寒竹”微带惊诧地脱口道:“金童玉女!”

  本已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快讯”花玉,骤然听到这个震动武林的名字,不禁又为之一震,定睛望去,只见这传说中的武林奇人,竟是个身材高大无比的女子,一身轻罗长衫,却也掩不住她身材的粗壮,最怪的是,她身后竟背着一个黄色的藤箩,藤箩中斜倚着一个满身金衫有如幼童般的男子,夜色中远远望去,他虽然看不甚清,但依稀仍可看出,这有如幼童般的男子,不但衣冠峨然,而且颔下已有胡须。

  任何人第一次见了这“金童玉女”之面,都会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快讯”花玉自也如是,他再也想不到这一双名震武林的奇人,生像竟是如此模样,目光一转,只见“枯木寒竹”此刻已并肩站在一起,四只眼睛,瞬也不瞬地望在“金童玉女”身上,身躯僵立,神情木然,若不是夜风吹得他们的衣袂微微飘起,直有如一双泥塑木雕的神像。

  花玉童重咽下一口唾沫,像是要将他已快要跃出口腔的心,也一起咽回腹里,月光往西沉下,于是他处身的地方也更阴暗,但是,在这群星漫天,夜寒如水的晚上,他宁愿自己在世上其他任何一处地方,也不愿是在这里。只听那“玉女”又是轻轻一笑,伸手一指身侧的“裴大先生”,含笑又道:

  “人家不愿意跟你们走,你凭什么要强迫人家,何况——你知不知道,他跟我们是有约会,还轮不到你们哩!”

  “枯木寒竹”目光一转,从“金童玉女”面上倏然瞟向裴珏,他们面上虽仍木无表情,但心中却也在奇怪:

  “这姓裴的小子怎会和‘金童玉女’有着关系?”心意方转,却听一声朗笑,接着眼前一花,那“金童”竟已从箩中掠出,“快讯”花玉心中方自暗笑,这“金童”身躯之矮,实在有如侏儒,却见“枯木寒竹”竟不声不响地倏然疾伸双手,闪电般向“金童”当头劈下。

  “枯木寒竹”身躯特高,“金童”身躯却又特矮,“枯木寒竹”这四掌劈下,月光下只见一片巨大的黑影,有如泰山压顶般向他当头击下。

  “快讯”花玉只见这“金童”的全身上下,似乎都已在这四只手掌的笼罩之下,眼看是避无可避,闪无可闪。

  只见“裴大先生”失声惊呼,而那“玉女”却仍面带笑容,袖手旁观,生像是没有看见“枯木寒竹”的突然动手一样。

  哪知就在这四只手掌堪堪击在“金童”身上的刹那之间,“金童”突地微微一笑,手臂也不作势,突地双掌一起翻起,向“枯木寒竹”由上而下的四只手掌托去,“快讯”花玉见到“枯木寒竹”这四掌重如山岳,而“金童”向上接架的双掌,却是轻飘飘的,生像是一丝力量都没有,心中方自替“金童”暗叫一声“要糟”,哪知突地听到“波、波、波、波”一连串四声掌响,“金童”矮小的身躯,仍自屹立不动,而“枯木寒竹”却已各各地后退了一步。

  他心中大奇,暗道:“这‘金童’声名如此之响,莫不是会什么邪法不成?”

  他却不知道“金童”方才那双掌一托之势,看来虽然轻飘无力,其实却是内家绝顶重手,只是他武功练的是阴柔一派,是以外人看来,不见威力,其实举手投足间,都含蕴着极雄浑的内力。

  方才他手掌一架,便已在冷寒竹右掌,冷枯木左掌上一击,接着手掌一反,手背又在冷寒竹左掌,冷枯木右掌上一击,掌掌相击,“波”的四声轻响,“枯木寒竹”只觉掌心一热,周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裴珏对这发育不全,身如侏儒的武林奇人,亦存有三分怜悯之心,此刻见他挥手之间,便已击退强敌,不禁又将心中的怜悯,化为敬佩。

  只听“金童”又自朗声一笑,朗笑声中,身形忽起,倏忽之间,便已飘飘击出数掌,掌势未到,“枯木寒竹”已觉一阵阴森砭骨的寒风,迎面而来,心中微凛,眼角斜瞟,两人目光相接,心意相通,身形一矮,冷寒竹掌自右而左,左掌自下而上,冷枯木左掌自左而右,右掌笔直击出,“砰”地,又是四掌,他两人身高臂长,这四只手臂像是又将“金童”挟在中央,他身已凌空,眼看又是无法闪避,哪知他手腕一反,“波”的又是四声轻响,在这刹那之间,他竟又凌空硬接了这“枯木寒竹”四掌,矮小的身躯,凌空一个翻身,竟掠到“枯木寒竹”身后,头下脚上,双掌斜分,并指如剑,疾地向“枯木寒竹”的左右“肩井”大穴点去。

  他身形飘忽,有如鬼魅,双掌运转之疾,更是骇人听闻。

  “枯木寒竹”倒吸一口冷气,甩肩、拧腰、错步,冷枯木右掌,冷寒竹左掌,齐地画了个半圈,却用另一只手掌,倏然穿出,这一招“圈中射月”,看来虽然平平无奇,但却攻守兼备,守势密不透风,攻势开山裂石,正是内家掌法中的绝妙高招。

  哪知“金童”双掌落空,身躯凌空又是一翻,头上脚下,却用双脚脚尖踢向冷枯木右掌,冷寒竹左掌,掌缘外侧的“后溪”穴,黑暗之中,他以脚认穴,竟亦如此之准,“枯木寒竹”心头不禁又为之一凛,手掌一曲,再次闪电般击出,横切“金童”足踝内缘。

  要知道“枯木寒竹”享名武林多年,武功实有过人之处,“金童”脚上纵然穿着铁鞋钢靴,若被他们双掌扫中,立时亦得骨折筋断,而此刻他身形凌空已久,身躯平息下落之势,他若向后飘退,脚下自然躲得过这一掌之危,但前胸却空门大露,枯木左掌,寒竹右掌,虽已击出,但全身力道,却分了一半给另一只手掌上,只等他前胸空门一露,立时击出。

  哪知“金童”有如成人手臂的双腿,突地向后一蹴,凌空竟又突一翻身,又是头下脚上,掌尖闪电般挥出,“枯木寒竹”再也想不到他眼看已是强弩之末的身躯,还能再凌空变势,要想收掌,哪里还来得及,两人手掌方觉一麻,“金童”反腕一抓,却又扣住了他的脉门,“枯木寒竹”登时全身无力,“金童”长笑一声,双腿倏然落下,脚尖闪电般在他们腰边“软麻”穴上轻轻一点。

  “快讯”花玉只见这“金童”身躯凌空翻飞,像是胁生双翅一般,转折自如,倏而击掌,倏而踢腿,竟不知是何门何派的武功?

  他心头方自大骇,却见“金童”一声长笑,长笑声中,“枯木寒竹”的身躯,便已虚软地倒在地上。

  又听得“玉女”轻轻一笑,伸出玉掌,轻拍两下,带着无比赞赏敬佩的语气,拍掌笑道:

  “十年不见大哥动手,今日一来,哈哈——威风仍然不减。”转向裴珏:“你看,我大哥这两手,算不算得上是天下第一?”

  她身高体大,又粗又壮,但说起话来,却像是个天真娇憨的垂髻少女,“快讯”花玉只觉心里好笑,却又笑不出来,只见“金童”望着地上的“枯木寒竹”,又望了望一边的两具尸身,冷冷一笑,向“玉女”说道:

  “麻烦你把这两根木头带去,看来要委屈他们几天,免得他们多嘴。”

  “快讯”花玉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免得他们多嘴。”他心中暗忖:“若是他们知道还有别人看到,岂非——”他暗叹一声,不敢再往下想,只见“玉女”一手一个,将“枯木寒竹”的身躯,挟在胁下,又对那“裴大先生”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