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我有好东西给你。”当先走去。 

  “快讯”花玉看到他们的身形,渐渐在夜色中消失,方自透了口长气,哪知头上突地似是被人轻轻一弹,他大惊之下,翻身跃起,亡命狂奔,奔出数十丈,偷偷回头一看,身后空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伸手一摸,头上还挂着半截树枝,他又透了口长气,身上却已出了一身冷汗。

  今夜——

  虽然已过了漫长的一日,但他回想起昨夜的遭遇,心中仍不禁惊恐交集,却又不禁为自己的“草木皆兵”的惊慌之情,暗暗好笑,他的生活与职业,本惯于在惊恐中讨生活,为了探听别人的隐私与秘密,有时他不得不付出极高的代价,是以昨夜的遭遇虽然使他惊骇,今夜他仍然不惜冒险,走到昨夜他潜伏的地方来。

  此刻——

  他又站在昨夜的树下,月亮,仍然是高挂在昨夜的地方,是以这株树下,也仍然是那么阴暗而隐秘,就像是大地上最阴暗的地方一样,他放心地叹了口气,即小心地再四顾一眼,树干是粗大的,乱枝纠结的枝叶,有如香蕈的盖子似的,浓密地覆盖着树干,地上长草丛生,再加上由地底生出的巨大的树根,他再次放心地点了点头,忖道:

  “这真是个安全的地方。”

  于是,他便又在这足够令他自己放心的地方伏了下来,目光却四下转动着,寻找着任何一件值得他探测的目标。

  风吹林木,群星闪烁。

  仍然和昨夜一样,美好而安静,春天的晚上,本就大多如是。

  良久,良久……

  他在地上不安地转动着身躯!

  “怎地没有任何事发生?”他耐心等待着,但四下仍然是那么安静,他开始不耐:“也许今夜没有事发生呢!我又何苦在这里傻等?”但一面又安慰自己:“再等一下,等到月亮垂到那面的树梢,我就走。”

  玉兔西沉,渐渐已垂到小溪那面的一株杨柳梢头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失望地叹息一声,开始觉得自己真是个呆子,竟将如此美妙的春夜,浪费在这无用的等待里。

  “呀!我应该知道今夜不会有什么事发生的,难道别人就为了要给我看,是以就非要将一切事的发生,都搬到这里来——哼!我真是个呆子,京口小翠轩的床,不比这里舒服多子吗?”

  他暗自埋怨着自己,正想从地上爬起来。

  哪知——

  他目光动处,突地瞥见一条人影,由远处行来,定睛一望,竟是那“裴大先生”,此刻他一路行来,一路挥舞着手脚,竟像是疯子一样,“快讯”花玉心神本自一惊,但见他缓缓行来,只有一人,心里又不觉一定,屏住呼吸,望了半晌,只见他越走越近,手脚却仍不停地舞动着,骤眼望去,仍是漫无规律,但看了半晌,只见他左掌永远是由左向右划个圈子,然后突地收回,右掌永’远是由内向外划个圈子,然后中心一掌捣出,腰身向右一拧,左肘乘势一撞,右腿却又突地踢出。

  “快讯”花玉呆呆地看了一会,只见他手脚挥来舞去,却永远只有这一招,花玉越看越觉好笑,暗地寻思道:

  “这难道也算是什么拳招不成?真亏他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样的招式若也能伤人,嘿嘿——除非那人是个呆子。”

  只见这“裴大先生”却仍失魂落魄地挥舞着手脚,已自走到他眼前,他心中突地一动:

  “我若是将他擒获,送到‘龙形八掌’那里,岂非比什么消息都要令他高兴,至少——至少也得敲几千两银子,哈哈——这厮手呆脚笨,又不会武功,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念至此,他不禁大为高兴,但他生性谨慎,四下再打量了几眼,确定了这“裴大先生”确是孤身一人。

  于是他便突地轻叱一声:“停住!”

  裴珏正自沉迷于一种新奇的境界中,突地听得这一声喝叱之声,心中一惊,停下脚步,只见一条人影,自路边林中阴暗之处掠出,连奔带跳地跑了过来,口中一面喝道:

  “阁下可是裴大先生?”

  裴珏心中不禁又为之一惊,只道此人是“神手”战飞的手下,但定睛一看,只见此人长身玉立,衣裳华丽,而且轻功不高,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人,他迟疑半晌,终于朗声答道:

  “不错,在下正是裴珏,不知有何见教?”

  “快讯”花玉暗笑一声,忖道:

  “原来他叫裴珏。”目光一转,口中却道:

  “在下陈子平,久慕裴大先生英名,只恨无缘识荆,却想不到今日竟在此处得见,哈哈一一在下实是三生有幸。”

  他深谋远虑,虽想以这“裴大先生”去向“龙形八掌”换银子,却又不想得罪“神手”战飞,是以便胡乱绉了个名字,纵然以后这“裴大先生”能够不死,却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谁?那“神手”战飞自然更不会知道此事是谁干的。

  裴珏闻言却不禁一愕:“我有什么英名?”

  他心中虽疑惑,但见这“陈子平”面貌英俊,言语不俗,心中亦无恶感,随口敷衍道:

  “阁下言重了。”

  “快讯”花玉一面缓缓走向裴珏,一面四顾左右,只见夜色深沉,再无别人,他心中暗暗高兴,口中却含笑说道:

  “明日清晨,便是阁下扬名天下之日,阁下今夜衣食住行仍有兴作秉烛之夜游,哈!阁下真是个雅人……真是个雅人。”语声方了,突地迎面一拳,笔直地向裴珏鼻梁正中打去,他武功虽不高,却也练过三五年把式,这一拳正是当时江湖流传最广的少林外家“大洪拳”中的一招“封门闭户”,常人若被这一拳击中鼻梁,登时便得头昏眼花,再也没有招架之力。是以这一拳才有“封门”之称。

  裴珏见他笑吟吟地向自己说话,心中还在奇怪,自己与这人素不相识,怎地他竟如此恭维自己,哪知他竟然突地一拳打来,裴珏大惊之下,念动掌发,左掌突地向上一反,向左一圈——

  他这两夜以来,时时刻刻都在练习这一手双掌,此刻心念动处,竟顺理成章地施展了出来,只是他心中仍不禁有些怀疑,不知道自己掌势这轻轻一圈,能不能招架得住人家这猛力一拳?

  “快讯”花玉一拳击出,心中知道就凭这一拳,便已足够将对方这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少年击倒。

  哪知对方手掌轻轻一圈,就已将自己尽力击出的一拳黏向外门,他这才大吃一惊,左拳立刻随势击出,哪知裴珏此刻右掌,由内向外划了个半圈,正自将他这一拳托住,而且托的部位妙到毫巅,竟然正好托着他的脉门。

  花玉大惊之下,不禁暗骂自己糊涂,明知人家有这一手,怎地却还要将自己的拳头送上去,突又想到对方下一招乃是一拳自中心捣出——

  这念头在他的心中一闪而过,他惊骇交集之下,立刻举手招架,哪知自己的手掌一只被人家封在外门,一只被人家托在掌心,明知对方一拳即将当胸击来,自己不但不能招架,甚至连抽身而退都来不及了。

  霎眼之间,他只觉耳旁轰然一声,胸口一震,喉头一甜,眼前一花,大叫一声,身躯恍恍惚惚地离地而起,然后“砰”地落到地上。

  裴珏右掌托住他的脉门,然后掌势便极自然地由外向内圈回,却正好将他的左拳托起,等到裴珏一拳捣出,却见对方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竟像是呆了一样,接着“砰”地一声,对方颀长的身躯,竟离地飞起,远远落在地上。

  他愕了愕,甚至无法想象自己这一招怎地有如此威力,招式方自使到一半,却已将别人击倒,目光转处,却见那“陈子平”落到地上之后,竟动也不再动一下,他吃了一惊,暗忖道:

  “难道此人被我一拳就击得昏了?”大步跑了过去,俯身一看,月光下只见这“陈子平”双目突出,嘴角流血,面目狰狞,有如厉鬼,伸手一探鼻息,呀!这“陈子平”竟已死了。

  他呆呆地站起来,脑海中但觉晕然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想到:

  “我杀了人!我竟然杀了人!”目光一垂,这死尸无助地倒卧着,修长的四肢,丑恶地分在两旁,散落的衣襟里,落下一封已经拆开过的银子,在月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光芒。

  “片刻之前,他还谈笑风生,言语自若,他身体内还满充着生命的活力,可是——此刻他竟然死了,这大好的生命,竟是在我手中毁去酌。”裴珏悲哀地叹息着,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掌:“武功,武功原来是件这么可怕的事呀!”

  夜色更深,他孑然伫立在深沉的夜色里,望着面前的尸身,心情是沉重而悲哀,沉重的就有如这深夜的寒意。

  直到东方的第一线曙光,悄悄地照射到他的背上,他仍然悲哀地站在这里,也许他还太年轻了些,他还不知道江湖中的争斗,永远就是这么残酷,他更不知道此刻躺在他面前的尸身,本来是将他看成一件可以交换银子的货物,他若是没有毁去别人的性命,那么别人就会毁去他的,而且丝毫不会觉得悲哀和歉疚。

  他若是知道这些,而且能深切地体会到其中的深意,那么,他此刻也许会变得好受些,但无论如何,他此刻仍然是幸福的,因为他还年轻,而年轻人永远只会憧憬美丽,不会体验丑恶,没有体验过丑恶与残酷的人,不是常常都非常幸福吗?

  第二十五回 聚会风云

  翌日清晨。

  文采风流,风物锦绣的名城,“京口”——城门方启,便不断地有三五骑士,扬鞭而过,这些骑士年龄各异,形态相殊,衣履装束,亦是各不相同,但面上却透着精悍的神色,目中更都是神光奕奕,出城南去,一条笔直的碎石路亡,更可见到这些骑土纵骑狂笑,挥帽扇风的豪态,只是在他们经过一个小小的山城边一家小小的客栈时,他们的狂笑豪态,却突地收敛了不少,有的甚至停下马来,驻足道旁,向这家客栈,投以诧异的目光。

  暮春初夏,清晨的阳光,安详地映照着这家客栈黯灰色的屋顶上,一个平凡的店伙,缓缓地自那方开了一半的客门中走了出来,懈怠地打扫着门前石阶上的灰垢,两只早已熄灭了烛火的灯笼,高挂在门上,不住地随着微风摇曳着。 

  这家客栈,便是如此平凡而安静地伫立在这清晨的朝阳里,小小的山城边,没有丝毫惹眼的地方,更没有丝毫异常的情事。

  “但是,这里为什么这么静?”

  扬鞭纵马而来的江湖豪士,草泽英豪,却在暗中奇怪:

  “龙形八掌既然来了,而且收下了‘神手’战飞的拜帖,却为什么直到此刻,还没有丝毫动静?”

  于是聚集在这家客栈前的人,便越来越多,大家都在暗中低语,猜测着这名满天下的武林大豪“龙形八掌”的意向,好奇地等待着这客栈中的变化,但是,直到太阳已升起很高,这客栈却仍然没有一丝变化,没有一个人走出来,也没有一个人敢走进去,突地那店小二走了出来,砰地一声将店门关了,客栈中越发没有声息,群豪对望几眼。一人忽轻呼道:

  “金鸡帮!”

  众人不约而同地扭首望去,只见那边一条线似的奔来约莫十匹健马,马上骑士,俱穿着五颜六色的锦衣,就像是公鸡的尾巴似的,一个个挺胸凸肚地驰马而来,驰过客栈时,嘴角一撇,刷地一挥马鞭,就奔了过去,最后的一骑,却是一匹驴子,驴上之人面容枯瘦平凡,穿的衣服更是平平常常,还断了一腿,一条乌黑的铁拐,横放在鞍前,手里有气无力地挥着鞭子,远远跟在后面,就像是前行这些锦衣骑士的跟班似的,但道旁群豪见了此人,却有的垂下头去,目不斜视,有的堆上满脸笑容,远远呼道:

  “向大哥,可好!”

  有的不识此人!此刻心中方自一凛:“原来此人,便是‘金鸡’向一啼!”

  只见这“金鸡”向一啼坐在驴背上,两眼半开半闭,像是多日未曾睡过觉似的,看见有人招呼,面上方自懒洋洋地露出一丝笑容,有气无力地点首称好,伸出手中鞭子,指着那客栈道:

  “老檀可是就住在这里?”

  他虽在问话,却根本不待别人回答,点了点头又道:

  “各位想必就是在这里等着看热闹的吧,唉!若换了是我,到浪莽山庄去看还不是一样。”一挥马鞭,得得地跑过去了,群豪不由得对望一眼,有的立刻随后跟去,有的又等了半晌,心里虽还在奇怪,怎地这“龙形八掌”直到此刻还没有动静,却也终究耐不住,纵骑而去。

  过山城前行不远,前面忽地现出一片绿林,林木掩映中,一片片巨宅屋影,隐约可见,远望还不觉得,走到近处,只见这片庄院一院高墙,也不知有多长,围墙中的屋顶,更是栉比鳞次,也不知有多少,一条碎石路穿林而出,有数十个彪形大汉肃立在林外,见了群豪策马而来,就奔过来接过马缰,见到有人徒步而来,他们也奔过来接引。穿过绿林,里面的庄门前,又立着几个长衫汉子,含笑拱手肃容,庄门内一片偌大的院子,此刻已充满人语笑声,院子前的一间大厅,两间偏厅,此刻亦是人头拥挤,似乎江南道上所有的武林豪士,今日不分黑白,不分男女,都已到了这“浪莽山庄”中来。

  忽地——

  树林外“劈劈剥剥”地响起一串鞭炮。

  这串炮声方住,庄门前,便又立刻接着响起一串,这种芜湖精制的“百子南鞭”,声响奇大,直震得群豪耳鼓隐隐发痛,接着大厅中走出一排满身红衫的大汉,扬起手中晶光闪亮的喇叭,大声吹奏起来,号声一歇,一个真的是“腰大十围,肩阔三亭”的大汉,往厅门一站,大喝道:

  “金鸡帮向帮主到!”

  炮声一歇,众人耳朵方得一静,一听到这声大喝,禁不住又吓了一跳,只见大厅中又自走出一群人来,一人紫面修髯,一人身材瘦小,但却神采奕奕,还有四个中年豪士,一个面色惨白的少年,并肩立在阶前,群豪暗中传语。

  “向金鸡当真有几分力量,战神手、那飞虹、莫家兄弟们,一起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