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刚穿过大院和抄手游廊,就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温梨笙——!”
她吓得一个激灵,就见温浦长拎着个一臂之长的竹条气势汹汹的赶来,眼睛瞪得圆圆的,显然是怒极。
温梨笙连忙翻出了抄手游廊飞奔几步,找到颗壮实的树往上攀爬。
年少时每每犯错,温浦长都会拿出这根竹条,她则是就近上树,府中的树被她爬过大半。只是后来几年温浦长不再如此,她便也用不着爬树,动作到底是生疏了,爬的时候差点滑下去。
温梨笙抱着枝干苦兮兮道,“爹,给我留点面子,好歹我也是府中的小姐。”
温浦长见她猴子一般,上树越发轻车熟路,气得跳脚,“你还知道面子,你爹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今日不去书院,又偷跑去何处了?!”
温梨笙利索的甩锅,“是沈嘉清非要把我拉走的,他说翘课一日无事。”
温浦长怒道,“沈嘉清这混小子,我不是早叫你别跟他来往?!”
温梨笙这句话说了不下百遍,“好好好,明日我就与他断绝关系。”
温浦长又气道,“好歹我温家也是书香门第,我不求你学富五车,至少也要像旁的姑娘家那样文静些,整日跟野猴子一样乱窜,如今更是胆子大到公然旷学,回房去将《劝学》抄上十遍好好思过,晚饭不准吃!”
“爹——”温梨笙觉得这个惩罚着实过了。
至少给她一口饭吃啊!
温浦长置之不理,冷哼一声,正想离去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明日不用去书院,好好在家呆着,午时带你去赴宴。”
温梨笙疑惑,“什么宴?”
“景安侯世子的接风宴。”
其实刚问出来,她就已经想起来了,是温浦长给谢潇南设的接风宴。
多年以来江湖宗门与官府之间在沂关郡形成一种平衡,但是谢潇南的到来无异于打破了这种平衡,所以早在听闻消息之时,就已经有不少人动起了歪心思了,这场宴会表面上是为谢潇南接风,实际上多数人都各怀鬼胎。
温梨笙记得上辈子去参加这个宴会,只在人群中遥遥看了谢潇南一眼。
那时候是抱着好奇之心,想见见这位世子爷的心态去的,现在则是避之不及,她立即一本正经道,“爹,我一个女儿家去参加世子的接风宴作何,万一有人窥见我的美色打我的主意怎么办?”
温浦长惊诧的瞪她一眼,显然没想到她脸皮厚到说出这种话,“整日跟个疯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这时候倒想起你自己是个女儿家?不去也得去,若是不认认这世子爷的脸,日后娄子捅到他身上,脑袋怎么没的你都不知道!”
温梨笙还想再辩驳,却见他扬着手里的竹条,又要训她,便只好应了一声作罢。
“我夜间有事要出门,你给我好好抄,回来我检查!”温浦长撂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去。
待他走了,温梨笙才从树上跳下来,先回去好好洗净一身灰尘,填饱了肚子,然后老老实实的在婢女的盯视下抄《劝学》,最后越抄越困,只潦草的抄了五遍就敷衍交差,爬到床上睡觉去了。
温梨笙许久没有睡这么安稳了。
自从花轿被谢潇南拦下来之后,又传来了她未婚夫家被谢潇南整个抄了老底的消息,温梨笙便被困在了宅中,虽说吃喝不缺照例如从前那般富足,但守门的人却不允许她出去,困在了那一方庭院之中,周围皆是谢潇南的人,她睡觉都是提心吊胆的。
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她悠悠醒来坐起身伸了个大懒腰,侍女才推门而进,端来了热水给她洗漱穿衣。
温梨笙自小就跟沈嘉清跑着玩,爬树掏鸟的事更是常做,所以平时出门就穿方便行动的上衣下裤,现下要去赴宴,自然穿得隆重些。
想起前世穿着红衣太过显眼,这次挑挑选选后,温梨笙穿上鹅黄色镶金边短衫,配墨黑的金丝元宝长裙,外面拢着一层灰雾般的轻纱,灯笼似的袖子露出一小截纤细嫩白的手腕,腕上的银丝铃铛镯衬得皮肤越发亮。
她正是年少,眉眼又生得漂亮,即便是什么表情都没有眼中都像带着笑一样,站着不动不说话时,颇像一个被精心打造的瓷娃娃。
温浦长看了之后极为满意,短暂的承认这是他的宝贝女儿,连声叮嘱,“到了地方你就这般站着,一句话也别说。”
温梨笙没应声。
温浦长觉得不保险,转头喊道,“拿药来,先把你嗓音封几个时辰。”
温梨笙急忙喊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我保证不说话!”
温浦长这才满意,带着她出门。
她这个贪官爹,架子大的很,绝不可能按时去,即便是早就准备好也要故意晚一会儿。温梨笙抬头看看天色,心里犯愁,现在赶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饭。
接风的场地在梅家的老树堂,因堂内有一棵百年老树而得名,是梅家祖上传下来的,送走了几代人至今仍然旺盛,一到夏天树冠能遮天蔽日,十分壮观。
不过这场宴会后,梅家获罪覆灭,那颗大树最后成了温家的私有物,温梨笙还在树下打了秋千,偶尔过来玩,后来在战乱四起的时候被温浦长拍卖。
慢悠悠的到达后,旁人的马车只能停在堂内门外,但温家马车却能径直行入内院,无人阻拦。
温梨笙一下马车,就看见周围站满了人,三三两两的说笑,其中不乏有人偷偷瞥来视线。看着这些景象她有些恍惚,前世梅家被抄之后,这个山庄自然被她爹私吞,经过一番改建几乎推翻了原本模样,温梨笙偶尔回来这里玩。
目光扫了一圈,温梨笙远远的就看见谢潇南立在那棵百年老树之下,身着淡白色长衫,衣裳干净如棉只盘扣上一丝金色若隐若现,墨黑的长发散在上面衬得两色极是分明,记忆中那满是淡漠之色的眼睛此刻却带着笑,正听旁人说着什么。
不染纤尘的少年眉眼,如甘冽的清泉。
如此一看倒没有昨日那般傲慢,反而像是个彬彬有礼的文弱书生。
家主梅兴安率先上来拱手迎接,笑着道,“郡守大人姗姗来迟,可要自罚几杯。”
温浦长也笑着应对,“那是自然。”
说着就往前走,温梨笙刚想跟父亲打个招呼自己溜去玩,但不曾想温浦长见她今日难得扮相乖巧,思及女儿在郡中声誉不大好,于是便打算让大家重新认识一下女儿,也不愁日后难找夫家,便道,“笙儿跟紧为父,莫乱跑。”
温梨笙看见前面就是谢潇南,自然是不愿意去的,刚要张口却被温浦长警告了一眼。
她怕这个爹当众拧她耳朵,只好跟着上前,半遮半掩的藏父亲身后。
到了那老树下,众人见温浦长便纷纷上前见礼,温浦长却是应付的随意,走到谢潇南面前,才对着这文弱书生似的少年恭敬行礼道,“下官沂关郡郡守温浦长,拜见景安侯世子。”
温梨笙也跟着低头行礼。
谢潇南轻牵嘴角,笑道:“郡守多礼。”
温浦长先是客气寒暄了一番,而后指了指温梨笙,“此乃下官的小女,名唤梨笙。”
温梨笙没想到她爹突然介绍自己,一时间有些心慌,抬眼便不期然撞上谢潇南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眸,继而听他说道,“早听闻令媛天生丽质聪慧过人,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若不是旁边那么多人看着,又因不敢得罪谢潇南,她真想冲着这人用力鼓掌。
大反贼,您可真能装。


第4章
谢潇南与昨日判若两人,尤其他本身十分俊俏,如此一笑竟如乍现的昙花,好似真的与人为善。
但温梨笙却知晓他的本质,并不为外表所蒙骗,只低下头规规矩矩道,“多谢世子夸赞,小女愧不敢当。”
温浦长见状,腰板都挺直了不少:瞧瞧瞧瞧,这就是我女儿,多乖巧多可人!
她敛眉垂首,树冠摇晃时斑驳的阳光淋淋洒洒的落在她的衣裙上,晃过金丝折射出隐约璀璨的光芒,将人衬得越发精致貌美,一时间众人见了纷纷暗叹。
谢潇南目光只停了一瞬便转开,与温浦长继续说些客套话,无非是沂关乃风水宝地养人养气云云,温浦长知道女儿老实不了多久,且眼下也见过了世子认了脸,便让她自己去玩。
温梨笙端着仪态行了一礼,转身迈着小步子迅速离开,一刻也不敢停留。
老树堂分内堂和外堂,占据了整个山头,面积非常之广,平日里做些酒水生意,当酒庄使用的,所以温浦长这次才向梅家租赁了场地招待谢潇南。
这次来参宴的人非常之多,方才从外堂进来时,就见路上人密密麻麻。
主要原因是谢潇南要来沂关郡的消息半年前就传来了,等了这么久,郡中的各个江湖门派以及大小官职都想来看看这位年少的世子,有人想探探他的底细,有人则是想混上眼熟,左不过是瞧一瞧他的模样,免得日后在郡中相遇认不出,闹出不必要的事来。
是以他们不光是自己来了,也将倚重的孩子一并带来,能与世子爷攀上交情自是最好不过的。
另一方面,江湖上三年一次的武赏会日期将近,地点就定在沂关郡,听说这次的彩头极其珍贵,是以这几个月郡中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外地的门派修士。
江湖人大多爱凑热闹,一听闻来此处能看到世子,便都奔着此处来了。
但是温梨笙见谢潇南方才那副眉眼温笑的书生模样,就知道此人早就做好了防备,想必是没人能轻易探出他的底细了。
幸好她爹虽是贪官,但并不是攀龙附凤之人,没对谢潇南打什么歪心思。
温梨笙带着贴身婢女鱼桂在内堂转了好一会儿,入眼全是陌生的人,基本瞧不出熟面孔,让她生出了无趣的心思,也不知道沈嘉清现在何处。
正瞎转时,忽而钟声传来,紧接着堂中下人端着菜鱼贯而入,在众人之中穿梭,速度极快却也极稳当,将一道道菜放在桌子上。
而后便有人开始疏散人堆,按照男女老少分区拼桌。温梨笙是官小姐,自然不会跟这些人一起吃,而肚子又饿得不行,只得转头回去找爹。
今日天气格外闷热,温梨笙这几步路一走,白净的鼻尖上就有了细密的小汗珠,鱼桂赶忙拿出锦帕给她轻轻擦去。
行过百年老树之后出现了长长的游廊,不远处就是一座座高低错落的阁楼大堂,温梨笙看见她爹同谢潇南一起走在游廊上。
她便也远远跟在后面。
游廊走到尽头,穿过四面透风的八角宝顶亭后,就进入非常广阔的大堂之内。大堂里吊着莲花一样的灯,入目便是几根顶梁大柱,柱子上雕刻着颜色各异的花纹。
堂中摆着几张桌子,上面已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与外面的菜色完全不同。
温梨笙进去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落座,这下倒是看见不少眼熟的,皆为沂关郡内的门派宗主,沈嘉清的父母也在其中。
她其实是来错了地方的,所以刚看了一眼,就被下人恭敬的请到了旁厅,刚进门便是一个三屏的翠玉屏风,隐约传来女子的调笑声。
她绕过屏风就看见偏厅里坐的皆是女子,有不少熟识之人,其中一桌便有个姑娘朝她招手,招呼她入座。
这姑娘是温梨笙的同窗,在书院里说过几次话的,并不熟络,此时看见温梨笙却像看见亲人一样,亲热非常。
温梨笙记得她叫赵玥。
一落座这赵姑娘就亲昵的挽着她的手臂,刚想说话,就被对面传来的惊呼声打断。
“当真?你真的在幼年时与谢世子有交情?”
温梨笙抬眼看去,就见对面坐着个面容含粉的姑娘,穿着藕纱襦裙,香肩细颈在轻纱之下若隐若现。
此人名唤庄莺,乃是左郡丞嫡女,幼年时曾去京城的外祖父家暂住几年,回来之后便十分看不起沂关郡人,整日把京城的繁华之景挂在嘴边吹嘘。
温梨笙很是烦她。
看眼下她被左右的姑娘惊讶的盯着,便也知道又在拿京城显摆了。
庄莺眉飞色舞极是得意,“那是自然,我外祖父的家沉香路东,与景安侯府不过相隔了半条街,有时候一出门就能看见世子。”
众位姑娘从未去过京城,自然也不知道沉香路在何处,只听见她连准确的路名都说出来了,八成是真的。
想到她们只遥远看上一眼便望尘莫及,庄莺却有幸与世子有交情往来,一时间纷纷羡艳,趁机拍马屁,说庄小姐生得貌美,世子定然现在还有印象,或是若当年继续留在京城保不齐与世子有一段佳话云云。
唯有温梨笙嗤之以鼻,边吃菜边腹诽,跟着这反贼日后有罪受的,那母仪天下的福分有没有命活着享受还不一定呢。
赵玥听了也按耐不住,凑到温梨笙边上问,“你刚才可有见到世子爷?”
这话纯属是多余了,毕竟方才在那颗百年树下,但凡是目光落在谢潇南那处的,都看见温浦长带她去向世子行礼。
否则也不会这般热情的招呼她来这。
温梨笙没有挑破,点头道,“瞧见了,模样可俊俏了。”
这是实话,谢潇南当年被沂关郡的人比作皎皎明月。
赵玥耷拉着肩膀道,“可惜我们这些人只能遥遥看上一眼,连眉眼都瞧不仔细。”
思及那双淡漠含霜的眼睛,温梨笙打了个激灵,含糊道,“日后会有机会看见的。”
说罢就低头扒饭,吃的极其认真,不再给赵玥搭话的机会。
庄莺的目光几次扫过,见温梨笙都一门心思吃饭,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眸光露出些许不屑,继续吹着自己的牛。
这些姑娘叽叽喳喳的都缠着庄莺说幼年时与世子的事,根本不打算吃饭,温梨笙只觉得非常聒噪,匆匆吃完离席。
一出门竟哪哪都是喧哗之声,众人玩乐喝酒正是尽兴,温梨笙却觉得太吵,带着鱼桂往偏僻地方去,想找个安静之处自个躺会儿。
带着鱼桂兜兜转转,那些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远,二人到了一处凉亭。
温梨笙心道这倒是个打盹的好地方,于是躺在宽宽的凉亭椅上,让鱼桂在旁看着。
她倒不是困了,但吃饱喝足之后总生出些懒意,她枕着手臂合上眼睛,耳边偶尔传来几声鸟鸣,热风拂面倒也悠闲自在,就这么躺了一会儿还真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感觉到一阵闷热,额头上都出了汗,她睁眼坐起身,让鱼桂拿来锦帕擦了擦额上的汗,嘀咕道,“怎么越来越热了。”
鱼桂也看看天,说道,“好像是要下雨了吧……”
温梨笙也这样觉得,便想着早些回去,免得路上下了雨行路不方便。
只是两人记性都不大好,沿着记忆正摸寻着来时的路时,不知哪里走岔了,行至一座庭院前忽而见一个身着藏蓝衣袍的人猛地蹿出来,步子迈得极快,只一眨眼就消失在二人面前。
温梨笙还在发愣时,紧接着一只浑身黑毛的大狗跳出来,琥珀色的眼睛一下就盯住了她。
她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狗,吓得呼吸一窒,立即抬手指向那藏蓝衣袍人跑去的方向,“往那边跑了!”
谁知这大黑狗完全不给面子,咧嘴露出一口獠牙,汪了一声就奔着温梨笙冲来。
她几乎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提着裙摆转头狂奔,“救命——!”
鱼桂也哇哇叫着,两人跑了一段路到了分叉口,十分默契的一左一右,如此一来那大黑狗只能追一个人,另一个还能去求救。
偏生温梨笙就是这个运气不好的,那大黑狗在岔路口停下短暂的做了选择,而后紧追在温梨笙后面,汪汪的叫着。
她魂都要吓飞了,本想着爬树,却没想到视线里一棵树都没有。转头一看那大黑狗越来越近,两条腿是跑不过四条腿的,被追的越久情况越遭,于是她慌不择路的左拐右拐,还真把这大黑狗暂时甩开了。
温梨笙不敢歇息,目光一扫就看见墙边有一排大缸,似乎是用来装水的。
老天爷,真真是救星!
她赶忙上前掀开上面的木盖,见里面是空的,二话没说跳了进去,再将盖子合上,老实的蹲在缸里。
刚蹲好就听见狗叫由远及近,片刻工夫就到了跟前,似乎在周围闻了一圈,而后又叫着跑远了。
蠢狗。
温梨笙在心中暗骂,但却不敢立刻起来,怕这黑狗去而复返。
在黑暗的缸中蹲了好一会儿,确认这狗不会再回来之后,她刚想出去,就听见一女子喊道,“世子爷留步!”
温梨笙惊得瞪大眼睛。
这沂关郡哪还有第二位世子?
她用手顶着木盖,悄悄顶开一条极小的缝隙,露出一双眼睛偷偷朝外看,果然见谢潇南站在十来步之外。
他墨发雪衫立于阳下,神情淡漠无比,没有半点方才人前那股子温善模样,拒人于千里。
喊住他的正是方才在饭桌上吹牛的庄莺,她似乎追赶的急,脸上出了些汗,发丝黏在脸上有些许缭乱,“世子,你还记得民女吗?幼年时曾有幸在沉香路见过世子。”
温梨笙啧啧叹息,心说这庄莺也是被吹捧的昏了头,还真找到谢潇南身上了,上赶着自取其辱。
谢潇南连表情都懒得施舍,他身旁的随从说道,“这位姑娘,我家少爷年幼时见过的人太多了,不必要的人自是没有留意的。”
这话说的十分直白,庄莺脸一红,丢人又尴尬,温梨笙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正乐呵时却看见谢潇南目光一扫,似乎看向了她这里。
她心脏猛地一跳,立即将头低下去,再不敢看了,双手将木盖轻轻放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只听庄莺仍厚着脸皮道,“民女是左郡丞之女,名唤庄莺,若是日后……”
“姑娘。”那随从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不大清楚,“女儿家需得顾着点脸皮,免得传出去让人笑话。”
庄莺约莫是受到了打击,没再说话,应该是离开了。
温梨笙蹲在缸中等了许久,闷热的身上都出了汗,腿都有些麻了,才掀起木盖谨慎的左右看看,见是真的没人之后才大胆的将木盖往上抬。
还没等她起身,余光忽而瞥见右边死角之处有白衣衫,她大惊,急忙要缩回去,右手腕却一下子被温热握住,用力往上一提。
温梨笙的半个身子被提出了大缸,一抬头就对上谢潇南冷冽的眼睛。


第5章
距离如此之近的对视,有那么一瞬间,温梨笙是无法思考的,所有视线和注意力都定格在他的眼睛里。
短暂的一刻,温梨笙察觉到他眉头显出些许不耐烦,似心情不虞,不由心中咯噔一下。
她宁愿被那大黑狗追一个下午,都不愿意在这种情况被谢潇南从大缸里拽出来。
谢潇南低眸看她,像在看一块砧板上的五花肉,没有丝毫温度。
她速来反应快,用力一挣将手腕从谢潇南手中挣出,飞快的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不会说!”
说完就捞起木板盖在头上,什么清心咒金刚经般若心经乱七八糟的胡念一通,把各路神佛求了个遍,祈祷谢潇南速速离开。
然而不消片刻,温梨笙耳边忽然响起碎裂之声,紧接着这大缸便突然四分五裂落在了地上,她独自顶着木盖蹲着。
面前是谢潇南雪白的长衫,声音慢悠悠的从头顶传来,“温小姐好高的兴致。”
温梨笙无处可藏,只得丢了木盖讪笑着站起来,“世子爷误会,我是被一只大黑狗追,无奈之下才躲进缸里避难的。”
不管谢潇南信还是不信,她说的都是实话。
“被狗追躲进缸里,然后碰巧遇见我在此处。”他眼眸轻眯,有些讥诮。
“还……真就那么巧。”温梨笙想说她也不知道会这么巧合。
谢潇南冷冷的嗤笑一声,散发的气息让温梨笙有些胆颤,不知道是她的心里作用还是什么,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周遭蔓延。
苍天老爷,来个人救救命吧!
温梨笙在心中哀嚎。
谢潇南没再说话,眸光里透着打量,似乎在思考她的意图。
温梨笙被盯着头皮发麻,最后顶不住撇开了目光,呈现出退让之意,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再说两句好听的话,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虽然她不是那种喜欢谄媚巴结的小人,但这家世显赫的世子爷,未来的皇帝也绝对担得起她千万句吹捧。
她胡思乱想着一时没注意表情,让眉眼间露了怯,然而就是这悄然泄出的惧意,让谢潇南一时之间没再说话。
他看得出面前这人对他的恐惧并不是装的,而是发自内心,完全无法克制的那种。
这他就非常冤枉了,虽说他的确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心善之人,但他也是初来这沂关郡,好像还没做什么事吧?
还是说这温郡守的女儿是天生的胆子小?
两人心思各异,便有了短暂的安静。
正在此时,鱼桂的声音遥遥传来,“小姐——!”
温梨笙心中大喜,几乎要热泪盈眶,转头看去,就见鱼桂已经叫来了温浦长,后面跟着几个随从。
温浦长老远就指着她,喊道,“跟世子说话姿态要端庄,好好的路不站,站缸里做什么!”
温梨笙低头一看,脚下还踩着破碎的只剩一个底盘的缸,于是连忙下来,快步走到温浦长旁边,被吓得可怜兮兮,“爹,女儿方才被一只特别大的黑狗追着,险些就被咬了呢!”
鱼桂也上前来查看,眼中含泪,“小姐,你没受伤吧。”
温梨笙脸色苍白的摇摇头,藏身在温浦长身后,再不去看谢潇南的眼睛。
温浦长方才见鱼桂慌慌张张的哭喊而来,吓得心都飞了,连忙带着人在这一带搜寻,便在此处看见了温梨笙,只以为是谢潇南帮女儿赶走了黑狗,连声道谢。
谢潇南也懒得说她自己藏在缸里的事,便将错就错接了这个人情,面容覆上轻笑说不必客气。
温梨笙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呆了,方才就这么站着跟谢潇南说了两句话,竟出了一背的冷汗。
温浦长见女儿脸色苍白,一直低着头一副被吓坏的模样,也心疼得紧,便没在意那些礼节,向谢潇南道别,而后带着温梨笙离去。
而后温梨笙才发现,方才被大黑狗追那会儿她若是再往前跑一段,就能回到那些人吃饭的地方,也不必在大缸里蹲那么久。
也不会碰见谢潇南。
点太背了!
温梨笙一拍大腿,十分懊恼。
温浦长见她还生龙活虎,多少有些放心了,为了安抚她便说道,“方才看见沈嘉清那混小子跟着他爹娘在东边的绥禾院,去寻他玩罢。”
“不回家吗?”温梨笙反问。
“爹还有大事要办。”温浦长拍了拍她的头。
温梨笙嘀咕了句你能有什么大事,而后也只好应了声,转头去找沈嘉清。
沈嘉清这会儿也正无聊这,瘫在椅子上听爹娘跟贺家家主唠嗑,他听了只觉得十分枯燥,便抓了一把瓜子“噗噗”的吐着。
温梨笙想着过去了还要打招呼,跟那些长辈寒暄一番,太过麻烦,于是就藏在柱子后面露出半个头,冲沈嘉清扔了个小石子。
却没想到正好砸在了沈嘉清的脸上,他当即跳起来,“谁啊?!谁敢暗中偷袭小爷!”
温梨笙立马把头缩回了柱子后面。!
他这一声叫把正在聊天的几个大人吓了一跳,沈夫人直接给了他一脚,“混小子,上外面闹去。”
这正合沈嘉清的心意,他笑眯眯的冲几个大人招呼一声,屁颠屁颠的往外走。温梨笙见他走出来,便生了捉弄的心思,伸出脚想绊他一个大跟头。
却没想到这人眼睛长在脑门上,确实没看见突然从柱子后面伸出来的脚,但是也没被绊倒,而是用大脚丫子踩了上去。
温梨笙嗷了一声。
沈嘉清听声,这才看见她,高兴道,“梨子,什么时候来的?我方才还在找你呢!”
温梨笙恨不得立马把鞋脱了好好揉一揉脚指头,却又因为是她先生事,只得强忍着脚痛笑道,“我听我爹说你在这,所以来找你的。”
沈嘉清忙招呼她,“走走走,咱俩逍遥去。”
外面日头强,两人坐在长长的檐廊下,沈嘉清像献宝似的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木盒子,上面有密密麻麻的针眼,递给温梨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