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坤仪(重生)
作者: 起一声羌笛
文案:
“他要敢有旁人,我必和离的!”
可是,历史上没有和离的皇后。
皇后的一等侍女是她十二岁那年,
还是太子的陛下送到她身边的,
说给她寻了一个得用的人,
得用是真的得用,她一直用到如今,
用到她的侍女有了皇嗣,
才知道这人原名张瑾瑜,
是她外祖元和帝时期抄家破族的罪臣之女。
此女跪下磕头,“皇后娘娘,奴婢什么都不求,奴婢与陛下少时相识,只求能伺候陛下左右,报答陛下不弃之恩。”
不弃之恩,脾气一向不好的皇后咀嚼着这几个字,始终平静。
皇后重生回十六岁,
此时她还是那个圣宠在身、爱看话本子的坤仪郡主。
对照话本子,抄家破族、隐忍为婢的张瑾瑜怎么都像招人喜欢的女主,
而她这个身份尊贵、跋扈悍妒的郡主,怎么都像里面处处挡路女主的反派。
重活一回,她要隐忍端庄招人喜爱......
她要自我约束博取名声...
真是笑话,她才不!
活成最讨厌的人,算什么重生!
“太子哥哥,我要嫁给状元郎陆辰安,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太子脸上温和的笑意瞬间凝固,
长长的睫毛遮住他垂下的眼睛,
他抬眸缓缓道:
“你不能。”
郡主依然含笑,
“我能。”
我是大胤最尊贵的郡主,我当然能。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嘉仪 ┃ 配角:徐士行,陆辰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结】想要躺平,终至顶峰
立意:女子当自强,方有选择权


第1章
大雪已经下了三天两夜,还没有停下来的痕迹,积雪压得树枝颤颤巍巍,下一刻“啪”一声,雪压断了枯木。
往日最热闹的昭阳宫这半个月来却冷清异常,有经过昭阳宫的宫人脚步都快了起来,好像生怕犯了什么忌讳一样。昭阳宫外积雪都没人清扫,富丽堂皇的昭阳宫竟然有了冷宫的感觉。
昭阳宫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咳得停不下来,让听到的人都觉得喉咙发痒,这样咳下去,只怕五脏肺腑都要咳出来了。
刚去看了药回来的陈嬷嬷听到咳声加快了脚步,临到内室门口顿了顿,伸手抹了把眼睛,让自己静了片刻,这才转进了内室。听到榻上的年轻女子于咳嗽停下的间歇问道:“怎么这两日都不见采月和采星……”一句话毕,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陈嬷嬷生怕如意说错了话,忙上前笑道:“那两个丫头病了,是老奴不让她们出来的,娘娘要是有话,老奴去叫她们?”嬷嬷说着接过了如意手中的茶盏,慢慢喂了女子两口,又把她身后的迎枕抬高一些,让年轻女子靠躺在上面。
年轻女子正是大胤朝的皇后,先帝时期最受宠的郡主,封号坤仪。单从封号上,就可以看出女子当年盛宠到何种地步,说是大胤王朝明珠也不为过。其母平阳长公主,是先帝前面的元和帝和孝懿皇后唯一的嫡女,其尊贵无需多说。
陈嬷嬷看着自己的小主子,脸上虽带着笑,心里却是一揪一揪地痛。她的小主子才二十二岁,十六岁做太子妃,十八岁即为国母。是天下再尊贵的人没有,如今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太后?当年也不过是宫里一个小小的医女,给平阳长公主针灸洗脚的,如今竟然明目张胆作践起她的小主子了。
二十二岁的谢嘉仪,靠着迎枕半合着眼睛,一张巴掌大的脸陷在枕头里愈发显小了,笼着黄气,憔悴不堪。
陈嬷嬷轻轻朝一边站着的如意招了招手,带着他一起退了下去。娘娘昨日折腾到四更天,咳嗽得停不下来,这会儿好不容易能睡一会儿,且让她好好歇歇吧。
昭阳宫前院中一个十七八的小太监正恨恨拍打着身上,如意一看就知道这是摔了,“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似的不稳重,也就是跟着咱们主子,放到别的主儿那里你这样的早不知打死多少回了。”太监步步年纪最小,最是跳脱,如意教导他多少回也不改。
步步委屈,“我都这么大了还不懂规矩不成?还不是那起小人,看咱们昭阳宫失了势,欺负到爷爷我头上了……”
如意紧张,“你还手了?”
步步摇了摇头,眼泪下来了,从来只有他看别人笑话的,今天却被那么多人欺负看笑话,如果不是怕给主子添麻烦,他早跟他们拼了,都是贱命一条,谁怕谁呢?死也要打死他们,咬死他们。
如意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没还手就好,且忍耐过这段时日,等陛下回来就好了。”采星就是因为顶撞,已经被寿康宫的人以不规矩活活打死了。采月姐姐这样稳重的人,不过求了一句情,一张脸已经被打烂,此时缩在房间里,生怕给主子看到。这样冷的天,她却死活不肯用炭。
都知道,昭阳宫的炭已经不多了。就眼下这些,还都是拿金银器皿换的。
如意想到这里,垂着的温和的脸几乎扭曲。这是多大的笑话,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皇后的昭阳宫竟然领不到炭火,说什么“皇后奢侈,反省己过”,不过都是寿康宫作践人罢了。
步步听到如意提到陛下,茫然抬头:“陛下回来,真的会好吗?”
陛下出征前已经半年不曾踏足昭阳宫,这也是为什么陛下离开后,宫人敢明目张胆作践昭阳宫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寿康宫授意,但如果陛下当真爱重,他们怎么敢放肆到这个地步.....
如意比步步大几岁,对于陛下和娘娘之间也更明了几分,断然道:“陛下定然不会对娘娘绝情至此。”虽然娘娘当庭顶撞了陛下,后来更是跟陛下决裂,但是——陛下定然不会对娘娘绝情至此。他们六岁相伴,一路走来,至今已经十六载。
“定然不会的。”如意看着不过略停又开始飘落的白茫茫的雪花,声音在纷纷扬扬的雪中似乎都缥缈了一些,只是,他的娘娘还能熬到陛下回来吗……
已经冷寂很久的昭阳宫门口突然又起了喧嚣。
二人相视一眼,都知道必然不好。
果然是寿康宫新的统领太监德禄带着人过来了,一看到如意,皮笑肉不笑道:“这不是咱们昭阳宫大总管如意吗?怎么腰这是又能直起来了?腿还能走呢?果然不愧是当大总管的,就是命硬。”
步步咬紧牙关,死死盯着落雪的地面。德禄这种狗杂种给他如意哥哥提鞋都不配,这时候也仗着寿康宫抖起来了。就凭着是敢对昭阳宫人动手的第一人,寿康宫就重用起来,这就是给合宫人的信号。富贵险中求,现在他们奴才要求富贵,就朝着昭阳宫伸手。
地面上如意经过的地方被坏掉的左脚,拖出一条痕迹,这会儿已经被落雪重新覆盖。半年前如意的腰腿被德禄带着人打断,这是寿康宫给所有人的信号:太后不喜皇后。他们要让所有宫人都明明白白看到这一点。
皇后娘娘已经很久不愿看到陛下了,为此又找到陛下宫里,非要严惩寿康宫宫人,要活活打死德禄。陛下赏了名贵的药物,赏了擅长骨科的太医,论理说是再好没有了。毕竟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哪里配使太医,还是伺候陛下的骨科太医,哪里配用这样名贵的药品呢。要是宫里其他小太监,这样的伤,早死了拉出去烧了干净。
德禄当然没有打死,这是太后的脸面。陛下仁孝,怎么能打太后的脸面。
如意垂眼,并不理会德禄的话,只有那双还好着的腿,死死踩在雪地里,踩出深深的印迹。
德禄蔑笑,当年人人巴结的如意大公公,现在还不是得像一只狗一样苟延残喘,别说打断他的腰腿,早晚他会要了他的狗命。太后不喜皇后,哪里单单是因为皇后独宠无后,虽说皇后敢跟陛下叫板,甚至敢对陛下动手,犯了规矩,太后自然厌恶。但里面的门道可是他们昭阳宫摸不清的,太后啊从来就不想要皇后给陛下的子嗣.....太后不喜二皇子独独宠爱大皇子,也不是因为二皇子体弱.....他是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太后就不喜欢.....
德禄看了一眼冰雪覆盖的昭阳宫,很明白,昭阳宫啊,完了。
他尖着嗓子:“太后要叫昭阳宫管事的过去,看看是你这个瘸子过去,还是陈嬷嬷过去回话吧。”
昭阳宫的人都是一惊,都知道这一去必是难回来。回什么话,怎么回话,只要太后不满意,都是冲撞。
“老奴去!”陈嬷嬷从廊下过来,五十多岁的人了,依然腿脚利索,掌事嬷嬷的气度,让惯会作威作福的德禄也不敢多说什么。这可是伺候过当年的孝懿皇后,后来的王朝掌珠平阳公主的老嬷嬷。
德禄的笑没那么嚣张了,态度也软和了两分,“那嬷嬷请吧。”
谁知如意却起身拦道,“嬷嬷,还是我去吧。”他的眼睛看着陈嬷嬷,里面意思很明白,昭阳宫没有陈嬷嬷镇着,早乱了,皇后娘娘病成这样,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呢。
陈嬷嬷张了张嘴,她去还有活路,如意一去,可断无活路了。
如意摇了摇头,拖着残废的左腿,塌着直不起来的腰跟着德禄朝着寿康宫去了。
步步看着如意背影,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整个人都在风雪中打颤。
这夜本就没有多少人的昭阳宫再次乱了起来,皇后娘娘又吐血了。
步步握着那张染血的帕子,含着泪看着陈嬷嬷,整个人都六神无主,“嬷嬷,我去请太医!”他就是把命赔上,也要给娘娘把太医请来。
陈嬷嬷看着帕子心肝俱裂,摇了摇头,声音几乎像吞了火炭一样艰涩嘶哑,“别去了。”太医院早唯寿康宫马首是瞻,请来了,也不知道是治病的还是要命的。
这宫里啊,一旦失了势,是活不下去的。
陈嬷嬷捶胸,悔不当初。
都是她的错,她比谁都知道深宫险恶,可是却从来没有往人心鬼蜮上教她的小主子。她总觉得小主子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了,受了旁人都没经过的罪,上有永泰帝宠着,下面还有太子护着,她就想看着她的小主子这么快快活活过下去。
她一直想劝着小主子不做太子妃,咱在大胤挑一个什么样的才俊公子挑不到,背靠皇权,一辈子都是妥当恣意的。她的小主子,天生贵命,就该这么恣意下去。哪里想到,小主子铁了心要做这个太子妃,信了太子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更铁了心对太子太后掏心掏肺,一步步走到今天……
天下哪里有一双人的帝王呢……她的主子,怎么就是不明白.....可是真的明白又怎么样,她也不愿看到自己金尊玉贵的主子让步,像深宫里那些满腹算计的女人一样过一辈子.....从入东宫那天起,一切就都是错。
陈嬷嬷捧着帕子,无声落泪。
这时候,贵妃来了。


第2章
“贵妃到!”
和昭阳宫的衰落忙乱形成对比的,是贵妃华丽的仪仗,垂着头大气不敢喘的宫人 ,前面是光彩照人的贵妃,身后的奶娘抱着玉雪可爱的大皇子。
陈嬷嬷一看到大皇子,眼皮就是一跳,贵妃这是要皇后的命啊。谁不知道,皇后见不得大皇子。半年前,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寿康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采星说就是大皇子把二皇子推入水里,寿康宫人一口咬定是两个孩子打闹,二皇子失足落水。
贵妃对陈嬷嬷还是尊敬的,毕竟贵妃给皇后当了七年侍女,当年都是在陈嬷嬷的教导下办事。
“嬷嬷如果愿意来臣妾的锦绣宫,臣妾再高兴没有了。”谁都知道皇后只怕就是这两日了,昭阳宫的不少宫人都已经谋了去处。
陈嬷嬷峻刻的脸上没有表情,“老奴,不是什么人都配使的。”
这话无疑是当众打了贵妃的脸,本就噤声的宫人们头垂得更低,一时间偌大昭阳宫没了人声,只有烛火晃动。
贵妃却是经过事儿的,并不动怒,只是含笑看了陈嬷嬷一眼,转而道:“听着里面动静停了,大约是娘娘身体缓过来了,臣妾去看看娘娘,嬷嬷总不会不放心吧?”
“老奴不敢。”
贵妃踩着端庄得体的步子朝着内室走去。
陈嬷嬷抬起老眼看着贵妃的背影,跟在后面也过去了。
陈嬷嬷托着皇后娘娘的后背,帮娘娘重新靠坐起来,她的手摸到的是一把骨头,陈嬷嬷没有表情的脸上抖了一下。
听到皇后让她们都出去,要跟贵妃说说话,嬷嬷并没有犹豫,带着人就出去了,只有她始终守在寝宫门口,这样皇后万一叫人她好能及时进去。
贵妃张瑾瑜看向皇后,已经衰败憔悴到这个地步,眉宇间还是难得的风流灵动,即使恹恹的,也还带着不以为意的尊贵之气。好像一国皇后落到这个地步,谢嘉仪也并不多放在心上一样。
皇后的恣意嚣张,真是病都压不住。
身上搭着的依然是一件千金的白貂皮,殿里摆着的是陛下专为她开炉烧得红釉,贵妃一件件看过来,最后落在她腕间似乎随意笼着的透蓝色青金石手串上,这是只有进贡才有的,最好的珠子被挑出来串成了手串送到皇后宫里,这样稀罕的物件,于皇后也不过是病中戴着罢了。
反观贵妃倒是素净多了,不过是头上两根玉簪,耳上两个羊脂玉耳坠,腕上两个镯子水头倒是不错,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怪道人家都说昭阳宫奢华,皇后奢侈,臣妾也算见识了。”
皇后听到这话笑了,轻轻咳了两声,眼皮子都没抬:“你早该见过……跟了本宫这么久,却还是说出眼皮子这么浅的话。”说完又轻咳两声。
贵妃脸色依然温和,眼角却抽动。
她看着到了现在依然带着懒懒贵气的皇后,突然低声道,“娘娘大约不知道吧,二皇子自打出生就体弱,并不是怀胎时娘娘养得不好,而是娘娘身体里有合欢……”
贵妃看到皇后终于变了脸色,呼吸也急促起来,连连咳嗽,收回了探出去的身子,重新坐得笔直端庄。
皇后对进来的陈嬷嬷摆手,让她出去。
陈嬷嬷瞥了贵妃一眼,还是出去了。
皇后也是今年才知道自己身体里有服用合欢的迹象,是陈嬷嬷找的宫外的名医,说她服用宫中秘药合欢至少两次,就怕不止两次。
合欢,名字很好,却是宫中用来给女子绝育的药。元和帝时期狠狠查处销毁过,从此合欢在宫中绝迹了。没想到,她却不知什么时候服用过不止两次。
“娘娘不用这样看着臣妾,娘娘不喜欢臣妾,但到了阴曹地府倒也不用把这笔糊涂账记在臣妾身上,臣妾不曾害过娘娘。娘娘为谁不喜,娘娘自己该清楚。妾,也不过是让娘娘当个明白鬼。”至死都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子,多么让人厌恶啊。
在这深宫中人人都是汲汲营营,在这人世间,人人都不容易,怎么偏偏有人能这么好命,可以恣意到死。临死了,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好像她苦苦拿到手里的,都是这人不稀罕的一样。
怎么会有这样让人厌恶的人呢。
贵妃看着皇后娘娘身上滑落的白貂皮,脸上依然端雅温和。
“娘娘及笄之年,就已经在长春宫里第一次服用过合欢了。论理说,该是不能有子嗣的,但大约还是不能让人放心,次年生辰,以及娘娘的大婚之日,长春宫又给娘娘服了两次。”
长春宫是还是德妃的太后居处。
“都这样了还能有孕,可见陛下也是为了子嗣费了心的,只是纵然调治,娘娘也生不出健康的孩子了。”
随着贵妃的话落,寝宫烛火跳了一下,烛光暗淡了一些。
夜深了。
皇后攥紧貂皮的手慢慢松开,原来太后是一直不喜自己啊,可笑自己曾经把太后当成亲人。她四岁没了爹娘兄弟,之后就在谢家远房族人中辗转流离,一直到六岁从北地来到皇宫,才重新感觉到家的温暖和大人的宠爱。
皇帝舅舅疼她,但毕竟是个男子,不及女子细心。德妃就是那个最细致的女子,像看护眼珠子一样照顾她.....却原来从一开始,都是假的。
想到婚后第二年开始为了子嗣日日吞的药,那两年她几乎是泡在各种药里过来的。坤仪郡主娇气怕苦,宫里谁不知道呢?可皇后不能怕苦啊,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必须要有子嗣,皇帝不可以无子。
那两年吃的药真苦啊,那种即使反着胃呕出来也要再煎下一碗喝下去,直到不再呕出来,日日如此,笼罩着苦味的绝望又希望着。过去几年了,再想起来,皇后嘴里还是泛着苦,胃里还是止不住抽搐。
合欢。
原来她的及笄礼有长春宫德妃亲手绣的祈福经,还有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吃下去的合欢。她的十六岁有太子殿下亲手雕的白玉簪,还有那晚再次吃下的合欢。
“娘娘看臣妾是个奴婢,却不知道臣妾曾经才是太后娘娘定下来的太子妃。”如果不是七岁那年的抄家灭族,她才是太子妃,才是顺理成章母仪天下的皇后。
“臣妾打小跟陛下一起长大,在娘娘还没来到京城的时候,臣妾就是陛下的玩伴了。”太后的姐姐嫁给大族张家,她张瑾瑜是当时内阁大学士的女儿,才不是什么婢女奴才!她是张家精心培养的太子妃,是大学士张家的千金小姐,是陛下的嫡亲表妹。
可是这么多年,却要低头给眼前人做奴婢。
好在,苦日子,总算都熬过去了。
贵妃打量着皇后神色,轻轻用帕子压了压嘴角,“娘娘到了那边,可不要恨错了人,臣妾只是想拿回臣妾该得的,从来不曾对不起娘娘。”
“彦儿该睡熟了,妾得过去陪着了,他中间醒来看不到妾,会闹呢。”
说着起身,微微抬手行了个礼,离开前问皇后:“娘娘还有没有话对妾说呢?姐妹一场,娘娘有什么心愿,妾听着。至于陛下,娘娘就不用担心了,臣妾会好生伺候的。”
皇后看着烛光下贵妃光彩照人的脸,很美。她身边的人都美,第一等大侍女,自然也是极美的。
就是真讨人厌啊,她都要死了,还要听她这样一席话。
做个明白鬼,也好。
只是,她是不是明白鬼,她都厌恶这个张瑾瑜。
皇后一开口先咳了两声,才慢慢道:“本宫不喜你。”
这句话让张瑾瑜一直说不出哪里不自在的心觉得畅快了一些,一向谨慎的人不自觉露出了一点笑,但她的笑容很快消失了。
因为皇后接着道:“所以,你成不了皇后,你的儿子也成不了太子。”
皇后的声音孱弱又轻,但语气里却是她一贯的骄纵和笃定。
她一直这样,想要什么就理直气壮地要,想说什么就理直气壮地说。她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她说过的话,就是陛下再恼怒也都帮她实现了。唯独一件事,陛下食言,帝后决裂。这人就是这么任性,做了皇后还是如此任性,让人厌恶。
此时张瑾瑜脸上肌肉控制不住地抖动,不过是垂死之人的放话,她这样告诉自己。却觉得背脊发寒,汗毛倒竖。
一路走来的镇定被皇后一句话轻易击碎,张瑾瑜努力撑着面色,却控制不住露出端倪,她一贯轻声细语,温柔平和,此时却连声音都尖了:“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盛宠不成?”话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可张瑾瑜这个人,露了情绪,就是输了。四平八稳娴熟端庄的张贵妃,居然也会这样刻薄的嘲讽,这才有趣。
总端着,让谢嘉仪总有种想抽她一巴掌的冲动,只是可惜,手上没劲儿。这会儿看她变了脸色,谢嘉仪才觉得胸口呼吸都顺畅了些。
她又咳了两声,喊嬷嬷要喝水。被伺候着喝了两口水,才转头对依然愣在一边发寒的贵妃道:“本宫是活不久了,但你可以等着看呀,本宫的话——从不会落空。”语气里依然是往日的天真骄纵,好像说的并不是立后立太子这样要命的大事。
人都走了以后,皇后要纸笔。
陈嬷嬷想劝,这么晚了,明天吧。她还是为皇后拿来了纸笔。
皇后靠着陈嬷嬷挣扎着写下了给陛下的最后一封信,封在了陛下送她的十六岁礼——那支玉簪中。
十六岁的坤仪郡主拿着玉簪,好奇道:“为什么要带机关?”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要藏在簪子里给太子哥哥看。
十八岁的太子淡声道:“给你就拿着,哪里这么多为什么。”
十六岁的小郡主第一次用玉簪给太子传递信息,要吃城外那家老字号海棠糕,吃到的时候笑嘻嘻道还真的好用。
二十二岁的皇后第二次用玉簪,她这一生恣意妄为,所说从来都是所想,她不需要演戏,因为她想要什么,说出来就会有。
第一次做戏却是对着她曾以为自己死都不会骗的人。
几行字里是说不尽的情意,是当年那个小郡主对死的惧怕,她说起当年吃药的苦,不过都是为了最后的两句话:
贵妃害我,以合欢误我。
三哥哥,我不要贵妃的孩子为太子。
她轻咳着封好玉簪交给陈嬷嬷,她是扳不倒太后了,合欢的事怎么查都不能是太后做的。那么就推给贵妃吧,看贵妃得意,她就生气。即使是这么疼爱贵妃的太后,也只能看着贵妃顶锅,太后大概是最不想让水落石出的人。
外面雪又紧了。
皇后又呕出了两口血,却握着嬷嬷的手,不让她再去端药了。
“嬷嬷,药太苦了,我这辈子真的吃够了。”
“嬷嬷,我是看不到明年的海棠花开了。”
最后的时刻,皇后还是握着嬷嬷的手,气若游丝:
“嬷嬷,你们几个等到陛下回来就好了。”信中她托了陛下,这些事他还是会做的。
陈嬷嬷看着自己从小带大的主子,含泪笑着点头,想让小主子放心。
她看到小主子笑了,笑起来还是当年那个张扬的红衣郡主,一个小皮鞭使得虎虎生风,明明身手不咋地,最爱说的却是那句“我身手倒是好得很”。动不动就要行走江湖,可她偏偏选择了这重重深宫。
她的小主子最后一句话是:
“嬷嬷别哭,我这一辈子,活得……很快活……现在……我要去见父亲……母亲……和哥哥了……还有舅舅……他们……一定……很想我。”
这天大胤皇后薨逝。
这天连下了几日的大雪彻底停了。
这天千里之外北境亲征的陛下打了酣畅淋漓的胜仗,经过北地重镇肃城,一身杀伐之气的陛下,难得停驻很久,最后买了城北门的海棠糕。


第3章
春深日暖,百花开的时节。
谢嘉仪睁开了眼,正对着窗外一树开得难收难管的垂丝海棠,鼻尖不再是挥之不去的药味,反而是海棠花的甜香气息。
谢嘉仪觉得整个人都懒懒的,又无比轻盈。她病了半年,早已经忘了这种轻盈的感觉,每每多动一下就是翻江倒海地咳嗽,咳到她常纳闷嗓子为什么还好好长在喉咙里,没有掉出来。此时这种舒适,让久病的谢嘉仪没有动,管死后去了哪里,她要先享受一会儿。
如果是幻境,千万不能动,一动就灭了。佛家不就是这样说的,这一幻境灭了,下一个幻境说不得就是青面獠牙无间地狱了。
直到风吹过海棠花树,一瓣海棠花飘过开着的窗落在了谢嘉仪脸上,柔柔的、痒痒的、香香的.....真实的.....
真实的!
谢嘉仪轻轻动了动手指,然后缓缓伸手拿下花瓣——真实的!
她一下子坐起来,眼前一切并没有如同幻境一样散开,依然真实存在。看到眼前是她大婚前住的海棠宫,睡的地方正是她午睡爱选的靠窗长榻,窗外是她让人种下的垂丝海棠树,此时正是海棠花开的阳春三月天,不是腊月,不是寒冬,没有漫天大雪。
谢嘉仪摸摸自己,摸摸窗棂,探身往外想要去摸那棵海棠树,就听到陈嬷嬷的声音:“哎哟我的小祖宗,这是怎么说的,我不过出去一会儿,下面人都反了天了,采月鸣佩呢?人呢!这不用说,开着窗子让主子睡在这儿,这肯定是采星那个小蹄子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