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笙见已千钧一发,下令:“落闸!”那城门之后,备有千斤巨闸,专为城门失守时所用,一旦落下,毁去机构,纵然夺取城楼,也再无法开启。

有士兵冲入城楼,扳动铁链。却突然被一箭穿过咽喉。众人惊望时,天空许多翼影直下,却是路然轻带着羽族箭士落在城楼上。

“路然轻,你为何要助右金人夺城?”牧云笙惊问。

路然轻却坐靠在城楼檐角上,仿佛乘凉一般望向辽远沙场,在那里,无数人正如蚂蚁一般拼杀。

“我的棋盘上…本来只有右金与宛州争锋,却从来没有算你们这些小卒,没想过你们居然能聚拢诸侯合兵一处,与右金抗衡。”他拈着那洁白长羽在鼻尖轻点,微微笑着,“若是因为你们使右金军伤了元气,守住天启,把右金和宛州军隔在天启城两侧,岂不是我布的右金与宛州军相争的好局就成空了?只好再轻轻动一动手,拔动一下棋盘。”

他一挥手,箭如雨下。牧云笙一挥手,凭空中展开一张空白画卷,射向他的箭穿破那画卷,却消失不见了。他拉了昀璁便走,周围士兵,却纷纷倒在羽族神箭之下。

奔下城墙,城门处败军奔涌,争相入城,踩死无数。右金军的杀声已在吊桥之上。一边护卫道:“陛下快走!”将他们扶上战马,向城内奔去。

少年再回头,城门前惨呼一片,那面端朝火凤图绣“天子出行 牧云”的巨大帝麾,已在烟尘中倒了下去。

40

飞骑直向右金帅旗之下:“报,赫兰部已经击破端军后军,并趁势攻入天启北门!”

硕风和叶于马上放声大笑:“胜了,胜了!天下在手矣!哈哈哈哈!”

右金骑将高举夺得的端朝帝麾在沙场上一路奔驰,高喊道:“天启城已破,端朝皇帝已死,其帝麾在此!”所到之处,端军闻听顿时大乱,再无了斗志。

穆如寒江正在苦战,却突闻惊讯,直觉胸口一闷,险些将一口鲜血喷出来。暮色已沉,眼见帝麾被夺,端军已呈溃象,天下大势,正向硕风和叶急速倾斜着。也许今夜之后,三百年的大端朝,就将流尽最后一滴血了。

41

硕风和叶正在得意之时,忽觉北方吹来一阵朔风,风寒透骨,他抬眼望去,远方地平线上,隐隐出现一片影子。

硕风和叶停下马来,凝望着。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有新的端军来到呢?

那影子渐渐近了,是一支玄甲黑徽的骑军,直冲下来,在月色之中,铁衣映着寒光,那黑色大旗之上,绣着苍劲赤红的一个“寒”字。

火光燎红天际,烟气迷乱视野,这支铁骑就在这一片血色之中挟卷烟尘而来。一时间让人以为是鬼神异舞,战魂重降。为首一员骑将,玄甲红缨,持战旗猎猎,疾冲而至,大喊:“还我牧云氏帝麾来!还我牧云氏战旗来!”

硕风和叶惊望着那面“寒”字大旗——这是明帝长子牧云寒的旗号!难道这是瀚州苍狼骑军?这不可能,他已经战死在朔方原上了!他在心中大喊。

十年前穆如世家被流放殇州,穆如骑军中的许多将领也被清洗或改调,穆如铁骑被故意分散调往瀚州各处,训练荒废,一支无敌铁骑眼见就这样毁了。驻守北陆的长皇子牧云寒心中忧虑,便将穆如骑军中的精锐之士挑选出来,并从瀚南诸部中挑选勇悍少年,组成苍狼五千骑,论单骑之战力,比当初穆如铁骑,更加强悍。那之后六七年里,右金军被牧云寒所率的端军击败不下百次。以至右金战马,望“寒”字赤旗也惊嘶腿软,不敢上前。

那时硕风和叶带八部少年们苦苦训练,建一支暴雪烈风骑,瀚南诸部已无骑军可比,但唯是敌不过牧云寒的苍狼骑,每每会战,只要苍狼骑出现,右金军便吃败仗,心中又恨又怕,却心中无人不服牧云寒是一代英雄。三年前那场决定北陆归属之战,瀚北八部齐出,兵力是牧云寒的十倍之多,将其麾下端军重重围困,仍被牧云寒率苍狼骑军左冲右突,各部精锐遇之即溃,上将被杀无数。但牧云寒四面受敌,孤军奋战,终是杀到身孤粮尽,被八部联军围困于溟朦冰湖之上。那一夜极寒,各部联军凿开冰湖,将他和他的八百苍狼骑困于冰岛上。

草原各部联军向牧云寒喊话命其归降,无人应声。那夜狂风暴雪,各部联军点起火堆无数,仍是冻杀冻伤近万众。待到天明,他们发现冰湖复冻,小心翼翼接近冰岛中央时,发现苍狼骑军全部冻死于冰上,人如雪塑,马仍啸嘶,那面玄黑火焰的战旗,竟还保持着那一瞬飘扬之态。

于是人皆敬畏,硕风和叶命各部退开,不再惊扰死者。那个冬季之后,溟朦海就再也没有化冻过,湖心始终极寒,苍狼骑军身躯永世凝冻不朽。

今天竟又见苍狼战旗!右金骑军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画面:那冻在溟朦海上的铁骑在一声嘶吼后,破冰复生了!

此念一生,人人心胆俱寒,一时竟偃旗无声,刀不敢舞。

“这是假的!”硕风和叶狂喊道,“哪里还来的牧云寒!朔风骑,与我上前杀尽他们!”

他的亲卫精锐朔风五百骑厉声长啸,扬刀随硕风和叶冲了上去。

硕风和叶于驰奔之中,只见对面为首骑将离自己越来越近,那身姿越看越象牧云寒,他握刀之手不由也渗出汗来。待至两军冲刺近到不过百尺,面目可辨之时,忽然对面苍狼骑齐声高喊:“拔刀!拔刀!拔刀!”

这三声喝,当时就有右金战马惊得长嘶起跳,把骑者掀于马下。原来牧云狼骑战时习惯不举刀冲锋,只默然无声,手按刀柄,直到离敌最近时,才高喝三声“拔刀!”然后就是一刀取对方首级。这右金战马,有曾经历北陆战争,亲睹多任主人在此三声后即人首分离、血光横飞的。所以惊惧狂跃。

说时迟那时快,对面苍狼骑军中,立时闪出一片雪亮刀光。为首那将已至硕风和叶面前,暗中辨不清面容,只有双目如狼。硕风和叶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眼神,将心一横,高喊一声,举长刀“血色”劈下。

刀光闪过,血光已溅。

硕风和叶栽于马下,重重撞于泥地,险些咬碎了自己的舌头,口中一股血腥,头盔也摔了出去,战马倒在他的身边。他当时一刀砍空,那身影竟象鬼魅一般从他的刀锋边滑了过去,此时一股极寒逼近他的脑后,刀锋未至,寒意就逼入了骨髓。他听到了自己心中惊怖的叫声,急伏身时,所骑战马的头颅已被削去半边,仍向前冲了几十尺,才倾倒下去。

硕风和叶半持着身体,看着玄甲骑士们从自己的上方呼啸而过,大地在身下震颤着,强风鼓起他的披风。他们冲向朔风骑军,自己的骑士们便如秋日枯叶被寒风扫过一般飞落马下。待这支不过三百人的骑军冲过,自己五百人的朔风骑已经大半成了原上惊奔的无主孤马。

“牧云寒?他真的魂归而来了?”

那面牧云氏帝麾在持旗的右金骑士头颅飞上天空之际,就被那玄甲红缨的骑士接于手中,他背束苍狼战旗,手持端朝巨大的帝麾,纵马长驱。八骑近卫紧随其后,齐声高呼道:“牧云寒在此!异族跪伏!”

战场之上,他奔过的地方立时变得一片静寂,接着,欢呼之声开始爆发出来。这声音随着他的驰过从东至西,波动南北,那些跟随他的骑士们也齐声长喝:“牧云寒在此!异族跪伏!”

战场上,那些正苦苦支撑的端朝士卒们望着远处飞掠而过的大旗和矫健的骑士们,惊喜莫名,真的是大端北陆的精锐回来了么?是战无不胜的长皇子牧云寒回来了么?

他们几乎要哭出来了,举刀疯狂高喊:“长皇子的北陆军回来啦!”

端军的欢呼声很快成为战场上最宏大的声音,压过一切,每个士卒都在狂呼:“太子牧云寒!太子牧云寒!太子牧云寒!”

一个人的声威如此,竟足以凭一个名字改变一场战局。

随着端军的欢呼高涨而弱下去的,是右金族的啸声。

此时硕风和叶已落马,他的王旗随着朔风骑的被屠也被践于泥中。看不到王子旗号,没有领军号令,只有四面端军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和那面阵中飞掠的牧云大旗。已经苦战了一天的右金族突然感到疲累无比,挥刀的手也沉重如注铅了。

42

天色将明,战场上渐渐平静了下来。霞光于天际初现,如千万人的血气腾上苍穹,使东方云蒸霞蔚,分外妖娆。

方圆几十里的地面,尸横遍野。端军损伤了七万余人,而右金骑军折一万余骑,步军折三万余人。双方均元气大伤。

但端军终是击退骄横的右金军,守住了帝都天启,士气正高,战场之上,士卒们迎着霞光,望着那面战场上驰过的牧云帝麾,挥舞刀枪,欢呼不止。

皇长子牧云寒归来的传闻早传遍了天启城,城中居民涌上街巷,拥上城楼,望着远处大军拥着那巨大帝麾而来。

各路勤王将领拥在那大旗身边,虽都想知道那神秘骑将的真面目,但他却戴着头盔护面,不肯摘下。有人上前相见,他也不答话,只握着那旗径直向天启而行。将领也不敢强问,只默默地簇拥在旗畔。

来在城头,城头士兵百姓摇旗挥臂欢呼,城下的端军也顿时情绪高涨,呼应起来。一时“牧云寒殿下!牧云寒殿下!”的狂呼声传数里。忽然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牧云寒陛下!”周围的士卒一愣,立刻也跟着大呼道:“牧云寒陛下!牧云寒陛下!”官将们心觉不妥,可军心已齐,数万人高呼,哪里挡得住。

天启城百姓听见城头这欢呼声,也纷纷喜极相告道:“看来终于打了胜仗,不必担心城破之灾,今夜可以纵酒狂欢,睡个安稳觉了。”

天启城百姓们见军士一路欢呼:“陛下!”也不知是哪个陛下,但知道是个打了胜仗,护守了中都的陛下,退到路边,纷纷跪倒,高呼万岁。楼上早有人按迎得胜军的习惯,采来花瓣高抛洒下。

一时盛况空前,让人隐约误以为重回当年大端繁荣盛世。

牧云笙此刻太过乏累,已趴在寝宫中少女昀璁床榻边睡着。少女醒来,望望这少年,又倾听着欢呼声传来的外城,面色忧郁。

“又来了一个陛下?”她看着梦中的牧云笙:“小笙儿,你的帝王之路要结束了么?”

43

军马一入东华皇城,满城的欢呼关在门外,立刻依然是空旷清冷。

穆如寒江一路跟随在黑甲将军的身后。待他一入皇城,立刻转头命守住皇城大门,请各位诸侯立刻安顿本部,以防右金夜袭。他独自进入东华皇城,向太华殿而去。

只见那黑甲将军让他的三百骑军歇在殿外广场上,只身进了太华殿。穆如寒江跟上去,请其他几位重臣在殿外稍候,也只身走入殿中,把殿门掩上。

空旷巨大的太华殿中,灯烛不明,沉重的柱影斜倒在玉石地面,全不见当年百官来朝的煌煌气象。那黑甲人面对龙座站立,怔怔出神。

穆如寒江走近他的身前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黑甲将军却望着龙椅,答非所问地说:“穆如将军,这个帝位,你说该谁来坐呢?”

44

牧云笙从梦中醒来,看见那少女已睁开了眼睛。喜道:“你醒了?”

昀璁笑着点点头:“看来你们地上还是有些好药的,我除了没什么力气,人却完全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