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笙听到前殿的哗声,愣了一会,欲言又止。

突然外面内侍奔来道:“陛下,听说您长皇兄,先太子活着从北陆回来啦!现在已经入太华殿了。”

牧云笙一跃而起:“我大哥?他没有死么!”惊喜交加的就要奔出去。昀璁大骇,探出身去紧抓住他的衣袖:“莫要去!小笙儿,快逃吧。逃吧!”

“你这是何意?”牧云笙一皱眉。

“你怎还如此单纯,难道不知什么事一沾上皇位,就再也没有亲族之情了么。”

牧云笙叹道:“昀璁,我明白你在地下晟国所遇到的一切,但是,你不明白,我大哥那样的人,他决不会做这样事的,何况他要是真得回来,我自然把这皇位让还给他。”

“那又如何?你肯让皇位,他却未必就不再防你,他不防你,他手下的人却不能容你,又或是有人要借了你的名义来生事端,他们为了清绝后患…小笙儿,千别莫去。”

牧云笙冷笑道:“连亲兄弟回来都不能见,那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今日纵是没有性命,我也要去见上一面的。”大步出殿。

他独自向前殿奔去,却见前方灯笼引路,一行人正向这儿来。

“前面是谁?”他大声问着。

对面的人为首者忽然大步奔了过来,其他随从全部按剑紧跟。

牧云笙忽然感到,那为首之人绝不会是他的大哥,他停下脚步,喊到:“你们到底是谁?”

“你就是我那弟弟小笙儿么?”

突然响起的,竟是一个女子柔和的声音。牧云笙惊退出去,抬眼观瞧,只见一位紧袖轻衫,习武短装打扮的少女站在他面前,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笑吟吟的望着他。

“你是谁?”牧云笙问。

“你不记得我的,”女子拉起他的手,“我上次进东华宫来时,只有三岁,由我父亲牵着,而你那时,只怕还在你母亲的怀中呢。”

牧云笙只凭和她手相融的感觉,便信任了她全无敌意,只是还是想不起眼前人是谁。

“我是靖王的女儿,牧云颜霜啊。”

牧云笙才恍然大悟,靖王是自己的叔叔,明帝牧云勤的四弟牧云诚,被分封到北陆,就一直镇守在那里,后来右金引八部作乱,靖王与牧云寒一起守卫北疆,但却先于牧云寒战死于草原上。

“牧云颜霜?你…你可是随我大哥牧云寒一起来的?他现在在哪?”

牧云颜霜长叹一声:“你大哥…他真得是很想见你的,他一直念念不忘着兄弟们,想着回来…”她忽然也呜咽了,“小笙儿,你别怪你大哥,他是真得想对你们好…他…无时不刻…不想着重回故土…”

她再也说不话来了,只把牧云笙紧紧抱住,泪水从她脸上潸潸而落。

45

那夜,牧云笙才明白牧云寒早已死在冰原上了。牧云颜霜带了他的旗号和仅存的三百苍狼骑偷偷潜回东陆,昨日才在阵前吓退了硕风和叶。

“其实以我的武艺,未必是硕风和叶的对手,只是一看见他,就想起往日仇恨,生死也不顾了,当时手中握着你大哥的战刀寒彻,只觉得他的魂儿也贯注在这刃中一般,竟一刀就把硕风和叶砍下马来了。只可惜那时他的朔风骑兵四面杀来,待杀散这些骑军回头去寻他时,却找不着了。可惜没能那时取了他性命。”

牧云颜霜拔出身边佩刀,一股极寒之气立刻就喷向整个殿中。

“这把刀经历百战,刀下不知多少幽魂,煞气极重,几乎是挥刀必取人性命。也只有硕风和叶那样的枭雄人物,才堪堪抗得过去,平时里,我也轻易不敢把它出鞘的。”

“让我一握可好?”牧云笙伸出手去。

牧云颜霜摇摇头,“你大哥曾对我说过,小笙儿一世莫碰刀剑。”

牧云笙叹了一口气,“百般禁忌,可乱世终是成了,是谁之过呢?”

忽然有将官紧奔而来,在门外道:“不好了,城外右金军袭营了,穆如将军请武成太子速至北门议事!”

牧云颜霜猛站起来:“小笙儿,我先去了!”

她收拢长发,戴上头盔护面,掩住自己面容,一群亲卫将士早在门外等候,为她披上战甲。牧云笙望着他们匆忙奔去的背景,心生悲凉,这城还能守多久?他们又在为谁战斗至最后一刻?

46

牧云颜霜赶至城下,穆如寒江与一干将领早在那里等候。

“信报刚至,右金军分两路趁夜偷袭,已经攻破城外左右两座大营,勤王军正在溃败中!”穆如寒江怒道,“我早提醒他们不要放纵军士喝酒庆功,要加强戒备…结果还是…硕风和叶是那么容易退败的人物吗?好不容易挽回的一点局面转眼就毁掉了!”

“大量败军拥在城门外,要求入城。快开城门吧!”守城将官说道。

“不可!乱军入城,局面难以控制,若混入奸细,坚城也会亏于一馈。于城门喊话,让他们转身杀回去,右金军军力不如我等,死战还有机会,逃窜死路一条!”穆如寒江望牧云颜霜道,“还请公主再假扮一次长皇子,去城头激励军心。”

牧云颜霜只有点头,戴上头盔,一行人来到城墙之上。一看城外早拥满了数万败军,齐声喊骂,要求开城。后面火光冲天,还有败军正不断涌来,城外挤挤挨挨黑压压一片,正自相践踏中。

牧云颜霜的近卫将领高擎帝麾,大喝道:“牧云寒殿下在此!右金军又有何惧?你等都是血性男儿,手脚尚存,刀枪仍在,脓包样哭喊着要入城躲避,算什么大端的战士?”

城下却有士卒反骂道:“你们躲在城上,却唤我们去拼命,我们无盔无甲,一双肉脚,怎么和右金骑兵相抗?再不开城,我们撞开城门,打进城去!把你们这些狗官尽数杀死!”

顿时许多声音呼应,叫骂不绝。也无法分辩这是混在军中的敌军奸细还是一心保命的军卒。

牧云颜霜叹了一声:“现如今,只有我率军杀出城去,身先示卒,才能唤得大军回头死战。”

穆如寒江摇头道:“城外太混乱,城门一开,只怕你还没有出去,乱军先拥进来了。”

牧云颜霜道:“我从东门出去,绕至北门来。”

穆如寒江沉思片刻道:“只有如此一试了,但硕风和叶狡诈,你要小心城外伏军。我需得坐镇城中,不能同你一齐出城奋战了,千万小心,莫要死拼。”

牧云颜霜点头道:“只愿遇上硕风和叶那厮,这次必取他头颅。”

于是她率三百苍狼骑开东门而出。一路上正有败军向东门奔来,牧云颜霜命部将举旗高呼:“牧云寒在此!众男儿随我杀回去!荡平右金贼子!”众军士欢呼一声,倒有大半转身跟随,一路上也聚了三五千人。

回到北门下,再次召唤。乱军中正愁约束不得军士的将领立时响应,倒有一两万人重整旗鼓又杀了回去。行不数里,迎面正遇上一支右金骑军赶来,为首是索沁部的将领那密达弓,率着本部二千余骑。见苍狼骑军突然逆潮杀出,势如闪电。刀还未抬,已被牧云颜霜一箭射落马下。苍狼骑马上齐射,右金军大乱,被后面奔来的端军士卒淹没,连人带马砍成肉泥。

硕风和叶正亲率一万骑兵向天启城下追来。忽见前方战马奔回,杀声重起。道:“莫非是苍狼骑出城了?”战刀一挥,命骑军排开,强弓在手。静静等待。

只见茫茫的夜雾中杀声渐近,突然却停了。战场陷入了沉寂,甚至能听见虫鸣,只偶有战马焦燥的嘶啼。

硕风和叶只是盯紧了那雾中,眼神片刻不敢离开。

突然之间,雾幕被疾风撞开,数百劲骑挟云而出。硕风和叶一挥手,右金军万箭齐发。所来之苍狼骑齐齐伏身马侧,手中早搭了弓,待箭雨一过,立刻直身回射。硕风和叶身边,立时就有数十骑栽倒下去。

一只箭只扑硕风和叶的面门,他举刀一挥,砍成两截。大喝:“冲!”右金骑兵呐喊疾冲上去。

忽然苍狼骑中一声呼啸,那些骑士们立时拨马向回奔去。硕风和叶知是诱计,但大军已冲起,停不下来,只得骂了一声:“拼了!”

雾气之中,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呐喊,是近万人同时的吼叫。不少右金战马当时就惊了。紧接着脚步声隆隆,一支肩并着肩,矛挨着矛的密集步军阵直冲了出来。

骑军作战,最希望的是步军阵势溃乱,可以穿插搅碎,肆意砍杀。但一旦步军形成密集阵势,前排军士不闪不逃,只以尖矛肉身为墙,后面军士紧紧倚住。骑军一冲上去,便如巨浪撞在坚岩上一般,再无法向前。端军此刻横下一条心,拥在一起,呐喊狂冲。右金军顿时象被大船破开的水浪,骑士大片被刺下马来。

但右金军对这种密集阵,也是早练过无数次对应之法。前面骑军一落马,后面骑军立刻分成两股,向端军的两侧涌去,发箭攒射。端军便象是从箭雨中穿过一般。且这支军只是各营败军临时杂合起来,凭了一股愤勇之情冲杀,初时阵形尚紧,待地上铺倒了人马尸身,后面又只顾推着前军向前,顿时就有许多人绊倒,才冲了半里,就拉开了空隙。此时右金军早绕到端军的后面,掩杀过来,端军没有统一号令,无法转身重组阵势,只有撤开了腿狂奔,转眼又成溃败之势。

但右金骑军被此一冲,也稍有散乱,正在重聚之时,苍狼骑军已穿插入右金军的缝隙,硕风和叶只听身边雾中连声惊呼,已有不少骑兵落下马去,敌人已渗入这骑流中,正欺近他而来。他握紧长刀血色,提防四处。突然间雾气中杀出一骑,已与他并辔而驰。

硕风和叶紧盯着这个和他并行的影子,他认得那匹战马,正是牧云寒的“乌骓踏雪”,难道眼前这个人真得是破冰重生的牧云寒?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死?正心疑间,那骑将已靠了过来,长刀闪亮,硕风和叶急举血色去格,两刀相击,一股极寒之气顿时从刀刃上直传手心,又直贯至肩,几乎右手都麻木了。那不是正是战刀“寒彻”?

硕风和叶惊怒大呼:“牧云寒!果真是你么?”那将也不答话,又是一刀,硕风和叶再格,右臂如冻僵一般,战刀几乎脱手。亏得血色也是把名刃,于血中粹成,饮血越多,刀刃越是鲜红透明,如翡翠一般,但与寒彻相击这两下,刃上已透出一股白印,象是霜自刃内结了出来。

两人再斗了七八回合,硕风和叶忽然觉得此人虽然刀法颇象牧云寒的狠辣,却少了些凌人霸气,力道也弱了许多。且刀法急燥,象是恨不得速战速决。他定下神来,认定眼前之人不是牧云寒,不由大笑道:“你不是牧云寒,倒底是谁?”

正说间那将一抬手,却是一道袖箭,硕风和叶急仰身,箭正盯在头盔眉心中的松石上。他这一躲,那人得了空子,又一刀劈飞了他的马首,硕风和叶再次栽下马来,嘴中全是泥沙腥气,半边脸全被刮破。只听后面马嘶,那将纵马低身就来取他首级,硕风和叶急翻滚间,刀气从颈边滑过,土中现出一道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