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道:“我知道。但你不要他感激,他也会感激你的。你这样做,说不定还会帮了我的忙呢!”

  明慧公主诧道:“为什么?”

  拖雷笑道:“咱们现在虽然是暂时罢兵,将来总还是要并吞中原。李思南是汉人中的英杰,他若能为我所用——”

  原来拖雷虽然和李思南交了朋友,但他这份友谊却并非全无私心的,他多少有点想利用李思南的心意在内。他已决定了将来要剥夺镇国王子的兵权,由他自己亲自领兵吞金灭宋。这就需要许多有本领的汉人相助了。

  明慧公主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李思南倔强的脾气,只怕他未必会为你所用!”

  拖雷道:“这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明慧公主道:“你是说怎样处置杨姑娘这件事情么?”

  拖雷道:“不错。她是行刺咱们副元帅的凶手。此事今日虽然给咱们压下去了,总不能一直压下去的!”

  明慧公主道:“那余一中其实也是该杀!”当下把余一中冒名顶替,如何谋害李思南父子的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拖雷。

 

  拖雷说道:“这家伙将来我是会杀他的,不过现在却不能杀。所以咱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明慧公主沉吟不语,拖雷只道她还不是怎么明白,于是继续给她解释:“现在大汗之位未定,看情势将是窝阔台和察合台之争。我倒无意于登上宝座,只想取得兵权。三哥(窝阔台)做大汗对我们比较有利,我是决意扶助他的了。但镇国王子是察合台的人,余一中是察合台的副手,倘若你把一个曾经行刺过余一中的刺客带回和林,恐怕、恐怕多少有点不便,说不定还会给对方拿来作攻击咱们的藉口,那时连三哥的大汗之位也要受到影响了。”

  明慧公主叹口气道:“想不到你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如此厉害!这么说我只能和杨婉分手了。”

  拖雷道:“是呀。她是李思南的未婚妻子,她也应该回去找她的丈夫。你总不能一直将她留在身旁。她走了之后,别人要查这件案子也就无从查起了。”

  明慧公主道:“他们不会更加怀疑么?”

  拖雷笑道:“你不会谎称她在行军之中意外死亡么?别人纵有怀疑,拿不到人证,也是难奈你何。何况三个月之后,就是三哥做大汗了。那时大局已定,我杀余一中都可以,这个小小的案子还有谁敢重翻?”

  明慧公主道:“我本来舍不得和她分手的,但听你这么说,于公于私,还是让她走了的好。但却怎样将她送走呢?”

  拖雷道:“我现在身为监国,要放走一个人还不容易!你叫她换了男装,出来见我。”

  且说杨婉在帐中换了衣裳,正自忐忑不安,明慧公主进来说道:“杨姐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我爹爹已经死了!”

  杨婉已经知道成吉思汗病势沉重,所以并不感觉意外。但她是个聪明人,见明慧公主如此郑重地告诉她,当然想得到这会关系自己的出处,当下安慰了明慧公主几句,说道:“那么公主是不是要回转和林?”

  明慧公主道:“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为难,我本来答应要送你回去的,现在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杨婉道:“多蒙公主荫庇,此恩感激不尽。如今公主要回和林,我自是不便跟随,请公主许我回国。”

  明慧公主道:“你我相交一场,情如姐妹,说心里话,我实在舍不得你走。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也不便耽误你的青春。但愿你一回去,很快就找着你的李郎。”

  杨婉心里想道:“其实公主也是个苦命的人,看来她对南哥还是念念不忘,只可惜我却是爱莫能助了。”

  当下谢过了明慧公主,问道:“公主几时回转和林?”

  明慧公主道:“就在今天。”

  杨婉道:“那么我——”

  明慧公主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早已替你安排好了。”

  这座帐幕本来是留给明慧公主和她的侍女专用的,明慧公主在半个月前就准备来伴她的父亲养病,因此帐中用具应有尽有,公主的一部分衣物,也是早就搬来了的。

  明慧公主打开一个衣柜,说道:“你单独回去,可得再换过衣裳了。”杨婉本来有一套阿盖送她的衣服,但这套衣服已经破烂,而且也没有带来。杨婉正自担心穿着公主侍女的服饰,不便走路,此时见明慧拿出一套男子的衣裳,不觉喜出望外,说道:“公主,你怎么早就准备好了?你知道我今天要走的么?”

  明慧公主笑道:“我也常常喜欢扮作男子的,不过你没有见过罢了。这是我的猎装,你试试合不合身?”

  明慧公主和她的身材差不多,杨婉一试之下,正好合适。明慧公主又解下她的佩剑,说道:“我知道你是使剑的,这把剑你也拿去吧。”

  这是一把百炼精钢的宝剑,剑柄镂金刻玉,名贵非常。杨婉吃了一惊,说道:“我怎能接受公主这样贵重的礼物?”

  明慧公主道:“你我的交情,难道不比这礼物更贵重吗?你若是推辞,那就是看不起我了。”杨婉感她情意真挚,只好收下。

  明慧公主道:“好了,现在咱们可以去见拖雷了。”

  杨婉有点惴惴不安,说道:“还要见拖雷么?”

  明慧公主道:“这次镇国王子班师回国,你在路上可能遇上我们的官兵是比较少了。不过也还是有准备的好。拖雷现在是监国,他可以给你方便。你的事我已经告诉了他,他愿意帮你的忙。他和李思南也是很要好的朋友,你尽可以放心。”

  二人走出帐幕,只见拖雷已在外面等候。

  拖雷拿出一枝令箭,说:“这是刻有我名字的令箭,有人问你,你说是我派你到南朝去作细作好了,相信没有人敢留难你的。”

  杨婉正待接过令箭,只听得拖雷又在说道:“你回去见了思南,请代我向他致意。目前我们虽然暂时停止干戈,将来总还是要问鼎中原的。我已决定了由我自己统率师旅,饮马黄河,说不定我们将来还有相见之日。”

  杨婉霍然一省,心里想道:“拖雷和明慧公主不同,他是蒙古的监国,将来他若统兵进犯中原,他就是我的敌人了。我岂可如此糊涂,轻易接受他的恩惠?”

  想至此处,杨婉连忙把本来想接令箭的手一推,说道:“请恕难女不识抬举,这令箭还是请王子收回去吧。”

  拖雷大感意外,眉头一皱,说道:“这却为何?”

  杨婉道:“我若受了王子如此大恩,只怕我和李思南今生都是难以报答!”

  拖雷哈哈大笑道:“我和李思南是交换过‘哈达’的‘安答’,你就等于是我的嫂子一般。我帮忙你是应该的,岂有望你报答之理?”

  杨婉道:“话虽如此,但我们汉人的规矩,受了人家的恩惠,就等于欠了债一般,债总是要还了才能心安。因此王子虽然不望报答,我却是不能厚颜领受。”

  拖雷眉头皱得更深,半晌忽地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了。好,那我就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咱们公私分开,我给你令箭,这是私谊。将来若是为了国家大事,你们夫妇要在沙场与我相见,我也不怪你们!这你总可接受了吧?”拖雷的话是这样说,心里却还是想用恩惠来笼络李思南和杨婉的。

  杨婉正色说道:“公谊私情有时也很难分得清楚。王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因为我不能令李思南为难!”

  明慧公主见杨婉执意不肯接受,对她倒是不禁多了一重敬佩,当下说道:“我们的大军从六盘山撤退回国,固原北面,我们并无驻军。你从这条路走,风险较少,倘若有甚意外,你叫他们把你带来见我。”

  杨婉道:“多谢公主指点!”当下跨上明慧公主送给她的坐骑,互道珍重,便即挥手告别。

  拖雷目送杨婉一人一骑绝尘而去,摇了摇头,脸色甚是难看。

  明慧公主道:“四哥,你不是怪她不识抬举吧?我倒是觉得她很难得呢。”

  拖雷道:“不错,的确很是难得。但也正是因此,却使我寝食难安了!”

  明慧公主“噗嗤”一笑,说道:“你是怕她路上出事?那也不用这样严重,搅到寝食难安呀?这恐怕不是完全为了李思南的缘故了吧?”

  拖雷怫然不悦,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明慧公主见哥哥说得如此郑重,吃了一惊,改容问道:“然则又是为何?”

  拖雷道:“你想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也能有这样的骨气,这还不可怕吗!”

  朗慧公主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怕将来征服不了汉人。”

  拖雷说道:“不错。我一向听得汉人讲究‘气节’二字,说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三妹,你读过汉人的书,这几句话你懂么?”

  明慧公主点了点头,说道:“以前教我汉书的先生曾经给我讲解过。”

  拖雷接下去说道:“好,那我就不必给你解释了。但我过去虽然知道汉人讲究气节,心里总是不大相信,我想哪里能有这样的完人呢?我一手拿着刀剑,一手拿着官职金银,谁人在我面前还不低头?现在我见了这位杨姑娘,我才知道的确有这样的人,更可怕的是,她还是个弱质女流呢。”

  明慧公主道:“汉人未必人人像她这样,不是也有余一中这样对咱们卑躯屈膝的大男人么?”

  拖雷道:“怕的是像余一中这样的人只是极少数。大多数汉人倘若像这位杨姑娘一样,咱们将来就是占了汉人的地方,只怕也是不能长久。”

  明慧公主笑道:“那就不必去打汉人的地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