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情不变,那么接下来他只需要去山脚折一枝梅花送来给它就好,老龙攀雍附雅,倒是让墨燃捡了现成便宜。

谁料,等了半天,这蛟龙并不似前世一般,轻易便将武器赐给他,反倒是龙须舞动,一双硕大无朋的黄瞳眯将起来,然后它抬起自己的前爪,在墨燃面前的雪地上,写下两个字:

凡人?

墨燃一愣。

他清楚地记得,前世这条蛟龙是会说话的,为何这世,竟成了哑巴?

哑巴龙写完这两个字,它又立刻否定了自己,拿粗胖的鳞爪将字迹抹掉了,又写了另一串字:

不,凡人不会有这么强的灵气,那么,你是神族?

墨燃:“……”

老龙思量片刻,摆了摆首,又写道:

不是神,你身上有邪气。你是鬼族?

墨燃心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本座不过是重生了而已,有什么好思来想去的,快把本座的刀拿来!

老龙却像是看透了他的求刀心切,忽然抬起鳞甲狰狞的龙爪,猛然将陌刀摁在爪下,另一只爪又把原先的痕迹抹了,再添一把雪,继续写道:

莫要见怪。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另外两个虚影,实在是生平难见。你到底是人是鬼,是神是魔?

墨燃挑眉道:“我当然是人啊。这还用说?”只不过是死过一次的人而已。

老龙顿了顿,又写:一个人的魂魄分裂如此。这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墨燃见它摇头摆尾的煞是愚钝,不禁好笑:“有什么好奇怪的,倒是前辈,您这把刀,究竟要怎样才愿意给我?”

老龙打量他一会儿,写道:

那你便原地站着别动,让我施法瞧一瞧你的魂灵,我就把刀给你,好不好?

“……”

没料到它居然提了这样一个要求,墨燃微怔之下,着实有些犹豫起来。

他在想,要是这老东西能看到他上辈子的事情,那会怎样?

但不归就在眼前,这把陌刀的力量凶悍狠辣,是举世难得的神兵利器,若是就此拒绝,那以后再想得到也是不可能的了。

踌躇须臾,墨燃抬头问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前辈,是否您无论在我身上瞧见什么,都会愿意把刀赠于我?”

老龙一笔一画道:

这是规矩,自然不会食言。

不论过往我是善是恶?

老龙又停顿一会儿,然后写道:

即便你昔日为恶,我亦不能阻,只望你今后向善。

墨燃抚掌笑道:“好,前辈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自然没什么好推却的。请前辈施法一观吧。”

老龙微微抬起身躯,弓着流光溢彩的龙身,喷出一口鼻息,紧接着双瞳泛出一层鲜红色的辉光。

墨燃仰起头,发现那层红光,其实是一层薄雾。血雾渐深,逐渐把他的倒影掩盖。过了半晌,当那雾气缓慢散开,老龙的眼中又重新出现自己站立着的身影。

只不过这一次,墨燃猛地发现,龙眼里除了自己,还映照出了另外两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正一左一右,幽幽立在他的背后。

墨燃吃了一惊,立刻转头去看,可是他身后空荡荡的,下着茫茫白雪,哪里有其他人的身影?

再转头,龙眼中的那两个人变得越来越清晰,像是沉在水底的东西缓缓浮出水面,墨燃盯着看了一会儿,陡然觉得这两个影子似乎眼熟的紧——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岂料龙眼里的那两个虚影忽然由闭目的状态,变成了睁眼!

师昧!

楚晚宁?!

怎么也没有料到居然会是他们,墨燃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踉跄两步,往后倒退,磕磕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怎么——这是——”

老龙眼中的三个人安静地立着,面目平静,没有丝毫的表情,就这样安详地凝视着远方。

墨燃极骇,又过一会儿,见红色血雾再次升起,龙目中的影子开始从清晰变得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老龙喷了口鼻息,龙须抖动,而后飞快地写道:

看不透,我毕生所遇,从未见过有人的灵魂中会打上另外两个人的印记。当真怪极了。

“我、我灵魂里……有他们的印记?”

是。

老龙写完这个字,停了片刻,又写道:

我不知你有何遭遇,究竟多深的执念,才能于魂魄里都与旁人纠缠不清?

墨燃盯着雪地上歪歪扭扭的几行字,像是被噎着了,脸慢慢涨红。

他对师昧的执念深入骨髓,就算刻到了魂魄里,就算老龙看他能连带着把师昧一起看到,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楚晚宁……是怎么回事?

他对楚晚宁能有什么执念?

难道过分的仇恨,也算是一种纠缠不休吗?

这一人一龙都陷入了沉思当中,以至于金成池的湖水微微泛起了一丝异样的褶皱,他们都不曾发现。

当滔天巨浪破空,惊涛裂岸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只见金成池的湖水像是被刀劈斧削般裂成两断,分别喷涌直上高天,骇浪狂潮中,两队黑压压的异兽奔踏而出,它们豹身牛首,虽然单个不如老龙体型硕大,但脑颅上犄角寒光凛冽,四爪锋芒森寒。几百只聚在一起,老龙却不怕,侧着黄瞳看去。

墨燃道:“怎么回事?”

老龙顿了顿,写道:勾陈上宫。

一瞥这四个字,墨燃登时如遭雷击。

勾陈上宫主杀伐,统天下兵器。这位始神创出了世间第一把剑,襄助伏羲荡平魔寇。

那威风凛凛的始神,居然是这几百只牛?

这也太惊悚了,墨燃着实无法接受,正外焦里嫩地发着呆,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苍茫的埙声。

埙是一种十分古老的器乐,在他们这个年代,已无多少人还会吹奏了。随着这埙声渐行渐近,那冲撞奔腾的兽群缓缓停滞,最后一一曲下前腿,跪立两侧。当潮水般的兽群散后,一个穿着华服,负着长剑的男子骑着麒麟行来。

那男子面容俊朗,眉清目秀,长着一张十分温柔的脸庞。

他临风而立,夜雪加身,衣摆柔软飘动,手中乐器陶埙色泽沉润,十指轻按孔眼,凑在嘴边吹奏。

随着最后一个音幽然止息,百只牛首骤然化为水露,原来它们竟是由幻术凝成。只见男人放下陶埙,来回打量墨燃一番,而后温和地笑了起来: “确是个万年不遇的奇人。也难怪望月会对你好奇。在下勾陈上宫,居于金成池内。这池中兵刃皆由我所造制。雕虫小技,见笑了。”

虽然老龙写了一遍,这男子又自己说了一遍,但墨燃仍是难以置信,色变道:“你是勾陈上宫?”

男子却并无不耐,微笑道:“正是在下。”

墨燃简直要窒息了:“……就是那个万兵之主?”

“是啊。”勾陈上宫轻轻扬起眉,眼中 笑,“后世似乎是这么称呼我的,真是惭愧,只不过闲来无事,磨个小刀缠只小鞭子什么的,倒叫人高看了。”

墨燃:“…………”

厉害的人谦虚起来真是太讨厌了,楚晚宁淡定自若地说“我有三把神武”,这个勾陈上宫更烦,居然管自己造的武器叫做“小刀子”“小鞭子”。他怎么不管伏羲大帝叫“小老头子”呢?

墨燃半天才缓过劲来,说道:“那、那什么,那你不应该在神界吗?怎么在这个……这个池子里……”

“我喜爱敲敲打打,时常搅得天帝的小清静。与其成天在神界受他的小白眼,不如自请落凡。”

……

墨燃无语道:“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勾陈上宫略微沉思,而后笑道:“也还好,不过才小几百年。”

“……几百年。”墨燃重复一遍,干笑道,“上神不觉得,有点儿小久了?”

勾陈上宫云淡风轻地展颜而笑,并不是太在意地挥了挥自己的衣袖。

“不算久。何况为天帝铸剑后,我神力损耗良多,在那珠玉漫天的神界,待的也是无趣,倒是这里好多了。”

墨燃虽然对这个传说中的杀伐之神颇为好奇,但也不好多问私事,想了想,觉得另一件事比较重要,于是道:“上神,你今日出来见我,不会只是因为见我魂魄特殊吧?”

“怎么不能?你灵力罕见,实属难得。”勾陈上宫微笑道, “只给你这把陌刀,怕是屈才了。”

墨燃道:“哈哈,还好吧,我瞧这刀挺适合我。”

“我第一眼,也是这么认为的。”勾陈上宫笑道,“仔细辨别后,发觉其实不然。你资质难得,颇令我好奇,所以此次我出来,是想请你入湖底小叙。我想在那千万把兵刃中,瞧一瞧那把最合适于你。”

“…………”

这一惊可谓非同小可,纵使踏仙君见多识广,也有些噎着了。

万兵之主,居然请自己去……挑武器?

勾陈上宫见他不言语,还以为他心有畏惧不敢前往,于是道:“你莫要担心,水下虽精怪众多,但都听命于我,决计不会伤你。望月可以为证。”

老龙没作声,在一旁缓缓顿首。

墨燃见他确实诚心相邀,不禁心下微动,说道:“那我要是去了,上神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方才求剑那人,是我的挚友。”墨燃说着,往结界之后的岸上一指,把师昧点给他看,“他适才求剑不得,因此我想,如果我满足了上神的心愿,那上神能不能也满足我的心愿,赐他一把武器?”

“我当是什么,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勾陈上宫笑了起来,忽然一挥手,通天的上古结界登时烟消云散。

“这事情容易的很。让他们三个都过来吧。若有看中的武器,尽管拿去便是。”

墨燃大喜过望,竟没有想到会这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师昧能拿到神武,这比他自己将拿到更厉害的武器还要令他激动。当即答应了勾陈上宫,待师昧他们来了,又将事情与三人说了一遍,师昧和薛蒙眼睛越睁越大,就连楚晚宁都微微动容。

勾陈上宫在旁边看着,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嗯?”了一声,盯住了楚晚宁。

“是你?”

第38章 本座的海底两万里

楚晚宁的不卑不亢到了神仙面前也是一样的,他淡淡道:“上神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勾陈上宫温文尔雅地笑了笑,“多年前,你来到金成池边求剑,那灵力高深纯粹,我差点就忍不住出来见你了。怎么样,武器用的还顺手吗?”

“上神是说哪一把?”

“……啊。”勾陈上宫微怔了一下,而后笑道,“瞧我这记兴,忘了当初给了你两把。”

楚晚宁道:“无妨。天问很好。”

“天问?”

“就是那段柳藤。”

“哦。原来如此。”勾陈上宫笑道,“你给它取名叫天问?还有一把呢?叫什么?”

楚晚宁道:“九歌。”

“那九歌如何?”

“寒气深重,所用不多。”

勾陈上宫叹道:“有点儿小可惜了。”

这边叙毕,勾陈上宫负手回头,缓声道:“望月,我带他们下去。水上灵力稀薄,对你身体不好,你也早些回去吧。”

老龙点了点头,哗得一声掀起滔天巨浪,龙鳞闪耀,潜龙入渊。

与此同时,楚晚宁在其余三人身上都打下一个避水符咒,勾陈上宫见了,不禁又多看了楚晚宁两眼,心道:修士里头,显少见到术法像他这般纯熟的。不知他师承何人?

但是楚晚宁一副不愿意与人多废话的高冷模样,勾陈也不想自讨没趣,众人准备好了,便一同涉水,潜入了寒凉的金成池内。

由于带着符咒,墨燃他们的行动与在岸上并无二致。随着他们潜到了最底,一个浩渺无垠的水下世界渐渐展露在面前。

湖底覆盖着大片细软白沙,阡陌纵横,水草飘飞,一间间构造精妙的房屋瓦舍鳞次栉比。街头巷陌,形态各异的灵兽仙妖往来行走,一些在凡间绝无可能安分共处的精怪,在这里却相安无事。

勾陈上宫道:“金成池灵气丰沛,自成洞天。生灵在此安身,往往世代不再迁徙,因此有许多事物和人间不同。你们若小有兴趣,可随处瞧瞧看。”

正说话间,他们就瞧见一只肤发雪白,眼仁红赤的兔精骑着只吊睛白额老虎招摇过市。那兔精披着白袍,雍容华贵,神情矜傲,不停地呵斥老虎再走快些。而再看那老虎则低眉顺目,臊眼搭眉的,半点威风都没有。

众人不禁有些无语:“…………”

勾陈上宫带他们走的是主步道,两旁店铺拥挤琳琅,往来尽是魑魅魍魉,又行一段路,到了闹市,更是群魔乱舞,景象称奇。

“金成池罕与外界交流,所需物品,大多在此换取。”

薛蒙道:“传闻中金成池是你的血化成的,这样说来,他们都是靠着你的灵力供养,那你一定是这地方的主人吧?”

“主人算不上。”勾陈上宫淡淡而笑,“岁月已然过去太久。我离开神界多年,灵力不复往昔。那开天辟地时的事情,如今想来,就像一场梦,与现在的我又有多少关系?此刻,你们面前的不过是个小铸剑师而已。”

他说着,带众人在闹市逛了一圈。那些池底生灵与勾陈上宫朝夕相处,对于他始神的身份已渐淡忘,见他来了,也并无特别的反应,只自顾自叫卖着。

“鱼血馒头,刚刚出笼的鱼血馒头。”

“率然蛇的蛇蜕,顶好的衣裳材料,最后三尺了,卖完就要等奴家下次蜕皮咯。”

“卖乌贼黛子啦,本少爷今天早上刚吐的墨汁,拿着黛子描一描是再好不过了呢——哎哎,小娘子别走啊。”

集市间吆喝声不绝于耳,奇景异像更是令人目不暇接。

无头鬼坐在摊子前卖着梳具脂粉,一双点着鲜红豆蔻的长指甲拿着角梳,把自己血淋淋的脑袋搁在膝盖上,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轻柔道:“上等的骨梳,客倌带一把去吧。”

薛蒙睁大了双眼,左顾右盼,见旁边有一家药房,里头来来去去忙碌着的都是些蛟人,卖的都是他从所未见的稀罕药材,想到母亲喜爱珍惜草药,正想近前去看,忽听得身后一个尖利刺耳的嗓音喊道:“让一让,让一让!先让我过去!”

薛蒙脚一缩,扭头去看,却瞧不见半个人影。勾陈上宫笑道:“在你脚下。你再仔细瞧瞧。”

果不然,薛蒙再定睛一看,居然瞧见一堆细小的石子在自己行走。

“真是开眼了,石头也会走路。石头精么?”薛蒙嘀咕道。

楚晚宁却说:“蝜蝂。”

“富班?”

“……”楚晚宁淡淡看了他一眼,“墨燃不听课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不专心?”

薛蒙习武全神贯注,但文史却学的漫不经心,只碍着楚晚宁的威严,讲书时装模作样也得端坐着,但其实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眼下被师尊抓了个现行,顿时面红耳赤。

墨燃抚掌笑道:“师尊这样说,我可就不高兴了。这段我当真是认真听了的呢。”

薛蒙不服气:“哦?那你说来听听?”

“蝜蝂呢,就是一种虫子,天兴十分贪婪,只要看到漂亮石头,就想往身上背,最后往往是被自己捡来的石碓给压死的。”

墨燃笑吟吟地瞧向楚晚宁。

“师尊,你说我讲的对是不对。”

楚晚宁点了点头,而后道:“蝜蝂在人间已经绝迹,想不到这里竟还有剩下的。”

勾陈上宫听了,笑道:“这个啊,是因为一家小药房,所以它才能侥幸活下来。你们瞧,就是那儿了。”

只见那蝜蝂一点一点费力地挪动到药房的台阶前,忽然大喊了一声:“受不了啦!快来个郎中救个命啊!”

里头迅速游出一只青蛟,他显然是处理过这状况无数次了,熟稔地拿了一只白瓷瓶,往蝜蝂身上倒了些金红色的药水,边倒边悠闲笑道:“愚公今日收获似乎颇丰?”

那只被称为愚公的蝜蝂哼了一声,嗓音懒洋洋的,显然在药水的滋润下极为舒服:“哼,尚好,尚好,明日再负个一百块回去,家里头就有四亿八万五千六百十七块石头啦。”

墨燃:“…………”

楚晚宁:“…………”

师昧喃喃道:“居然已经囤了那么多了么?”

那青蛟给蝜蝂洒了药水,说道:“你明日可记得早些来这里,我看你要是再迟一些,给你浇上这个增力露水,也恐怕不管用了。”

“知道了,知道了。早些来,早些来。”蝜蝂敷衍了事地应了两声,忽然又看中了墙角一块淡黄色的漂亮石子,又扯着嗓子嚷道,“小泥鳅啊——哦不,是蛟大夫,那边那块石子瞧上去不错,劳烦你把它拣来放在我背上吧。这样明天我就有四亿八万五千六百十八块石头啦。”

薛蒙忍不住走过去问:“你要这么多石头干什么?造屋子么?”

蝜蝂趾高气昂的声音从石碓下传出来,尖声尖气的:“什么?凡人?唉哟,我都多少年没见过凡人了——你问我拿石头干什么?当然不是造屋子,我岂能如此无趣!”

师昧也忍不住好奇:“那你拿它们做什么?”

蝜蝂理直气壮道:“数啊!”

“…………”

众人皆是无话可说。

旁事不叙,闲逛一圈后,勾陈上宫领着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宅邸。

在街道角落里,一只巨大的贝壳竖立着,宛如凡间照壁。转后入院,见院内分为六进,宽阔气派。厢房厅堂,回廊花苑,海藻和珍珠串织成的珠帘随着水波轻轻摇曳。有的厢间暗着,有的亮着,里头透着昏黄的烛光,里面还隐隐约约传来箜篌和埙声。

与药铺一样,上神宅邸内的仆俟也是蛟人一族。

那些蛟人有的保留着尾巴,有的为了行走方便,将龙尾巴化成了双腿,只是仍然不习惯穿鞋子,都赤裸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

勾陈上宫见四人神色间颇有怪异,便微微一笑,淡若云烟:“诸位莫要奇怪,我与望月交好,是以同住。他曾是东海太子,这些仆佣都是他在此定居后,随他而来的。”

望月就是那条黑蛟老龙。

墨燃因为前世是从黑蛟处得了神武,多少对它最为亲切,听勾陈上宫这样说,不禁笑道:“那他在哪里?他这样的庞然大物,回到水底后,应该是化形了吧?不然这里可住不下。”

勾陈上宫点了点头,欣然道:“这是自然,不过他年岁大了,体力多有不支,方才上了一趟水面,眼下应已歇息了。你若是想见他,需得等他醒来再去。”

说话的当口,一只褐色长发的蛟人飘然而至,他弯下腰,朝勾陈上宫鞠了一躬,一开口,便是优雅飘渺的嗓音:

“上神回来了。望月殿下已将事情告诉了属下,上神是要立刻带客人们前往神武库吗?”

勾陈上宫并不先答,而是温和地往宾客处先看,见四位并无意见,便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另外烦劳你令厨房备些小酒小菜,待我们神武库归来之后开宴。”

众人穿过庭院深深,来到最后一进,只见院心中央栽有一株冠天巨柳,许是与凡间种类不同,这柳树仅树干就有十个成年男子合抱那么粗,树皮苍老虬劲,柳条千丝万缕垂落,有如碧绿纱帐。

薛蒙嗓音发干:“哇,这树长了多少年了?”

勾陈上宫道:“倒是不曾测算过,不过十多万年总是有的。”

薛蒙惊道:“什么树种,居然能活这么久?”

“树木的年岁原本就要比人长,何况它受着金成池的灵气滋养,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请各位跟紧我,神武库的入口就在这柳树树洞里。”勾陈上宫说着,忽然停下来看了一眼薛蒙。

“尽量不要去碰那些垂枝。这树已成精,是会疼的。”

但是这话说得有点迟,薛蒙已摘了片叶子下来。

只听得他“啊”的大叫一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虚空中飘渺无垠的一声呻吟,似乎有个喑哑的嗓音在轻轻叹着——“哎哟”。

薛蒙像是被雷电击中般,迅速将叶片甩出,失色道:“怎么回事?这怎么有血?”

果不其然,柳枝断裂处淌出了汩汩鲜血,那被他抛下的叶片像有生命,在地上痉挛抽搐着,过了一会儿,才逐渐宁息,躺在远处,迅速打卷枯焦了。

勾陈上宫无奈道:“都说了已经成精了。小公子怎么还……”他摇摇头,上前查看了那一截断枝,催动灵力为柳树安抚凝血。

楚晚宁道:“薛蒙,你到我身边来。不要再乱动。”

“是,师尊。”薛蒙自己犯错,只得耷拉着脑袋过去。

所幸这一段小 曲所幸并未造成太大的麻烦,楚晚宁向勾陈上宫倒了歉,对方不愧是始神,倒也大度,只笑道:“这小公子的手脚也太快了些。”

薛蒙脸涨得通红,跟在楚晚宁后面埋头走路,也不吭声。相谈间一行人穿过繁茂垂柳,来到了粗壮的树干前。近前细看,他们发现这株柳树比远瞧时更为庞大骇然,初时以为十个男子便能合抱,此时再瞧,才发现着实低估了它的粗虬。

柳干间有个树洞,与其说是树洞,不如说是个巨大的拱门,宽高都足够三个壮汉同时通过。树洞前布着数道繁复的结界,勾陈上宫一一将它们化解了,而后回首笑了笑:“里面就是神武库了,有些狭小杂乱,请诸位莫要见笑。”

墨燃好奇,跟在勾陈上宫身后就要进去,楚晚宁却似是不经意地将他揽在后面,淡淡道:“你慢些来。”自己则先身而上。

他这般举止,墨燃甚是熟稔,前世师徒四人杀怪除魔时,楚晚宁就总是走在最先头,那时他只道师尊脾兴急躁,为人又傲,不愿落于晚辈身后。然而,如今的墨燃好歹是重生的,思虑与从前不尽相同,他看着楚晚宁白袍衣摆消失在树洞的黑暗里,心中忽然飘起一丝细软犹豫——

这人抢在前面走,当真是因为兴急气傲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找武器啦,补充一下三个人的惯用武器信息。

楚晚宁:

拥有天问,九歌,怀沙三把神武。

师尊擅长机甲,结界,攻击,治疗。但是个体防御极差,换做游戏的说法,他是个脆皮高爆发dps疯狗。

墨燃:

前世拥有神武不归,这辈子截止本章节,只有初级弟子破剑一把。

帝君擅长修真界第一大禁术,攻击,防御也不低。换做游戏说法,他是个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平稳输出。

薛蒙:

龙城,并非神武,但也是由上修界昆仑踏雪宫铸造的一把极品弯刀。

少主完全继承师尊,是个高攻击高爆发的打怪疯狗,由于他不会结界,防御比师尊更差。

师昧:

治疗全靠一双手,问他武器他没有。

第39章 本座的新武器

进到洞内,有一段窄小的甬道。他们踩在湖底滑石砌成的台阶上,滑腻的触感从脚底一直弥漫到心坎儿里。走过这段路,眼前柳暗花明,陡然一亮。

勾陈上宫口中“狭小杂乱”的神武库,与看起来该有的大小完全不同。这古木十分广阔,谁知里面的洞天,更是上出重霄,下临无地,牍架萦回高耸,万兵肃敛横陈。众人举目望去,竟是瞧不见穹顶,那一排排搁置着举世利器的架台,可谓气凌霄汉,巍矗无极。

武库中央,横卧一热浪滚腾的熔炼池,里面淌着橘红铁水,里面一把把尚未铸成的兵刃正浸于其中洗练。勾陈上宫所制武器,各个胜过紫电青霜之流,骇人的温度并不能摧残其半分,反而使得刃锋愈发华彩异常,龙光漫照。

最妙之处,是空中嗖嗖飞旋的各个零部,它们都受着古木内的法阵影响,可自行穿梭活动。

那些细小的花片,镶嵌的珠宝,犹如精魅妖灵,吱吱嘎嘎地满天飞舞,偶有碰撞交集,擦出晶亮火花,叮咚悦耳。

勾陈上宫回过眸来,微微一笑:“地方小了些,对不对?”

师昧:“……”

呃。

薛蒙:“……”

小?那什么叫大?

墨燃:“……”

我有句你他娘,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晚宁:“……”

勾陈上宫令薛蒙和师昧在其中随意挑选,若有看中的,带走一件便是。至于墨燃,勾陈对他颇有兴趣,换了好几把兵刃给他,却都不是太如意。

“凤鸣焦尾。”递来第十四把武器,勾陈上宫毫不气馁,“试试看这个。”

墨燃:“这……我不通音律。”

“无妨,随意划两下就好。”

墨燃依言在那把前段润亮,尾部焦黑的古琴上弹奏数下,谁知琴弦震颤不能凝绝,竟成尖锐音调。

勾陈上宫立刻把凤鸣抛到一边,法咒托着古琴归位,又换一把碧玉琵琶。

墨燃:“……这个就算了吧。”他一个大男人,娘唧唧的弹什么琵琶,这种事情也就昆仑踏雪宫那帮小白脸做的出来。

勾陈上宫坚持道:“试试。”

“……好吧。”墨燃拗不过,只得接过来依言照做,但他似乎是怨气大了些,没弹两下,居然就生生把弦给撩断了。

“……”

勾陈上宫盯着那根断弦,良久道:“你知道这弦是什么做的吗?”

墨燃道:“……你不会要我赔吧?”

“巫山神女的白发。”勾陈上宫喃喃道,“剑劈不断,火烧不断,乃是土灵精华。你居然……你……”

墨燃转头惊恐道:“师尊!我可没钱赔他!”

楚晚宁:“……”

勾陈上宫捻过那悠悠琴弦,自言自语:“木克土,你能摧毁土灵精华,难道适合你的武器,是木灵精华?”

“什么?”

“不应该啊……”勾陈上宫不知为何,瞥了楚晚宁一眼。楚晚宁捕捉到了他的目光,问道:“什么不应该?”

勾陈上宫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抬手一挥,召出陶埙缓缓吹响,随着埙声渐落,天穹之顶忽然裂开一道血红色召唤法阵。

“姬白华,你出来。”

墨燃猛地仰起头,薛蒙和师昧也都被这边的热闹吸引。只见勾陈上宫指尖凝空,运转着天顶处的繁复法阵,紧接着,一只舒展着蓬松茸尾的狐仙破阵而出,银粉簌簌,华光流淌。

狐仙在空中盘旋环绕,款款落于墨燃面前。

这狐仙生的极为好看,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个男子,他眉心落着红殷,桃花眼眸微微掀起,怒亦三分情,周身披着华美锦衣,手中拖着一只金色的锦盒,看了勾陈上宫一眼,笑道:“上神。”

勾陈道:“我为何唤你,你应该感知到了吧?”

“属下知晓。”

勾陈问:“你觉得如何?”

姬白华笑道:“不错,可以一试。”

这俩家伙一问一答,全然没有把其余四人放在眼里。

墨燃忍不住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嗯?小仙君这就等不及了么?”狐仙姬白华粲然道,“说来有趣,我方才还未现身时,遥遥感知你的灵力,原本以为最起码是个须发尽白的老头子,却不成想,竟是个俊俏少年郎呢。”

墨燃:“…………”

勾陈上宫道:“姬白华,你先说正经的。”

“好嘛,我不过就开个玩笑而已。”姬白华眯起眼睛,茸尾甩动,“正经的是什么呢?哎呀——小勾你不要这样盯我,这个呢,实在是说来话长——”

墨燃笑道:“那能不能长话短说呀?”

姬白华也笑眯眯道:“好呀好呀,要短说的话,其实特别短。”他驱驰灵力,将手中锦盒浮悬至墨燃面前。

“来,收下它吧。”

……果然言简意赅。

墨燃接过锦盒,拿在手中翻转掂量。

锦盒金光璀璨,流光溢彩,里面也不知道究竟盛放了何种神武。只是这盒子竟然没有缝隙开口,唯一图饰,乃是盒面上的一道阴阳鱼纹,一黑一白两条锦鲤收尾相衔,组成八卦之相。

“这该如何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