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抽了口烟,又缓缓呼出来,令人上瘾的尼古丁中,墨燃抬起眼睑,不咸不淡,不浅不重地又看了他们一眼,便把脸转开去了。

他靠着墙,把手 兜里。

谁都没说话,理智让墨燃告诉自己,给他们一点时间,一根烟的时间总要有的,小孔雀需要安慰。

他是个烟瘾很重的人,喜欢焦油在唇齿弥漫的腐朽滋味。

但那天,他禁不住怨恨,这根烟似乎格外长,该死的,他抽了那么久,那么狠重,可它他妈的怎么还剩大半截儿。

墨燃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暴躁,他把这种暴躁归咎于吸烟的不如意。于是他把没抽完的半支烟在墙上碾灭了。然后他抬起头来,依旧单手 兜里,似是名正言顺地朝楚晚宁走过去。

“楚老师。”他看着楚晚宁的脸,伸手猛的将薛蒙拽直了,拽到自己身边,唇角轧出一丝懒洋洋的笑意。

“您别光顾着哄我弟弟啊,我可也难受着呢。怎么着,要不您看看,您好人做到底……”

他有些烟嗓,低哑的,于是清了清喉咙。

“也哄哄哥哥我啊。”

楚晚宁一时语塞。

说来荒谬,他那时候想的居然是:这孙子说的哥哥我,是耍流氓呢,还是字面意思,表示跟薛蒙的关系是“亲戚中同辈而比自己年纪更大的男子”呢?

第48章 本座的老龙呀

他这么一说,墨燃也不禁赞同。

师尊说的没错。

假勾陈身上有一种微弱的气息,墨燃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既然楚晚宁也感觉到了,那是错觉的可能就微乎其微了。

死尸的气息。

——这个勾陈上宫非但不是本人,甚至,他根本就不是活人!

也就是说,幕后之手只拿了具尸体,替自己当傀儡,伪装成万兵之神。他甚至都没有亲自露面。

正思索着,忽然一声低低恻笑从金成池那边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具煞白躯体犹如利箭嗖的一声腾水而出,那个假冒的勾陈上宫跃于空中,但他的形容举止此刻变得极为可怖,浑身的皮肤都皱缩在一起,好像蛇在蜕皮,蚕在破茧。

“晚夜玉衡,北斗仙尊。楚宗师,你果然名不虚传。”

假勾陈悬在粼粼湖水之上,犹如画皮剥落的面孔似乎是拧出了个近乎扭曲的笑容。

“像你这般的人物,当年儒风门,怎么就没能把你留住?”

楚晚宁冷声道:“阁下究竟是谁?”

“你不必只晓我是谁。”假勾陈说,“我也不会让你知道我是谁。你就当我是个早该死了的人,从地狱里头又爬了出来,要找你们这些正人君子索命罢!”

望月森然道:“后生无耻!摘心柳已毁,以你灵力,若没有了神木之力,断不可能再施禁术,也无法为非作歹!”

假勾陈冷笑道:“你这老泥鳅,死都快死了,还来坏我大事。这里哪里还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滚!”

楚晚宁忽然道:“阁下白子一枚,难道就有说话的份了吗?”

所谓“白子”,顾名思义,说的是珍珑棋局里面最为特殊的一种棋子。

当施术者找到一具新死的尸体,往尸身内灌入自己的一部分灵魂之后,那部分灵魂就会与尸体融合,形成一枚洁白如玉的“白子”。

“白子”和普通纯粹听令的“黑子”不同,换句话说,白子其实是施术者的替身,除了法力不及本体之外,可以思考,可以自主行动,而他们的所见所闻,也都可以和本体共情。

假勾陈身份被揭露,竟是抚掌大笑:“好、好!好!!”

这三声“好”过后,假勾陈面目愈发稀烂歪扭,看来似乎是本体的法术将尽,无法维持白子的行动,渐渐露出了所占尸身的原形。

“楚晚宁,你莫要自以为是。你以为今日阻止了我便有用了?即便摘心柳被毁,我的本体还可以去寻别的灵力之源。反倒是你。”

他说着,逐渐混浊的眼睛忽然不怀好意地掠过楚晚宁,落到了墨燃身上。

陡然心惊!

假勾陈颇为嘲讽,一字一句道:“你若以为这世上通晓三大禁术的人,只有我一个,那么恐怕,你是活不了太久了。”

楚晚宁长眉低拧,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那假勾陈却忽然不说话了,须臾凝顿,他忽然周身爆裂,散作腥臭碎片,一枚莹白如玉的棋子从他体内爆出,在半空中逆光打了几个旋儿,咕咚落入了金成池的细碎浪涛中。

看来是身在暗处的那个假勾陈的本体,终于在失去摘心柳的襄助后,彻底灵力殆尽了。

与此同时,几乎同样是靠着摘心柳灵力存活的望月踉跄两步,扑通一声跌回了地面,低声道:“啊……”

薛蒙惊道:“望月!”

墨燃亦道:“望月!”

四个人都来到老蛟身边,望月已到油尽灯枯时,嘴唇了无血色。他看了看他们,喉咙喑哑如同日暮昏鸦。

“你们、千万……千万不要去信方才那人的胡言乱语。他讲的话,假的、假的远比真的多……”

师昧眉宇间满 关切与悲哀,温声道:“前辈不要再说话了,我来替你疗伤。”

“不、不必了。你师父都做不到的事……你……你更是……”望月剧烈咳嗽了好几声,然后喘息道,“这些年,来金成池求剑者甚多。然而……自奸邪入池后,摘心柳不愿将主人遗留的神物为他所用,毁去数万兵刃。唯一留下的……就是……就是与它实力相当的一把柳藤,一把、一把上神佩剑……”

提到此一节,薛蒙的神色更加黯淡,抿着嘴唇,沉默不言。

“柳藤……柳藤归了这位小道长。”望月看着墨燃,“当时在湖边,我对你说,昔日为恶,我亦不能阻。只望你今后向善……但其实……其实遵从主人心愿,神武最终,只该是心善之人放配拥有。所以,我希望你能……你能够……”

墨燃见他说话已是十分费力,便止住了他的话头,说道:“前辈放心,我明白。”

蛟人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我就放心了……”

他仰望着天空,嘴唇微微颤抖。

“人说金成池求剑,水下精怪,都会……会提出些要求。昔日那些要求,曾大半……都是为了测试来者的品兴,然而偶也有例外……”

望月的声音渐渐轻弱,眼底似有万年岁月如走马灯,穿流凋敝而去。

“我遵主人约定,自他离去后,镇守金成湖,不得离开……岂料这一守,就是数百万年……幼时瞧见的山河风光……这余生……竟是……竟是再也不曾……亲见……”

他缓缓转头,祈求般瞧着墨燃,老眼中闪着些温亮湿润的光泽。

就在那一瞬间,墨燃忽然便知道了他将要说什么。

果然,望月轻轻道:“小道长,山腰的梅花终年明艳,我小时候,曾喜欢得紧,你既得了神武,可愿……你可愿……”

墨燃刚想说,好,我替你去折来。

可是甚至连好都来不及说出口,望月那双金棕色眼眸里的光亮,便突然熄灭。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远处雪山巍峨,湖面金光灿烂,一轮旭日红光铺入池中,在翻涌的浪花中,碎成点点凄艳红色。

望月归寂。

他曾是创世时的第一批巨龙,曾经惊天动地,呼风唤雨,也曾俯首臣服,载君遨游。人都道他是身有咒印,不得背弃旧主。却不知他敬勾陈,为此一诺万年。

茫茫人世间,记得创世之事的生灵,已经寥寥无几。而望月却知道,真正的勾陈上宫虽为魔族混血,但母亲却是被魔尊强迫,并非情愿。勾陈痛恨魔族,归于伏羲麾下,并以自身霸道魔血,为伏羲打造了天地间第一柄利剑。襄助伏羲荡平魔寇,一扫九州。

然而,天地统一后,伏羲却因勾陈上宫的一半魔血,而对他心存芥蒂猜疑。勾陈上宫并不糊涂,百年后,他自请离开神界,来到凡间。

一路上,他看到众生疾苦,兵刃杀伐,自觉不该将“剑”创造而生,悔恨良多。于是他收罗了自己遗落人间的诸多兵器,在金成湖封存于武库,栽下摘心柳,并告诉湖中生灵,但凡求剑之人,必须心存仁善,方配拥有神武。

而如今,勾陈不复,望月已逝。

金成池下,从此再无神武,也无蛟人,所有的罪恶与忏悔,扭曲与执着,都与轰然倒下的摘心柳一般,灰飞烟灭。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在弥天大雪中,金成池边“拟行路难”四个鲜红的石碑大字,仍和第一眼瞧见时一样,水面上祥和平静,看不出水下曾有浩劫曾有苦难。

就像他们最初登上旭映峰时,并不知道,在这“拟行路难”之后,藏着一个怎样血肉模糊的故事。

墨燃望着天空,绝壁之上,孤鹰冒雪飞过。

他忽然想:前世,望月给他陌刀,那把陌刀威力强大,然而这辈子,他所见到的陌刀却不过是一把赝品,真正属于他的刀,大约已经自毁于摘心柳之中,此生无缘一见。

过了一会儿,他又莫名地想起来。

当年,他来金成湖求剑。

那一天,望月浮出水面,金色的眼眸温和而友善地望着他,而后对他说。

——

“山腰的梅花开得正艳,你能采一枝来,赠与我吗?”

墨燃闭上眼睛,胳膊轻轻遮住眼睑。

前世不知池下事,竟以为,望月所求,不过攀庸附雅……

回到死生之巅,已是多日后了。

楚晚宁的肩膀伤的厉害,三个少年也都是心力交瘁,于是在岱城休息了好多天,这才动身回蜀。

薛蒙没有把求剑之事说与薛正雍和王夫人,高傲如他,不论爹娘是失望,还是劝慰,与他而言都是刀口上撒盐。楚晚宁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万般不忍,于是终日埋首卷牍中,希望能找到别的法子再替薛蒙得到一把神武。再或者,世间是否还存在其它方法,可以令凡人与神兵利器匹敌?

除此之外,那个假勾陈,究竟是谁,他本尊如今又在何处?假勾陈的“白子”自爆之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又有什么深意?

所需烦忧的事情太多了,红莲水榭藏书阁的烛火昼夜照彻,铜壶滴漏,繁冗竹简摊了一地,案卷深处,是楚晚宁略显疲惫的面容。

“玉衡,你肩上伤成这个样子,可别心怀侥幸。”薛正雍捧着杯热茶,坐在他旁边叨叨,“贪狼长老擅长医术,你得了空,找他去给你瞧瞧。”

“无妨,都已开始愈合了。”

薛正雍啧了一声:“不行不行,你看看你,从回来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好看。十个人见了你,九个都说你瞧上去像是随时要昏过去。我看那伤口邪门,没准有个毒啊什么的,你还是长点儿心吧。”

楚晚宁掀起眼皮:“我像是要昏过去?”他顿了顿,冷笑道,“谁说的?”

薛正雍:“……”

“哎呀玉衡,你别总把自己当铁打的,把别人当纸糊的嘛。”

楚晚宁道:“我自己心里有数。”

薛正雍不出声地嘀咕了一句,看嘴形很像是“你有数个屁”。好在楚晚宁专心看书,并没有瞧见他的小动作。

又唠了一会儿,薛正雍见时辰已晚,拍拍屁股站起来,准备回去陪老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楚晚宁:“玉衡,你早些休息。你这样子要是让蒙儿知道了,他非内疚死不可。”

楚晚宁压根儿不理睬他。

薛正雍碰了冷钉子,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走了。

楚晚宁喝了药之后又回到了案前继续查阅宗卷,看到后面隐隐的有些头晕,他支着额角,轻微感到恶心。

不过,这种恶心转瞬即逝,楚晚宁只当自己是累到了,因此并不在意。

夜深了,他终于倍感昏沉,蹙着剑眉睡了过去。一袭宽袖枕在堆积成山的案卷之侧,膝头还隔着一卷没有看完的简牍,袍缘萎地,犹如水浪。

这天晚上,他做了梦。

和普通梦境不一样,这个梦画面鲜明而真实。

他站在死生之巅的丹心殿内,但这个丹心殿和他所知的有所相差,诸多陈设细节都有改变,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大殿的门就忽然开了,深红色幔帐飘拂。

有人走了进来。

“师尊。”

来人眉目英俊,眼眸黑中泛紫,虽然是已经是青年模样,卷起嘴角的时候却显得有些稚气。

“墨燃?”

楚晚宁站起来,刚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足腕处扣了四道流淌着灵力的铁链,束缚着自己,无法动弹。

震惊之后怒火滔天,楚晚宁难以置信地瞪着脚踝上的锁链须臾,气的面目扭曲,噎得说不出话,半天才抬头厉声道:“墨微雨,你造反吗?给我解开!”

来人却像没有听到他的怒喝,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酒窝深深,走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

作者有话要说:

附赠人物小卡贴3号

勾陈上宫(真的真的,不是假的)

字:没有

谥号:开什么玩笑

职业:统世间兵刃,主杀伐争斗,擅铸剑之术,守正气之道

说简单点:磨剪刀叻,戗菜刀~

社会面貌:万兵之主

说简单点:神州第一武器公司董事长

最爱:吟诗

最喜欢的食物:神农五谷

讨厌:打仗

还讨厌:失业

最痛苦的事情:别人不打仗他就失业

身高:天神的身高乃是天机,不可泄露

第49章 本座的师尊总是很生气

楚晚宁的惊愕已经完全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他睁大眼睛,像看鬼一样看着梦里的墨燃。

已经长大成人的墨微雨十分英气,肩膀很宽,双腿颀长,个子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

低眸俯视着自己的时候,眼尾泛着些玩味和嘲讽。

“本座的好师尊,你真应该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

他的指腹顺着楚晚宁脸颊一路滑落,停在耳边,眼底霜华凌列。

几许沉默,他冷哼,而后蓦地欺身,柔软烫热的触感席卷而来 ,他 上了楚晚宁嘴唇。

猝不及防,楚晚宁脑中轰的一声,好像有根弦……断裂了……

墨燃在吻他。他的气息在侵占他,濡湿,焦躁,满是肮脏罪恶的望。

唇齿粗暴地纠缠,胸腔翻起骇浪。

楚晚宁近乎觳觫,凤眸圆睁,脑海中震怒与茫然皆有之,然而梦境中,却好像失去了灵力,甚至连普通的力气都难以汇集,他根本无法挣脱墨燃的钳制,被牢牢禁锢在对方怀里。

梦里的墨燃不知为何,与他所熟知的全然不同。

再也没有往日的低眉顺目,卖乖讨好,反而气势汹汹、威积色厉。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墨燃呼吸时炽热的气息,急促低沉。滚烫的兽像岩浆,要把他连血肉带骨头渣儿都融成水。

楚晚宁气的脸色发青,几吐血。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己居然会被墨燃压制着而全无反抗之力,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居然在这疯狂湿润的接吻厮磨中觉得腹部燥热,指尖发软。他在他怀里发抖,墨燃的胸膛那么烫,好像隔着衣衫都要融掉他,要浸没他,他想挣扎,但没有力气。

亲吻结束的时候楚晚宁的腿都是软的,墨燃抱住他,把脸侧过来,贴在他的耳背。湿热的呼吸喷在他脖根处,喘息着。然后他听到墨燃说:“你不是要跟本座谈条件吗?”

墨燃的声音很嘶哑,嘶哑到让楚晚宁近乎感到陌生。

楚晚宁垂眸,看到他喉结滚动,是一个隐忍的,但快隐忍不住的吞咽动作。

“你对本座已别无价值,那就用你最后剩了的东西来谈吧。”

楚晚宁的嗓音也哑了,不知是因为望还是愤怒,他低声道:“什么……”

墨燃把他逼到墙边,忽然抬手,猛的抵上墙壁,狠狠抓住楚晚宁一只被锁链扣住的腕子。

他无不恶意,却又无不狎怩地俯首 了他的耳坠。

楚晚宁瞬间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种可怖的麻意从尾椎窜上头皮。

墨燃声音低沉,呼吸很浑浊,很浓重。

“你让我搞一次,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楚晚宁蓦地睁大眼睛,眸里有情染着的水色,但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墨燃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他的腰上,嘴唇蹭着他的脖侧,温柔的语气,恶毒的句子。

“不过,本座那么厌恶师尊,估计对师尊的身体也没太大兴趣。要玩的开心,还得劳烦你多配合。”

墨燃顿了顿,继续摸着他的腰,把人搂得更紧。

“所以,你想清楚了,如果愿意,你就跪下来,好好舔我,把我伺候舒服了,然后自己趴着,趴在床上,求我 你。”

“……”

楚晚宁快疯了。

玉衡长老,洁身自傲清白幽冷不沾男色不近女色不览春宫图不听艳曲赋廉贞自守高冷自爱。

换简单的说,他于情事一道,所知极乏。

所以他很不幸的,虽然震怒,但也只能在这样激烈的陌生感受前面前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墨燃说完,等了片刻。估计见他没有反应,低骂了一句,却又按捺不住开始亲他,亲够了他的嘴唇,湿润的舌头从口中退出,带出一丝晶莹,随即又恶狠狠地啃上了他的脖颈,舔吻着他的颈肩和耳廓。

更令楚晚宁头皮发麻的是,墨燃的手开始粗暴地撕扯着他身上的衣袍,一边撕一边喃喃“装什么君子!装什么圣人!”抬眼看他的时候,目光炽热而疯狂,眼尾泛着奇妙的光亮,像是蓄积已久的仇恨终于得到了发泄。

又像是岩层下滚沸的情岩浆,在漫长的隐忍之后,恣意喷薄。

楚晚宁像是被他虎狼般森然的目光狠狠烫到,想挪开视线,却又被墨燃看透心思,一把掐住了脸。

“看着我。”

沙哑的声音滚烫,微微发着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别的什么。听上去,犹如野兽扑食时的饥渴。

“我让你看着我!”

楚晚宁颤抖着闭上眼睛。

这梦实在太荒谬了……

“师尊。”耳边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温软绵和,是熟悉的腔调,“师尊,你醒醒。”

楚晚宁模糊之间,看到墨燃的脸犹在咫尺,立刻不假思索,一个巴掌又准又狠地扇了过去,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对方面颊。

墨燃猝不及防,被抽了个正着,“啊”了一声瞪大眼睛:“师尊,你怎么乱打人?”

“…………”

楚晚宁坐了起来,一双凤眸吊梢,眼尾 着怒,受着惊。

他的身子依旧在微微发抖,梦与现实交错着,把他逼疯。

“师尊……”

“别过来!”

楚晚宁压低剑眉厉声喝道,他过激的反应让墨燃吓了一跳。半晌,小心翼翼道:“做噩梦了?”

噩梦……

是啊,是梦……是梦而已。

楚晚宁忡怔地盯着眼前的人,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回过了神。

他依然还躺在红莲水榭的藏书阁,丹心殿和青年墨燃一起烟消云散,留在眼前的,只有那张仍然年少稚气未脱的脸。

“……嗯,我梦中……好打人。”终于清醒过来,楚晚宁顿了片刻,把表情整理干净,用还微微颤抖的细长手指,煞有介事正了正衣襟,压着未散的躁热与不安,说道。

墨燃揉着兀自泛红的脸颊,丝丝抽气:“师尊做了什么噩梦?下手得这么狠……”

楚晚宁面容闪过一丝尴尬,抿了抿嘴唇,侧过半张俊美容颜,高冷地不说话。

他的脸上毫无波澜,内心却骇浪惊涛,他觉得自己的自尊都快碎裂了:自己居然做了那种荒诞不经的梦,如此污言秽语,寡廉鲜耻,简直枉为人师。

更让他崩溃的是,他的身体居然不争气地在这种屈辱的梦里,有了反应……

所幸衣袍宽松飘逸,旁人并不能够看出来。

但楚晚宁扶了扶额角,脸依旧黑成了锅底。

他自然不能揪着梦里的墨燃撒气,不过眼前这个送上门来的还是可以的。于是斜着吊梢眉眼,恶声恶气地问:“大半夜的,私闯我卧房,你当红莲水榭是你家?你当你才是玉衡长老?”

“……”

先是莫名其妙被扇了个耳光,又劈头盖脸被训了一通,墨燃有些委屈,小声嘀咕道,“又发什么脾气啊……”

楚晚宁剑眉怒竖:“我没有发脾气,我要睡了,你给我出去!”

墨燃道:“可是师尊,现在已经是辰时了。”

楚晚宁:“…………”

“若不是我们在善恶台等了好久也没见着师尊,我也不敢擅自来红莲水榭找你啊。”

楚晚:“………………”

藏书阁的窗扉正掩着,他推开窗户,见外面果然已是旭日升空,鸟鸣虫吟。

楚晚宁的脸色更难看了。

瞧上去他随时可能会召天问抽人。

他居然一场春梦做到了辰时,要不是墨燃跑来叫他,他可能还会继续做下去——这个认知让楚晚宁额角青筋暴跳,捏着窗棂的指节都成了玉色。

要知道楚晚宁所修心法,一向擅遏望,在此之前别说春梦了,就连旖念都不曾有过。

楚晚宁于此之道,就像个木头人,又蠢又笨又僵硬,自己心法修炼到如臻化境,断绝念,没事情还总喜欢鄙视这对情人厮混,鄙视那对道侣双修,末了这人还得意洋洋觉得自己特别清高。

谁料一朝马失前蹄,栽了……

而且还是栽在自己小徒弟手里。

英明神武高贵冷艳的楚宗师,再也不敢多看墨燃一眼,怒气冲冲地丢下句:“速与我去善恶台晨修!”拂袖出门,片刻远去。

薛蒙和师昧已经等候多时,楚晚宁到的时候,他们俩人正坐在树荫下面交谈着。

师昧很急:“师尊从不来迟,今日是怎么回事?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没有瞧见他的影子。”

薛蒙更急:“墨燃不是去请师尊了吗?去了这么半天还没回来,早知道我就和他一起过去了。师尊不会是生病了吧?”

师昧道:“我看师尊肩上的伤口那么严重,虽然好生调养过了,但他身子骨虚,其实也难说……”

薛蒙一听,愈发坐立不安,倏忽起身:“不等了,墨燃那个不靠谱的狗东西,我自己去看看!”

一回头,却瞧见楚晚宁白衣招展,大步走来。

树下的两人一齐道:“师尊!”

楚晚宁:“有些事耽误了。今日带你们去练武,走吧。”

师昧趁着楚晚宁不留心,悄声问跟在后面的墨燃:“师尊要不要紧?什么事耽搁了?”

墨燃翻了个白眼:“睡过了头。”

“啊?”

“嘘,装不知道。”墨燃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之前那一巴掌还疼着呢,他可不想没事再被楚晚宁抽一耳光。

师昧睫毛忽闪:“你左脸怎么红了?”

墨燃低声道:“你要再问下去,我右脸也得跟着红起来,别问了,快走吧。”

三个人到了修炼场,楚晚宁让墨燃和师昧先自己去切磋过招,留下薛蒙一个人。

楚晚宁说:“坐下。”

薛蒙虽不明所以,但他向来奉师尊之言为圭臬,立刻依言席地而坐。

楚晚宁也在他面前坐下了,对他说道:“三年后便是灵山论剑了,你有何打算?”

薛蒙低眸,片刻后,咬牙道:“拔得头筹。”

如果楚晚宁是在金成池之行前这样问他,薛蒙会答得扬眉吐气,威风棣棣。

然而此时,再说出这句话来,却是放不下傲骨,硬撑死扛。

他非是没有自知之明,但实在不甘心就此将“天之骄子”的名号拱手让人。

说完“拔得头筹”四字后,薛蒙心中惴惴,偷眼去瞄楚晚宁。

但楚晚宁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嘲笑,也没有任何质疑。

他只简单利落地说了一个字。

“好。”

薛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师尊,你觉得——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可以……我……”他一时激动,竟有些语无伦次。

楚晚宁道:“我门下,没有未战而先言弃的弟子。”

“师尊……”

“参加灵山论剑的,都是各派青年翘楚。没有神武的人自然不会是你的对手,有神武的,你也不必害怕。”楚晚宁说,“神武并非一朝一夕就能随心驾驭,你的佩刀龙城虽然略微逊色,但也是凡间所能铸造出的上品。若你这三年勤加修炼,善加利用,所谓拔得头筹,也不是不可能。”

世人皆知楚宗师于武学方面眼神毒辣,颇有见地。

他又是绝对不会为了激励别人而说什么善意谎言的煽情之人,因此薛蒙听了他的话,顿时倍感振奋。

“师尊此话可当真?”

楚晚宁乜过眸子,轻描淡写道:“薛蒙你几岁了?过了五岁的人,我都不哄的。”

他这样一讲,薛蒙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揉了揉鼻子,笑了起来。

楚晚宁又道:“胜负无常,但骄傲不可轻负,努力为之,至于结果,你不必过分强求。”

薛蒙道:“是!”

这边疏解好了薛蒙,楚晚宁又来到演武场后面的灵力木人桩附近,为了防止弟子打木人桩时误伤他人,这个地方建的有些偏僻,要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再转个拐角,才能来到桩群处。

师昧与墨燃背对着他,正在说话,距离不远不近,正好能听见。

“你们……”楚晚宁正唤他们过来,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猛然止住了话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小剧场:

《如果这是篇现耽文,那么各自的人设或许是……》

楚晚宁:大概是全校脾气最差的人民教师。

师昧:外科医生。

薛蒙:电影学院在校学生,读的……大概是表演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