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他按得力道正好,很是舒服,师昧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便在这体己的抚揉下逐渐放松了呼吸,沉沉睡了过去。

墨燃直守到他睡沉,这才准备离开。

然而尚未起身,手却被捉住了。

墨燃眸子陡然睁大,黑中带着幽紫的眸光微微闪动:“师昧……?”

“疼……不要走……”

榻上的美人依旧闭着眼,似是梦呓。

墨燃呆呆地立在原处,师昧从来不会求人帮他做什么事情,从来都是他不计回报地帮着别人,也只有睡熟了,才会这样软声央着墨燃不要走。

于是又坐回了榻边,一边专注而留恋地看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一面继续缓缓帮他揉着胃,敞开的轩窗外,桃花点点飘落,天色终大暗。

待墨燃猛然想起还答应了小师弟晚餐一事,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完了!”墨燃倏忽跳了起来,直拍脑袋,“完了完了完了!!”

这时候师昧也已经深眠,墨燃一个箭步蹿到外面就想往牢洞跑去。天空中却忽然亮起一道蓝光,璇玑长老怀中抱着个孩子,孩子怀中揣着个小瓦罐,两人从天而降。

“长老!”

璇玑略有责备地扫了墨燃一眼:“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去接他了吗?要不是我不放心,过去看了看,玉……咳,我徒儿恐就要在牢内等到明日天亮了。”

“是弟子的错。”墨燃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抬眼去看楚晚宁,“师弟……”

璇玑把楚晚宁放下来,楚晚宁抱着瓦罐,安静地看了墨燃一眼:“你吃过晚饭了吗?”

怎么也没有料到他开口第一句竟然是这个,墨燃怔怔道:“没、还没有……”

楚晚宁就走过来,把瓦罐捧给他,平淡道:“还是热的,喝些吧。”

墨燃站在原地,良久没动。待他自己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小家伙和瓦罐一起抱了起来,抱在怀里。

“好、我喝。”

那傻孩子怕汤冷了,就把外袍除了下来,包在了罐外,因此小小的身子抱起来微微有些凉。

墨燃抵着他的额头,轻轻蹭了蹭,两辈子都没有说过的真心话脱口而出:“对不起,是我不好。”

告别了璇玑,两人返回屋内。

外袍已经皱巴巴的不能再穿了,墨燃怕孩子冷,去里屋翻一条小毯子给楚晚宁。楚晚宁打了个哈欠,抱着小瓦罐爬到板凳上,正准备拿两个小碗盛汤。忽然眼睛眨了两下,目光落到了师昧吃剩了的肉包上。

“……”

跳下凳子,楚晚宁踱到卧房,面无表情地看着榻上躺着的美人,没有生气也没有吭声,只是觉得骨头缝里冒出些丝丝缕缕的冷意,把方才还温热的一颗心径直冻到冰冷无波。

等墨燃回到厨房的时候,楚晚宁仍靠窗坐在桌边,一只脚踩在条凳上,一只脚垂落着,胳膊随意搭枕着窗棂。

听到动静,他淡淡回过脸,瞥了墨燃一眼。

“来,找到一块火狐毛毯,你披着先,夜里凉。”

楚晚宁没说话。

墨燃走过去,把毯子递给他,楚晚宁也没接,只是摇了摇头,缓慢合了眸子,似是闭目养神。

“怎么了?不喜欢吗?”

“……”

“那我再给你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

墨燃笑着道,揉了揉楚晚宁的头发,转身准备再去寻一块来,却忽然发现桌上的瓦罐不见了。不禁愣了一下:“我的汤呢?”

“谁说是你的了。”楚晚宁终于说话了,声音清冷,“我的。”

墨燃抽抽嘴角,还以为他闹小孩子脾气:“好好好,你的就你的,那你的汤呢?”

楚晚宁漠然道:“扔了。”

“扔、扔……?”

楚晚宁再不理他,轻巧地跃下长凳,转身推门出去。

“哎?师弟?师弟你去哪儿?”墨燃顾不得拿毯子了,凶手未明,外头不安全,他连忙跟了出去。

却见得桃花树下,那只装着炖汤的小瓦罐还笨笨地搁着,并没有被扔掉。墨燃松了口气,心想总归是自己做的不对,小师弟刚刚不生气可能是在强忍,忍到后面发现忍不住了,发发脾气也没什么过错。

于是走过去,坐在楚晚宁旁边。

楚晚宁在桃花树下,抱起他的小瓦罐,也不理睬墨燃,一个人打开了封盖,拿了比自己脸还大的汤勺,想伸进去舀汤,发现根本伸不进去,不由得更怒,啪的一下把汤勺摔了个粉碎,坐在那里抱着罐子发呆。

墨燃支着脸颊,侧过脸在旁边给他出主意:“你直接对着喝嘛。反正这里就我们俩,不丢人。”

“……”

“不喝啊?不喝我喝了,这可是我师弟第一次给我熬汤,不能浪费。”他有心逗他,说着笑吟吟地就要去夺罐子。

岂料楚晚宁却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滚开。”

“……”墨燃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这对话的感觉有种似曾相识,但随即又厚着脸皮笑着贴过去,“师弟,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啦。我本来很早就想来接你,但是你明净师兄忽然间身体不适,所以我便耽搁了。不是故意让你久等的。”

楚晚宁仍是低着头不说话。

“那你看看,我忙到现在,晚饭也没有吃。真的很饿啊。”墨燃可怜巴巴地拉拉他的袖子,“师弟,好心的师弟,我的好师弟,求你了,就赏你师兄一口汤喝呗。”

“……”

楚晚宁动了一下,总算把汤罐子搁在了地上,微微抬起的头稍许偏了偏,依旧转开去。意思是让墨燃要喝自己拿。

墨燃就笑了:“谢谢师弟。”

小瓦罐里装的满满当当的,只消一眼就知道师弟自己吃的很少,却把大半的肉都留给了他,以至于肉很多,汤很少。

墨燃盯了一会儿,眉眼弯弯,温声道:“这哪里是汤呀,分明是一锅子炖肉。师弟真厚道。”

“……”

闲话也不多说了,墨燃照顾了师昧半天,是真的饿惨了,何况又是师弟一番心意,更是不能浪费。他折了两根桃树的细枝,指端聚气将粗糙的枝条削修整齐,充作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塞到嘴里。

“哇,好香。”

墨燃 着鸡肉,眼里熏染着薄雾,他笑道:“真好吃。我家师弟真能干。”

其实这罐汤做的并不美味,太咸了些,可为了哄小师弟高兴,墨燃还是很努力地啃着,很快就吃掉了大半的鸡肉,而楚晚宁自始至终没有去看他一眼,沉默地坐在旁边。

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汤,汤比肉还咸,入口甚至有点儿苦,不过还能忍受。

墨燃又捞起一根鸡腿,正准备塞到嘴里,忽然愣了一下:“一只鸡有几条腿?”

自然没人搭理他。

墨燃自己答道:“两条。”

然后他看看筷子夹着的鸡腿,又看看刚刚自己已经吃掉的一个剩下的骨头。

“……”

这个迟钝的人总算抬起头来,怔楞地问楚晚宁:“师弟,你……是不是……”后半句话却是没有勇气问出口了。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没有吃晚饭。

这一罐汤,都是肉,是不是你在等我,等到汤都快干了,只剩了肉,打起来之后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点,而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你吃过了……给我留了一些……还以为是你手艺不好,把好好的鸡汤,做成了炖鸡……

墨燃默默放下了瓦罐。

可是他发现的太迟,罐子里已经不剩下几块肉了。

楚晚宁终于说话了。

声音依旧是平静好听的,带着些稚子的柔嫩与清朗。

“是你说,要回来吃饭的。所以我才等着。”他慢慢道,无喜无悲,“如果你不吃了,至少请人带个信,不要让我一个人当傻子。可以吗。”

“师弟……”

楚晚宁依旧不去看他,侧着脸,墨燃瞧不见他的神情。

“你让人带个信给我,跟我说你去陪师……跟我说你去陪明净师兄了。很难吗?”

“……”

“你拿我的瓦罐,你喝汤之前,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你多问我一句有没有吃过饭。很难吗?”

“……”

“你吃之前先看清楚这罐子里有几个鸡腿,很难吗?”最后一句不免有些好笑,听起来令人羞愧间仍会忍俊不禁。可是墨燃的梨涡尚未融开,便凝住了。

小师弟,在哭。

若是成年形态,他决计不会因为这般小事而掉泪,可是众人都不知道,摘心柳导致他形体变小,心智虽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终究还是会有一定波及。若是气若体虚时,就更易接近稚子心兴。

这一隐蔽兴质极难察觉,因此王夫人和贪狼长老诊脉时均未发现。

“我也会饿,也会难受啊,我也是人啊……”纵使是孩童心兴占了上风,楚晚宁仍是压抑着的,他无声地低哑哽咽着,只是肩膀不住地颤抖,眼泪簌簌滚落,双目一片湿红。

那么多年,当玉衡长老都是隐忍着的,没人喜爱,没人陪伴,总是佯作不在意,疏冷清高地自敬畏的人群之中走过去。

可是只有心兴染上些许孩童意念时,才会说实话,才会崩溃,才会把堆积了那么久的沉郁说出口。

他不是不对旁人好,只是许多事都默默做着。

可是默默做着,没人看到,没人在意,时间久了,也是煎熬的啊。

墨燃看到小师弟的肩膀微微颤抖,心中难受,伸手去摸,可是还未碰到就被对方毫不容情地一巴掌打开了。

“师弟……”

“不要你碰我。”楚晚宁毕竟是要强的,不管是年长还是年幼,他狠狠抹了抹眼泪,倏忽站起来,“我去睡了,你便去陪你的师弟吧,给我滚远点儿。”

“…………”

他一气之下,竟然连师昧其实比墨燃年岁更大都忘了。

墨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楚晚宁已甩手走人,很快就进了另一间卧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可这凌霄阁,一个院落就只有两间卧房。

墨燃原本的打算是让师眛自己睡一间,自己和小师弟挤一间,可是小师弟那么生气,还落了锁,看来师弟的房间是去不了了。

师昧的床榻,他也不愿乱睡。更何况被楚晚宁一番指责,还把对方给弄哭了,墨燃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个风花雪月,只呆呆坐在开满桃花的院子里,手中捧着楚晚宁一路给自己带来的瓦罐。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低声骂道:“不是东西。”

于是这一晚,墨燃干脆就以天为盖,以地为席,躺在落满桃花的地上,茫然望着天穹。

小师弟……师昧……师尊……薛蒙……金成池下那个假勾陈、未曾露面的凶手……幻境里的楚洵父子……

许多模糊的影子划过眼前,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那种感觉太微弱,甚至他自己还未曾注意,便一闪而逝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抬手接住一朵殇落的桃花,墨燃迎着月光细细看着那绯色的亡魂。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前世的最后,自己躺入事先铸就的棺椁之中,那天也是满山的花谢凋零,芳落无声。

只不过落下的是海棠。

海棠……

为什么他明明,前世今生,喜爱的都是师昧,但临死之前,却鬼使神差地,把自己葬在了海棠树下,葬在了通天塔前,葬在了和楚晚宁最初见面的地方。

前世自己做的很多事情,如今想来都是心惊肉跳,重活一世,活得越久,就越无法理解自己当年为何会如此残暴行事。

屠城、强欺、弑师……还逼着楚晚宁和自己做出那样的事情……

墨燃丢掉桃花,以手遮额,缓缓闭上了眼睛。

小师弟刚才说“我也会饿,也会难过,我也是人”,这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说话的人是小师弟,但有一瞬间,墨燃脑海中猛然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个身着雪色衣冠的男子。一转眼,白衣又变成了绯色凤袍曳地,像极了鬼司仪幻境中与他拜堂冥婚的模样。

“我也是人啊……”

也会难过,会痛的。

墨燃……

我也会痛的。

墨燃忽然觉得心脏一阵剧烈的窒闷,似乎有某个东西要呼之出,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闭着眼睛,缓缓喘着气。

喃喃着:“……对不起……”

不知是在向谁道歉,小师弟,还是那个绯衣凤袍的故人……

卧房里,师昧坐了起来。

他没有亮灯,赤着晶莹剔透的双足悄然来到窗边,透过窗缝,远远看着外面躺倒在花瓣间,一手还揽着瓦罐的墨燃,眸色黯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清晨,躺在花草间的墨燃皱了皱鼻子,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

然而懒腰还没伸一半,陡听得一声尖叫划破了凌霄阁的阒静。

“啊——!!!”

墨燃猛地睁眼,一咕噜起身,眼前的景象霎时令他骨血冰凉,目瞪口呆!

负责看守凌霄阁的十五个羽民精英,竟在一夜之间统统被绞杀殆尽,死法和十八一模一样,每人颈间都勒着一条红光璀璨的柳藤。

——见鬼!

那十五个人被悬挂在凌霄阁繁盛的桃花林中,红袖飘飞,长裙及地,身子随着吹过林间的风而微微打着摆,看上去就像十五朵风干的鲜花,端的是凄艳诡谲,阴森精美。

发出叫声的正是来送早餐的一位低阶羽民,她吓得瑟瑟发抖,手中竹篮早已掉在地上,里面粥面点心洒了一地。

见墨燃站在院子里,那羽民抖得更厉害了,哆哆嗦嗦地背过手去,在身后掏着什么东西。

墨燃下意识地上前道:“不是,你听我说……”

已经来不及了,那个羽民触响了自己腰背处纹着的崩临咒符。崩临咒乃是羽民第一重要的传讯方式,几乎是一瞬间,桃花林四海八方的羽民都化出火红的翅膀自天空黑压压地降于此处。

而眼前的一切,令每一个人都惊呆了。

“阿姐!!”

“姐——!”

死寂之后,羽民之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和哭喊声。这浩大的动静把桃花源的修士们也都陆续引来了。惊呼和质疑,愤怒与嘶嚎,很快便将整个凌霄阁团团围住。

“墨燃!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杀人凶手!丧心病狂!”

那些羽民已是怒发冲冠,尖利地啸叫哭嚎着:“杀人偿命!杀了他!杀了他!”

墨燃当真是百口莫辩,他说道:“我若是凶手,既能杀遍他们,又为何还要留在这凌霄阁不走?等着你们来抓?”

一个头发火红的羽民涕泗纵横地唾骂道:“呸!都、都已经这样了,你居然、你居然还有脸……”

亦有人怒道:“你若不是凶手,为何那凶手杀了所有的守备,却独不杀你?”

“就是!”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凶手哪怕不是你,也绝对是与你有干系的人!不然他为何不杀你!你说啊!”

“血债血偿!”

墨燃真是要气笑了。

前世他杀人如麻,没几个敢跟他提什么“血债血偿”,这辈子人不是他杀的,他却反而被冤枉了个透,这世道啊,真是……他闭了闭眼睛,正说什么,突然间天边一道红色霞光飞掠而来。

羽民上仙飘然自云端落下,冷冷环顾周围,面色十分难看。

“墨微雨。”

“上仙。”

羽民上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走到其中一具尸首前,撩起尸体颈脖子处染着血珠的柳藤。

“你的武器呢?拿出来我看看。”

“……”

“你不愿吗?”

墨燃叹了口气,他的兵刃是见鬼,这段时间的修炼中,不知已有多少人见过,十八出事时更是有大一批人瞧见。这时候拿出来,把见鬼和那些死去羽民脖子上的柳条两相对比,无疑给他的罪状又添一记重锤。但若是不拿,那就更是做贼心虚了。

“嗖”的一声,一道烈红色的光芒出现在他掌中,见鬼从他骨血里化出形态,流淌着嘶嘶爆裂的红色华彩,“上仙要看,那便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微博“肉乎乎大魔王”更新了“唤作青丘”的水墨 画~这张我炒鸡喜欢~欢迎大家有空去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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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七千五,晚上十点第二更,也有近四千字嗷,万更啦万更啦~筒子们我们晚上见~

第75章 本座就是文盲,不服憋着

众人盯着见鬼,再看那死去羽民脖子上的火红柳藤,不由地愈发群情激奋。

“就是你!跟害死十八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为何要下此狠手?”

“杀了他!”

羽民上仙似乎被这样那样的聒噪吵得十分头疼,她扶着额角,冷声道:“墨微雨,我最后问你一遍,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

“好。”羽民上仙点了点头,墨燃原本以为她要放过自己,正松口气,准备感谢她深明大义。岂料下一刻,羽民上仙便淡淡抬了下手,冰冷道。

“此人作恶多端还狡辩,抓起来。”

师昧从屋子里洗漱穿戴整齐,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墨燃被十多个高阶羽民拿法咒禁锢着,有人正往他手腕上缠捆仙索。

“你们这是做什么?!”

师昧颜色顿失,忙跑到墨燃跟前:“出什么事了?”

没有人回答他,但桃林之中森森飘动着的尸首已经准确无声地告诉了他答案。师昧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了一步,正撞在墨燃胸膛上。

“阿燃……”

“不要着急,冷静一点。”墨燃盯着羽民上仙,压低声音对师昧说道,“去把伯父和璇玑长老请来。”

眼下这般情况,这些羽民未必还能保持理智,如果羽民不管不顾要活撕了他,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毫无胜算,必须尽快把薛正雍和璇玑拖过来救场。

师昧走了之后,墨燃孑然而立,目光沉炽地逐一扫过那一张张愤怒扭曲的脸孔。

“呸!”

突然一口唾沫星子从人群中飞喷出来,墨燃侧身避闪,但朝他吐口水的羽民离得很近,他仍是不可避免地被溅到了。

他缓缓回头,对上一双赤红双目。

“你害死这么多人,还想搬救兵?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说着掌中骤然聚起一丛炎阳烈火,朝着墨燃直掷而去!

墨燃往后侧挪一步,那喷薄着热气的火焰烧过他的鬓角,砸在他身后的一株桃树上,瞬间将粗壮的树干齐腰焚断。

轰——

桃树倒了,花落满地如同风雪飞散。

墨燃看了看那棵倒下的树,又转头看向那个羽民:“我再说一次,人并非我所杀,十日之后赤子丸炼成,你若要寻仇,那时候也不迟。”

“十日后?再等十日恐怕整个桃花源的人都要被你杀光了!”那人怒吼道,“你换我姊姊的命来!”说着又朝墨燃扑将过去。

墨燃再一次避开他的攻击,目光却落向了在旁边袖手旁观的羽民上仙,对方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墨燃更是一口恶气在心里憋的慌,高声朝他吼道:“喂!老鸟儿!你倒是管管你的人啊!”

“……”

“妈的。”墨燃见她依旧岿然不动,忍不住咒骂一声,“在这节骨眼上装聋作哑,你是想看我活活被烧死吗?早知道你们这群臭鸟半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我就不来什么狗屁桃花源修炼了!还要平白无故受这般委屈!”

上仙听了这番话,微微动容,只见得她抬起袖子,衣袂一挥,犹如彩练掠出,啪的一声又狠又准——

却抽在了墨燃脸上。

羽民虽与凡人形貌相似,但思想上却仍旧与人不同。

在修真界,莫说一族之主了,哪怕是个小小的武馆,其首脑也不会在一切尚未有确凿证据时妄下定论。但羽民毕竟一半血统是兽,骨子里仍带着浓烈的兽兴。

只见得那上仙一头黑发变得赤红,根根都像在散发着滚烫的热气,她美目圆睁,森然道:

“你师父是谁?竟教出如此不干不净的徒弟!且把嘴给我放干净了!”

她这一说,其他羽民纷纷引吭高鸣,一双双猩红色的眼睛写满杀气,朝着墨燃逼近。

嗖的一声!

一枝火焰凝成的橙色箭镞破空而出,直刺墨燃心窝。

墨燃不敢怠慢,抖开火光流窜的见鬼闪身格挡,但那箭镞其实只是障眼之术,在他偏身去阻时,一个痛失挚亲的羽民横剑而出,剑光如水,朝着墨燃后背递去!

前有箭镞,后有长剑,原本是决计逃不掉的。

墨燃知道这些半兽之人终是起了杀心,把心一横,脑中想起楚晚宁先前使用天问的招式,抬手扬腕——

见鬼被甩上半空,再猛然掣紧,血红色的柳藤被舞出一道模糊虚影,以迅雷不及掩耳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团,而藤条上的柳叶瞬息成了一把把锋锐的尖刀,将周遭空气与实物吸入、割裂。

楚晚宁的绝招之一——“风!”

以藤为风叶,以灵力吸纳身边万物。

卷入风中,皆为齑粉,葬于风中,残骸难剩!

“啊!!!”那羽民发出一声尖叫,之前掷出的箭镞早已被见鬼绞成碎渣,她的长剑也因离墨燃太近而被猛然卷了进去。

“铮!”金属断裂的声音尖锐刺耳,未及反应,她自己也被吸至“风”的猩红色边沿,她嘶声道:“放开我!疯子!你这个疯子!”

见自己族民受苦,羽民上仙勃然大怒,红衣招展,飘然而起。

她掌中笼起一枚极纯的嫣红色结晶,袍袖鼓动,灵力灌入其中,桃花源骤然风急云涌,草木倒伏。

一只虚无的火凤在她的感召之下隐隐现于其身后,上仙的双瞳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原本艳丽无双的面孔甚至有些扭曲。

“畜生。”她嘶嘶道,“还不住手?”

“你都把凤凰虚影召唤出来了,我现在停手是等死吗?”墨燃的脸在火凤庞大的阴影下被映得一暗一明,“你先停下我就停手!”

“你——”

羽民上仙缓缓上升至半空。

“没有——”

她一字一顿,血瞳死死地盯着墨燃。

“资格——”

“与我——”

“论要求!”

随着她话音落下,空气中爆裂出一声巨响,凤凰虚影清啼长鸣,盘旋着朝墨燃俯冲而去!

“砰!!”

又一声轰鸣,比刚才的更加可怖,仿佛一条苍龙结束了自亘古以来的沉眠,自地心深处破石腾出。

一道金光与火凤猛烈相击,掀起层层骇人的惊涛风浪。实力微弱的普通羽民纷纷尖叫着被这暴风掀翻在地,有的直接口吐鲜血,被斥出数十丈远。

凌霄阁一时间飞沙走石,狂风乱作,屋舍植树瞬息夷为平地!

待到尘烟散开,一个熟悉的修长背形出现在半空中,挡在墨燃身前。

“师、师尊……?!”

那人一袭白衣若飘雪,广袖在风中滚滚翻拂,闻声微微侧过半张清冷剔透的俊脸,一双凤眸扫过跪坐在地的墨燃。

楚晚宁嗓音沉凉,像是仲夏时古井里清澈的水。

“可有伤着?”

墨燃睁大眼睛,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只呆呆地张着嘴:“…………”

楚晚宁来回打量他一圈,见他身上并无明显伤痕,便转头对羽民道:“你刚才,不是问他师父是谁吗?”

他降下自己骇人的强大灵力,缓缓自半空落于地面。

他甚至都懒得多说一个字,只冰冷极简道:“死生之巅楚晚宁,请教阁下高招。”

“什、什么?”

楚晚宁蹙起眉,目如沉玉。

看来客气的话这些鸟人听不进,那正好,反正他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了。

“我说,他师父是我。”顿了顿,“你伤我徒弟,可得了我首肯?”

羽民上仙虽被尊为上仙,但只因其血统高贵,离真正的仙人差距尚远。这一击之下,凤凰虚影被楚晚宁击碎了不说,自己的胳膊也被天问划破了。她捂着伤口,指缝里不住渗出粘稠的黑色血水,面色十分难看。

“你、你区区一介凡人,竟敢如此放肆!还有,谁允许你私闯桃花源的!你怎么进来的!!”她有些癫狂,“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刷!”

天问应诏而出,径直抽在了她脸上,打得她顿时口角破裂,鲜血直流。

“不知天高地厚的什么?”楚晚宁冷笑,抚平方才挥柳藤时稍有凌乱的衣袖,而后单手揪着墨燃的领襟,把他提着站了起来,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羽民上仙半寸,“你倒说说,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什么?”

“你、你你竟敢这样做,你——”

“我为何不敢。”楚晚宁淡淡看了她一眼,“我有何不敢的。”顿了顿,他拎过旁边的墨燃,“你听着,这个人我的,我带走了。”

墨燃还没有从楚晚宁突然天神般降临的惊骇中反应过来,就又被“这人我的”给击了个粉碎。

“师……师尊啊……”

“闭上你的狗嘴。”楚晚宁虽仍无甚表情,但墨燃却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正透着怒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尽给我添乱。”

说着一巴掌拍在他脑后,带着他腾空而起,一掠便再数十尺之外,待墨燃回过神来,他和楚晚宁已经来到桃花源荒僻的城郊了。

“师尊!我师弟还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