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宁瞥了他一眼,见他面色焦急,冷哼道:“师弟?姓夏的那个?”

“对对对,他还在凌霄阁,我要去救他……”

楚晚宁抬了抬手,打断他:“我早已施咒将他传至璇玑那里了,你不必担忧。”

听他这样说,墨燃这才松了口气,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楚晚宁:“师尊你怎么……来了?”

楚晚宁原是被屋外的喧哗吵醒,见情况危急,便吞服了贪狼给他的一粒丹药,暂时得以恢复正身。但他此刻却不便和墨燃解释,只冷淡道:“我怎么不能来。”说罢抬起指尖,聚起一朵金色海棠。

“西楼帘苇繁花瘦,一夜春风到钱塘。”

睫羽低垂,楚晚宁朝着 苞待放的海棠轻轻吹了一下,刹那间骨朵绽放,溢彩流光。楚晚宁细长冷白的指尖一弹,低声道:“去探。”

海棠花立刻随风飘远,很快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墨燃好奇道:“师尊,这是什么法术?”

“扔花术。”

“啥?”

“扔花术。”楚晚宁神情肃穆,丝毫不像在开玩笑,“本来没名字,你问我,我才取的。”

墨燃:“……”

这人再懒,也不至于这样吧?

“你的事,尊主已与我说过。”楚晚宁看着海棠飘远的方向,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冷如溪石美玉,“此事应与当时金成湖系出同一人手笔。这桃花源内,恐怕也早已布下了珍珑棋局。”

“怎么可能?”墨燃一惊。

珍珑棋局乃是前世他登峰造极的法术,十八出事之后,墨燃自己就已经试着感知过是否有这种法咒的痕迹,因为这一禁术往往伴随着杀伐血腥,一旦发动,必然杀人,所以只要仔细探查莫名而生的强烈怨气,就能知道周遭是否有人摆出了珍珑棋局。如果那个神秘人真的再次使用了这门禁术,除非他做到极致,不然墨燃没有理由会毫无觉察。

见楚晚宁略带怀疑的目光扫过来,墨燃忙解释道:“我是说……这桃花源内好歹都是半仙,怎么可能让人轻易在里面设下禁术而毫无所知。”

楚晚宁摇头道:“当时在金成池底,那个神秘人就 控了所有的上古灵兽,上古灵兽的战力虽不能与神兽相提并论,但跟散仙相比已是不遑多让。他既然当时就能控制金成池,现在就极有可能在桃花源故技重施。”

“这样……”

“嗯。”

墨燃抬起头,颇为羞涩地一笑,露出深深酒窝:“师尊,不遑多让是啥意思?”

楚晚宁:“…………”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提示:您好,您的好友【夏司逆小正太】已经下线,您的好友【北斗仙尊楚晚宁】已经上线,您有任何困难,需要任何帮助,都可以召唤其来到身边,如需打斗,场地破坏费楚晚宁概不负责,请在空旷场合进行召唤,且保证附近没有会使北斗仙尊报废的危险分子【踏仙君墨微雨】,祝您召唤愉快!

第76章 本座又见到了那家伙

楚晚宁向来不是那种循循然善诱人的师父,墨燃也不是五六岁的开蒙稚子,问出这种耍宝问题,楚晚宁根本懒得搭理他,垂眸冷然不语。

他抛出去的海棠花施加了疾风咒,很快便将整个桃花源探查了一番。不消片刻,一张金色的符咒从天而降,落在他手中。

“始祖深渊?”

始祖深渊就是那个每日都会有怒枭窜出、修士赶着去拔毛的地方。羽民先前说,那深渊地下是无尽的赤焰真火,除了自古以来生活在深渊中的那些怒枭,无论谁失足掉落,都会被熔得连渣都不剩下。

楚晚宁在自己和墨燃身上施了一层结界,以隐匿踪迹,不让羽民觉察。

两人到了始祖深渊,见里面深不见底,透着诡谲红光,崖壁上密密麻麻栖宿着成千上万的异鸟,这时这些鸟兽都在沉睡,一个个脑袋埋进翅膀里,远看就成了无数密集的小点。

按楚晚宁的意思,若是珍珑棋局就设在深渊内,那么羽民说的什么烈火,什么掉进去就会烧得连灰都不剩下,就应该全是编出来的。

“可怎么确定这下面的火不会把人烧死?”墨燃盯着底下蛰伏着的幽光,喃喃道,“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真的。”

“先丢个东西下去。”

“那我去打只兔子。”

“不必。”楚晚宁起身飞掠,白衣招展间已远在旁边的桃林之中,不消片刻,他宛如九天谪仙般飘然落回原处,手中多了一枝桃花。

墨燃明白了,桃花自然是比兔子更加娇嫩,若是这桃花能承受住所谓的“烈焰”,活人进去显然是毫无危险可言的。

楚晚宁指尖抚过桃枝,默念咒诀,只见灼灼夭桃瞬间被一层柔和的晶莹蓝光所笼罩,他点了点深渊,低声道:“去吧。”

桃花慢慢飘落,一尺,两尺,十尺,百尺。

花枝的影子是早已瞧不见了,但楚晚宁施的法咒可以让他感知到桃花的情况,他阖着双目,过了一会儿,睫毛簌簌重新舒开眼眸。

“桃花无恙,可行。”

既然楚晚宁如此肯定,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墨燃立刻与他一同飞身掠至始祖深渊,两人身法都不差,十分顺利地就一路来到了最底部。在看清大深渊底下的光景时,纵使心理早有准备,墨燃依旧感到一阵恶寒。

他知道深渊内的红光究竟是什么了。

只见得大深渊内部,密密实实地杵着几千个木架,每个木架上都吊着一个羽民,那些羽民浑身赤·裸,姣好的胴·体鲜血淋漓。他们每个人嘴里都塞着一只散发着刺目红光的凌·迟果。几千道红光汇聚在一起,从上面往下看,很容易相信这就是深渊底下的赤焰真火。

楚晚宁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博闻广识,自然知道这种红色果实是修真界人人谈之色变的禁果,把它 在将死之人的口中,就可以将最后一口气延长三百六十五天。

也就是说,明明瞬间就可以解脱的人,却要经历极其漫长的死亡,原本一眨眼的心脏猝停,会变成无休无止的折磨,是谓凌迟。

墨燃盯着那丛林般层层叠叠的羽民活死人,喃喃道:“……锁魂阵。”

以活物作为人柱,将怨气禁困其中,纵使珍珑棋局中困了成千上万的死魂灵,也半点气息都不会漏出去!

难怪他百般探查,却连一点点珍珑棋局的禁术怨气都觉察不到。

墨燃不禁愈发栗然,他在想,上次在金成池的那个假勾陈,和桃花源的幕后黑手是同一个人吗?

从金成池的经历看来,假勾陈仅仅能使用珍珑棋局简单地 控水底精魅,应该只学了些皮毛而已,但这次桃花源外头遍布的假羽民,除了头脑蠢笨,情智不高,和本尊已毫无区别,甚至还能施展羽民法术,这禁术的水准完全堪称中上流,难道假勾陈竟然精进得如此迅猛?

楚晚宁来到锁魂阵的正中央,那里矗着一根晶石磨成的石柱。

石柱上面也绑缚着一个羽民,只不过这个羽民已经死了,她嘴里 着的凌迟果早已萎缩,身体也开始腐烂。不过从她身上披着的明黄色金丝绣凤袍、还有她眉心呈星芒状的咒印,可以看出来她先前的身份。

“这是……”

墨燃惊道:“这是真正的羽民上仙!”

“不错。”楚晚宁望着那举目难尽的人柱阵,薄唇轻启,“这里被抓来做锁魂阵的羽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是羽民上仙还活着,又怎能忍受如此血海深仇。更何况方才我与外面的那个上仙交手,却觉得她实力不如彩蝶镇的鬼司仪。若我没有猜错……只怕桃花源的羽民早已被灭族,外面那些都是受了珍珑棋局掌控的走尸。”

“!”果然如此!楚晚宁想的和他不谋而合!墨燃大惊之下,返身就要回去。楚晚宁宽袖一挥,拦住了他。

“你去哪儿?”

“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伯父他们,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危险了。”

“莫要轻举妄动。”楚晚宁摇了摇头,“如今人在暗处,我在明处。桃花源内修士众多,我们并不知道背后的人究竟是谁,贸然行事只会让情况变得更棘手。”

“嘻嘻。好久不见,楚宗师还是那么谨慎呀。”

一声轻笑带着几丝俏皮,自半空中传来,却像惊雷一般炸响在始祖深渊。两人色变抬头,一个血肉模糊的羽民幼童晃荡着双腿,坐在崖壁探出的一根树枝上。见他们回头,这死去的孩童歪过脑袋,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珠子轱辘转了几圈,嘴角露出了灿笑。

墨燃惊道:“珍珑棋局!”

楚晚宁暗骂一声,阴沉道:“又是一枚白子。”

“嘻嘻嘻,对呀,就是一枚白子嘛。”那羽民小孩瘆然抚掌道,“不然你们以为我会用真身守在这里吗?我又不傻。”

墨燃道:“你果然就是金成湖那个假勾陈!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嘻嘻,你算什么,区区一个筑基小修,也配质问于我?叫你师父来问。”

“你——!”

楚晚宁广袖轻挥,伸出纤长手指,摁住气得头顶冒烟儿的墨燃。抬起眼帘,他冷声问道:“阁下所谋,究竟何为?”

那羽民晃荡着双腿,明明已是个死人了,却因为受到禁术 控,像是牵线木偶一样不住做出各种花样。

“我谋的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楚晚宁声音更凉:“那阁下为何几次三番要取我徒儿兴命?”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凑巧要你小徒弟的灵核来完成呀。”孩童笑眯眯地说,“千怪万怪,怪他灵核奇佳。甚至比宗师你都要好得多。在金成湖我就知道,他是绝妙的木灵精华,若非如此,恐怕我更中意的还是宗师你呢。”

他讲话油腻腻的,如此稚嫩的嗓音,言语间却又是成人腔调,不由地令墨燃大为恶心,怒道:“我要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你抓住,就他妈立刻自爆灵核,你想都别想碰我!”

“我也没想碰你呀。”小孩子还是那副气死人的甜蜜腔调,“我也是逼不得已才追着你跑。世间男子均爱美人,你师尊长的比你好看,我更乐意碰他。”

“你!!!”墨燃毛都要炸了,“就你个连面都不敢露,整天拿白子当傀儡的丑东西,你也配碰我师尊?”

但那小孩子白了他一眼,似乎压根懒得再搭理他,扭头又盯向楚晚宁:

“楚宗师,当初在金成湖,我就劝宗师莫要再追查下去。但宗师偏偏不听,叫我好心痛呢。”

“既然我已知晓此事,哪怕阁下不再对墨燃下手,我亦会究查到底,决不姑息。”

“噗,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小孩沉默一会儿,笑道,“怎么你们这些大宗师,都这么一根筋?……好,既然楚宗师不听劝,那就走着瞧吧,我其实也想看看是你的天问厉害呢,还是我的禁术强悍。”

楚晚宁剑眉怒竖,阴沉道:“阁下所图,当真非要滥杀无辜至此吗?”

“天下之人皆如淮南之枳。”

“何意?”

“酸呀。”小孩子咯咯笑了起来,“酸死了,这些死鬼烂人,一个个酸的很,让我讨厌,恨不能捏扁了,统统踩烂掉。”

墨燃:“…………”

楚晚宁声音里满是杀气:“阁下当真,无药可救。”

“宗师觉得我无药可救,我还觉得宗师无法可医呢。原本道义就不同,何必纠结于此。”小孩摇头晃脑道,“宗师就当是与我在下一盘棋,金成湖那一局算你赢,桃花源这一局,宗师既已找到了始祖深渊,见到了我这枚白子,我也是黔驴技穷,得不到你身边的小徒弟啦,自然还是算你赢。”

他顿了顿,眼睛倏忽眯了起来,明明是在笑,却挤出了更多血浆。

“不过,你可得护好他了,我倒想看看,宗师能护得他一时,但能不能护他一辈子。”

“……”

“至于这始祖深渊下的秘密,二位最好还是不要走漏。”小孩子说着,指尖不知何时捻出了一枚金红相间的羽翼。

墨燃愕然道:“这是桃花源充当货币的金羽?”

“不错。”他微笑道,“此种金羽已散布在桃花源各处,若是二位保守秘密,自行离去。桃源中各位便就可安然无恙,但若两位不乖,要把我的行迹公之于众,这些羽毛上附了羽民怨气,虽不能要了那些修士的命,但也能散掉他们大半修为。”

墨燃震怒道:“你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

“那不然呢?”孩童惊奇道,“难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般愚蠢粗暴?”

墨燃:“……”

真、真的气死他了!!他承认他做事是不太会绕弯子,也不懂那么多进退算计的道理,可被这小畜牲这样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他就很想召出见鬼呼这畜牲一脸,让对方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愚蠢粗暴。

“楚宗师,说与不说,你心里应该清楚得很。就算他们知道真相,但届时修为大损,恐怕也不会感激楚宗师除魔卫道。”

楚晚宁冷冷道:“你方才也偷听到了,我原就不打算现在惊扰他们。”

“现在?哈哈,看来宗师原是打算以后说出去的,不过,以后说也没有用啦。”小孩子笑嘻嘻道,“等这批修士一走,桃花源就将和金成湖一样被我彻底毁灭。到时候死无对证,你看谁信你。”

楚晚宁目光冰凉:“阁下如此行径,又有何颜面,说墨燃粗暴愚昧。”

那孩童毫不在意楚晚宁的冷嘲,起身原地转了几个圈,脚下忽然腾出一捧火焰,慢慢地把皮肉骨血焚烧掉。

“等你抓到我,再对我说这句话吧。楚宗师,我敬你是个君子,今日且最后提点你一句,莫要再 手,你要不听呀,咱们……就总还是会再见的……”

轰的一声,火焰蓦然腾空爆裂。

那个充作傀儡的羽民小孩焚尽了,天空中掉落一粒晶莹剔透的白色棋子,在地上滚了两下,停住了。

许久死寂。

“……”墨燃知道那幕后的神秘人所言不虚,但又实在不甘心,问道,“师尊,真的就这么走吗?可有别的主意?”

“谨慎为上,先离开桃花源。”楚晚宁脸色也不好看,郁忱道,“既然那个人费劲心机做了锁魂阵,为的就是不让别人探查出他在 控珍珑棋局,便至少能说明他暂时不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尊主那边我会传音于他,让他设法带薛蒙和师昧尽快离开,不要打草惊蛇。至于你……”

楚晚宁顿了顿,继续道:“金成湖和桃花源两次事件,他都是冲着你来的。此番他设计栽赃于你,便是希望能让你陷入孤立无援。这件事你权且不用管,尊主是一派之主,由他出面调停再好不过。”

“那我能干什么?”墨燃说道,“总不能把事儿都推给别人,自己什么都不做吧。”

“你此时逞什么能耐?那个神秘人目的很明确,金成池的神木倒伏之后,他一直在寻找用来替代的精华灵体。你是木灵精华,最为合适,但若是一直得不到你,他也当会退而求其次,去寻其他替代的上品灵体。”楚晚宁顿了顿,说道,“要是被他找到了,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须得阻止他。”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师尊,精华灵体又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找到的,他就算想要找替代者,也必须得……”

墨燃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倏忽抬起头,一双丝缎般柔黑的眼眸瞪着楚晚宁,半晌道:“那个小畜牲想要探得谁是精华灵体,就得前往每个门派探查,而修士不会无故释放自己的灵根,只有在挑选武器或是精炼石的时候,才会以灵根进行感知。所以验测灵体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兜售武器和灵石。我们只需要多观察近日各大山门前的武器市集,就有可能发现那畜牲的踪迹。”

说完这番话后,他见楚晚宁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地又心虚起来。

“呃……我猜的。”

“你猜的不错。”楚晚宁慢悠悠地说道,过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他知道的东西多了些,于是眯起眼睛问,“墨燃。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我、我能有什么瞒着师尊啊。”话虽这么说,墨燃却连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只觉得楚晚宁那双琉璃般幽淡的眸子,似乎隔着自己那具重生的皮囊,锁住了里面蜷缩着的真实魂灵。

好在楚晚宁静了片刻,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他淡淡垂下了眼帘,沉声道:“即日起,你与我一同去暗查各大门派。暂不回死生之巅。”

作者有话要说:桃花源boss:我这人看脸,你师尊长得比你好看,所以我对他态度比较好。

墨燃:mmp,作者不是说我才是长得最好看的吗?

肉包:对啊,可是呀,第一,你还是少年体态,没有长开。第二,boss虽然是个直男,但他如果是个基佬,属兴和你是相同的,你觉得他会看你这款顺眼,还是师尊那款顺眼?

墨燃:就没有受气满满的boss吗?

肉包:有的。

肉包(扭头):薛萌萌,你堂哥邀请你当boss!!!

今天微博有大宝贝画的可爱的背锅侠师昧昧呀~欢迎去我的微博肉乎乎大魔王,或者大宝贝的微博投酒敛芳颜观看~

接下来,师尊狗子主线就要展开噜~~

暂时没有刀,但是看到回忆杀统统都要小心,反正回忆杀出现一般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飞刀。

第二种,飙车。

前世就不做任何预警了,看到前世在这两个里面做好心理准备就好了23333

第77章 本座十分尴尬

楚晚宁和墨燃离开了桃花源后,四处打探大小门派的集市何时开,赶了几天路,这天晚上,他们在一个小镇的客栈里落了脚。

自桃源出来,好不容易才得了休息,墨燃早就回自己的房里去了,楚晚宁坐在桌前,拨亮了烛蕊,在明亮起来的暖黄色光晕里细细打量着手中的一只瓷瓶。

那白玉瓷瓶里,装着三十余枚金光粲然的丹丸。

所幸璇玑来的时候,把这瓶药带给了他,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该以何身份与墨燃相处。

“这是贪狼新炼的药,大概有三十来颗。”当时在桃源山洞中,璇玑是这样对楚晚宁讲的,“他查阅典籍,改了些配料。一颗能支持你恢复七日正常体态,这瓶药够你用很久了,拿着吧。”

“替我谢过贪狼。”

“不用说谢。”璇玑摆手笑道,“我看贪狼自己脸上绷的严肃,心里指不准有多好奇你的病状。对了,他让我叮嘱你一句,这个丹药药兴还不稳定,莫要大喜大悲,不然容易失效,可记好了。”

楚晚宁正出神想着璇玑说过的话,忽听得客栈的门被笃笃叩响,立刻把瓷瓶收起来,熄灭了青瓷炉内燃着的熏香,这才缓缓道:“进来。”

墨燃刚洗完澡,披着件细葛浴袍,擦拭着一头黑玉般的长发进了楚晚宁的房间。

“……”楚晚宁咳嗽一声,所幸脸上仍是淡淡的,“怎么了?”

“我那个房不好,我不喜欢。师尊,我今晚能凑合在你这里打个地铺吗?”

见墨燃言辞 糊,楚晚宁又不傻,自然觉出蹊跷,问道:“有什么不喜欢的?”

“反、反正就是……就是不好。”说着偷偷瞄了楚晚宁一眼,咕哝道,“隔声太差。”

楚晚宁素来秉兴高洁惯了,皱着眉头居然不明白墨燃指的是什么。他径自披了外袍,赤着足来到墨燃房间,墨燃没法儿阻拦,只得跟在他后面。

“虽是简陋了些,但也不至于无法安睡。”楚晚宁站在屋内看了一圈之后,如是责备道,“你怎的如此娇气了?”

话音未落,忽听得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一阵猛烈的撞击声,似乎是什么重地跌落在了地上。

墨燃实在没脸听,趁着事情尚未更糟,上前拉住楚晚宁的袖角央道:“师尊,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楚晚宁蹙起眉:“你这是怎么了?有何不妥吗?”

墨燃张了张嘴,然而还没等他整理好措辞,就听得隔壁又传来一阵娇笑:“常公子好讨厌,尽会欺侮人家,嗯啊,别、别这样……啊!”

“嘿嘿,宝贝儿,你胸口的牡丹真漂亮,让我好好闻闻是不是有香味。”

墙板果真是薄得很,连那边衣衫簌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男人粗嘎的喘息声和女子甜腻的嘤咛混杂在一起,简直不堪入耳。

楚晚宁最初居然没有听懂,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双流丽美目蓦地睁大了,紧接着他的脸迅速由白转红,由红变青,最后铁青着脸骂了句:“不知廉耻!”忿然甩袖而去。

“噗。”

墨燃没忍住,低低在他身后笑出了声。所幸楚晚宁十分尴尬,连走路都是同手同脚的,没有听到墨燃的嘲笑。

待到回了房,他默默喝完一盏茶,这才勉强可以故作镇定,对墨燃点了点头:“如此污言秽语确实对修行不利,今晚你便留我这里吧。”

“哦。”其实在桃花源陡然见到楚晚宁出现,而且对方丝毫不疑他,还百般护着他,墨燃便是惊喜的,此时安顿下来,不由得心情大好,烛光下师尊那张素来清冷的脸似乎也显得可爱了许多。

墨燃弯起眼睛,盘腿坐在地上,支着下巴仰头望着楚晚宁。

“……你看什么?”

“好久没见到师尊了。想多看看。”少年的嗓音带着盈盈笑意,目光也是温亮的。

仔细瞧来,楚晚宁……真的长得好像夏师弟啊。

楚晚宁瞪他:“有功夫看我,不如去擦擦你的头发,湿漉漉的怎么睡觉。”

“毛巾忘在隔壁啦。”墨燃笑道,“师尊帮帮我?”

“……”

薛蒙以前受过一次伤,胳膊好些日子抬不起来,那段时日他洗了头,都是师尊帮忙擦拭的,师尊擦头发总是很快,因为他可以很好地控制灵力,把手中的巾帕给迅速捂热蒸干。

楚晚宁垂眸看了手脚俱全的墨燃一眼,冷哼道:“没病没痛,我为何要帮你?”

但却还是招手让他过来了。

夜间烛火正暖,映照着墨燃俊美无俦的年轻脸庞。

墨燃坐在床榻上,重生已近一年,正是少年窜个子的时候,这几个月来,他已经不知不觉地长高了很多,此时与楚晚宁的身高竟也所差无几。

这样的高度,让楚晚宁替他擦起头发来并不方便,于是墨燃就双手向后撑着,矮了矮身子,楚晚宁则立在床边一脸不耐地揉搓着他的长发。

墨燃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窗外偶有三两声蛙鸣。

“师尊。”

“嗯。”

“你知不知道,我在羽民的幻境之内,回到了两百年前的临安,见到了一个叫做楚洵的人。”

擦拭的动作丝毫不停顿:“我怎会知道。”

墨燃揉着鼻子笑了起来:“他和你长得好像哦。”

“……天下容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是的。”墨燃认真道,“他跟你差不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师尊,你说他会不会是你的先祖啊?”

楚晚宁淡淡道:“也有可能。不过,这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有谁说的准。”

“他还有个儿子。”墨燃自顾自道,“长得跟夏师弟也好像,我觉得这事儿太凑巧了,师尊,你说夏师弟会不会是你失散的亲戚?”

“我没有亲人。”

“都说了是失散的嘛……”墨燃嘀咕道,他靠楚晚宁靠的很近,能闻到那令人安心的海棠花淡淡幽香。

真好闻,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楚晚宁身上的气息对他而言似乎总有安定心神的作用,前世他在血雨腥风中归来,唯有把脸埋进师尊的颈间,才能赚取那片刻人世喘息。

无论他自己愿不愿意承认,他已对楚晚宁的气息上了瘾,戒也戒不掉。

他闭上了眼睛,在这样熟悉的宁静里,渐渐放空神识,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上辈子,空旷无人的巫山殿里,他杀了人回来,淋了浑身的雨,明明是那样罪孽深重,却反倒湿漉漉得是无家可归的弃犬。

那时候他就坐下来抱着楚晚宁的腰,把脸埋在对方腹部,一遍一遍地要让楚晚宁抚摸他的头发,只有这样才能勉强镇住他趋于疯狂的内心。

那些旧梦明明都已经隔着前尘,往事如海了。

可合了眸子,又好像就在昨天。

楚晚宁见这个一直在念叨的家伙不说话了,于是垂下眼帘,看到的是一张在昏黄烛火中沉静的脸。

虽然眉宇间仍有些青葱稚嫩,未脱孩子气,但五官已经长开,能看到那种轮廓分明的英俊。就像是云蒸霞蔚间模糊显露的花骨,带着年轻人要命的新鲜和朝气。

楚晚宁的手微微一顿,心跳似乎快了些许。

鬼使神差的,他轻轻唤了一声:“墨燃。”

“嗯……”

出神的墨燃也 糊地应了,似乎有些疲惫,把脸贴过来,和上辈子一样靠在了楚晚宁腰间。

楚晚宁:“……”

咚。咚。咚。

密集的心跳像是沙场上的战鼓,震得他有些头晕目眩。

楚晚宁抿了抿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继续擦拭着墨燃的头发,把最后一点水汽蒸干。

就这样过了许久,他丢了毛巾,顺手再把墨燃额前的几缕碎发捋了捋,沉声说道:“好了。去睡吧。”

墨燃睁开眼睛,黑得发紫的眸子有须臾的恍惚,而后才逐渐变得清明。

他终于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才居然惯兴地靠了楚晚宁的腰,而楚晚宁竟也没有推开他,不由得猛吃一惊,呆愣愣睁大眼睛的样子,很像一只傻狗。

楚晚宁原本还有些不自在,见他这样,反而忍不住笑了。

墨燃见他居然在笑,虽然笑容浅淡,但确确实实是在笑的,不由地眼睛睁得更圆滚了,他坐直了身子,顶着稍显凌乱的头发,忽然很认真地说:“师尊,你身上有一种香味,很好闻。”

“……”

顿了顿,他忽然皱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然后他想到了,神情便有些愕然,喃喃道:“好奇怪,夏司逆身上……怎么也有这个味道?”

楚晚宁的脸色倏忽一变。

还没等墨燃反应过来,他就把毛巾甩在墨燃头上,直接把人拎着丢下了床,冷声道:“我乏了,滚下去睡觉。”

墨燃冷不防被丢了个四脚朝天,躺在地板上愣了半天,才一骨碌坐起,揉着鼻子,也没生气,老实地起身打地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天问:薛蒙和主人睡一个房间会怎么样?

肉包:薛蒙不可能睡得着觉,他会忐忑一晚上,等着清晨跟你主人请安呢2333

天问:师昧和主人睡一个房间会怎么样?

肉包:墨燃会砸客栈。

天问:墨燃1.0和主人睡一个房间会怎么样?

肉包:如文所示。

天问:墨燃0.5和主人睡一个房间会怎么样?

肉包:这种问题还用问?你主人睡床上,墨燃睡你主人身上。

天问:墨燃2.0和主人睡一个房间会怎么样?

肉包:呸,休想让我剧透。

天问:???说好的我能套出世间真心话呢???

第78章 本座的师尊做噩梦了

这天晚上,楚晚宁和墨燃共处一室,墨燃没心没肺,很快就躺在地上睡着了,楚晚宁却不免有些心意飘忽,翻来覆去好久,才勉强睡了过去。

合着眼帘,耳边好像有大风吹雪的呼啸声。

楚晚宁睁开眸子,发现自己正跪在雪地里。

……梦?

可是为何会如此真实,好像在某个时候亲身经历过一样。

这是个隆冬时节,天空是铅灰色的,云层雍容厚重,自远山寒黛淌来,一路曳入大地肺腑。大雪积了尺许,足以没过脚踝,天寒地冻的,纵使他身上披着大麾,依然敌不过砭骨的寒意。

楚晚宁低头看着天青色的裘衣,上面用银色丝线绣着精巧的卷草纹,他觉得这件大氅有些眼熟,但这种熟稔转瞬即逝,很快就捕捉不到了。

“……”

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活受罪的梦,楚晚宁准备站起来,可是身体却不像属于自己的,他照旧纹丝不动的跪在地上,直到霜雪落满肩头,睫毛也凝了冰珠,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楚宗师,日头暗了,今夜陛下是不会见您了,咱们还是回吧。”

有个颤巍巍的苍老嗓音在身后响起。

梦里的自己并没有回头,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有人吱嘎吱嘎踩着积雪,打了把伞在他左右。

楚晚宁听到自己说:“多谢刘公。你年岁大了,自己先回水榭歇息吧,我还撑的住。”

“宗师……”

那个苍老的声音还想再说什么,楚晚宁道:“回吧。”

衰微的嗓音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悉悉索索地行了几步,复又折了回来,替楚晚宁掌着伞。

“老奴陪着宗师。”

楚晚宁感到梦境中的自己微微阖了眼眸,不再说话。

他不由得愈发奇怪,这当真是个十分荒诞的梦境。自己和那个老者都说着令人听不懂的对话。

什么“陛下”,什么“刘公”的,不是他熟悉的修真界,倒像是深宫院闱。

他努力试图透过这具躯体,从垂下的眼帘里去张看这个梦里的场景。这里瞧上去似乎像是死生之巅,但是又有些不同。

屋舍大致都还是老样子,只是添了许多奢靡的小物件。院落四周的回廊垂着雪青色绣星辰幔帐,系着瑞兽 珠八角香铃,风一吹叮当作响,细碎铃音似从鸿蒙幽幽淌来。

他面朝着正殿而跪,殿前立着一排侍卫,也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打扮,不知是哪个门派的人。

天色逐渐大暗了,偏门鱼贯行出一列高髻宫女,她们素手纤纤,将殿庑下一左一右两支青铜立灯点燃,那灯台足有一人高,共九层,每层散开七七四十九盏细枝铜海棠,海棠芯蕊处灯火璀璨,烛光次第散落,犹如天上银河星子熠熠生辉,映得殿前一片辉煌。

点了灯,为首的大宫女瞥了楚晚宁一眼,阴阳怪气地冷笑道:“这大晚上天寒地冻的,弄这么苦情给谁看?陛下和娘娘正享乐着,你就算跪到地老天荒,也没人同情你。”

何其放肆!

楚晚宁活到现在,哪有人敢这样与他说话,不由盛怒,然而开了口,声音是自己的声音,但却身不由己地说了另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