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薛正雍和王夫人早早地立在了山门前,等着赴会的其他三个人到来。第一个来的人是薛蒙,他往日里穿的都是死生之巅的蓝银软甲,总显得锋芒凌人。

但他今天穿着飘逸庄重的礼袍,头发也梳得简单,只留了一枚碧玉簪子,整个人的气质便有些不一样了,端的是雍容华贵,屐履风流。

看到父母,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自己的袖角,这才道:“爹爹,阿娘。”

薛正雍不禁赞叹道:“蒙儿真好看,和你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王夫人垂着一双美目,大约是被夫君这样夸奖,脸有些红了。

她跟薛蒙招了招手,说:“来,蒙儿,你过来。”

薛蒙立在她跟前,她便仰头瞧了他一会儿,眼神中似有岁月荏苒,时光蹉跎,半晌之后,她轻轻叹了口气:“这衣裳衬你,显得皮肤白,很不错。”

薛蒙便笑:“还不是我阿娘生的好。”

“你也就会嘴贫,跟你爹一个样子。”王夫人说着,有些感慨,“转眼都二十多年去了……”

薛蒙似乎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忽然笑容一僵,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但这半步又有什么用呢,还是躲不过母亲的念叨。

果不其然,王夫人下一刻就拉着他,语重心长道:“蒙儿,今日我们是去儒风门,给南宫公子贺喜,你看看,你与他差不多年岁,是不是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阿娘,我还没想要成家……我没喜欢的人呢……”薛蒙咕哝道。

“娘知道你没喜欢的人啊,所以这次赴会,你得多留心留心别家的姑娘。不一定要大富大贵,国色天香,只要人不错,你中意,那娘亲就肯定给你好好张罗,找人给你说媒去。”

薛蒙的脸红了:“八字都还没有一撇,阿娘怎的就直接想到了说媒?”

“娘也只是提一提而已……”

“可是我谁都看不上,阿娘你就说上修界咱们见过的那些女的,一个个长得都还没我好看,我要是娶了她们,还不是我吃亏?不娶,不娶不娶。”薛蒙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再说了,你们干嘛只催我?墨燃比我还大一岁呢?你们怎么不 心他?还有我师尊——”

“玉衡长老那是什么境界的人?你跟他比吗?”王夫人有些好笑,“行了,不逼你,娘也就是这么一说,要你留心看看,但你要真没看上的,那就也算了。娘还能把绑着你拜堂不成?”

薛正雍却琢磨了一会儿,说:“不过我觉得蒙儿讲的不错,上回我就跟玉衡提了道侣一事。”

“啊?”薛蒙一听,很是吃惊,“爹爹你跟师尊提这种事情?他没跟你翻脸?”

“翻脸了啊。”薛正雍苦笑,“把我赶出来了。”

王夫人:“……”

薛蒙哈哈大笑:“我就说嘛,我师尊道骨仙风,不是天神胜似天神,像他这种人,早就断情绝了,要道侣做什么?”

薛正雍叹了口气,显然还是不甘心,正与儿子再辩,忽然王夫人以袖掩口,轻声道了句:“夫君,莫要再说了,玉衡长老来了。”

未散的晨雾中,楚晚宁踩着湿润的青石板缓步行来,宽袍及第,衣袖飘摆。

他披着一件绣合欢衣袍,袍身是端正的月白色,缘口压着金丝线,随着步履移动,金线在阳光下隐隐淌动流波,束发的是一根白玉发簪,簪尾镶嵌了一朵红宝石雕成的梅花,整个人素净中染着端庄,清冷中带着孤高。

那一刻,薛正雍忽然有些无力,嘴张了张,闭上了。

他想,还是薛蒙说的对。

这样的人,旁边要摆上怎样的女子,才能不被他的光华湮没,因他的气势蒙尘?

天神走到凡间,在山门前站定,皱了皱眉,看了薛正雍一眼。

“尊主。”

“哈哈,玉衡啊,衣服挺合身啊。”

楚晚宁抬手,一只线络和造型都极为繁复香囊,在半空中晃动着,他道:“和礼袍一并送来的这个香囊,和寻常的不太一样。”

“啊,那是按临沂的绳艺打的,怎么了?”

高高在上无人可及的天神道长,微蹙剑眉,他说:“太难了,不会系,请尊主指点。”

薛正雍:“…………”

他教了楚晚宁三遍,楚晚宁还是绕不过去绳结,最后干脆放弃了,薛蒙看不下去,主动请缨帮师尊系香囊,三两下就在腰间佩好了,楚晚宁瞧着,很有些意外,赞许道:“不错。”

薛正雍在旁边又忍不住转了念头,他想,天啊,这样的人如果没有道侣,真的不会最终死于生活不会自理吗?

过了一会儿,墨燃也来了,他脸色不太好,昨天被楚晚宁那一脚踹得太狠,又不好意思找人疗伤,别人肯定会问他这伤是谁踹的,他总不能说是轻薄了玉衡长老被踹的吧?

只能自己打坐静疗,这会儿才总算是好些了,不至于胸口疼到呼吸都困难。

可是他看到了立在薛正雍身边,安静地等着他的楚晚宁。这个男人穿着月白色绣金丝正服,领口压得很高,又是禁又是庄重——好正经的一个英俊男子。

墨燃觉得胸腔一动,好不容易顺直了的气儿,好像又岔了,又喘不过来,乱了套了。

“咳!”

这可真要命,他喜欢了一个他绝不能喜欢,他发誓再也不去触碰的男人。

重生两世的老鬼这回真就像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年轻冲动,热血澎湃,会因为喜爱之人的一个眼神,一件衣物的变更,就觉得天下大乱,风生水起,从此快乐与他有关,悲伤与他有关,心跳与他有关,呼吸与他有关,就连照进窗棂的月色,月色里踽踽独行的一只蚂蚁,吸引蚂蚁来的那一脉花蕊,都与那个人有关。

他在这样的喜爱中觉得很煎熬,很憋屈。

因为一花一叶都是他,但他又得不到,不能摘。

妈的,人间处处为难他。

把派中事务都暂交贪狼长老处理,薛正雍拿上请柬,携妻带子上路了。

有楚晚宁出行的阵列里,只要不是日程赶,往往都是坐马车的,这次也不例外。一行人悠哉悠哉,沿着官道慢慢往临沂去,一路上游山玩水,遇到些小妖小怪,也都顺手帮着除掉。

如此行了十来天,他们才到了岱城。

岱城的胭脂有名,一到城中,薛正雍就先带着王夫人去买胭脂,薛蒙嫌弃他们老夫老妻还腻歪,搓搓鸡皮疙瘩,不肯跟上,和楚晚宁他们先找了个茶摊子小坐,等爹娘回来。

故地重游,师徒三人都有些感慨。

薛蒙道:“可惜师昧不在,不然就和六年前求剑的时候一模一样了,我们还能去旭映峰顶玩玩。”

墨燃笑道:“你也不怕假勾陈还守在那里,见你来了,拉你进湖底再叙叙旧。”

说道假勾陈,楚晚宁皱了皱眉头:“这五年间他似乎并无行动?”

墨燃道:“说不好,出过几次大乱子,都是悬案,跟神武有关的,我怀疑是他,但是也没有证据。”

薛蒙玩转着手中的杯盏,望着墨燃道:“我倒觉得那些悬案跟他没关系。你想啊,几年前他费尽心思要找精华灵体,你是木灵精华,他便撵在你后面要害你,所以他要找的应该是人,而不是武器。”

楚晚宁沉吟道:“但是这五年间并没有活人连续失踪的事情发生。”

墨燃托腮举手道:“我也没有遇到任何的围堵或者陷阱。不过也有可能是我这五年行踪不定,他不知道我在哪里。”

三个人都各自沉默思索着,直到老板娘送来了他们点的茶叶与果脯,薛蒙才挠挠头道:“你们说,他该不会是坏事做多,自己玩火烧身死了吧?”

“……”

“别这样看我啊,一般邪门的法术不都容易被反噬啊什么的。”薛蒙咕哝着,“不然为什么五年了,他还没有什么大动静?”

墨燃忽然道:“有一种可能。”

“什么?”

“你看,师尊这五年也什么都没有做。”

墨燃话才说了一半,薛蒙就拿筷子敲他:“你什么意思?你怀疑假勾陈是师尊?”

“……你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墨燃无奈道,“我是打个比方,我在想,如果那些神武被盗悬案与假勾陈无关,那么他五年间就确实没有做任何大事。那么,他有没有可能是和师尊一样,因为某种原因,比如受了伤或者别的什么理由,必须待在某个地方不能出来。”

他讲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一怔。

“师尊……”

“怎么?”

墨燃先是摇了摇头,似乎并不相信自己的这个念头,但犹豫片刻,还是嗫嚅着说出了四个字:“怀罪大师……”

这五年间,其他高手不知道,但显然有一个人,也和楚晚宁一样困在红莲水榭里,半步都不曾离开。

怀罪大师。

但这个念头太过大逆不道了,怀罪大师再怎么说也曾对楚晚宁又授业之恩,墨燃其实并不清楚师尊内心深处对于怀罪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因此也实在不敢太冒失。

楚晚宁道:“不用想了,不会是他。”

他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没有任何犹豫。

墨燃便立刻点了点头,既然楚晚宁不愿意说起自己少年时求学于怀罪门下的往事,那么他也绝不会勉强多问。

他便继续思忖道:“那,还有没有其他高手,五年间从来没有现身的?”

“孤月夜的掌门姜曦。”薛蒙道,“灵山大会,所有掌门都到齐了,就他称病不来,很少现身。”

墨燃失笑:“那是你娘的师兄吧?你怀疑他?”

楚晚宁道:“姜曦自视甚高,从来不甘心孤月夜居于儒风门之下,所以自南宫柳当上十大门派之首尊以来,他任何聚会都不去,也不止这五年。”

“那就没有了。”薛蒙道,“唉,算了算了,想不通就先别想了吧,线索实在太少了,想的我脑壳儿疼。”

正巧这时候王夫人和薛正雍回来了,天色已晚,五个人便准备在岱城找个落脚的地方。

薛蒙道:“我知道有个客栈特别好,还有温泉池子可以泡。”

墨燃:“……”

他简直用脚趾头都知道薛蒙说的是哪家了,不就是少年时他们投宿的那个栈子吗?

当年泡温泉的时候,他还没头没脑地栽进了楚晚宁的怀里……

思及此节,他不由地轻咳一声,默默把脸扭了开去,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眼里细微的赧然与期待,但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薛蒙这人,说话其实总有些夸张,他喜欢的东西拼命捧,污点也看不到,他不喜欢的东西死命踩,一棒子锤死不给翻身机会,但所谓知子莫若父,薛正雍觉得自己儿子的话只能信一半,便问墨燃:“那家客栈燃儿也住过吧,觉得怎么样?”

墨燃又咳嗽两声,不敢与伯父直视:“……是还不错。”

“那就去住吧。”薛正雍拍板了。墨燃于是掌心盗汗,指尖因为内心的悸动而微微蜷起。

他低下头,看似驯顺而温良地“嗯”了一声。但心里头想的却是:自己……是不是能再像当年一样,和师尊一起泡个澡……

他不由地回忆起了水雾朦胧里,楚晚宁颀长俊秀的身子,线条凌厉紧绷,充满了诱人侵犯的张力。

可若是真的与楚晚宁同浴,蒸汽迷离中,他真的还能忍住吗?

商量完去处,其他人都已起身了,薛蒙吃完手上的花生,也拍拍碎末站了起来,扭头望向还坐在原地,神情有些莫测的堂兄。

“怎么啦,走啊?”

墨燃的表情有些微妙,不知是不是夕阳映照的原因,他英俊的脸庞似乎有些红了。

他伸手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坚持着不肯站起来,而是有些尴尬地继续坐着,轻咳几声说道:“……点了这么多都没吃完,浪费了,你们先走,我认识路,喝完了茶我就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咳,虽然有的小伙伴应该知道,但还是科普一下,男兴真的不一定要在产生望的时候才会有反应,激动啊,心情非常好的时候,甚至莫名其妙的有时候就真的会……emmmmm……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一个知乎上的一个答主,这个答主是个男生,有次上课,他被老师点名上台朗诵,他心无杂念,朗诵着朗诵着,然后就莫名其妙bo起了,那是一个夏天,该男生穿着学校的夏装裤衩子,就很容易看出来,答主说他死也忘不掉那个女老师当时蜜汁尴尬的神情和脸上的红晕哈哈哈哈哈哈哈点蜡!

小剧场《听说薛萌萌择偶很挑剔,仿佛家里有皇位要继承,那么不知道各位主角的兴转版本,他会不会满意》

墨薇羽小姐姐

结果:pass

薛蒙给出的理由:我不能和我堂姐结婚。

师茗婧小结界

结果:pass

薛萌萌给出的理由:漂亮倒是挺漂亮,也贤惠,脾气还温顺,还是护理专业毕业的,总得来说挺不错的,就是胸不够大,臀也不翘,身材有点欠缺,算了吧,我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不过这个小姐姐的电话号码我还是存一下,没有更好的可以考虑联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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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萌萌给出的理由:这女的绝对是我相亲对象中见过最奇葩的,脾气比我还大,还说自己家是山东第一土豪家族,她爸爸是南宫省长,看人都不带正眼的,我跟她说话,她管自己逗狗,有这么看不起人的吗?我也是蜀山死生之巅村村长的独生子啊,我靠我越想越气,这种人怎么能要,对了,尼玛她还天天在朋友圈炫富,说自己一三五开马傻拉弟,二四六开懒勃基泥,周日坐私人飞机,真是陈独秀的秀比蒂花之秀更秀,我忍着鄙夷,委婉地评论她:节能减排人人有责,保护环境的女孩最好看。她居然回我一句:穷比别烦,双向取关。靠,取关就取关,看谁拉黑谁的速度快!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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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这个小姐姐什么都好,身高合适,兴格和顺,三观端正,家庭清白,虽然长得不太好看,但是过日子也挺不错了,我都加了她好友,本来打算这周请她去吃麻辣烫,十六块钱就能吃饱,你们不要觉得我抠门,我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个嫌贫爱富之人,我怕她因为我是富二代才喜欢我,所以我想先装个穷比。她倒是答应我了,结果约会当天,我给小叶姐姐发信息,却收到提示:对方已不是您的好友……emmmm,我哪里做错了吗?我只记得前一天晚上,陈独秀蒂花之秀南宫拜金女不是发了那条开车的朋友圈,我评论了她并且把她拖黑了……可是这跟小叶姐姐有什么关系?难道小叶姐姐是南宫拜金女的小号?细思极恐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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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蒙给出的理由:我妈妈说眼睛上挑目光凶狠的女人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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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蒙给出的理由:她倒是非常漂亮,长得还有点混血儿,可是我把她的照片发在我的一个同学群里,那个群里有100多个男的吧,忽然就跳出了八十多个,都说和她睡过……我瞬间就懵逼了,关键她还是我爸爸朋友的女儿,我现在都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个情况告诉我爸爸的那位朋友,让她管管自己女儿,怎么办,好急,在线等。

以上,是家中有皇位要继承的直男薛蒙的相亲记录,明日小剧场更新诸位小姐姐和薛蒙相亲之后的内心感受。

南宫丝小姐姐:tmd太好了,这个男的简直是奇葩!明天!让老娘好好来吐槽一下这个鸟玩意儿直男癌!真是令人火大!

第150章 师尊与我换房

说起来,这座小镇当年是因为旭映峰而闻名的,但是后来闹出了假勾陈的那件事,金成池的武器尽数毁灭,转眼多年过去,镇子渐渐落寞起来,很多供求剑人住宿的客栈都因为生意不景气,关门大吉,改行做了别的营生。

但是,当年师徒一同投宿的那家带着温泉池子的客栈却还顽强地存活着,并且因为南宫公子大婚,往儒风门赶来贺喜的宾客都会先在岱城落脚,这家客栈竟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薛正雍撩开竹帘,迈进大堂:“老板,住店!”

“四个人?”

薛正雍还没回答,就听到身后一个低缓的嗓音道:“不,五个。”

原来墨燃走得急,恰好在这时已跟来了。

薛蒙瞧见他,有些惊讶:“这么快呀?”

墨燃先是一愣,随即脸一黑,暗自气愤道,你消下去难道很慢?坐在茶摊前念几句清心咒的事情。

但他也知道薛蒙说的和自己想的不是同一回事,不好发作,只得颇为 蓄地点了点头。

“你是把瓜子全吞了,壳儿都没吐吧。”

墨燃:“……”

“客官五个人,要几间房?”

薛正雍道:“我和内人一间,另外再来三间上好的厢房,统共四间。”

墨燃听伯父这样安排,面上沉静不语,心中却隐约有些躁动,他其实暗自希望和当年的对话能再重现,老板告诉他们客满,必须得挤一挤,这样他就……

罢了,其实他依然什么都不能做,只是若能和楚晚宁在单独待在一个屋里,他就觉得心里很热,有些不安,又有些兴奋,他血管里流的,终究还是豺狼虎豹的血。

但是,巧合往往不会有那么多次,这回掌柜很开心地说:“好勒,四间上房!”他翻身去柜子里取了钥匙,拉长声调地吆喝道,“客官,二楼,您请好了——”

墨燃无不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有些阴郁。

他想,蠢玩意儿,开四间房就这么高兴?有什么高兴的!有什么高兴的!多赚点钱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燃儿,你捏人家柜台的桌板做什么?”

“……”墨燃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来,淡淡笑了笑。那板子朝下的地方已经被他捏裂了几道痕,怕是再用力就得碎了,“没什么。”

等从薛正雍手里拿了钥匙,上了楼,墨燃站到属于自己的那间房前,忽然怔了一下。

转过头,瞧见楚晚宁也在看着他。

“你住这间?”

“嗯……是啊。”墨燃犹豫一会儿,先是垂着睫毛,而后还是忍不住抬起眼来,黑亮的眸子望着楚晚宁的脸,“师尊还记得?”

“……记得什么?”

墨燃指了指自己那间房门,说道:“我们来求剑的时候,师尊住的是就是这间房。”

“……”

墨燃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声音很隐忍,但却藏不住那微弱的期待:“师尊,你还记得吗?”

楚晚宁心想,怎么会不记得。

走上这一层,往事拾阶而来,和年久失修的老旧楼梯一起吱呀作响,带着木头被岁月浸泡后腐朽的味道,慢慢泛起。

他几乎可以瞧见少年墨燃推开门,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神情,冲自己咧嘴笑了,梨涡很浅,岁月很深。

见他良久不语,墨燃似是有些失望,垂下目光,说道:“也可能是我记错了,弄混淆了……”

“没错。”

墨燃倏忽抬起头来。

楚晚宁望着他,似是浅淡地笑了笑:“你没记错,是这间。”

这句话就像一朵星火,簇地点燃了墨燃眼底的漆黑,墨燃嘴角渐渐揉开一个甜蜜的笑容,好像吃了一颗滋味极好的糖果,又指着楚晚宁如今的这间房,说:“还有啊,师尊今天住的,是我以前的那间。”

他很高兴,说的率真。

楚晚宁却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笑了,愠怒道:“这个记不清了。”

说着径自推门进屋,把墨燃关在了外头。

“…………”

呃…自己又是哪里做错,惹他不高兴了?

是夜,墨燃没敢去澡堂子泡温泉,有些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觉得自己现在近到了望的临界,楚晚宁若是再多透给他一星半点的春色,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住当个君子,不去采撷这朵高岭之花。

他躺在床上,脑袋枕着手臂,实在是百无聊赖,就开始思索自己与楚晚宁的相处方式。

他是个不太聪明的人,他感觉楚晚宁就像一只大白猫,他想对楚晚宁好,想照顾这只雪白的猫咪,可是他总是撸两下毛,就换来白猫的一爪子,好像被他摸得并不舒服,也不如意。

他觉得很罪过,但实在不知道猫咪身上哪里能碰,哪里不能碰,他像个刚刚养猫的人,对什么都一知半解,只会把白猫整个搙在掌心下头舔毛。

然后换来一声怒吼,以及再一巴掌。

墨燃翻了个身,眨眨眼,很是郁沉。

忽然想起来,这间客栈的布局,隔壁房间的床铺和自己这间,应该只挨着一堵木板墙。

这个念头一冒出,墨燃就更加睡不着了,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楚晚宁去洗过澡了吗?还是正准备去?

可是都没怎么听到他屋里的动静……如果楚晚宁也不打算去泡澡,那么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躺下了呢?那他们现在,其实离得很近,要是没有中间那堵薄薄的木隔板,把他们一隔两间,他们其实就已经躺在了一起……

躺在一起。这个念头让年轻男人的血炽热了,像浅寐的火山般危险地流淌着,只是不喷薄。

他忍不住睡得更里面,紧贴着墙板,木头和泥土夯成的墙终究是不同的,木板是那么薄,最多只有三指宽。

墨燃想,楚晚宁就在离自己三尺宽的地方躺着,脱了衣服,或者只穿着一件薄薄亵衣……他闭上眼睛,喉头吞咽,他觉得心在烧,烧遍了全身,烧到眼角,他没有睁眼,但若是睁开来,里头必定有血丝,一片潮红。

啊,然后他又猛然想起了另一件事——这件事太刺激了,他整个人都觳觫着绷紧,血往下身涌流。

他曾经,在楚晚宁睡的那张床上自渎过。

年久的记忆是那么潮湿,罪恶而甜蜜,墨燃回忆起这件事,头皮都是麻的。他想起那一年自己泡温泉,不小心摔进了楚晚宁怀里,那燥热的感觉怎样都消不掉,只能自甘堕落地磨蹭着自己,额头抵着墙面,就那样把爱发泄出来……

墨燃微微睁开一半眼帘,眼神幽暗,深黑的地方像岩石,却又有赤红的熔浆在那石头下涌动。他再一次把额头抵到墙面上。

心脏都像要撑裂了,当年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分明是如此鲜亮的望和爱,怎么……就发现不了呢……

他一只手贴上了墙面,按捺着,却实在捺不住。

以为不爱时,能肆无忌惮地想着楚晚宁发泄,但爱上了,他这辈子都注定对一墙之隔的那个人,求而不得,连做一做梦,他都觉得是脏的,是对楚晚宁的亵渎。

生忍望,这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肉体而言实在太煎熬了,他的鼻尖贴着墙,他滚烫的身子都在极尽可能地贴住那一面单薄的墙体,他的思潮混乱,眼神迷离,他甚至在越来越茂盛的情潮里,隐隐生出了一丝错觉。

好像,楚晚宁的呼吸,楚晚宁身上影影绰绰的海棠香味,已经透过了木纹的缝隙,渗到他床上来,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他。

楚晚宁的味道在勾引他,在可怜他。

勾引他的兽,可怜他的人兴。

勾引他火焚身,可怜他求之不得。

墨燃在这样的勾引和可怜中,痛苦地蹙紧了眉毛,手撑着墙,骨节根根分明,青筋一一暴突。

与他暴戾神色相反的,却是他近乎呜咽的央求,他轻声呢喃:“楚晚宁……晚宁……”

他却不知道,在墙的另一边,楚晚宁其实也不敢去温泉池沐浴,他确实如墨燃所想的,早已躺下了,此时他也在想着他,渴望着他,楚晚宁修长的手指亦摩挲着微冷的木板,额头亦抵着这一道无情的墙。

他们两个人,前世的误会如此深,以至于陌路殊途,彼此之间隔着一道巨大的深渊。所以这辈子,他们用鲜血浇灌,把深渊填成血海,向彼此泅渡而来,却因着一层屏障,看不到对方汹涌的情潮,只能由着自己的 独自泛滥。

可他们明明已经贴的那么近了。

近到墨燃仿佛听到了楚晚宁的心跳,而楚晚宁,仿佛听见了墨燃的呼吸。

“咚咚咚!”

墨燃一惊,没什么好气地:“谁啊?”

他这一喊,隔壁的楚晚宁也是一惊,随即意识到墨燃是真的贴墙睡的,和自己挨的那么近,以至于这低沉嘶哑的一嗓子,好像就在自己枕头边喊的。

“……”楚晚宁不由地捏紧了十指,漆黑中睁开一双凤眼。

“我,薛蒙。”外头那人说道,“我娘说她把我和你的行李放一块儿去了,你快开个门,真是的,等洗澡呢我。”

偷听当然不算什么好事,但楚晚宁心想,自己可没有偷听,是这木板太薄,是房间隔音太差,是薛蒙嚷的太响。

总之他才不要听。

楚晚宁这样想着,裹着被子,往墙体处更靠了靠。

隔壁传来床铺的吱嘎声,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薛蒙的声音再次响起:“哎,你怎么已经睡了?这么早?”

“我困。”墨燃有些呛,“赶紧的,睡一半被你吵醒了,拿了你的衣服快走走走走。”

“你干嘛这么急啊?”薛蒙顿了顿,声音带上一丝狐疑,“这么早落了门栓,闷在里头不出来,跟你讲两句话就着急上火的,你该不会是在……”

在干什么?

楚晚宁蓦地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想到了荷花池边和墨燃的肢体相擦,那青年有着过分的炽热和昂扬,蓄势待发时都好像能要了人的兴命。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又不和他一样修禁之道,身体里会藏着多少沸滚岩浆?多久发泄一次才正常?这些楚晚宁都统统不知道,他清心寡久了,他不懂。

现在,他有点想知道了,可是又碍着面子,放不下自己的骄矜来。

他这么傲的人,这种问题,他能问谁去?总不能随便拉个弟子,说“不好意思,叨扰一下,我想询问寻常壮年男子,应当几日纾解一回?”

……想想都觉得变态到难以言喻。

当然,死生之巅是有这一类与双修情爱相关的书籍的,但借阅每一本书,都需要登记造册,楚晚宁实在无法想象借阅簿上出现以下字句:

《榻上枭雄传》、《海浮沉记》

借阅人,玉衡长老楚晚宁。

……杀了他算了。

第151章 师尊,我只想要你

正胡思乱想着,又听到隔壁墨燃低沉道:“往哪儿看呢你,没有的事,拿了你的衣裳赶紧滚。”

薛蒙愣了一下:“我看你哪儿了?”

墨燃:“……”

薛蒙瞅着自己堂哥的脸色琢磨了半天,忽然琢磨过味儿来了,不由羞怒交加,嚷道:“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之前想说的,你关着门落着锁,该不会嫌下头澡堂子人多,想在房间里自己凑合着洗个澡,就你满脑子龌龊念头!还反过来赖在我头上!”

隔壁房间的楚晚宁脸色黑了黑。

满脑子龌龊念头……

薛蒙重重吐了口气儿,瞪着墨燃上下打量,而后道:“本来都没想到那码子事儿,你这样一说倒是提点我了,你刚刚不会真的是在——”

“……你不是洗澡吗?话这么多!”

“不是,我突然觉得你这个人很可疑啊。”见对方语气那么不善,黑眼睛里迸着星火,薛蒙愈发觉得不对味儿,“你刚弱冠那会儿就成天往青楼里跑,这些年行走四方,却连你的半点风流韵事都没有,你怎么突然转了兴子?”

“……”墨燃似乎有些沉默,楚晚宁就在这片沉默里等着,他其实也想知道墨燃会怎样回答。

沉默的时间越长,他就越焦躁。为什么不吭声?尴尬?后悔?还是……

“你真想知道啊?”

墨燃开口了,嗓音里昭彰是愤怒的。

居然还有脸愤怒。

楚晚宁在心里啧啧称奇,他觉得薛蒙问的挺在理的,没理由因为人家挖了你老底你就不开心,就遮遮掩——

最后一个掩还没来得及想完,就听到墨燃说:“ 腻了, 够了,觉得没劲儿。好了,你可以滚了。”

楚晚宁:“………………”

薛蒙:“………………”

良久死寂后,薛蒙爆发了一声整个客栈恐怕都能听到的怒吼:“墨微雨,你这个恬不知耻的狗东西!臭流氓!!”

“成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出去出去,别他妈打扰我睡觉。”

“别碰我你!讨厌!”

“我哪里讨厌了?”

“你、你——”薛蒙磕磕巴巴,一张俊俏小脸涨的通红,他本来是想给墨燃找不自在的,结果谁料到被墨燃厚颜无耻地反将一军,忍不住想起自己二十来岁了,这年岁,南宫驷与修真界第一美人成了亲,江东堂的四公子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昆仑踏雪宫那个梅 雪……

梅 雪还没得花柳病死掉。

好像只有自己还是个未经情事的雏儿,薛蒙觉得很憋屈。

他倒不是因为好色而憋屈,他其实一点都不好色,但他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被墨燃比下去了,甩了十条八条街都不止,所以他才气得厉害。墨燃如果避而不提,如果深以为耻,那薛蒙心态大概会是另外一种,可墨燃居然一脸鄙夷一脸不耐烦地丢给他了一句——

“ 腻了, 够了。”

小薛少主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能,自尊受打击了。

他“你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恼怒地朝墨燃吼出一句:“反正就是讨厌,你不是人!”

说着摔门而去。

楚晚宁也有些噎着了,虽然他终究比薛蒙冷静些,听出了墨燃那是存心欺负薛蒙的气话,但内心还是忍不住江流潮涌,久久不能平复。

隔壁这厮用词太粗鲁,低喝的那一嗓子像是丛林中肌肉纠结气息爆发的雄狮,那低低的怒吼和粗糙的字眼二合为一,像一截粗热的火钳火棍,猛烈地捅进他的心脏。

楚晚宁喉头攒动,目光又是阴沉,又是闪烁。

墨燃以前可是因为逛青楼破过戒的,他当然清楚墨燃不似薛蒙一般纯洁,只是以前的墨燃,还不足以勾魂摄魄道令他忍不住去琢磨,去在脑海内描绘出那样的场景。

但此刻旧事重提,楚晚宁就禁不住地想到,那具他看过的,滚烫的、流畅的、烟熏火燎的结实躯体,曾经和那些妩媚的,白嫩的,娇艳滴的少年们缠绵过,在那些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身上耸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