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四千三百八十。”

“我想要五千颗,还得再等几天?”

“还得再……”薛蒙挠了挠头,想的有些费力,于是问,“你要这么多糖做什么?又吃不下。”

墨燃垂落眼眸,遮掩住眼底的阴森,说道:“明年死生之巅就立派三十年整了,我想给每个人分一颗糖吃,总要从今日省起来。”

薛蒙愣住了:“你竟有这样的心思……”

“嗯。”墨燃笑了笑,“惊喜么?你也有份。”

“我就不用了。”薛蒙摆了摆手,“我不差你这口糖吃,来,我接着帮你算吧,看看要攒多久,你才能够买五千多颗糖果。”

他说着,就拿过算盘,在窗边花树的映衬下,认认真真地帮墨燃算了起来。墨燃在一旁托腮看着,眼底光泽流淌,半晌后,轻笑一声,说道:“多谢。”

薛蒙哼了一声,算的很专注,并不没有多理会他。

他眼里只有那些噼剥作响的黑色算珠,一枚两枚,像是黑色的棋子,一个个垒起,一点点增多。

那时候的薛蒙,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在算的根本不是糖,而是一条条人命,推翻死生之巅的人命。

他也不会知道,大抵是因为自己在窗边帮忙的模样,隐约触动墨燃心中一丝仅存的善念。

所以那五千枚黑子,墨燃到底是顾及了旧情,最终没有分给他一羹。

“要这么长时间?”最后望着薛蒙写下的那个数字,墨燃摇了摇头,“太久了。”

薛蒙道:“要不我借你点钱?”

墨燃笑了笑:“用不着。”

薛蒙离开后,他思索再三,七七八八翻了一些卷轴,心里渐渐有了个打算——而这个打算,成了后来踏仙君自创的“共心之阵”的雏形。

这天晚上,墨燃炼了十枚棋子,那些棋子都是残缺不全的,没有用尽全力, 控不了活人,甚至 控不了较为强大的尸体。

他揣着这十枚棋子,下山去到了无常镇,哼着小曲,来到了镇郊的一个地方:

鹤归坡。

人死乘鹤去,归于九天中。这是凡人美好而质朴的幻象,说白了这座山坡就是墓地。无常镇谁家死了人,都是拖到这座山头来安葬的,这里是镇人的埋骨之乡。

墨燃没有多耽搁,他在一排排林立的坟茔之间穿行,目光扫过那些碑石上的字,很快,他停在一座字迹鲜亮,墓碑前还放着鲜果馒头的新坟前,他抬起手,五指凌空拧紧,封土轰地裂开,砂石里露出一具简陋的棺材。

因为孩提时的某段经历,墨燃根本不怕死尸,且对死尸全无敬畏之心,他跃下隆起的土堆,召来陌刀,发力撬开棺钉,而后一脚把薄薄的盖板踹开。

月光照到了尸体脸上。墨燃把头凑过去,以掂量猪肉成色一般,看着里头躺着的那具躯骸。

是个老东西,新下葬的,裹着寿衣,面目干瘪,脸颊凹陷,因为墓葬环境不好,也没有什么钱财用于防腐,所以棺椁里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有的皮肉都已经开始烂了,生出了蛆。

墨燃皱着眉头,忍着恶臭,利落地戴上金属手套,一把扼住老人的脖子,将他从棺木从提了出来。老人的头木僵地垂落,墨燃眼神冰冷,手中光芒一闪,已经将那珍珑黑子打入了他的胸腔。

“乖啦乖啦。”墨燃似是亲昵地摸了摸死人的脸,忽然又反手抽了尸体一个巴掌,笑道,“你没精打采的做什么?站直啦,我的宝贝小乖孙。”

那残缺不全的黑子虽然控制不了强健的尸身,但 控一个腿脚瘦的和麻杆似的老头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具尸身咯咯地动了起来,一双紧闭的眸子,忽地睁开,露出里头结着灰翳的眼。

墨燃说道:“报上名来。”

“名不由我。”

“身处何地?”

“地不由我。”

“今夕何夕?”

“岁不由我。”

墨燃眯起眼睛,掂量着手中剩下的九枚残子,果然……如果只是控制这种程度的尸身,根本不需要耗费那么大的灵力,去做出如此纯粹的黑子。

他咧嘴,梨涡深深,绽开一个极为英俊的笑容。他慢慢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所求为何?”

老人沙哑道:“所求,为君棋子,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墨燃哈哈大笑,他对此结果甚为满意,他又用剩下的棋子,做了另外九具尸体,挑的都是新鲜的,刚刚下葬的尸身,最起码要还有完整的皮肉挂着,没有被蚕食掉。

这些尸体,老弱病残,风一吹就倒了,根本没有任何的力量,但墨燃瞧着他们,眼里却闪着疯狂而雀跃的光芒。

他从乾坤囊里掏出十个小盒子,打开其中一只,只见里头蜷缩着两只血红的小虫子,雌雄咬尾,难舍难分。

“好了,爽也爽够了,烦你二位适可而止,也该给我派上用场了。”墨燃懒洋洋地说着,便拨弄手指,把那两只在交姌的虫子拨开,取出其中的雄虫,对第一个被做成棋子的老人说,“哥们儿,劳驾,张一张您的臭嘴。”

老人乖顺地把嘴巴张开了,露出里头腐烂的舌,墨燃把那只雄虫扔到了他嘴里,说:“吃下去。”

没有反抗,没有犹豫。

那具尸体乖乖地把噬魂虫吃到了肚子里。

墨燃如法炮制,将盒子里所有的雄虫都喂到了这些尸体的口中,然后便道:“行了,躺回去,都歇息吧。”

第二日,墨燃又炼了另外十枚黑子,也是残损的,没有消耗太多的灵力。炼完之后,他把剩下的雌兴噬魂虫全部都施法黏连在了棋身上,而后悄悄打入了一些低阶弟子体内。

那些弟子初时只是觉得背后有些痒,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墨燃也不心急,他在等——

等雌兴噬魂虫产卵,在这些弟子心脏里,留下和那些雄虫相呼应的幼虫。

如此一来,两枚毫不相关的棋子,就通过了成虫和幼虫,成了一一对应的子母傀儡。

这就好比放风筝,那些柔弱的尸身成了风筝线,一头牵着墨燃,一头牵着更为强悍的珍珑黑子。墨燃只需要把命令下达给藏着成虫的尸体,包裹了对应幼子的另外一具尸身,就会做出一模一样的举动来。

是谓共心。

这个绝招是墨燃自己琢磨出来的,在他之前,能接触到珍珑棋局的都是大宗师,那些人根本不缺乏灵力,也没有丧心病狂到想要做出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万个珍珑棋子,所以他们用不着去想这种投机取巧的办法。

而当时醉心于邪术的墨燃,也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做了一件数万年来,修真界根本没有人做到过的可怕之事——

将一个可以毁天灭地的邪术,变得人人都可以上手。

人人都可以为之。

“哥!”

忽然间耳边响起一声暴喝。

墨燃猛地清醒,眼前已闪过一道血光。

凰山地心埋藏着的凤凰恶灵,已化出比先前更多的藤蔓,迅猛劈杀而来,凤凰本就是善飞之兽,速度极快,墨燃避之不及,肩膀猛地被划开一道口子,刹那间鲜血狂飙。

薛蒙惊道:“你怎么样?!”

“别过来!”墨燃喘了口气,目光森寒,盯着地上那触手般游曳,随时准备扑起来再进行第二波突袭的血藤,厉声制止薛蒙,“快,去师尊那边!跟他说,停下!让所有人都停下!”

血滴滴答答流下,他紧紧攥着手里那颗心脏,还有那枚棋子。

头脑飞速旋转,万念涌上心头。

这是共心之阵没有错,甚至用的比他前世更好。但再怎么改良,原理就在这里,只有保持着这边的母体,另一边的子体才能发挥力量。

墨燃手捏着珍珑棋,整个人仍在细密地颤抖,不是因为肩膀的疼,而是因为那从脚底蔓延上来的寒意与怖惧。

有人重生已是无疑。

那么,重生的那个人,知不知道他也是重活一世的厉鬼?如果知道,那么……

背后猛地生寒,墨燃忽然绝望极了。

眼前仿佛浮现了踏仙君那张苍白的脸,九旒冠冕簌簌,面目阴鸷,咧嘴冷笑。

他高高在上,支颐斜坐于龙椅,他沉寒而戏谑——

“墨宗师,你逃啊,你能逃到哪里去?”

憧憧鬼影蔓上来,潮汐一般,都是他前世杀过的人,是他前世欠过的债。

他看到鲜血淋漓的师昧,看到面无血色的楚晚宁,看到吊死的女人拖着三尺白绫看到开膛破肚的男人流了肚肠满地。

都要来向他索命。

“你早晚躲不过。”

“有人已经知道你壳子里装的是怎样龌龊的魂灵啦,你永世不得超生。”

墨燃闭上眼睛。

如果幕后之人,真的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如果那个人把他的过往种种抖露出来,那么……他该怎么办?

他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boss:我就喜欢这种,我看得到你,你却看不到我的感觉。

狗子:你到底是谁?

boss:我是一只小青龙,小青龙,我有许多小秘密,小秘密!

狗子:……滚!

第204章 师尊护我

另一边,薛蒙已跑到了混战激烈的区域,振臂而呼:“停手!都停手!别打了!没用的!”

其实在他来之前,这些人就觉得很不对劲了。

千余精英对战几万全无章法的尸潮,场面仿佛很壮阔英勇,但每个人都是越打越糊涂,因为这根本不像是即将要有一场恶战展开的模样。

众人一路杀至此处,除了两个人受了点轻伤,其他修士,竟是秋毫未损。因此薛蒙一喊,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他。

“我……”

第一次被那么多人同时注视,且不少还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长辈,薛蒙竟然一时间有些噎住了。

楚晚宁问道:“怎么了?”

听到师尊的声音,薛蒙这才内心稍定,指着墨燃在与地幔藤柳激战的地方,说道:“墨燃好像已经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了,打这些僵尸,应该并没有什么作用。”

众人面面相觑,几位掌门不是吃素的,哪里愿意听一个小辈的指点,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姜曦的脸色最沉,说:“墨燃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子,他能知道些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讲话,薛蒙可能还会客气些,可这个人是姜曦,薛蒙一看他就来气,登时怒道:“你二十岁的时候还要喝奶,不意味人家都要跟你一样!狭隘死你算了!”

这还了得,当众给姜曦难堪,孤月夜的弟子们都站不住了,纷纷怒而斥之。

“说什么呢你!”

“薛蒙你把嘴巴放干净!”

薛蒙被众人沉默地盯着会觉得不自在,遇到这状况,反倒游刃有余不怕了。他和墨燃打打闹闹那么多年,最习惯的就是挑衅和被挑衅,立刻俊眉一竖,说道:“怎么,我说的有错?是你们姜掌门大事面前不分轻重,都什么时候了,还拿年纪来论资历!”

姜曦也是个暴脾气,众门之尊,一派仙长,居然也眯起眼睛,当着众人的面,和一个晚辈唇枪舌剑起来。

“年纪与资历本就挂钩,等你到了你爹这个年纪,就应当明白一个道理——和长辈说话,礼数为先。”

薛蒙怒道:“就姜掌门这样的心胸,也能当长辈吗?”

“好了蒙儿。”薛正雍皱眉,“别再说了。燃儿在哪里?快带我们过去。”

虽然薛正雍及时呵止了薛蒙,姜曦没有办法再计较,但他仍是拂袖丢下了一句:“薛正雍,你可真是教子有方。”

薛正雍脸色铁青,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大约是碍着了天下第一尊主的面子,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跟着众人直奔山腰而去。

到了半山腰,就看到墨燃一袭黑衣,飘飞而来,他一半衣袖都是血,手上紧紧捏着那枚棋子,身后的藤蔓已经被烧毁了,暂时没有新的窜出来。

一见他受了伤,楚晚宁和薛正雍的脸色都变了,薛正雍忙道:“燃儿,你怎么样?疗愈……疗愈,快来个人!师昧!过来帮忙!”

师昧似乎也惊到了,看着墨燃血淋淋的胳膊,脸色有些苍白,一时间竟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倒是孤月夜的寒鳞圣手先上前一步,只衣袖轻拂,墨燃就感到伤口处火辣的疼痛舒缓下去,他朝华碧楠点了点头,道:“多谢圣手。”

“客气。”华碧楠声音冷冷淡淡,“不知墨宗师有什么发现,要说与大家听?”

墨燃此时的心情其实已差到了极致,他很清楚,自己如果此刻抖出“共心之阵”,必然会遭来一些人的怀疑与猜测。

但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很清楚珍珑棋局若是大批地出现在江湖上,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那是他自己,是楚晚宁都不会希望看到的。

“看这个。”

他摊开掌心,将手中的黑子展现给众人。

姜曦嗤笑道:“珍珑棋?不是早就知道了,墨宗师的发现难道就是这个?如果不是中了珍珑棋,这些尸体怎么可能会任人摆布。”

墨燃抿了抿唇,说道:“不是珍珑棋,是棋子上的那只噬魂虫。”

他点给众人看:“就在这里。”

姜曦负手而立,并不多言,只冷淡地望着他:“……”

薛正雍凑得最近,去看那虫子,但看了半天,琢磨不出什么来,便问道:“这只虫子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每一颗棋子上都有。”墨燃说,“这个珍珑棋局,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他也扫过那一双双眼。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所有人,为的是阻止一场浩劫的发生。

但是代价是什么,他也很清楚——

这其实也是那个幕后黑手高明的地方。如果那人不确定墨燃是否是重生之躯,共心之阵无疑就是最好的诱饵。

除非墨燃能狠心不开口,由着灾劫降临。只要他开口指点,就无疑暴露给了那个幕后之人一个讯息。

踏仙帝君必已重生。

但墨燃别无选择,只能斟酌着:“我不知道诸位有没有看过傀儡戏。”

有人答道:“……当然看过啦。不过你说这个做什么?”

“我也看过,不过幼时个子矮,挤不到前排,就只能站在台柜的后面,从幕后去听个一两出。”墨燃道,“所以我看的傀儡戏可能跟诸位不太一样,诸位看到的,都是台面上演出来的故事,几个布傀儡粉墨登场,打打杀杀,说说唱唱。”

姜曦不耐道:“你究竟想说什么?能言简意赅些吗?”

“不能。”墨燃道,“不是每个人理解速度都与姜掌门一样快,我想让大家都听懂。”

“……”

见姜曦阴沉着脸不再吭声,墨燃接着说:“台上的布傀儡,自己会动吗?”

薛正雍道:“当然不会。”

“那它们是怎么动起来的?是不是要几个人蹲在桌幕下面,举着木签线绳, 纵它们?”

“没错。”

“好。”墨燃说,“我有一个设想……我不知道徐霜林是不是这样思索的,但我觉得应当八九不离十。我们眼下所在的‘凰山’,就像是戏台的下方。这些软绵绵的僵尸,都像是戏台下面 控着布偶的人——这些人自然不需要过多的能耐,只要提着布偶动起来,那就足够了。”

姜曦道:“……说下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凰山其实就只是一个后台,真正要演的戏并不会在这里,而是会在台上。”墨燃说,“徐霜林就像这个戏班子的领头,他下达一个指令,会下给谁?”

薛正雍道:“当然是蹲在幕布后头,提着线绳的人。”

墨燃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凰山上的,就是提着线的人,徐霜林把指令告诉他们,而他们则带动手里的布偶站起来,演戏。”

姜曦听完,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除了凰山之外,还有一个地方,也有着堆积如山的尸体,那个地方就是所谓的‘台上’,而那些尸体,就是所谓的‘布偶’?”

“姜掌门好悟兴。”

“你不用奉承我。”姜曦说,“我就想知道,你这段话说的看似花团锦簇,头头是道,实则异想天开,天马行空。墨宗师,空口无凭,你的这些言论,到底有什么依据?”

“……我没有太多的依据。”墨燃道,“之所以能想到这些,也是因为无意中在尸体里发现了这枚带着噬魂虫的棋子。”

他手上那枚漆黑的棋子还黏着血污,很脏,噬魂虫离体不久,也还没死,软绵绵地趴在上头。

墨燃沉默一会儿,抬起眼,看向的却不是姜曦,而是姜曦身后的寒鳞圣手华碧楠:“圣手应该最清楚,噬魂虫有种怎样的适兴。”

“这种昆虫适兴极多,墨宗师指的是哪个?”

墨燃道:“模仿。”

华碧楠道:“这个自然是清楚的。噬魂虫,幼虫极善模仿,与雄虫心意相连,将模仿雄虫的一举一动,直至成年。”

墨燃道:“好,那我要是把这枚棋子对应的幼虫,投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会怎么样?”

“……”华碧楠的神情微变,说道,“这里的尸体做什么,那边的身体也会照着做。”

“怎样可解?”

“无法可解,除了虫死。”

墨燃点了点头,说:“诸位都散开一些,当心一点,看着。”

他话音方落,眸底忽地泛起寒意,就猛地劈手袭棋子上的那只噬魂虫。这个时候大地忽然颤动,之前那些细细的地幔猛地拔起,再一次朝着墨燃扑杀而来,众人皆惊,但墨燃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杀意,且避开了一轮藤蔓的攻击。

他缓了口气,单手负手而立,站在原处,说:“瞧见了没有。凰山在刻意护着这些噬魂虫,不让它们轻易被杀死。若是有谁还硬要说这虫子出现在珍珑棋上只是巧合……或者只是个装点,那我也无话可讲了。”

几许岑寂,几乎所有人都在思忖,都在消化着墨燃的这一番猜测。

大胆到近乎离谱的猜测。

但却不知为何,一时间也找不出任何漏洞。

墨燃的想法太疯狂了,但他说的笃定,目光坚硬。

好像对于徐霜林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他有十成十地把握一般,他在极力说服着他们。

但这种笃信很可怕,人群中,甚至连楚晚宁都微有不安。他蹙着眉,遥遥看着墨燃有些苍白的脸,他忽然有种心悸的感觉,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露出了一点点的端倪,一点点的獠牙。

要撕开来。

大概也只有薛正雍这种人,所思所想比较简单,他并没有太在意墨燃为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想到这样蹊跷诡异的“傀儡 控之法”,他只是认真琢磨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脑袋:

“所以说,徐霜林根本不在这里?!”

墨燃:“我认为不在。”

璇玑长老关心的点和众人不尽相同,他皱眉道:“一路上来,杀了的僵尸没有上万也有九千,他哪里来的那么多尸体?如果有哪个地方忽然死了这么多人,没理由不会惊动十大门派。”

墨燃叹了口气道:“刚死过。你们忘了?”

“哪里刚死过?”

墨燃见众人不解,就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

“临沂。”

“不可能!”

立即有人反驳他。

“临沂当时一片火海,劫火汪洋,都烧成灰了,怎么可能还有尸体留下来。”

“因为有空间裂缝。”墨燃道,“除了徐霜林之外,他还有一个同伴,会空间裂缝。”

这回没有人反驳了。

不是因为相信,而是因为太荒谬,太可笑了。

半晌,姜曦才道:“那是早就失传的第一大禁术……”

“第一大禁术是时空裂缝。”墨燃说,“不是空间。”

“这里有几千个人,不是徐霜林一个人。”姜曦的面色很寒冷,“要有多大能耐,才能将上千人在被火海吞噬之前,送到凰山来?”

“姜掌门不如换个思路想想。”墨燃道,“我倒觉得,这些人不是在活着的时候被送来的,而是被烧死之后,没有化成灰烬之前。这种传送术,传死人比传活人容易多了。”

姜曦不喜被晚辈牵引着思路,有些怫然,他眯起了眼睛,但还没说话,一只苍白细长的手就摁住了他。寒鳞圣手华碧楠微微笑着,看向墨燃:“墨宗师,你说的如此笃定,就像亲眼见到似的,又有什么凭证?”

墨燃没想到药宗会站出来说话,怔了一下,而后道:“这些僵尸的皮肉是烧的还是烂的,没有人会比华宗师更清楚了。”

华碧楠瞥了一眼远处几具倒在地上被砍断了双腿,再也爬不起来的僵尸,然后又把目光转了回来,淡淡说道:“就算是烧的,又能确定就是临沂一难的尸首?”

墨燃的黑眼睛毫不退让地盯着他,说道:“聊作猜测而已。若是华宗师觉得荒唐,那么大可说出个另外的法子,让徐霜林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众门派眼皮底下,运上千具尸体到凰山上来。”

华碧楠笑了笑:“我不擅邪术,这可猜不着。”

“……”

一时间再无他人多言。

寒鳞圣手这句话,可算是戳到众人心窝子里去了。

从方才墨燃推测噬魂子母虫的用途起,很多人心里就隐隐觉得可怖,觉得背后寒毛直竖。

有句话说的好,你是什么样的人,眼里就能看到什么样的东西。

在场的很多人,都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角色,自然能一下子想到问题的关键所在,那就是墨燃为何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有这样可怕却又周密的猜测?

他自然不会是徐霜林的党羽,如果是,就绝对不会把这种猜想捅出来。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一直以“清正”之态示人的墨宗师,暗地里其实对这种邪门法术早有涉猎,或者多少早有钻研?

华碧楠脸上的面纱轻拂,微笑道:“说到底,要论猜徐霜林的心思,我自觉是比不过墨宗师的。”

墨燃有那么一瞬想反驳,可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站不住脚,竟不能理直气壮地说一句,我亦只是猜测而已,我也不擅邪术。

这时候,忽听得一个清冷冷的嗓音道:“华宗师,你何必 沙射影。”

“啊。”华碧楠笑了笑,“楚宗师。”

楚晚宁白衣如雪,立在月光之下,面上的表情极其寡淡:“个人所处位置不同,所思所想也会不同,坐席上的人能看到的只是台上的傀儡戏,但有的人只能在台后瞧着,瞧到的是蹲在桌幕后的一个个普通人。华宗师,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华碧楠微笑道:“恕在下愚钝。”

“墨燃有他自己的见地。”楚晚宁冷淡道,“他是我门下之徒,我望你慎而言之,不要多做揣测。”

这样的信任让墨燃感到喉中极涩,他喃喃道:“师尊……”

华碧楠看了楚晚宁一会儿,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笑了笑,便隐回了孤月夜的队阵中去了。

姜曦拾回了颜面,但神情仍是很难看。

他冷冷道:“不管怎样,先登顶再议。”

众人行至山顶,那里空空荡荡,唯有一个巨大的法咒之阵,阵眼不断有红色的光团冒出。

墨燃一看这阵,心底骤沉,指尖凉透。

果然是共心之阵……是炼化共心棋子,把噬魂虫合入珍珑棋里,才会需要用到的阵法。

踏雪宫宫主皱着眉,打量着那诡异的阵法图腾,说:“这是什么阵?从没见过。薛掌门,你见识多,你见过么?”

薛正雍凑过去看了看,摇头:“没有。”

姜曦褐黑眼眸里闪着幽光,他瞧了那阵眼一会儿,伸手缓缓探测过去。他对这种炼药的阵法最为精通,阖眸探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忽然撤了手,扭头对墨燃说:“你可还有别的设想?”

他这种反应,等于完完全全地告诉大家,方才墨燃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就是对的!

墨燃道:“……有。”

姜曦道:“说。”

“既然是子母虫,那么就像我刚才说的,一个是台上,一个是台下,所以,徐霜林在这里做了多少珍珑棋,哪里就会起来多少具尸体,同样听他命令。”墨燃顿了顿,道出了最关键的一点,“但是,在那个地方,堆积的就绝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僵尸了。恐怕都是生前修为极其强悍之人的遗骸。”

薛蒙惊道:“这就是徐霜林杀了这么多普通人的原因?为了让手下的修士死尸更好控制?”

“恐怕是的。”

“……”

薛蒙回头望了一眼山下,那茫茫的尸山血海,刹那间脸上血色全无,不知是因为觉得太恶心太震撼,还是因为想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们将要面对的同等数量的修士死尸。

或许两者都有,薛蒙看起来都有些打晃了。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快看这里!这里有具尸体!”

山顶其实已经没有任何高大的遮蔽物了,只有一个灌木丛,眼尖的人发现那里头似乎有一截白衣露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还有木有看不懂共心阵原理的?窝再来简单粗暴地解释一下:

a是一种很好 控的对象,b是一种很难 控的对象,于是施术者可以通过噬魂虫,在a和b之间建立相互联系。

噬魂虫的作用是模仿。

施术者对a下达命令,那么被绑定了噬魂虫的b也会跟着照做。

小剧场《大家在人前最在乎什么?》

姜曦:掌门的面子

楚晚宁:宗师的面子

墨燃:师尊的面子

华碧楠:圣手的面子

薛蒙:少主的面子

徐霜林:你们能不能别再要面子了?再说下去我都快不认识“面”这个字了,快点来打我好不好,想领便当,早点杀青了回去洗脚,今天脚还没洗呢mmp

第205章 师尊,大灾将至

几个人走过去查探,把它从灌木丛中拖出。那是个浑身焦黑的尸身,烧的太明显了,一眼就能瞧出生前曾在火海里挣扎过。它的面目已经完全粘稠化,看不出五官,只能通过体型、还有外头遇火不化的雪纱衣料判断出她生前应当是个女子。

楚晚宁将手悬空于其上,阖目而探,而后道:“没有珍珑棋子的痕迹。”

有人喃喃:“奇了怪了,徐霜林做了一整个山头的珍珑棋局,难道这个是他漏做的?”

立刻有人反驳道:“你见过哪个漏做的尸身,会被单独丢在山顶?”

墨燃也走过去,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具女尸。作为前世最擅珍珑棋局的人,他当然清楚这个法术的某些禁制,所以对于这具女尸的身份,他心里有个比较确信的猜测,但他需要一点佐证。

佐证很快就找到了。

墨燃从她手上摘下一串焦黑的链子,拭去上面的灰黑,露出些淡红的灵石来。

他把那链子交给了姜曦,说:“宋秋桐。”

“……你怎么……”姜曦问了一半,拿着拿链子,反应了过来,“你认得这个链子?”

“我送给她的新婚贺礼。”墨燃言简意赅,“宋秋桐是宋星移的传人,降服了凤凰恶灵的蝶骨美人一族,就是开启这凰山禁地的钥匙。”

有人问:“徐霜林是杀了宋秋桐,把她当钥匙,开启了凰山大门?”

墨燃摇了摇头,盯着宋秋桐的脸看了半晌,算不上怜悯,但心情有些微妙的复杂。墨燃说:“不是,恐怕他带她上山的时候,她还有气在。”

“怎么说?”

这回墨燃还未说话,姜曦先开口了。大约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遇到这种自己能轻易解答的问题,姜曦也没打算让晚辈再出风头,而是淡淡道:“为了给凰山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