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细看了一遍,他的目光落在了墨燃肌肉紧实的胸膛,停住了——

墨燃并没有在意,随口道:“盯着我干什么?喜欢我?”

“……”薛蒙不吭声。

墨燃依旧要死不活的那种语气:“别看了,我俩没可能的。”

薛蒙这才白着脸,把头转开去,佯作镇定道:“呸,你想的倒美。”

但他却心如鼓擂——他看到墨燃脖颈处,贴身的地方,挂着一枚绯红色的晶石吊坠,瞧上去极其眼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他一时想不起来,鸡皮疙瘩却不知为何忽然起了一身,脑中嗡嗡鸣响。

在哪里见到过?

墨燃穿好了衣服,忽然发现桌上有几点药水污渍,他问薛蒙:“有手帕么?”

“嗯?……哦,有。”薛蒙回过神,翻出一块,递给他,“你总也不记得自己带一块。”

“我不习惯。”

薛蒙板着脸道:“上回还说师尊要送你一块,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

墨燃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央求过楚晚宁,请他送自己一块海棠花手帕,可不知道楚晚宁是忘了还是懒,一直都没有给他。他不由地有些尴尬,清咳几声,说道:“这不是最近忙,师尊没有空闲……”

“有空闲师尊也不会只给你一个人做。”薛蒙冷笑道,“我肯定有份。没准那个谁……那个南宫驷,他都有份。”

说到南宫驷,墨燃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愈发笼上了一层阴霾。

“你去看过他了吗?”

“没有,我去看他做什么。”薛蒙道,“他和叶忘昔,住在姜曦那个老鬼旁边,我恨不得离那儿十万八千里远,才不想过去。”

墨燃就点了点头:“在那边也好,姜曦脾气虽差,毛病也多,但左右还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应当不会为难他们。”

薛蒙就气哼哼地:“他?他那狗东西要是能明白事理,我就能跟他姓,不叫薛蒙,叫姜蒙算了。”

墨燃:“……”

薛蒙总有这样的能力,闹闹腾腾愤世嫉俗,上下嘴皮子一碰,损起人来不带半点 糊。但或许也正因为他这样的吵闹,墨燃才感到屋子里多出来一些人间的热烈气息。

那前世可怖的梦魇,才终于稍稍淡去。

薛蒙道:“说起来,师尊不会是真的想收南宫驷当徒弟吧?”

“以前师尊肯定不愿意。”墨燃说,“但如今,却是你我都拦不住他的。”

薛蒙一愣:“为什么?”

墨燃叹了口气:“我问你,先前李无心敬畏南宫驷,明明是个长辈,却从来不敢对南宫驷出言顶撞,为何?”

“因为他爹厉害,修真界第一大门派的掌门,这还用说么。”

“那好,我再问你,为如今黄啸月这种人,还有那些根本连名号都叫不上来的人,都敢欺负到他头上去,又是为何?”

“……因为冤仇?”

墨燃一时无言,心想,这种话也就只有薛蒙才能说得出来了。

他忽然就很羡艳,他觉得薛蒙虽然已经二十多了,但有时却依然想法单纯像个孩子——“像个孩子”是个很微妙的描述,因为孩子身上最明显的特点便是纯真、简单、直率,但同时也意味着一个人没长大,不成熟,草草莽莽。

但对于墨燃而言,他觉得活了二十年,看这个红尘的眼睛仍是极为干净的,这是个奇迹。

他看着他面前的奇迹,然后苦笑着说:

“哪里来的这么多冤仇。”

“儒风门抖出了那么多上修界的事……”

“那是徐霜林抖的,和南宫驷能有多少关系?”墨燃道,“更何况,当初抖落的那些秘密,南宫驷难道不是最受伤的人之一吗?他得知了他母亲是由他父亲亲手葬送的,他根本不是始作俑者,而是一个牺牲品,一个受害者。”

薛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墨燃没吭声,等着他说,结果薛蒙就那么张着嘴,张了半天,又悻悻地闭上了。

他不知该如何反驳。

半晌,他才不情不愿地问:“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第一,看热闹。”墨燃道,“儒风门的事情,大家伙儿看着觉得刺激都来不及。欺负一个落难公子,远比欺负一个小叫花子来得痛快。””

这就和前世的薛蒙是一样的。当年凤凰之雏蒙难后,遭受到的是怎样的排挤?

薛蒙不知道,但墨燃清楚。

为了不得罪踏仙帝君,没有一个门派愿意收留他,没有一个门派愿意与他合作,他苦苦地在五湖四海奔走,请求过大大小小的掌门,希望能趁着墨燃还未做出更疯狂的事情,联手将他的暴政推翻。

那是墨燃继位的第一年。

薛蒙奔走了九年,游说了九年,没有人听他的,最后勉强愿意给他一个容身之所的,也只有昆仑踏雪宫,愿意倾力帮助他的,也只有梅 雪。

墨燃庆幸这辈子的薛蒙不用再受此屈辱。

薛蒙浑然不觉,问道:“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是自以为替天行道。”

“这话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我们的神明后嗣天音阁,在处理修真界重犯的时候会做什么?”

“公之示众啊,先吊个三天三夜。”薛蒙嘀咕道,“你问我这个做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你刚来死生之巅那会儿,就有个重犯要处死刑,爹爹也要去那边公审,你和我不都跟过去了?行刑的时候你也看了,不过你那时候胆子也真是小,看完之后就吓得发了高烧,四五天了才消退掉……”

墨燃笑了笑,半晌说:“没办法,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生挖灵核。”

“你怕什么,又不会有人来挖你灵核。”

墨燃道:“世事难料。”

薛蒙就有些错愕,抬手去探墨燃的额头:“也没发烧,怎么净说傻话。”

“做梦梦到过而已,梦到有个人的剑刺到了心口,再偏几寸,心脏和灵核就都毁了。”

“……”薛蒙很是无语,摆摆手道,“得了吧,虽然你挺讨厌的,但好歹是我堂哥,谁要挖你灵核,我第一个和他不客气。”

墨燃便笑了,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里头有光,有影,光影摇动,思绪万千。

他为什么要提点薛蒙天音阁的那件往事呢?

或许薛蒙根本没有留意到,但那些面目,却在当年的墨燃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倒影。

他还记得那案子审的是个女人,二十来岁,很年轻。

天音阁广场前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修士、平民,什么都有,他们都仰着头,瞧着邢台上被捆仙绳、定魂锁、伏魔链三种法器缠绕着的那个女人,窃窃私语着。

“这不是林夫人吗?”

“才刚刚嫁入名门呢,犯了什么罪啊,竟然惊动了天音阁……”

“你们还不知道吗?赵家的那场大火,是她放的!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啊……”周围几个人听到了,纷纷倒抽一口凉气,有人问,“她做什么这么想不开?听说她丈夫可对她好得很啊。”

一派喁喁私语中,天音阁主款步走上了邢台,拿着宗卷,先和台下众人致意,而后才不紧不慢地打开宗卷,开始宣读这个姓林的女人的罪状。

罪状很长,读了小半个时辰。

究其根本,就是说这个姓林的女人,根本不是赵家本来要娶的那个世家的小姐。她只是一个替身,一个戴着人皮面具的傀儡,接近赵公子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这场因私冤而起的谋杀,而原本要嫁进赵家的那个大家闺秀,早就已经成了这位林姑娘的刀下怨鬼。

“好一出狸猫换太子。”天音阁主最后正义凛然地评点道,“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林姑娘,你也该撕下自己的假面,让大家好好看看你原本的模样了。”

人皮面具被当众揭下,蛇蜕般扔在地上。

台上那个女人散乱的头发下,露出另一张苍白妖冶的脸,被天音阁的门徒掰着下巴,托起来示人。

台下立刻喧哗起来,有人大叫道:“好歹毒的妇人!”

“杀了无辜的千金小姐,还害得容家家破人亡,只是因为自己的私仇?”

“打死她!”

“抠掉她的眼睛!”

“凌迟她!把她的皮一寸寸割下来!”

人群是由一个个独立的人组成的,但它们最终却长出一张相同的脑袋,像一只尾大不掉的迟钝巨兽,流着涎水,咆哮着,嘶吼着。

这丑东西大约以为自己是只瑞兽,上能代表青天日月,下能代表皇天后土,立在人世间,便是正气公道。

台下的尖叫声越来越响亮,刮着少年墨燃的耳膜,他惊愕于这些人的激愤,好像枉死刀下的女人也好,素未平生的赵公子也好,此刻都成了他们的亲人、朋友、儿子、情妇,他们恨不能亲手替自己的亲人朋友儿子情妇讨回公道,恨不能手刃活撕了那个姓林的罪人。

墨燃茫茫然地睁大了眼,怔愣地:“定罪……不应该是由天音阁定的吗?”

薛正雍就安慰他:“燃儿别怕,是由天音阁定的,大家也只是看不过眼而已。他们都是嘴上说说的,最后怎么样,当然是由天音阁按神武指示来判罪。会公平公正的,别担心。”

但事情却不像薛正雍说的那样发展,人群呐喊的内容也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夸张了。

“这个婊子!滥杀无辜!怎么能轻易就让她死了?木阁主!你们是修真界的公正之司,可一定要好好审判她,给她十倍百倍的痛苦!让她有好果子吃!得到应有的惩罚!”

“先撕烂她的嘴,一颗颗拔下她的牙,把她的舌头切成无数条!”

“往她身上抹泥!干了之后撕下来,连着一层皮!这时候再拿辣椒水倒她一身,痛死她!痛死她!”

更有青楼的老鸨来看热闹,她磕着瓜子,然后娇滴滴地笑道:“哎呀,撕掉她的衣服呀,这种人不应该光着身子吗?往她下身里面塞蛇,塞泥鳅,找一百个男的轮流搞她,那才算罪有应得呢。”

其实这些人的愤怒,真的全都来源于自己的一身正气吗?

墨燃那时候坐在薛蒙身边,他受到的刺激更大,一直微微地在发抖,到最后连薛正雍都注意到了他的不安,正要带他离开看台,忽然台上传来“砰”的一声爆响,也不知是人群哪个地方,有人朝上头扔了个引爆符,正扔在那个女人的脚边,这是不合规矩的,但天音阁的人不知是没能来得及阻止,还是压根也没想要阻止,总是那引爆符很快炸开了,女人的腿脚刹时被炸的血肉模糊——

“伯父——!”

墨燃紧紧揪住了薛正雍的衣摆,他抖得太厉害了,他抖得太厉害了……

“好!!”

下面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叫好声,英雄们拍着巴掌,乐不可支。

“打得好!惩恶扬善!再来一次!”

“谁扔的?不要扔。”天音阁的弟子在台上喊了两嗓子,也就随着众人去了,下面七七八八地扔上各种东西,菜叶,石头,鸡蛋,刀子,那些人自己施了个结界,立在旁边看着,只要不会立刻要了她的命,他们就不去阻拦。

天音阁素来英气凛然,不会和伸张正义的群众过不去。

墨燃回忆到此处,只觉得心中窒闷得厉害,不愿再想下去。他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

“你看着吧,薛蒙。如果南宫驷执意不愿承认自己是师尊的徒弟,那么他就彻底在修真界失去了屏障。等蛟山一行结束,若他们真的把南宫驷带去天音阁问审,你会看到与当年一模一样的场景。”

薛蒙道:“可当年天音阁审讯,大家那么气愤,也只是因为那个女的杀了人,所以……”

“所以刀子握在手上,想怎么捅,就怎么捅了,对不对?”墨燃的心情愈发沉重了,还有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借着“伸张正义”的旗号,在行恶毒的事,把生活里的不如意,把自己胸腔里的暴戾、疯狂、惊人的煞气,都发泄在了这种地方。

喝完茶,又聊了一会儿,见日头渐晚,薛蒙便离去了。

墨燃走到窗边,将方才收在袖里的珍珑棋拿出来,盯了须臾,双指注灵用力,狠狠一捻,便成灰烬。

起风了,所有的树叶都在颤抖,窗前的人也在颤抖,他慢慢抬起手,遮覆住自己的脸庞。他近乎是疲惫地,支愣在窗棂上,很久很久,才转身离开,走到屋子深处,被黑暗吞没掉。

他在漆黑的屋子里坐了半天,思来想去,想到最后整个人都是破碎的,是崩溃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觉得有些事情自己或许应当说出来,可是说出来亦或许会更乱,更一发不可收拾。

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

他越想越不甘,越想越混乱,他忐忑,他痛苦。

他想着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幕后黑手。

他想到修真界对天音阁敬若神明般的崇拜与迷信。

他想到那个被审讯的女人,双腿血肉模糊。

墨燃像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踱步,像疯子一样在房间里踱步,踏仙君和墨宗师的影子来回在他英俊的面容上出现,一个吞噬掉一个。

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

推门走了出去。

夜深了。

楚晚宁准备入睡,忽听得外头有人敲门。他打开门,看到墨燃立在外头,微微一怔。

“你怎么来了?”

墨燃只觉得自己要疯了,被随时随地会降临的大灾劫逼疯。他鼓足勇气,原想要开口解释这荒谬的一切。但看到楚晚宁的脸,他的勇气就都碎成了渣滓,成了泥灰,成了自私和软弱。

“……师尊……”墨燃顿了顿,鼻音略重,“我睡不着。能进去坐一坐吗?”

楚晚宁便让开,墨燃进了屋,反手关上了门。或许是因为他不安的气息太浓重,浓重到即使一言不发,楚晚宁都能觉察到他内心的焦躁。他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墨燃没有吭声,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走到窗前,双手合拢,将唯一的窗门紧闭。

“我……”墨燃一开口,嗓音沙哑地厉害,忽然心绪上涌,助长那一股疯狂的冲动,“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关于徐霜林?”

墨燃摇摇头,犹豫一会儿,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灯烛的火光倒映在他眼睛里,像一根根吐信的毒蛇,鲜红的舌头,扭曲盘绕,他脸上的神情太乱了,眼中的光芒也很零落,楚晚宁怔了一会儿,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

可是指尖才触上他的面庞,墨燃就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睫毛在颤抖,喉结在滚动,似乎是被蝎子蛰中了一样,他转过身, 糊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

“可不可以熄了灯。”墨燃说,“……看到你,我说不出口。”

楚晚宁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墨燃,令他汗毛根根倒竖,好像有个毁天灭地的东西即将坠落,压碎立在下面的每一个人。

楚晚宁没再说话,原地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墨燃便走到了烛台前,他盯着那烛火看了一会儿,而后抬手,灭去那最后一点光明。

屋里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但墨燃方才盯得久了,眼前还晃动着烛火的虚影,从橙黄到五光十色,从具体到模糊。

他立在原处,背对着楚晚宁,楚晚宁没有催促,等着他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墨燃回忆里之前那个被审讯的女人,最早设定是之前言情文里的女主角。

然后发现时间线对不上,那个女主角出现的时候,孤月夜已经研究出了可以让人活到三五百岁的灵药了,是这个修真界的后期时代,但狗子他们还处于中早期,哈哈哈~遂放弃,换了个姑娘上。

小剧场《可以不可以熄了灯》

“可不可以熄了灯。”墨燃说,“……看到你,我说不出口。”

楚晚宁:……你是想说我很丑吗?

“可不可以熄了灯。”墨燃说,“……看到你,我说不出口。”

薛蒙:那你闭着眼睛说,凭什么要我熄灯。

“可不可以熄了灯。”墨燃说,“……看到你,我说不出口。”

师昧:算了吧,我不和你待在一个小黑屋里,我已经被评论区惦记怕了。

“可不可以熄了灯。”墨燃说,“……看到你,我说不出口。”

叶忘昔:……流氓。

“可不可以熄了灯。”墨燃说,“……看到你,我说不出口。”

南宫驷:那你憋着吧。

“可不可以熄了灯。”墨燃说,“……看到你,我说不出口。”

梅 雪:跟我玩夜光剧本吗?不好哟,我怕会有记者拍到我们呢,微笑~

第208章 师尊,你确定要我躲床底下?

墨燃几次想说话,却都只动了动嘴唇。他的太阳穴近乎抽疼,血液在狂奔乱涌,信马由缰,但他觉得自己的血此刻已不是热的,而是冷的,是冰的,他在挣扎的过程中,连指尖都一点点凉透。

“师尊。”

“……”

“其实……我……”他终于开口,一开口,只说了三四个字,就又乱了,又崩溃了。

他为什么要说?

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他已在巫山殿自戕,他早已死了,他只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啊……为什么还要说。

说出来,自己的良心痛快了,但真的就是正确的选择吗?

如今这样多好,薛蒙会对着他笑,楚晚宁是他的,伯父伯母都健在,师昧也还活着……没什么比这些更重要了,哪怕一辈子愧疚下去,一辈子做个逃犯,他也不想亲手摧毁眼前的这一切。

可他又觉得这是他应该说的。

如今已经能确定幕后之人必然也经历过一次重生,只有自己能提点众人,让所有人都有所准备。这是他赎罪的机会,或许上天让他死去一次,却仍然保留着记忆,为的就是此时此刻,有个人可以站出来,阻止这场风波。

哪怕付出兴命。

墨燃闭上眼睛,他在颤抖,睫毛间隐有湿润。

他不怕死,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但是这世上其实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他上辈子已经受够了,就是为了逃离那些东西,他才选择了自尽。这些年,尤其是这辈子楚晚宁死后,他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地奔跑,试图甩掉后头那只隐形的巨兽,但是现在他被逼到了死角。

它的利爪悬在了他的咽喉。

众叛亲离,万世唾骂。

他逃不掉……他逃不掉……

墨燃哭了,无声,但是眼泪淌了下来,扑簌着,落在了地上。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他说:“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其实……我……”

忽然一双结实而匀称的手臂自身后环绕住他。

墨燃蓦地睁开眼,他意识到是楚晚宁走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了他。

“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楚晚宁的声音自他肩背处传来,“谁都有自己的秘密……也都会做一些错事。”

墨燃怔住了。

楚晚宁竟已明白。

他已明白……也是,楚晚宁怎么会看不透?他见过墨燃太多次惶惶然的认错,真心的、假意的、不甘的、恳切的。

他虽然不知道墨燃到底犯了什么过错,但是他知道,墨燃一定是想坦白些什么往事,坦白一些其实并不想说的往事。

“师尊……”

“如果那件事令你很不安,你想告诉我,那就说出来,我在这里听着。”楚晚宁道,“但如果你觉得说出来很痛苦,那么你不开口,我也不会继续追问。……我知道你再也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

墨燃心如刀绞。

他微微摇着头,不是的……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远没有那么简单……

我不是折了不该折的花,我杀了人,流血漂杵,万里枯骨,我毁了大半个修真界,我毁过你。

他再一次崩溃了。

我毁过你啊楚晚宁!

你为什么要安慰一个刽子手……为什么要宽慰把刀扎进自己心口的人,你为什么要在临死前请求我,放过我自己?

你当初,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在颤抖,不住地颤抖,楚晚宁怔忡地,忽然感到有温热的水滴落在了自己手背上,他低声喃喃:“墨燃……”

“我想要说出来。”

“那你说出来。”

墨燃很混乱,他摇头,他又道:“我……我不知该怎么说……”

他嗓音一直控制地很好,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有些哽咽了。

“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就别说了。”楚晚宁松开他,拉着他,让他转过身来。黑夜里,他摩挲着他的脸颊,墨燃在闪躲,但是楚晚宁还是坚决地触碰了上去,捧住他的脸。湿润的,是淌了很久的眼泪。

楚晚宁说:“别说了。”

“我……”

忽然海棠香气离得那么近,楚晚宁吻住了他,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吻墨燃,生涩,笨拙,他贴着他的嘴唇,一点点地 住,撬开他苦涩的口腔,舌头滑进去,去翻搅着,缠绕着。

混乱,不安,疯狂。

墨燃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大约情爱是逃离一切苦痛的港湾,大约人终究与兽相同,在交合中什么都可以抛之脑后,这望的沉溺里,只有欢愉是真实的。

给无助的人与怜悯。

给绝境的人,与片刻喘息。

谁都没有再说话,接吻到缠绵处,楚晚宁感受到墨燃因自己而起的望,隔着衣物顶着他,他犹豫片刻,伸手想去抚摸他,可是墨燃把他的手指攥住,变成了十指交扣:“这样就够了。”

他把他拥在怀里,唯有眼前人,能镇他的痛。

能净他的魂。

“不用做别的,这样就够了……”

楚晚宁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没来由地觉得很心疼:“怎么这么傻。”

墨燃便又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这样两只手都紧紧相连了,他抵住楚晚宁的额头:“我要是早些那么傻,那才好。”

楚晚宁见总也劝不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更软的话,只得笨拙地磨蹭着他的脸颊,鼻尖,最终又轻轻 住了他的嘴唇。

他做这些的时候明明耳朵尖都已涨红了,但却竭力让自己显得很镇定,很从容。他主动去与墨燃接吻,主动去拥抱,去做一些从前并不习惯去做的事情。

“师尊……”墨燃闪躲着,呼吸却在他的亲吻下渐渐有些急促,“不要了……不要这样。”

“一直都是你来做这些。”楚晚宁挣开他的手,搂住他的脖颈,“今日你听我的。”

“师尊……”

楚晚宁看着他犬一般的温亮湿润的眼,拍了拍他的脑后,竟是从未有过的宽慰与温柔:“乖。”

没有灯火,于是他们在墙边接吻爱抚,亲吻从温柔到激烈,从激烈到干渴,从干渴到抵死缠绵,充满了雄兴的兽与急促。

“师尊……晚宁……”

墨燃在不住唤着他的名字,怜惜的,热爱的,痴狂的,愧疚的。

只要楚晚宁给他一星半点的爱意,那便是世上最烈的情药。

他终于不再去多想,把楚晚宁按在墙边,抵着他,发了狠地亲吻他,揉搓他,到最后两个人都喘息连连,心跳激烈。他发了疯,眼角都是红的,楚晚宁在他的亲吻里蹙着眉道:“灯……”

“不是已经熄了?”

他继续吻他,吻他的耳坠,脖颈,他听到楚晚宁在他耳边忍着想要呻吟的望,低声说:“不是,点亮它……”

墨燃一怔。

楚晚宁说:“我想看着你。”

灯火亮了。

黑暗不见了。

楚晚宁的凤眸明亮,清澈,倔而坚定,蒙一层,脸颊似是有平日冰霜,但耳根却是红的,有声有色。

他说:“我想看着你。”

墨燃忽然觉得心脏疼的都快要死了,他那颗肮脏的,千疮百孔,曾经冷酷至极的心,怎么还能在这样的眼神里活下去?

他抱着他,亲吻他,把楚晚宁的手摁在自己胸口,搏动的位置。

他说:“记住这个位置。”

“……”

“如果有一天,我罪无可赦。”墨燃低声呢喃,鼻尖磨蹭着楚晚宁的鼻尖,“亲手杀了我,从这里。”

楚晚宁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墨燃笑了,笑容里有墨宗师的俊美与诚恳,也有踏仙君的邪气与疯狂。

“我的灵核因你而结成,我的心也是你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死,这两样东西都该归于你,我才能……”

他没有说下去。

楚晚宁眼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惊愕与恐惧令他再也不能说下去。

墨燃最终垂落眼眸,苦笑说:“逗你的。我这么说,只是想告诉你……”

他紧紧抱住他。

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了。

“晚宁……”

我爱你,想要你,离不开你。

想告诉的有很多,却和前生之事一样,都是无从开口。

楚晚宁还在茫然与错愕之间,他不知道一个人究竟要铸就多大的错,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墨燃亲吻他,他的意识就在混乱中分崩离析,他不是定力那么差的人,或许这不该怪罪于墨燃的亲吻,是他自己并不愿深思细想。

热情里有绝望,犹如火焰里滴入滚油。

后来的纠缠又趋于原始与痴狂,还没到床上时衣物就已脱去大半,楚晚宁被墨燃压在床榻上,枕褥之间,没有第一次那么腼腆与生疏,男兴对于望的索取简单而粗暴。

他的亵衣很快被解开,墨燃埋头亲吻他, 吮他,时而抬起眼来去看灯火下楚晚宁目光涣散,仰着颈微微喘息的模样。

这样的缠绵还有几次?

两次?一次?

马上就要去蛟山,或许立刻就能见到那个幕后之人,如果那人真的动用了珍珑棋局,能迅速破解的人,也只有自己。

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可纠缠之间,他却哄他的师尊,也哄几近绝望的自己,他说,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机会。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就像爱缠绵,从黑夜到白昼,他要一夜多次地欺负他,就着相连的姿势沉睡,互相纠缠,到黎明时分,晨曦微亮,他在他的温柔里苏醒,在床褥间白日宣淫,脏到极处,爱到极处,要到极处。

墨燃把他们攥在一起抚摸,一起纾解。

楚晚宁的凤目里满是望与雾气,随着墨燃的动作,嘴唇微张着喘息,眼神逐渐混乱而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