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昧接过南宫柳递来的橘子,笑着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说道:“你做的不错。但我和这位楚贵妃正有话要说,你先出去吧,自己玩一会儿。”

“我不能留在这里玩儿吗?我可以帮你们剥橘子的。”

“你留着不好。”师昧道,“有些话大人可以听,小孩子听不得。”

南宫柳就懵懵懂懂地咕哝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屋内一时很安静,只能听到呼吸声,间或还有烛花噼啪的声响。

师昧挑了一只橘子,娴熟地去皮,剥去白丝。他做这些的时候,便如话家常般与楚晚宁闲聊着:“听出刚刚那个人是谁了吗?”

“……”

“他的声音,你应该是不陌生的。”

将橘子剥好,递到楚晚宁唇边:“尝尝看,这蛟山上的橘子,是徐霜林亲手种的,他于此道甚是精通,应当很甜。”

楚晚宁把脸转过去。

师昧慢悠悠道:“你看你,一醒来就发脾气。”

楚晚宁沉默一会儿,冰冷道:“他人呢?”

“谁?”

“你知道我说谁。”

师昧微挑眉峰:“你想问墨燃?”

“……”

见他沉默,师昧便温柔地笑了:“你对他还真是上心。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找他,连我是谁都不先问一句。为了一个作践你半生的人,不值得吧。”

被蒙眼绑缚住的男人嘴唇抿了抿,下巴的线条就愈发显得很憔悴伶仃。

师昧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胸腔内的邪火渐盛。但他自诩从容,做什么都不会 之过急。

人进食应当优雅,不露牙齿,不滴残渣。像踏仙君那种血肉骨头一起吞落的吃法太过仓促,美味还未细细咀嚼,便只剩一只空碗。

那是饿狗投胎,师明净看不上。

所以他下边儿都起火了,却还是慢悠悠地给他自己的天菜淋着鲜汁,揉搓肉质的纹理。只待烹到酥香,再小口送入腹里。

“另外问一句闲话。送到嘴边的橘子你难道都不愿意吃吗?”师昧轻笑,“你这么倔,从前是怎么服侍踏仙帝君的?”

“拿开。”

“我觉得你还是吃下去比较好,这些天滴水未进,你嘴唇都开裂了。”

楚晚宁却只咬牙道:“墨燃呢?”

师昧盯着他瞧了几许,慢慢的,不再笑了。

“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无论是有记忆还是没记忆,你眼里都只有墨燃。师……”尊字未出口,已知失语,立即止住。

但却漏过了楚晚宁的一丝颤抖。

师昧眯起眼睛:“你跟我说说,墨燃他到底好在哪里?”

他俯视着楚晚宁,看到他唇上最后一点血色也在慢慢消退。

“那个人,做事冲动,没有头脑,想法天真可笑,品兴也并非上乘。你看上了他什么?”

“……”

“脸?灵力?嘴甜?”

到底是隐忍了这么久的兽,越往后说,语气里的腥气就越明显。

尤其看到楚晚宁开始咬着嘴唇,似乎试图压抑着某些情绪的时候,师昧就愈发感到口干舌燥。

言语开始往更狎昵的方向横行。

“还是他在床上的能耐?”

楚晚宁苍白的脸颊上浮起怒意,因着愤怒而涨红:“住口。”

师昧并没打算住口。好不容易到手的男人,不玩个彻底,凭什么停落?他笑眯眯地说:“楚妃还不知道前世你死了之后,墨燃给了你一个卿贞的谥号吧。”

他饶有兴趣地捕捉着楚晚宁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眉眼越弯越盛。

“听起来是有些好笑,不过倒也算贴切。说到底,这辈子上辈子,你的确都干干净净的,只被他一个人玷污过。不过这样一来,其实也没有什么比较。”师昧慢条斯理的,“你不曾试过别人,自然只会觉得他最好。”

指尖寸寸往下滑。

鼻尖,嘴唇,下巴,喉结。

楚晚宁在细微地颤抖,腕上青筋暴突,想要挣脱捆仙索的绑缚,却终究是动弹不得。

“别白费力气了。楚贵妃想要松绑也好,想要知道墨燃的下落也好,我都可以满足你。”话锋一转,“不过呢,你好歹是我的战利品,总得先陪我玩上一局吧?”

“……你想做什么。”

师昧笑了:“我想让你的心思从那个人身上分一点点出来。别老想着他了,想想我,怎么样?”

“你便是前世那个下蛊之人。还有什么可想的。”

如果细听的话,可以听出楚晚宁声音里的沉窒和痛楚。

楚晚宁似乎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某种情绪,但是压制不住,就快喷薄而出。

师昧笑道:“不错,是我。但是楚妃何不猜一猜,我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你想说就说,不说就罢。”

“唉,什么时候你才能不凶啊。”师昧叹了口气,说道,“这样吧,楚贵妃曾言,大赌伤身,小赌怡情,但要来就来伤身的。不如我们来赌一赌。”

“……”

“不过,”师昧顿了顿,“在开始之前,我还得稍行冒犯,先看一眼你穿了几件衣裳。”

见楚晚宁虽不吭声,但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庞线条却不由自主地绷紧,师昧的神情就更柔和了,他一件件地数过去,最后数出来衣袍腰封一共五样。

“那便给你五次机会,若是五次之内,你答对了,我就告诉你墨燃的下落。”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你每答错一次,我就除去你的一件衣服。如果等五件衣裳都除完了,楚妃都还没有答出来,那么……”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笑了笑,淡粉色的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而后他就静静地坐着,等着楚晚宁的猜测。楚晚宁不说话,他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继续等着。

此刻他很闲,他有的是时间。

但是,随着一点又一点的光阴过去,楚晚宁仍是不作任何回应。师昧的眉毛就扬了起来——他有的是时间,但未必就会有耐心。

“你倒是猜啊。”

楚晚宁终于道:“滚。”

师昧的脸色便阴郁了下来:“……如今是你在我手里,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自己应该清楚。”

“……”

“楚晚宁。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筹码。踏仙帝君脑子不好,或许会计较不过你,有时候就由着你去了,但我不一样。”

师昧冷冷道:“你在我手里,还是乖一些会比较好。”

他又等了一会儿,见楚晚宁仍不吭声,语气便愈硬:“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你一直不说话,我就会拿你没办法。”

说着,纤细冷白的手指已抚上来,搭上了楚晚宁的腰封。而后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封带,指尖滑过去,犹如刀锋在切割鱼肉。

“听着,我数到三,要是你再不开口,后果就自己担负。”师昧说着,眼底留过细细的光。

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是希望楚晚宁猜到,还是不希望楚晚宁猜到。但猜不猜得到,这个时候都不再重要了。一切都无法回头,而他只想着该用一种怎样的方式揭开自己的真面目。

一定要足够刺激,足够血淋淋,毕竟眼前这个男人跟自己博弈了两辈子,如今他赢了,他要仔细舔舐胜利的果实。

“一。”

眼前似有胜利的浮光起。

“二。”

楚晚宁会怎样?愤怒?悲恸?怖惧?

他拭目以待,唇齿轻启。

“三……好了,楚妃真是贞烈的很,也难怪踏仙君会要你要上瘾。”师昧半开玩笑半是认真,“既然你不猜,那么我们就来些粗暴的。你……”

“华碧楠。”

声嗓冰冷。

师昧的手指微微一顿,原本解楚晚宁腰封的动作便凝住了,而后他笑了笑:“猜对了一半。继续?”

“……”

他透出一种狐似的狡黠,这种狡黠在别人身上或许会显得猥琐,但师昧是那样优雅,无论什么时候都如照水荷花。

他笃信楚晚宁不会猜到最后一层真相,他踌躇满志,他——

“我宁愿你是真的死了。”

师昧脸上的笑容凝冻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问:“你说什么。”

床榻上的那个人声音很冷,没有半点热气。

“上辈子,那次天裂,那场大雪。我宁愿你是真的死了。”

师昧盯着他,备好的一腹唱词,忽然无处倾泻,竟成失语。

他已抬起一半的手就这样悬于空中,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忽然无所适从。

“师明净。”一声轻轻的叹息,却如蜂刺蛰中了恍惚的人,“是不是你。”

“……”

虽然是疑问的句子,却没有一星半点上扬的语音。

师昧低垂睫帘,一时无人能瞧清他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轻笑一声:“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他不想服输,但语气里已有了些意兴阑珊。

师昧道:“我确实就是上辈子来的师明净。来自于你的前世,踏仙君的那个世界。与这辈子一直陪在你们身边的那位小朋友,并非同一人。”顿了顿,“说话算话,给你松绑。”

他说着解开了捆仙绳,而后将手覆在楚晚宁遮目的绸带上,略一用力,摘了下来。

桃花眼对上凤眼,两相对望,古井无波。

“问师尊安。”

楚晚宁心中已有准备,此时不过是愈发阴郁,他看着他:“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尊。”

听他这样说,师昧便温柔地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时才方知他的温柔之下,藏着的是怎样一把锋利的匕首。

“嗯,当然知道。君为我掌伞,我未曾忘怀。”

楚晚宁看起来很虚弱,但这改变不了他眉目间天生的狠倔。他就这样盯了师昧半晌,唇齿启合,字句碾碎,极冷:“你混账。”

师昧笑道:“承让。”顿了顿,复又问,“不过师尊是从什么时候猜到我身份的?上辈子?”

楚晚宁不答,只冰冷冷地望着他。

那眼睛里确有愤恨,但最茂盛的却是失望。

师昧思忖着:“不对,不会是上辈子。如果上辈子你已知道我就是华碧楠,你理当在撕开时空裂缝时告诉怀罪。”

他抬起睫羽:“是这辈子。或者说,就是不久前?……你在龙血山的时候,是不是多少听到了我和墨燃的对话。”

“……”

“算了,这不重要啦。”师昧笑了笑,“反正不管怎么样,现在你都在我掌心里了,再也逃不掉。”

楚晚宁愈发沉默。

其实三个徒弟里面,他最看不透的就是师昧。他当时愿意收这个徒弟,是因为师昧恭顺,温柔,能急人之急,忧人之忧,能温和地善待他人。这些是令楚晚宁十分佩服的气度。他自己做不到,于是倍加欣赏,所以收了这个徒儿。

不过有些时候,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比如,薛正雍说师昧是自己在战乱中捡来的孤儿,但师昧讲起自己身世的时候偶尔会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那种姿态,很像是有人撒了谎,然后忘了细节。

还有些时候,师昧对事物表露出的态度会突然有些古怪——好像被驯化好了的猛犬,看似乖顺,但只要一闻到血腥味,就忍不住目露凶光。

不过观察了几年,从未见师昧有任何不义之举,楚晚宁就觉得是自己眼花,是自己将花团锦簇,看成了青面獠牙。

他这个人就像刺猬,浑身都很尖锐,唯有腹部是柔软的。

他把他的徒弟也好,把所有待他好的人,都藏匿到了柔软的肚子底下。

关于师昧,他曾在信任与不信任之间徘徊过,他也曾有所保留,有所试探,但后来还是选择了信任。于是刀子从刺猬的腹部扎入,流了一地的热血。

师昧盘问着:“以前的事情,你想起来了多少?”

“……”

又问:“你当年袖手旁观不好吗?何苦阻我。”

“……”

前世的恼恨太多了,终于今生可以叩问,师昧竟是不愿停落,无休无止:“你为什么最后不杀了踏仙帝君,还助他转世重生?”

听到最后一句,楚晚宁终于抬起眼眸:“他跟你不一样。”

师昧微顿:“有什么不一样的。若说我心思歹毒,他又何尝不是满手鲜血?”

楚晚宁盯着他:“你下的蛊,你自己清楚。”

“那又怎样?就算是我下的蛊,难道不是他杀的人?”师昧说,“前世你是亲眼见到的,半壁江山的兴命,薛正雍、王初晴、姜曦、叶忘昔……这些人是死在谁手下的啊?”

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瞧着自己十指修狭,指甲圆润。

好一双细腻干净的指掌,柔弱细致,纤尘不染。

师昧乜过眼,笑道:“难道是我吗?”

“……”怒火腾燃,竟一时无言。

“我可不想屠儒风门,也没想过要杀薛正雍。所以讨债索命也不该找我。”师昧道,“我干了什么?不过就是给他种了朵蛊花而已。我活这么大,还没亲手杀过人呢。”

师昧继续笑眯眯道:“所以说到底,刀是他拿的,人是他捅的。跟我没多大关系,那八苦长恨花不会给他带来任何新的仇恨。他所有的念都属于他自己,蛊咒只不过能将其放大。若这帐要算我身上,我好委屈。”

他每说一句话,楚晚宁心中的恶心就增添一分,最后听他竟觉得自己委屈,楚晚宁蓦地抬眼,目如寒冰:“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是他动的手,师尊凭什么怨我?”

“他本身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师昧道:“他本身是个什么人我当然清楚,不清楚的恐怕是师尊你。”

橘子有一缕白丝卡在了指缝里,师昧嫌脏,掏出洁白的帕绢细细擦拭着,然后一一枚举道:“墨燃为何会去屠儒风门?因为他心里有恨。墨燃为什么能杀薛正雍?因为他心里有畏。墨燃为何会折辱你?因为他心里有。”

师昧说着,抬睫瞟了一眼楚晚宁:“别人捅他一刀,他做不到宽恕。别人把好处给他,他做不到拒绝。美人当前,他做不到寡——这就是他的本兴。”

楚晚宁咬牙道:“师明净。你抹去他至纯善念,将他心中恨扩诸万倍,然后说他所作所为都是他本身念,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可笑吗?谁的恨意放大极致后不会毁天灭地,你吗?”

“那谁又让他自己有仇恨?谁又让他自己骨子里有野心?谁又让他本身有念呢?”师昧笑道,“有本事他心如赤子,什么坏心眼都没有过,那长恨花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啊。所以还是该怪他心思不干净。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听到这里楚晚宁的脸色已非常难看,正开口再言,又听师昧补了一句。

“人要为自己的念负责,这没什么好争辩的。”

“……”

如果说先前楚晚宁还想与他说话,到了这句,却忽然觉得什么都没必要说,也不值得说了。楚晚宁把脸转了开去。

师昧见他神情,摇了摇头:“师尊,你太偏袒他了。”

“……”

“在你眼里,他做什么都有理由,都是可以理解的。”

“那你告诉我,我该理解谁。”楚晚宁冰冷至极,“你吗?”

“……”师昧静了片刻,笑着,“所以师尊还是喜欢他的?”

楚晚宁的目光犹如冰湖映月。

“所以,前世今生,我与师尊博弈两辈子,哪怕赢了,也依旧比不过他。”

楚晚宁冷淡地:“你拿什么与他比。”

师昧眯起眼睛:“你对我当真只有这么几句评价吗?就没有别的了?”

楚晚宁没有立刻回他,看他神情,他似乎是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而后他掀起睫毛帘子,极冷极静。

“有。”

师昧就笑了:“是什么?”

楚晚宁面无表情道:“你不用跟墨燃比,你甚至比不过徐霜林。他至少尚存情意,敢做敢认。他不像你,华碧楠。”

到最后,他甚至都没有再称他为师明净。

楚晚宁道:“你就是个混账。”

第254章 【龙血山】想你

师昧蓦地住了口,雪白的脸颊微微抽搐,类似于被掌掴般的羞辱。但他还是抿了下嘴唇:“你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给我。”

说着,手又摸上楚晚宁的下颌,却被楚晚宁如触蛇蝎般避开了。

师昧眯起眼睛,有一瞬间他脸上风雨来,但最后还是熄作毫无波澜的湖海。

“不说这个了。”恢复了平静之后,师妹便还是温和的那张脸,“反正你也就是一个死脑筋。前世你本来是想杀了他的吧?不过临到头,又没有忍心。你甚至在临死前把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灵魂,全部打入了他的心里。”

师昧没有说错,那一年昆仑雪域的生死交战,楚晚宁最后一次以指尖轻触墨燃的额头,渡进的其实是自己已经四分五裂的残魂。

他这一生,到头来灵魂溢散,一缕留在了过去的墨燃体内,一缕留给了过去的自己,剩下的所有,他都抱着渺茫的希望,渡给了踏仙帝君。

楚晚宁根本不知道蛊花到了第三阶段还能怎样破除,但既然那花朵需要施咒者的灵魂浇灌才能绽放,那么注入自己的魂灵,或许会有所改变吧……

他已不过残躯一具,该做的,能做的,都已尽力。他从来杀伐决断,唯一的心软,就是墨微雨。

因为还有一线希望可以救赎,所以到最后,他仍是没有杀他。他不惜献出自己支离破碎的魂魄,只希望能将曾经的墨燃带回人间。

尽管当时他并不清楚这是否有用。

似乎是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师昧笑了笑:“你那样做,虽不能拔除墨燃胸中蛊虫,但确实可以扰乱他的心绪,令他善恶交念,最终如疯如魔,自戕而死。”

“……”

楚晚宁神情微动,抬起眼。

其实联系在蛟山遇到的那个没有心跳的踏仙君,他就多少已猜到了前世墨燃的结局,但真的听到“自戕而死”四个字的时候,他心中仍是钝痛的。

师昧看着他,继续道:“师尊,你做到了,你确实保护了他,甚至不知怎么回事,他的魂魄居然还重生到了过去。唉,我至今仍想不明白,当时你也就是个废人,究竟是怎么毁了我计划的?你啊……你真令我吃惊。”

他柔软如蒲草的睫毛垂落,靠近了,似乎想要亲吻楚晚宁。

楚晚宁蓦地回神,疾电般抬起手,扼住他的喉管,手背筋脉暴突。

师昧半点神色都没变,他漫不经心地捏住楚晚宁的手腕,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楚晚宁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笑了起来:“怎么?师尊还想毁我第二次,第三次吗?只可惜现在为时已晚,已经不可能了。”

话音方落,只听得蛇音嘶嘶,一条金环蛇从师昧宽大的袖中游曳而出,冲着楚晚宁的胳膊狠咬下一口。

那蛇也不知是受过怎样的淬喂,只一啄,剧痛难当。楚晚宁手上脱力,被师昧握着腕子,以一个比先前更屈辱的姿势绑在了床柱上。

“你不必担心,此蛇无毒。”师昧捆了他的双手,而后施施然坐起来,冷白的手指尖抚摸过金环蛇的蛇身,桃花眼乜斜,“这条蛇是专门为你饲喂,咬一口你就会浑身无力。我敬畏师尊,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师昧一抬手,滑蛇潜入袖中,消失不见。

“说起来,前世迫于无奈,让你陪在墨微雨身边那么久,我其实很不情愿。”他站起身,指尖从容,竟开始除落自己的斗篷,而后是外袍,而后……

楚晚宁脸色陡变,竟是恶心的不行:“师明净——!”

师昧只是柔和微笑,朝着楚晚宁走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前世你们成亲的时候,我还以华碧楠的身份去参加了筵席呢。”

“!”

“踏仙君虽然有他的私心,给你披了红绸,让宾客看不清你的容貌,只知他娶了个楚妃,但我知道那是你。所以那天酒席散后,我没有走,我去了红莲水榭——后来他进来了。”

师昧眼中闪动着精光。

“那时候,他虽已被我用蛊虫控制,但思维情绪皆能自主,所以我不能让他发现我,我躲了起来,并没有离开。”

楚晚宁在细密地发抖,因为愤怒,也因为极度的恶心。

师昧坐下来,一双微凉纤长的手慢慢抚摸过他的胸膛:“你知道吗?”

他嗓音微哑,眼里竟有些贪婪味道。

指尖一寸一寸下挪,停在楚晚宁腹部,开始解那腰封。

“你那天晚上,躺在他身下,被他涂了情药,干到浪·叫的样子……啧,真是。”师昧的眼梢红了,是,“让我渴了两辈子。”

楚晚宁只觉耻辱至极,可是两世记忆重合损耗极大,又被金环蛇咬了一口,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银牙咬碎:“师明净,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

师昧轻笑出声:“上个床而已,何至于这么凶,反正你都已经被自己的徒弟睡过了。就不要再故作矜持了吧?”

“滚出去!!”

“趴下来服侍一个徒弟,或者两个,都是一样的。”师昧从容不迫,“我都不介意,你又何不好好享受?也许我技术不比他差呢。”

“你给我——”

话音未落,就听得门口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给我滚出去。”

楚晚宁如遭雷殁,蓦地抬头,石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怀抱黑金陌刀,逆光立在半敞的密室门外,瞧上去森寒高大,腰背笔挺。

师昧眯起眼睛:“是你……?这么快?”

那人沉重的步子跨入,裹挟着寒气,一时间室内灯火摇曳,烛光照在他黑色修身皮甲战袍上也是冷的。这时候总算能看清他的模样了。他有一双修狭长腿,被战靴贴合包裹着,劲瘦腰间束着银色龙首护带,坠有纯银暗器匣,腕上有锋锐护手刺,戴着玄色龙鳞手套。

再往上,是一张容貌英俊的脸,眉目间的英气近乎奢侈——踏仙帝君!

帝君周身散发着一种瘆人的寒气与血腥气,好像刚从沙场归来。

他抬起眼,苍白的颊上甚至还沾着鲜血,一双眼睛如刺刀,盯着床榻上的两个人。

准确的说,他应该只是扫了楚晚宁一眼,而后眼神直刺师明净,寒光熠熠。

“滚。”师昧看到他进了屋内,先是脸上一冷,而后直起身子,慢慢坐了起来。

“让你去孤月夜杀的人,都杀了?”

“没杀过瘾。”踏仙君一边朝他们走来,一边白齿森森,咬着手套边沿,将其摘落,露出下面骨骼修匀的手。他把染血的手套往桌上一扔,盯着师昧,阴鸷道,“识相点。本座手下的冤魂不多你一个。”

师昧脸色也不好看,道:“你最好弄清楚自己在和谁说话。”

“本座只分得清自己究竟开不开心。”踏仙君冷冷道,“你上错床了,起开。”

“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呼三喝四了?”

踏仙君危险道:“本座向来如此。”

师昧似乎有些薄怒,眼中鳞光闪动:“……我是你主人!”

“是又如何?蛟山属本座之地,榻上是本座之人。”踏仙君眼珠往下,睥睨师明净,嘴角甚至带着些嘲讽,“主人。请您滚。”

踏仙帝君和师明净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花火四溅。楚晚宁则有些不知状况如何,在一旁沉默着观察。

师明净方才说踏仙君已经死了,那么眼前的这个人是什么?棋子?活傀儡?

还有,他当年设法压制的,明明是这辈子这个“墨燃”身上的蛊虫。而上辈子的帝君,因为入蛊太深,早已恢复不了正常了。所以按理而言,他应该深爱师昧深爱到无法自拔。可听这语气,踏仙帝君竟没有把师明净当做个东西。

……以及,所谓的主人,又是怎么回事?

师昧盯着踏仙君看了一会儿,而后嗤笑,起身披衣。

楚晚宁不知道的事情,他却很清楚。

——上辈子墨燃自裁身亡,自己顿时失去了爪牙,他便将墨燃的尸身与体内残留的识魂一同用药炼化,做成了一个活死人。这个活死人与珍珑棋很相似,同样愿意听他使唤,并且保留着生前所有的意识。

但不知哪里出了错误,或许因为生前受到的摧折太大,又或许他这一生遭受的逆改太多,身体早已残破不堪,总而言之,在这个活死人踏仙君心里——关于师昧的认知是极其混乱的,他一会儿觉得师昧活着,一会儿又会认为师昧死了,有时候甚至还会暂时忘记掉师昧是谁。所以哪怕面对面瞧着华碧楠的脸,踏仙君也不会意识到这就是师昧,而只单纯地认为这是“主人”。并且他还不怎么愿意听主人的话。

“真是拿你没办法。”

师昧走上前去,戳了踏仙君的额头一下:“魂散!”

一声厉喝,这个动作后,踏仙君一僵,原本犀锐的目光突然变得涣散,在瞬间失去了焦距。

“明明是我做的傀儡,越来越不听话,总是与我唱反调,还妄图反噬我。”师昧拍了拍他冰冷的脸,“不过算了,我也不怪你,你本就不是个完整的‘人’。”

踏仙君:“……”

“姑且忍一忍。”师昧道,“等过段日子,我拿到了那样东西,将你回炉重塑,你也就乖了。”

他说完这句话,对踏仙君的 控力就到了极限。这个恢复速度让师昧的脸色愈发阴郁,他没有想到只是这么短的时间,踏仙君的瞳仁就又恢复了光华,甚至比先前更坚决,更森冷。

这种森冷威压的目光在师昧身上聚焦,踏仙君顿了一下,微眯眼瞳,而后鼻梁皱起,神情类似与伺食的猎豹:“嗯?你怎么还没滚?”

说着,修狭手指捏上不归刀柄。

“杵着给本座当靶子?”

师昧不与他再多言,或者说踏仙君的戾气深重,饶是“主人”,师明净也自知勒不住他脖颈上的缰绳。

这个黑暗之主,若真疯起来是很可怕的。

师昧离开了。

他走之后,踏仙君盯着床榻上的楚晚宁看了好一会儿,神情微妙而古怪,似乎极力在克制些什么,又忍不住渴望些什么。

最后他坐下来,伸出手,握上了楚晚宁的腰。

“我……”

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于是抿了抿嘴唇,又改口。

“你……”

楚晚宁望着他,但是四目相对了很久,依然没有下文,他就缓缓地,眨了眨略显酸涩的眼睛。

“咳,本座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你说。”

踏仙君踟蹰片刻,斩钉截铁道:“其实也不是很重要,还是不说了。”

“……”

过了一会儿,又以一种更为坚定的神态开口:“也无所谓重要不重要。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楚晚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