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本座想说……”踏仙君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极其生硬地开口,“本座想说,过了这么多年,似乎……是有那么一些想你……”

他很快又补上一句,“不过想的不多,也就一点点。”

他只讲了这两句话,那张英俊又苍白的脸上就立刻露出了后悔极了的表情。

楚晚宁怔怔望着他,两辈子的灵魂与记忆交织之下,他甚至不知该用怎样的心境去面对这个男人。

但踏仙君也没有给他时间多思索。

他似乎有些烦躁,干脆解开楚晚宁手上的绳索,把人拉过来,一只大手抚上楚晚宁的后脑,拽着摸着,而后一个浓重的吻就这样急躁而缠绵地印了下来。

踏仙君唇齿冰冷,但望却是火热的。

在这个冒进而焦急的亲吻里,前尘往事层峦叠覆。

楚晚宁被他亲吻着,这两个人,两段残破缺失的魂灵,隔着两辈子的尘缘,终于又吻在一起,缠绕在一起。

被踏仙君抱在怀里密实亲吻的时候,楚晚宁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捕捞不住。

但最后,他知道自己眼眶是湿润的。

对错也好,善恶也罢,一切都难界定,一切都不再清晰。

但与这个不再有体温的男人接吻时,他是知道的。

踏仙君没有骗他。

墨燃没有骗他。

他是真的想他了。

第255章 【龙血山】领罪

一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踏仙君才放开他。楚晚宁原以为他会就此罢休,却不料嘴唇方才离开,复又触上。

如此反复了好多次,踏仙君总算餍足,他舔了舔嘴唇,漆黑的眼眸凝望着楚晚宁的脸。

“没变,是你。”

要问的事情实在太多,遇到的变故也太大。楚晚宁静了片刻,才终于沙哑开口:“……过去的事情,你都还记得?”

“自然。”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踏仙帝君的神情便有些阴郁:“十大门派联手围攻,本座甚厌。”

“那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死的吗?”

踏仙君眉宇间的阴森稍稍淡去,却笼上另一层灰翳:“踏雪宫你阻我大事,本座甚恨。”

楚晚宁又问:“那么,你记不记得自己又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华碧楠施救。”

“具体如何?”

“这个自……”然却没有再说出口,踏仙君脸上逐渐显露出一丝怔忡。但这种怔忡也没有持续太久,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踏仙君皱眉道:“你刚刚说什么?”

楚晚宁就不吭声了。

他差不多知道师昧究竟对这具身体做了什么,自古人心最难掌控,墨燃死后,师昧做不到完全驾驭这具尸身的情感,也不敢将墨燃本就错乱的记忆打得更加支离,所以只好选择极少部分会影响到墨燃听命的重要事情,将之抹除。

眼前这个踏仙帝君,恐怕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利器。

楚晚宁合上眼眸,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话未出口,喉间就涌上一阵腥甜。他剧烈咳嗽起来。

“墨燃……”他唇间染着血,抬起 着水雾的眼,“别再替人做事了。你已是一具躯壳,早当安息。你……咳咳。”

眼前阵阵发黑,那些零散的碎片又开始上涌。

你应当回到过去了,你已当长眠地底,这里不属于你。

但是这句话却是再也没有力气说出口,楚晚宁只动了动嘴唇,意识就又开始涣散——

最后他只看到踏仙君蹙着眉头,正和自己说着什么,那张英俊而苍白的脸庞似有些躁急。

“楚晚宁,”他模糊听到他在唤他,一如前世,“晚宁……”

他闭上眼睛,灵魂再度融合的疼痛又侵袭而来,接下来的事,他就再也不知道了。

千山外,林木萧瑟。

蜀中这几日一直在下着淅沥小雨,连带着驿站木棂都生出一层细霉,从驿站小窗望出去,成串的水珠自竹叶上滴落,坠在潭里,泛开点点涟漪。

忽然,一双鞋履踩进积水中,天光云影破碎。

墨宗师出现在了死生之巅的曲回山道前。

自龙血山惊变后,他的灵力不曾恢复,无法御剑,他因忧心死生之巅安危,从龙血山马不停蹄赶回去,一共花了四天时间。

这一路上,他其实想了很多事情。

比如自己缘何会重生,比如前世的楚晚宁为何要在龙血山石洞布下这种玄机,比如师昧。

想了很久,却找不到任何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原本就不是个聪慧的人,如今备受煎熬、左右忧心,就愈发无法安静下来细细思考——师昧终究是懂他的,楚晚宁是他的软肋,只要楚晚宁将往事想起,就无疑宣判了他的死刑。他心乱如麻。雨渐渐大了起来,墨燃迎风站在死生之巅的山阶入口,他仰起头,丝丝缕缕的银霜拂落于脸庞。面前,一条石阶蜿蜒曲折,通往云蒸霞蔚的山巅。

这一条山道,生也走过,死也走过,悲也走过,喜也走过,两生行了无数次,从少不更事的青涩时光,到尘埃落定,负罪归来的今日。

天很冷,夹杂着雪籽的雨水落下,打湿了他的黑衣,凝染了他的发鬓。

青年本当无烦忧,朔风吹雪白了头……

墨燃闭了闭眼,步上长阶,朝山上走去。

一个自投罗网的罪人,终于“吱呀”推开了死生之巅丹心殿的朱漆大门。

门,缓缓地打开,他两辈子的疯狂与荣华,噩梦与黑暗,都缘即于此。

他想起前世,二十二岁那一年,他改丹心为巫山,匾额砸碎,尘烟弥散。他立在旧匾之前,在此发誓要踏遍诸仙,为尊天下。那一生在此堕落,这一生也当在此终结。

丹心殿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有头有脸的人物聚得比蛟山讨伐徐霜林那次更多。

听到开门声,众人回首,但见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立在门槛前,脸色苍白,额前沾着几缕湿透的黑发。天光逆于他身后,穹庐是铅灰色的,雨雪霏霏。

谁都没有想到墨燃会这样忽然出现。

他是蛟山上那个以命换众人安平的英雄,还是孤月夜那个杀人不见血的魔头?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一时间无人吭声,每双眼睛都盯着那个归来的男人。

信任他的人觉得他很可怜,又湿又冷,像冒雨回家的犬。而不信任他的人,只觉得他很可怖,阴沉幽深,像爬出地狱的鬼。

雨水不停地敲击着屋脊青檐,渗入阶前石缝,瓦上苔藓。

墨燃抬起黑漆漆的眼眸,扇子般的睫羽下,眼神润湿。他轻声道:“伯父,我回来了。”

“燃儿!你怎么——你怎么一个人?”

薛正雍坐在尊位,他脸色很差,难得的不修边幅,铁扇随意摊在桌上,“世人甚丑”四个字潋着微光,宛如一场闹剧的批注。

“玉衡呢?”

墨燃迈进殿中,他像一滴水,在烧至十成反而宁静的滚油里落下,激起噼啪炸响,几乎所有人都在他进前的时候呼啦退了一大步。

“墨燃!”

“魔头,你竟有脸出来了!”

“你在孤月夜杀了这么多人,你居然还敢现身!!”

墨燃没有理会这些声音,这一路行来,他早已听说了孤月夜日前发生的血案。他也很清楚踏仙君会有多丧心病狂。几十个人算什么?几百个几千个几万个,天下人在他眼里都是死尸,一个孤月夜而已,踏仙君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疯子……你和华碧楠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你还想来做什么?今日众派高手都在此地,天音阁阁主很快也会到来。就算你诡计多端,善变至极,你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

“墨燃,你太狡诈了,你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把所有人都弄得晕头转向然后你的奸计就能得逞,你何其歹毒!”

周围是潮水般的抨击与诘问,一张张愤怒的人脸在涌动着。墨燃谁也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他已多少明白了华碧楠——原谅他并不想叫他师昧——的用意。

华碧楠给他掘了一个坟墓。连墓碑上的铭文都写好了,华碧楠算的很清楚,他会自己跳进去。

因为,在楚晚宁回想起前生的那一刻,墨微雨就已把自己判做了一具无药可救的死尸。

结束了。

“无论你脸上戴着几张虚伪假面,今日豪杰云集,都要把你的真面目拆穿。”

“必须把你送到天音阁处刑!”

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刺入耳膜最多的就是三个字:“天音阁”。

墨燃没有想到华碧楠会把天音阁也卷进来,巧合?还是早有谋划?

浩荡天音,是修真界数千年来流传下的古老门派。这个门派的掌门最早是天神与凡人的子嗣,后来则世代由血亲相传。一代一代过去,天音阁主的神血虽已稀薄,但依然极富灵气。虽然天音阁平时不涉红尘,但就像凡人信仰修士,修士也都信仰着天音阁的公正。

百年的权威都已难推翻,何况千年。所以哪怕上辈子踏仙君问鼎天下,最终也留了天音阁一方净土。师昧很聪明,把墨燃交给天音阁处置是再好不过的,没有谁会不服判决,也没有谁能不服判决。

大殿内喧闹一片,墨燃沿着绣满杜若的地毯走着,走到前方,而后站定。

“我……”

这个男人只说了一个字,鼎沸人声就忽地熄去了。他们盯着他,许多人的眼神又是仇恨又是警觉。

他们等他的辩解等他的失态等他的过错,他们伸长了脖子准备随时扑杀上来将这个诡谲的恶魔撕成碎片。

此人善恶难辨,行动莫测,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定要——“我来领罪。”

鸦雀无声,甚至比方才更寂静。

就好像磨刀霍霍行一场大战,金鼓敲响杀声震天,却忽然得知敌军将领已自戕帐中。

好荒唐。

“他说什么?”

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却不敢相信这个魔头认罪得如此轻易,于是低声地问身旁之人:“他是说自己来领罪吗?”

墨燃垂落眼帘,跪下来,面对伯父伯母,还有脸色煞白的薛蒙。灯影朦胧,映着他英俊而清瘦的面庞。

他确实是要引颈就戮,但是华碧楠如此算计他,他也不会让那人就此舒坦如愿。在忏罪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要尽最后的一丝力量,去保护从此再也不能保护的人。

于是墨燃缓缓开口,嗓音沉炽。

“我确是满手血腥,因为一己私仇,杀过很多人。这些年虽想悔改,却依旧是罪无可赦。此事楚晚宁亦已知晓……今日我当诸君之面,除了陈表己罪,还另有一事要声明。”

他顿了顿,字句落下,如刀剜心:“我与楚晚宁已无师徒之谊。”

听到这句话,在场诸人多是愣大过惊:“怎么回事?”

要知道师徒公然断义是修真界的极大丑闻,发生这种事情,无论是师父还是徒弟,面子上都非常过不去。所以只要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哪怕关系不睦,表面功夫总会做足的。

惊愕过后,不少人都小声嘀咕起来:“之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这样,该不会是想使诈吧。”

“看着不像,会不会是他们后来在蛟山发生了些什么?”

“有可能……楚晚宁好像不怎么把徒弟放在眼里。师明净被华碧楠擒住的时候,他不是也没放手去救吗?搞得人家后来连眼睛都瞎了……换我是他徒弟,看着也心寒。”

人们的声音起起伏伏,犹如潮水。

在这些声音中,墨燃继续道:“他容不了我杀人放火是小,但一直以来,他待我冷漠,辱我尊严是大。此人满口天下苍生,却处处薄待门徒,何其虚伪!当初若不是他,我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田地。”

太痛了。

他止了声,唇齿都在微微颤抖,却还要一字一字地讲完。将自己万剐千刀。

“是他害我,是他误我。我与他不相为谋,耻曾拜他为师。如今,我与楚晚宁已彻底一刀两断,今后谁若再把我当他的弟子……”

他抬起眸,一双踏仙君的眼。

“那便是恶心我,望诸君勿复提!”

薛正雍悚然:“燃儿——!”

薛蒙更是面无人色:“哥,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啊!”

墨燃闭上眼睛,他不愿再去看薛蒙一家的任何一个人,那一声“哥”已如利爪刺入心肺。

墨燃接着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要表。”

“认罪就认罪,哪里来的一件两件三件事,你——”

那人尚未抱怨完,就被如今的众仙之首姜曦拦住了,姜曦看着墨燃:“……请说。”

墨燃道:“我前孽深重,认罪服诛不错。但孤月夜一事,确非我所作所为。”

在场许多都是来讨血债的,心绪原本就十分激荡,此时听他否认孤月夜命案,不由怒极气极。纷纷出言:

“哈!笑话!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没错,不是你还能是谁?”

墨燃道:“我当时根本不在孤月夜,那时候我与楚晚宁都在龙血山。做这件事的是另有其人。而且那个人,如果我没有料错,应当就是……”

他犹豫了,没有立刻报出踏仙帝君的身份。

他倒不是害怕众人之怒,而是他认为在场无人会相信时空生死门已经裂开,有另外一个墨燃出现这种荒谬至极的事情。

“是谁啊?”

墨燃抿了抿嘴唇,决定暂时稍后再提踏仙君一事,于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是谁我之后再说。总之,那人与华碧楠勾结,一个在孤月夜嫁祸栽赃,另一个则带走了楚晚宁。”

他这句话讲完,人群分出了两拨声音。

第一波声音微弱,但也清晰可辨,大多是死生之巅的弟子所喊的:“玉衡长老怎么了?!”

“长老被带去了哪里?!”

另一拨声音则是前来兴师问罪的那一伙人。

“墨燃,你以为我们会信你吗?”

“你葫芦里不知卖的是什么药!什么另有其人,我瞧你和华碧楠根本就是一伙儿的!在蛟山上,你俩串通好演了一场戏!!你们不惜害死那么多人,甚至枉顾同门师兄弟的情谊,害了师明净,你、你你就是个骗子!!”

听到师昧的名字,墨燃缓缓抬起头,望着座上的薛正雍,又看了一眼薛蒙:“师昧他……”

薛蒙关心则乱,抢前一步:“师昧他怎么了?他还好吗?!”

墨燃根本不能去与他对视。

看到一个人破碎的模样,只要一次就够了。

墨燃阖眸道:“师昧,就是华碧楠。”

死寂无声。

半晌,薛蒙蓦地跌坐回席位上,喃喃:“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

是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墨燃也会想说,怎么可能。师昧明明那么温柔,那么美好,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经历过许多风雨,对他而言,师昧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平辈朋友。

但这朋友是假的,只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好荒谬。

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疯了吧,那么一个小修士,会是天下第一圣手?”

“如果师昧就是华碧楠,在蛟山他帮我们解开钻心虫做什么。”

还有曾在蛟山被师昧救过的人,对师昧感恩尤深,此刻不管三七二一,怒指着他道:“墨燃,你为了洗脱罪孽,居然讲出此等大谬之词,你血口喷人!”

这时候一直蹙着眉头,没有说话的姜曦也开口了。

“你有什么证据说华碧楠就是师明净?”姜曦说,“华碧楠在我门下多年,几乎没有离开过孤月夜,如果你说他是师明净,那么他如何做到同时出现在两个地点?

第256章 【天音阁】身世浮沉

“寒鳞圣手终日以黑纱覆面,且常年在炼丹室闭关不出,与外界寡有接触,所以只要控制一个体型差不多的人,别人就很难觉察。”

姜曦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孤月夜的华碧楠是假的?”

“有时真,有时假。要想不被发现,真假混参才最周全。”

姜曦思忖道:“如此一来,师明净就应该会使用珍珑棋局,但我们药宗灵力都不强,不太可能掌握这种术法。”

“姜掌门说的不错,珍珑棋局需要损耗的灵力巨大。华碧楠通晓理论,却碍于法力微弱,不能独自使用。所以他之前不得不与徐霜林合谋——”

姜曦摇了摇头:“不对。徐霜林曾说,那个幕后之人是他朋友,他因不愿出卖友人,所以到死也没有告诉我们那个人的身份究竟是谁。如果按你说的,师昧就是华碧楠,徐霜林就理应认得出他来。那么为何徐霜林在重生结界被华碧楠毁掉之后,依旧没有叛变?”

墨燃道:“因为徐霜林根本不知道师昧和华碧楠是同一个人。”

旁边的玄镜大师捻须道:“既然他们互为至交,这种大事又怎会不知道……”

“是徐霜林把师昧当至交。”墨燃说,“但师昧却不可能真的与他交心。这张棋盘上,徐霜林只是一枚重要的棋子,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初在蛟山大殿,华碧楠受伤了,摘掉过面纱。那张脸长得其丑无比,像是棘皮动物,现在想来,应该只是一张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对于徐霜林而言,他这一生可能都只见过他这位‘挚友’的第一张脸,也就是属于师昧的那张脸。他根本不会将华碧楠的面目和师昧联系在一起。所以他直到死,也没有认为自己被朋友陷害或者利用了,自然也就不会抖出背后真相。”

姜曦道:“依你的意思,当时在蛟山上,师明净和华碧楠同时出现,其中有一个是被控制的珍珑棋子?”

“我猜是的。但还有第二种可能。”

“什么?”

墨燃摇了摇头:“第二种我想等会儿再说。”

玄镜大师道:“那么就算墨施主第一种可能是对的,贫僧还是觉得仍有一处说不通——华碧楠没有理由去打断徐霜林的重生法阵,他难道与徐霜林有仇?难道让徐霜林得偿所愿,让罗枫华重生,对他有什么损害?”

墨燃叹口气道:“大师难道忘了徐霜林施法的最终结果了吗?”

老秃驴一时没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墨燃道:“从那天打开的天裂来看,师昧根本没有传授给徐霜林真正的重生之术。”

“啊……”

“他一直在欺骗徐霜林。徐霜林大费周章,以为自己在布置重生阵法,其实却在为灵力不够的华碧楠做嫁衣。”

“那华碧楠教的是什么……”

“是天下第一大禁术。”墨燃顿了顿,终于说出口,“他教给徐霜林的,是时空生死门。”

“!”

在场参与过蛟山一战的,都无法不想起当时天上裂开的黑色甬洞,里头出来上千神秘莫测的修士……

那竟是时空生死门?

墨燃道:“这就是我刚才说的第二种可能。只要有时空生死门存在,华碧楠和师昧就都有可能是真的,只不过一个属于这个红尘,而一个则来自另外一个修真界。”

众人听后静默,随即有人拍腿哈哈大笑起来:“墨宗师,你哄小孩睡觉吗?拿这种神话里的禁术来唬人。还两个师明净……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就是,怎么可能啊,那可是几千年前就已经失传的禁中之禁……谁能习得?”

“时空生死门最重要的一卷,传说早已被封存在炎帝神木之中,哪怕有人在研习这种禁咒,能学会的也最多是空间,不可能会是时空。否则一个尘世与另一个尘世交叠,天下岂不是大乱了!”

墨燃不去与他们争辩,而是自顾自地讲出自己所有的想法。他知道,这恐怕是自己身为墨宗师的最后一次自白了,过了今天,以后这些人或许就不会再给他解释任何事情的机会。

他用认罪为筹码,换取这些索命之人的些许冷静,只希望能把自己所猜所知的都告诉在场诸人。不管他们此刻信不信,他说出来了,就是一声警钟,日后若出动荡,多少会有人想起他今天的提醒,那或许还为时未晚。

“诸位试想一下,如果我是华碧楠,我掌握珍珑棋局和时空生死门的要义,但是我天生灵力不足,也没有地位去大肆行事,我该怎么办?”

在座众人多半对墨燃怀有芥蒂,并不愿意听他的指点。

但姜曦却因先前的一些事情,对墨燃尚算欣赏,更何况孤月夜的血案他本身也心中存疑,因此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会找人帮忙。”

“谁会帮你?”

“没人。”

墨燃说:“对,确实没有人,所以只能骗。骗一个诸如徐霜林这种,内心有着极大渴求的人,来帮助他一步步完成谋划。”

玄镜大师道:“墨施主荒唐了,那个法阵就没有可能会是别的?时空生死门当真不是一般人所能习得,几千年了,从来没有人会过。最重要的一卷要义都已经失传,谁能练得出来?”

“就是,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干脆说伏羲大神降世吧,这跟时空生死门洞开也没什么差别了。”

“真的太荒谬,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讲。”

丹心殿内嗡嗡作鸣,最后,有人冷笑道:“墨宗师,铺垫了这么久,你接下来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们,在孤月夜杀害了诸位英杰的人,就是通过生死门前来这个世上的另一个你吧?”

墨燃:“……”

见他不吭声,大殿内便有人哈哈大笑起来:“厉害,真厉害。墨宗师为了给自己开脱,真是什么话都编的出来。”

“敢情绕了半天,是想替自己洗刷罪名吗?”

姜曦受不了这样的吵闹,他转身拂袖,朝那几个带头起哄的人怒道:“讲话就讲话,阴阳怪气地做什么?”

玄镜大师合十道:“姜掌门,非是旁人阴阳怪气,实是墨宗师此言太过匪夷所思。依老僧看来,还是先将其请至天音阁问审,再作定夺为好啊。”

“是啊,天音阁阁主一会儿就到了,等她来了,让墨宗师跟她走一趟吧。”

姜曦还未来得及说话,薛正雍却开口了,他虽然心绪复杂,却仍道:“我觉得燃儿所言都能解释得通,或许时空门真的已被撕裂。天音阁是审讯十恶不赦之徒的地方,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他不能跟你们走。”

“没错!”有死生之巅的弟子站出来,“蛟山生死一线,要不是墨师兄救了你们,你们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他要是想颠覆上下修界,当时把大家全困在蛟山上不就好了!”

玄镜大师一愣:“这……”

有人说:“确实如此,当时大家受困蛟山甬道,是墨宗师设法让我们出来的,他要害人,那时就可以下手了。”

这话倒是真的,不少人都思索起了这个问题,一时默默。

但默默不等于认同。在场的许多人此刻都还披麻戴孝,亲友新丧,心情极其悲痛。更何况当时在蛟山花厅的幸存者是亲眼瞧见墨燃杀人的,目击证人里除了梅 雪对那当时状况表示了怀疑,其他人都确定那就是墨燃本尊。这种情况下,要他们放弃找墨燃讨债索命,反而去相信神话里才出现过的什么时空生死门,谈何容易?

所以很快,就有人反驳:“但我觉得这件事很不舒服,你们难道不记得了?在凰山上,墨宗师对整个局势和珍珑棋局的把控就极为精准。他说师明净会珍珑棋局,可我反倒觉得对这门禁术了解甚多的人,就是他自己呢。”

“对啊。”有了反驳之后,就立刻又有人附和,“还有一件事情,你们不觉得很蹊跷吗?墨燃为什么能打得开蛟山结界?——他又不是南宫家的后嗣。”

话音方落,这个时候,丹心殿外忽传来一个郎朗女音。

“这倒没什么好蹊跷的。因为这位墨宗师身上流着的,正是南宫家的血。”

众人蓦地回首,但见一支身着银碧色劲装,腰佩“天”字号银牌的卫队长驱直入,为首的是一名瞧上去二七八岁的妙丽女子,明眸皓齿,云鬓花颜,生的极其美艳,甚至可以媲美当年的修真界第一美人宋秋桐,只不过她美则美矣,整个人气质却显得很冰冷。

众人见到她,大多都是色变,连几位掌门脸上也带了敬畏之色。

只有姜曦没有太大反应,点了点头:“阁主终于来了。”

这位劲装女子,正是久不出江湖的天音阁阁主木烟离。

木烟离统领天音阁,上下修界的重案悬案最后都会落到她手上,由她来主持审理——但需要天音阁出动的案子其实并不多,所以天音阁的首领往往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出现于众人面前。

因为不常出门,木烟离的皮肤极其白皙,可见隐隐皮下淡青血管。她款步入殿,停落脚步,淡淡道:“抱歉,让诸位久候。”

玄镜大师问:“阁主来的比约好的时辰要迟了些许,可是阁中有事耽搁了?”

木烟离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天音阁抓人,从来不能空口无凭。所以来这之前,我阁在彻查死生之巅墨宗师的一些往事。”

她顿了顿,一双杏眼冷冰冰地望向了墨燃,朱唇轻启:“这一查之下,发现了事情并非如此单纯,这位墨宗师的身份……竟然牵扯到了多年前湘潭的一桩旧案。”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疑惑:“什么旧案?”

唯有墨燃脸色愈白,掌心盗汗。

他没想到这件事竟要在此刻被说出来。

木烟离犹如刽子手,冷漠地睥睨着跪于殿前的男子,说道:“墨仙君,闲话不讲。你自己的身世,你自己心里有数,是你亲口公之于众,还是要我请证人入殿?”

“……”墨燃闭上眼睛。

早在重生之初,他就知道若想一世无忧,这世上有几个人,他必须亲手杀掉永绝后患。可一开始,他没有实力也没有机会。后来实力有了,机会也有了,却再也不愿意为了一己私利,夺去他人兴命。

前世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世,紧握手中的筹码,他杀的人已经够多了。

木烟离见他沉默,便道:“看来,墨宗师是不打算自己坦白。”

她说完,清冷美貌的脸庞上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鄙薄,而后拂袖转身,面对济济宾客,声嗓如铃,透遍人心。

“那便由我来说吧。诸位且听——这位声名在外的大宗师,在拜入死生之巅前,就已是个背负了数十余条人命的凶手。此等穷凶极恶之徒,早该绳之以法!”

“什么?!”

“拜入门派前他就已经杀了数十个人了?”

薛蒙睁大了眼,满目茫然,他喃喃道:“哥……?”

这一声不轻不响,却正好落入木烟离耳中,木烟离瞥了这位死生之巅的少主一眼,淡淡道:“哥?”

薛蒙:“……”

外面的雨雪越下越大了,天穹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昏暗,纵使殿内烛火通明,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木烟离看墨燃的神情充满鄙薄,看薛蒙的神情则浸着冷嘲。她唇如丹霞,说道:“认仇为兄,薛少主当真也是可怜极了。”

薛蒙明明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可颅内已然轰然雷霆,仿佛地裂天崩。他睁着清澈的双目,往后退了一步:“什么……什么认仇为兄?”

他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你在胡说什么……”

木烟离不再理会他,转身道:“墨微雨,根本不是薛掌门的侄子。更有甚者。”她顿了顿,一双漂亮而无情的眼睛犹如尖刀,掠过薛正雍与王夫人的脸,不无公正,不无残酷地说:

“薛掌门的亲侄,早在八年前,就已死在了墨燃手中!”

第257章 【天音阁】临江仙子

“什么?!!”

满堂色变!

唯有墨燃一人闭目合眸,平静如水。

众人乱做一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湘潭的旧案又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杀人啊……”

木烟离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因年岁久远,许多知道内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不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音阁几经盘查,还是寻到了些证据。”

在这一片由人语与惊悚交织而成的硝烟中,木烟离从容不迫地回首:“湘潭寻到的那几个证人,你们都带到了吗?”

随侍出门瞧了眼,回答道:“回阁主,都在殿外候着了。”

“那去请第一个证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