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没藏空陪卫慕银喜来检视此处。银喜展开一卷地图,迟疑地道:“是这里么?我瞧着不像。”

  空道:“黑风一过,地图上标的沙山就不准了。我费了很多心思,才把他们逼到风势最盛之处,断然不会错的,主人放心。”

  卫慕银喜望着绵延的沙丘,怏怏道:“这样就死了么?这样就报仇了么?我甚至找不到他的尸体,割下他的头颅呈于父亲墓前。”

  空慢腾腾地道:“应该让主人手刃仇敌的,但保护他们的老头太过强大。把他们逼进沙漠后,发现有黑风暴的苗头,才想了这法子,连那老头一起解决。”他弯腰抓起一把沙,收紧拳头,沙粒温暖而硌人,他想:“那漂亮而凶狠的女孩,躺在哪一片沙下呢?这样死去,好过主人的零碎折磨吧。”

  雷景行等三人自北而南,穿过巴丹吉林沙漠,到达弱水上游的宣化府。宣化乃丝路重镇,在汉代呼作张掖郡,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西魏时更名甘州。此地风光明丽,物产丰饶,有塞上江南之称,曾被吐蕃人及回鹘人占据,宋国天圣年间归于西夏。

  行到宣化,仍无卫慕家的人出现,可知是相信他们葬身沙漠了。雷景行想到此节,对萧铁骊道:“这黑风虽然骇人,倒也替你去了个大麻烦。夏国人最重复仇,倘若知道你没死,必定纠缠不休,咱们当然不惧,可也磨人得很。”

  萧铁骊听他说“咱们”,心中一暖。这一路行来,多得他照顾,萧铁骊虽然独行惯了,且答应带观音奴回辽国,却不知如何向他开口辞行,当下只说了声是。

  雷景行知道萧铁骊不爱说话,转向观音奴指点此间风物,观音奴好奇心甚强,凡没见过的物事都要追问,一老一小唧唧哝哝,亲热得很。入城后,雷景行带着他们左穿右插,来到一条僻街,绿树荫蔽的小院,结满累累黄梨。

  雷景行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索性带着萧铁骊和观音奴逾墙而过。院中似乎久无人住,熟透的梨子落到地上,沤得久了,空气里浸染着酒般香味。雷景行轻车熟路地进去,在书房中一阵乱翻,嘴里念念有词:“奇怪,老鬼把我的箱子收在哪里?”末了在暗格里找出一个藤箱,打开来,满满的都是羊皮面簿子,还有一卷旧画。

  雷景行将书房中原来挂着的老子骑牛图一把扯下,换上箱子里翻出的旧画,拖一张圈椅坐定,清清嗓子,道:“观音奴可以拜师了。”

  观音奴不理会萧铁骊的纳闷眼色,按雷景行的指点行礼如仪,发誓会遵守神刀之戒,行完礼站起来,笑嘻嘻指着画卷上的人问:“师父,这个就是祖师爷爷么?”画上是个白衣红裳的女子,长长的裙裾直要拖出图外,手臂却裸露着,顾盼间光辉照人。画卷已经微微发黄,她的美丽却不褪色,热带阳光一般灼人。

  雷景行叹了口气,“不,她是祖师的小师妹,也是神刀门唯一将刀法练到第八重‘万里云罗界’的女子。假以时日,她也许能像祖师一样达到第九重‘磨损胸中万古刀’。当然,这只是我妄自猜测,因为祖师某次与人决斗时误杀了她。以师祖功力之深,竟也不能回转。后来,师祖立下神刀之戒,要我们修习这种毁天灭地的武功时,有悲悯世人的胸怀,努力克制自己的杀性。”

  观音奴的眼睛滴溜溜转着,追问道:“一边修炼,一边克制,这功夫要怎么样才练得好呢?”

  雷景行悚然动容,观音奴的话逼着他直面长久以来不愿深想的疑惑,他的十指紧紧交扣,缓缓道:“确实,神刀门历代弟子,最杰出者也只能练到‘万里云罗界’,我不过练到第七重的‘洁然自许界’而已。修武与养性,似乎相悖,其实是我们没有彻悟,这绝不能成为违反神刀之戒的理由。观音奴,倘若你有一天杀了人,那你在我这里得到的,我将全部收回。”

  室中忽然静了下来。萧铁骊站在窗边,风中吹来酽酽的醉梨味道。听着雷景行和观音奴说话,他有些微恍惚和悲伤,没料到观音奴与他如此疏离,这等大事也不与他商量。观音奴却于此时抬眼看他,他熟悉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任何后果地争取想要的东西。

  雷景行觉得刚才说的话太重,轻轻拍着观音奴的背,安慰道:“你的根骨极佳,比你哥哥也不逊色,我会好好教你。”观音奴却跑到萧铁骊身边,拖着他的衣角道:“师父,虽然哥哥不能遵守神刀之戒,但我不要和哥哥分开。”

  雷景行笑道:“那是当然。”他眼睛发亮,笑得像只狐狸,“看铁骊这几天欲言又止,想必对我们的行程有什么打算。我已经取到了存在朋友这儿的东西,接下来怎么走,嗯,铁骊你说说看。”

  萧铁骊有种落入套中的感觉,看着这一老一小,闷闷道:“我要带观音奴回辽国。”

  “呵……”雷景行伸了个懒腰,“正好我没有游历过辽国。今天咱们歇在这儿,明天就动身到删丹吧。”

  第 六 折   飘飘何所似

  自西凉府往东,萧铁骊一行绕过腾格里沙漠,沿夏国与宋国的边界,缓慢地向辽国而去。雷景行喜欢游历山川、品尝美食,又是天下第一好管闲事之人,哪里出了妖鬼奇谈、诡秘悬案,他必闻风而至,誓要弄个水落石出,有时竟滞留某地一年半载,是以他们行进的速度极慢。到达宋、辽、夏三国交界的浊轮川时,观音奴已经十三岁,萧铁骊更成为宽肩长腿的魁岸男子。

  五年间,雷景行将神刀门的碧海心法和神刀九式倾囊相授,观音奴颖悟,且能举一反三,令他欣喜异常。时间长了才发现,她并不热衷神刀九式,可以转授萧铁骊的碧海心法和轻功要诀倒是格外上心。这鬼灵精怪的女孩,一开始就转弯抹角地问他:“师父,你想不想当师公?”

  雷景行顿时呛住,心里明镜似的,缓缓道:“也没什么想不想的,你要牢牢记住,不守神刀之戒,绝不能学神刀九式。”她心领神会,磨着萧铁骊与她一起练碧海心法。萧铁骊耿直之人,如何禁得起她巧言令色,百般纠缠。几年下来,懒怠练刀的观音奴进益不大,萧铁骊的刀法却是一日千里,让雷景行心痒难耐,整日想着把萧铁骊真正收归门下。奈何萧铁骊侍他如师如父,却抵死不学神刀九式,只恐一入套中,终生不得自由。三人一路行来,颇不寂寞。

  观音奴在神刀九式上不甚用功,却爱读书。某次听雷景行用汉话吟诵《凉州词》,顿时惊叹艳羡,只觉音韵之美,无以复加,央着雷景行教她。识得汉字后,便将雷景行藤箱中的羊皮卷当书来读。卷中记的都是雷景行游历所见的山川地理、风俗人情和奇闻轶事,令观音奴对中原的花花世界生出无限向往之心。

  这日行到浊轮川,三人在河边打尖休息,雷景行取出簿子勾画此间地理,观音奴捏着一卷羊皮书呆了半晌,忍不住问雷景行:“师父,你这一卷里,为什么起首一句就讲‘湖山信是东南美’,真有那样美么?”

  雷景行搁下笔,笑道:“这话却不是我说的,是苏夫子《虞美人》中的句子。”当下将这首词念了一遍。绍圣四年苏东坡贬谪海南,与当地士子多有交游,雷景行彼时仍在师尊座前,见过苏东坡数面。雷景行虽为海南黎族,习的却是汉家文化,对苏东坡颇为仰慕。

  观音奴听了一遍便能琅琅重述:“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弥千里。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一时心中起誓,他朝要去见识这碧琉璃似的湖山。

  萧铁骊在旁边听得好生气闷。他觉得汉话佶屈聱牙,若非雷景行和观音奴爱说汉话,他原不耐烦去学,忍不住拔刀而起,一舒心中闷气。他习的仍是亡父传授的刀法,然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每一刀挥出,皆有风雷之声。只是碧海心法与神刀九式相得益彰,与他的刀路却不合,用力时常感到窒碍不通。

  观音奴习刀五年,虽不甚用心,这一点倒也瞧得出来,蹙眉瞅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师父?”雷景行微微一笑,低不可闻地说了一个快字。观音奴一愕,随即叫道:“铁骊,你使刀的时候快点儿!”见雷景行颔首,她自作主张加了一句:“越快越好!”

  萧氏刀法讲究稳和狠,并不求快。萧铁骊闻言加快出刀的速度,起初举轻若重,没了章法亦失了平衡,到后来渐入佳境,只觉全身毛孔豁然大张,快美难言,而劲气与刀意合二为一,指东打西,无不如意。使到最后一式,漫天刀影敛去,方看见一个魁伟男子立于河岸,身后被烈烈刀风卷起的河水缓缓平复。观音奴看得眼花缭乱,大力拍手叫好。

  至浊轮川边拔刀一舞,萧铁骊已窥见刀之堂奥。

  进入辽国西境,萧铁骊听路人传言,新兴的金国在短短数年间侵吞了辽国宁江州、沈州、东京辽阳府一带的大片土地,西京道虽无战事之忧,然而末世的飘摇动荡之感已悄悄潜入人心。

  宋真宗景德元年,辽宋订立澶渊之盟,宋国每年向辽国纳银绢三十万,换来辽宋边境百余年的和平;宋徽宗宣和元年,宋国与金国秘密缔结海上之盟,约定联合攻辽。国家间的盟约,自然因时势变化,而东方的莽苍大地,血腥即将再起。

  朝堂上的变动,不是草芥小民所能预知,萧铁骊忧心的亦不过是族人的安危。金国夺去东京,离上京虽不近,却也不远了。于是昼夜兼程,与雷景行和观音奴赶至涅剌越兀部的春季营地。

  天庆十年二月。早春的风依然砭人肌肤,草原上却已浮着一层茸茸绿意。萧铁骊放马驰过,想到十三年前带观音奴出走时的光景,心中一阵酸一阵痛,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转头瞧她,却笑盈盈地欢喜得很。

  将近部族的营盘,遇到大队马群,蹄声隆隆,烟尘蔽日。三人不想撄其锋,侧身避让,待马群过完,才发现有人在后面紧紧追赶,箭矢如雨,射向赶马人。一支流矢飞过萧铁骊面前,他反手接住,看到箭尾上刻的标记,疑惑道:“是我们部族的箭?”

  此时追赶的人已离得近了,观音奴侧耳听着风中传来的叫骂之声,怒道:“铁骊还琢磨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抢了咱们涅剌越兀的马,我去追回来。”萧铁骊不及阻止,她已纵马而去,捷如闪电。

  逼近马群时,观音奴突然松开马缰,和身扑进马群。只见一领轻飘飘的月白旧衫,在马背上御风而行,远望去便似踏在惊涛之巅,好看煞人,也惊险煞人。须知马是活物,又在疾行之中,倘若她行差踏错,从一匹奔马跃到另一匹奔马时落空,即遭群马践踏,横尸当地。

  萧铁骊心急如焚,急着冲进马群追她,却被雷景行控住马笼头。老头子斥道:“慌什么,神刀门的轻功不是拿来做样子的。观音奴的‘清波乐’步法,已经算得武林第一流了。”他看着她在马背上自如奔驰,又有些恨恨的意思,“若她练‘神刀九式’也似练‘清波乐’这般用心……”

  说话间,观音奴已撵上了奔在头里的赤髯马。她跳上头马脊背,伏低身子,抱住马脖子,双腿夹紧马肚。赤髯马是还没去势的儿马,性情暴烈,连主人也不曾骑过的。观音奴这一坐上去,激得它暴跳狂嘶,使出混身解数要将她甩下去。然而不论赤髯马如何闹腾,观音奴就像黏在它背上一般。她修习碧海心法,力量绵绵不绝,就是草原上的成年男子也远远不及。

  终于,赤髯马的凶悍抵不过观音奴的顽强,筋疲力尽地在她面前低头。她轻而易举地驱策它转向,群马跟着头马一起回转,后面的赶马人挥响长鞭,大声呵斥,马群回头的汹涌之势却无法逆转了,只得向两边闪开,惟有一人一马,在逆流中安然不动。观音奴与那人交错而过,又愕然回头,只见淡青天地间,黑色风帽下,一双矢车菊似的蓝眼睛向她望过来,极清又极深的蓝,漩涡般令人沉陷。

  惊鸿一瞥后,观音奴已被马群裹挟而去。涅剌越兀部的牧马人见马群回来,大声欢呼,及至看清观音奴,全都怔在当地。谁也没料到,竟是如此纤细的少年带回了马群,犹带稚气的浅褐面庞,轮廓完美,汗珠晶莹,日光下漂亮得让人不敢逼视。她笑着,“师父,铁骊,我把涅剌越兀的马夺回来了。”

  牧人们正忙着将马拢在一起,忽闻嗖嗖数声,七支羽箭向观音奴背心的要害钉来,第七支箭几乎与第一支同时到达,竟是最难练的“七连珠”。她坐在赤髯马上纹丝不动,微微仰起下巴。萧铁骊一跃而起,挥刀斩下,削落七支羽箭,凛冽刀风在草地上划出一道深九分、长八尺的直沟。这一刀刚劲利落,激起一片彩声,惟雷景行看着地上干净笔直的轨迹,默然不语,想:“这般饱满,这般精纯,师尊极盛之日,也不过如此。铁骊不肯学神刀九式,实在可惜。”

  抢夺涅剌越兀马群的一干人围上来,当先的胖子身着轻甲,背负强弓,便是方才放箭的射手。胖子气势汹汹地喝道:“大胆暴民,竟敢妨碍我们办差。这是东路军征用的马,抗拒不交的,就地格杀。”

  辽国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子,皆隶兵籍。涅剌越兀的牧马人,同时也是本部族之兵,闻言挥着手中短钺,骂道:“放屁,皇上的旨意是十匹里征用一匹,涅剌越兀的大小马群加起来,只合征两百匹,现在你取走一千,也他娘的抗旨。”

  另一个年纪较长的牧马人,捻着胡须,不冷不热地道:“东路军一直与女真人耗着,需要补充军马,我们该当出力。只是涅剌越兀也有守土之责,你把马弄走一半,女真人要打过来,我们使什么?”

  胖子呸了一声,拔出腰刀。双方各有数十之众,尽皆露刃张弦,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便在这时,一个黑衣蓝哞的男子插进两帮人中间,自马上俯身,凝神看着萧铁骊刀劈的痕迹。他气质清冷,俯仰间眼似寒泉,众人凡与他目光对上,尽都偏头避让,只觉一股子凉意直扎进骨头里去,那目光里竟似附着种莫可名状的冰冷魔力,消解了人心中的争斗之意。惟雷景行袖手而立,皓首蓝衫,干瘪瘦小,一双眸子却清光内蕴,如仲秋之月,与这黑衣男子坦然对视。

  胖子垂下刀尖,示意手下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道:“耶律先生,你看这……”

  黑衣男子淡淡道:“我只是偶然与你同路,问我做什么?”他望向萧铁骊和观音奴,“两位好俊的身手。三月初九,上京城的松醪会云集了契丹的技击高手,胜出者可以得到萧纯锻造的刀,不知两位可有兴趣?”他问得突兀,但语气平和,仿佛与相熟的人说话。

  萧纯是辽圣宗时的铸剑大师,传世的兵刃虽然不多,件件都是神器。萧铁骊心动,转头看雷景行不置可否,打了个呵欠,而观音奴目光热切,跃跃欲试的样子,当即点头答应。黑衣男子递出两张帖子,观音奴接过来,见封皮是繁复雅致的缠枝卷叶蒲桃纹,透出清幽幽的松木香,忍不住放到鼻端,用力一嗅。这举动很孩子气,那黑衣男子不觉微微一笑,寒浸浸的眼睛里便多了些和悦温暖之意。

  胖子见耶律对两人青眼有加,态度顿时大变,与牧民们好生商量,圈了两百匹马走。牧民们没料到事情如此顺利解决,拥上来向观音奴道谢,她笑嘻嘻地,“谢什么,我们也是涅剌越兀部的。”

  三人被牧民们簇拥着回到部族的营盘。不过半日,黑刀迭剌一双儿女的好本事便加油添醋地传遍了各家毡房。入夜后,营盘外的空地上燃起篝火,欢迎兄妹俩回归。萧铁骊不习惯这样的热闹,观音奴却玩得甚是开心,与部族中的少女一起大跳渤海踏锤舞。契丹人本就善舞,观音奴的身手尤为轻灵,又惯着男装,远望去宛然一名俊秀少年,踢踏回旋于一帮女孩子间,令雷景行大乐。

  观音奴跳得发热,停下休息时,忽然觉得身后异样,转过头,见暗影里一个鬓发斑白的妇人手挽木桶,呆呆地望着自己,水洒出来亦不自知。观音奴向她走去,那妇人慌忙后退,木桶倾侧,余水尽泼在她裙子上,益显狼狈。观音奴托住她,笑道:“大娘,我帮你。”

  妇人直起腰,“不用啦。”踌躇片刻,低声问:“你叫观音奴?”她容颜老去,依稀可辨出昔日风采,仿佛一束旧年的丝,光泽已黯,颜色已褪,却还有轻柔的美感,是草原女子中罕见的。观音奴对她颇有好感,笑道:“是啊,我叫观音奴,我哥哥叫铁骊。”

  妇人半张着嘴,眼底的欢喜和悲伤扭绞在一起,令五官有些微变形。被这样盯着,观音奴尴尬起来,正想拔脚溜走,见铁骊大步走来,却不说话,石头般杵在她和妇人中间。观音奴拉拉他的袖子,“诶,铁骊。”他仿佛从梦中醒来,向妇人单腿跪下,唤了一声阿娘。耶律歌奴知道萧铁骊执拗,从不敢想他会承认自己,听到这声阿娘,胸口一紧,然而流过太多眼泪的眼窝,已经干涩得流不出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