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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澹台烬一一扫过去,有曾经教他温习经书的师兄,帮他洒扫的师兄,也有为他做新衣裳的师姐。

  他们曾教他为人处世,君子仁义。

  逍遥宗最是爱好和平,如今个个背上剑,红着眼眶看着他,恨不得杀他而后快。

  澹台烬一早就知道,杀了兆悠仙君那一刻开始,就会有今日。

  为首的,是藏海。

  昔日笑呵呵像尊弥勒佛一样的男子,握住拳头冷冷看着他。

  澹台烬道:“师兄,别来无恙。”

  这个人啊,当他从鬼哭河中被救起,是藏海亲自为他剜去腐肉,每日小心翼翼来上药,一照顾便是一百多个日夜。

  藏海絮絮叨叨陪着澹台烬说话,以为澹台烬是凡人,每日便不辞辛劳为他做饭。

  这些都是他昔日的同窗。

  一起偷偷喝酒吃肉,一起跪过思过崖,一起习武练剑。

  好几年的光阴,他们是他生命中第二种意义的“荆兰安”。

  其中藏海最是心软,如今天底下心最软的人,手中仙剑也指向了澹台烬。

第124章

  藏海剑指澹台烬, 红着眼眶道:“师尊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他心善仁慈, 把你当成亲子, 我从没见他对旁人这样好过。他为你疗伤,带你领略逍遥大同道, 传你修为, 赐你法器, 叮嘱我们要好好保护你, 不让你陨落。”

  “我的“好师弟”确实没有陨落,你堕落成魔, 亲手杀了师尊, 将他仙躯用真火焚尽。”藏海字字冷硬,紧紧握住剑柄, “沧九F,你弑师叛祖, 杀害凡人,戕害仙门, 这些罪名你可认?”

  澹台烬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讥诮道:“认罪?天地万物本是同等,凭什么我妖魔道要低人一等。你们杀魔是惩恶除奸,吾等杀仙便是天理不容。同为上古而生,仙魔被供奉,享世间灵脉,开山创造宗。吾道魔脉被毁, 众妖被镇压在荒渊,化作骷髅白骨。藏海, 你告诉我,这是哪门子道理?”

  藏海咬牙:“冥顽不灵!妖魔杀戮害人,为天道不容。”

  “天道不容……”澹台烬咀嚼这几个字,张开手臂大笑道,“既然天道不容吾族,那逆了这天道又如何。”

  藏海说:“你执迷不悟,今日藏海在此立誓,逍遥宗众人哪怕灰飞烟灭,也要将你挫骨扬灰,告慰师尊之灵!”

  澹台烬笑罢,带着森然魔气的眼看向众人。

  “自吾诞生之初,天道就不允吾存活。天道既然不公,那吾今日让你们看看,这六界力量为尊,道由吾来创,六界归吾,苍生成吾的奴仆!”

  是啊,凭什么呢,凭什么他生来注定就是天煞孤星的命。

  凭什么他想要一口吃的,得跪下学一条狗朝着宫女们摇尾乞怜。

  这一生,爱他的人在他手里死去。

  他唯一遇见、以为的温暖,心中只有苍生,来他身边留下一场让他痛了五百年的骗局。既然她从来不稀罕他的情,那她便和她爱的苍生一并去死吧。

  “摆阵。”藏海下令道。

  他身后逍遥宗的弟子不知何时人人手中拽着一条青色丝线,

  丝线带着冷冷的光,割裂空气,锁在澹台烬周身三十二处,藏海手中拿着一支碧杵。

  澹台烬看着束缚住自己的丝线,舔了舔唇:“碧炎碎骨杵?”

  很早以前,他听兆悠说过,逍遥宗只有一件诛杀门中叛徒的仙器,碎骨杵会把人的骨头一寸寸碾碎,逍遥宗人人慈悲,从不用碧炎碎骨杵杀人。

  “孽障,受死!”藏海飞掠过去,手中碧杵直直刺向澹台烬眉心。

  碧杵抵在澹台烬眉心,仿佛刺向一处铜墙铁壁,无法寸进分毫。

  澹台烬大笑,手握成拳,身上青丝寸寸断裂。

  他握住碧杵,掌心魔气蔓延,碧杵上如同被冰冻结,出现裂纹。

  谁也没有想到,澹台烬竟然已经修成了世间法器不伤的魔神之躯。

  逍遥宗弟子大喊:“藏海师兄,小心!”

  然而哪里来得及,藏海眼见破釜沉舟的一击不成,要退回去,却被澹台烬冷冷掐住脖子。

  澹台烬手臂举起,邪意肆虐。

  “既然主动找死,吾成全你们!”

  藏海嘴角溢出鲜血,眸中带着无尽恨意。

  澹台烬伸手,血红斩天剑无声出现在他手心。

  “师兄,可有遗言?”

  说是这样说,下一刻,斩天剑已经贯穿了藏海身体。

  藏海大睁着眼睛,身体寸寸化作黑色飞灰。

  临死前,藏海的目光看着澹台烬,昔日他最疼惜的小师弟,额上魔纹蜿蜒,一双眼残忍冷酷。

  “师兄!”

  “藏海师兄!”

  澹台烬薄唇动了动:“九转玄回,休门,开!”

  藏海化作的飞灰落入阵中,连魂魄也一并成为九转玄回阵的养料。

  澹台烬轻声说:“多么深厚让人感动的同门情谊,你们也去陪他罢。”

  他飞身上半空,魔气把他玄色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屠神弩被澹台烬拉开,玄色箭矢化作万千黑影,朝着逍遥宗众人而去。

  他们一个又一个倒下,魂魄消散。

  九转玄回阵中饕餮妖魂掠过,如同一张贪婪的嘴,将所有人全部吞噬。

  衢玄子等人只险险救下几个逍遥宗小辈。

  逍遥宗幸存下来的人均仰头看着天空中那人,浩然魔气之下,他红瞳墨发,陌生残忍得令人心惊。

  再也没有半点儿小师弟的影子。

  清谦长老沉声说:“掌门,不好,他在用逍遥宗众人来祭阵。”

  可玄回阵已大成,怎么会还需要祭阵的人呢?

  难道他要唤醒更可怕的东西?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偏偏下一刻,那双红色魔瞳回眸,盯上了他们。

  “现在,轮到你们了。”

  *

  苏苏一路下坠。

  “死门”的罡风割在她法衣上,法衣出现一条条碎痕。

  重羽化作一个冰蓝色的茧,裹住她。

  死门像一个无底洞,无处可倚靠,没有光线,没有声音。

  苏苏心口被魔矢射穿的地方,金色化作流光,一点点消散在“死门”里。

  苏苏不知道她下坠了多久。

  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年,再或者,百年也已经过去了。

  周围好安静,比她才诞生的时候还要安静。

  苏苏有个从未对人说起的秘密,她想不起诞生之时的事情。按理说生来灵胎,早该有记忆才对。

  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水汽氤氲的天池,那便是记忆伊始。

  她的记忆就是不完整的。

  “死门”终于落到底,它像一口压抑的棺材,把苏苏封印在里面,一点点耗尽她的生机。

  重羽能护住她的肉体,却无法护住她的魂魄。

  见她始终无法醒来,重羽也一并安静下去。

  “死门”中并无生路,苏苏魂魄和骨血早晚会被碾碎,而它作为世间最后的神器也将永世封印在这里,此后永不见天日。

  重羽沉寂着,失去了所有光芒。

  一片寂静中,苏苏似乎听见有人在轻声唱歌。

  她睁开眼,看见一片白光。

  那片白光之后,有什么东西呼唤着她,引她过去。

  苏苏穿过白光,缺失的记忆如同碎片,渐渐拼凑起来。

  画面变得清晰。

  一群人低声讨论着:“神魔大战在即,帝姬却产下妖王骨肉,这孩子是死胎,还有妖王血脉,留不得。”

  有人抬手,凤凰神火飞出,灼烧莲台上一枚小巧的凤凰蛋。

  神火碰到凤凰蛋之前,一个绯衣身影出现,护住了凤凰蛋。

  “帝姬!”

  才生产过的女子冷冷说:“我的孩子,没人能决定她的生死,凤凰族血脉凋零,数千年才有一个孩子诞生,纵有那个人的血脉,可她生而为神,神的命运,从来由不得你们任何人决定。”

  她附身抱起莲台,走出大殿。

  与她一并离开的,只有一枚上古勾玉。

  那个明艳的女子去了一个神秘山谷,把凤凰蛋留在那里,她自己踏遍六界,每次归来都会带来一些东西,有时候是蛇灵果,有时候是补魂石。

  为了寻这些上古消失的珍宝,她把自己的力量融入勾玉,逆天改命穿梭时空,变得越来越虚弱。

  直到有一日,凤凰蛋终于有了生命波动。

  女子高兴地流泪道:“娘就知道,吾儿一定会活下去。”

  她留在谷中的时间多起来,偶尔给没破壳小凤凰温柔唱歌,后来有一日,她无法填补的时空间隙出了差错,捡到一个凡人小女孩。

  女子动了恻隐之心,把她带回谷中,又用自己的神笛为女孩指一条路,送女孩回家。

  苏苏看着画面里的小时候的叶冰裳。

  叶冰裳拿走了父亲给母亲的护心鳞,和带着他爱的情丝。

  直到死,凤凰帝姬也不知道那个人的情意。

  许久以后某一天,山谷的花突然凋谢,女子全身是伤回来,抱起凤凰蛋。

  “小苏苏,那个人死了,我也陪不了你多久。情情爱爱太苦了,世间男子薄幸,最苦的是女子。”

  “娘逆天改命,屡次穿梭时空,如今神魂具散,再也看不见你长大。为了让你平安诞生,娘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是把你体内相冲的血脉封,若你不能浴火重生,你便做个普通修士,安好过这一生。若有一日,你渡过劫雷,封印解开,你重回凤凰神体,想起这段过去,你要知道,娘很爱你。”

  某一日以后,她再也没回来,在莲台中陪着小凤凰蛋的,只有一枚色泽通透的玉。

  它什么也不会,只能穿梭时空,没有力量,连穿梭时空都做不到了。

  被封印的小凤凰蛋等了一年又一年,许多年后,山谷有修士突然闯进来。

  是青衣玉冠的衢玄子。

  衢玄子认出勾玉,想起了曾误入时空的那位神女。

  他修道一生,唯一心动过的人。

  勾玉高兴道:“是你啊,你能带我的小主人离开吗?她很乖的,很好带。”

  衢玄子心中万千感触,失笑道:“在下不才,愿意试试。”

  *

  阴冷暗沉的“死门”漆黑一片,化作茧的重羽感应到什么,突然震颤起来。

  它护住的茧中,少女体内不断消逝的金色碎光突然停滞。

  盈盈白光朝着少女身躯涌去。

  暗沉的死门中,无数劫雷汇聚,紫色雷电生生照亮整个“死门”。

  竟然是九九八十一道渡劫成神的雷!

  重羽被迫松开苏苏,化作一把箜篌,落在少女身侧。

  所有劫雷朝着苏苏而去。

  苏苏识海中,碎片合成完整的画面,被封印的万年前记忆,并着她的血脉一起觉醒。

  逼仄的“死门”中,八十一道劫雷,全部劈在少女身上,又悄无声息被灵台的无情道化解。

  过了许久,紫雷终于停止。

  劫雷中央的苏苏睁开眼。

  她眉心昙花盛放,瞳孔变成金色,白色法衣寸寸变得火红,凤凰神火照亮整个死门。

  所有的黑暗消失不见。

  她注视着罡风凌厉的“死门”,伸出手,道:“重羽。”

  重羽顺从地化作一张箜篌,落在她的掌心。

  原本重羽琴黯淡的色彩,在碰到她手的一瞬重新迸发出明亮的光。

  苏苏一步步往前走,凤凰神火在她足下蜿蜒,指引出一条明亮的路。

  她眸中淡漠,抬起手,撕裂了整个“死门”。

  苏苏纤长的手指拂过重羽,“死门”在她身后如被撕破,寸寸剥落。

  坚不可摧的死亡之地,在她掌下犹如脆弱的画纸,不堪一击。

  重羽安静臣服,不发一语,真正变成一件战斗的神器。

  隔了数万年。

  它终于再次见到了,上古神凰血脉的遗孤,这世上真正配使用它的人――

  万年来最后一个神。

  她走出被毁去的死门,那个人亲手把她推进去的地方。

  九转玄回阵中饕餮感应到什么,惊恐地嘶吼一声。

第125章 【be线结局】上(“别害怕,这次不再让你一)

  逍遥宗弟子被澹台烬杀了大半, 灵魂也一并被吸入九转玄回阵,眼见饕餮几乎要凝成实质,衢玄子知道退无可退。

  今日澹台烬为了祭玄回阵, 大开魔域让他们进来,死的人越多, 玄回阵上魔气愈浓重。

  衢玄子与诸位长老孤注一掷,化作数道流光, 倾尽千年修为, 分别朝八个方位攻去。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 毁!”

  澹台烬满手鲜血, 凌空俯视着他们,他玄色衣衫被染得暗沉,其余仙门中人纷纷祭出法器,想要阻挡澹台烬片刻,帮助衢玄子等人毁九转玄回阵。

  空中魔君似乎被桎梏住, 没有动弹。

  可澹台烬的唇角却冷冷扬起,丝毫没有玄回阵即将被毁的慌乱。

  衢玄子等人手中仙剑刺进八个方位,玄回阵颤了颤, 隐隐有散去的迹象。

  远处的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

  清无突然说道:“掌门, 不对劲,那个阵法似乎活了!”

  果然,衢玄子蹙眉看着眼前这一幕, 玄回阵九扇门飞速运转起来,魔气反倒越来越浅, 仿佛有个什么东西把玄回阵上的魔气全部吸走。

  “怎么会这样?”

  电光火石之间,衢玄子突然想起一段十分久远的记忆。那时候他刚修道不久, 修为低下,误入他时空明艳的神女笑道:“小道士,你可知对于万年前的神灵来说,什么事最可怕?”

  青衣小道士衢玄子垂着眉眼,谦和道:“在下猜,可是魔神不灭?”

  神女摇头:“非也,万物制衡,神难诞生,魔神更难诞生。一旦有魔神的存在,倾尽仙神之力,定能镇压。可若世间规则改变,对于六界来说,才是真正的灾难。”

  那个时候,弱小生灵不存于世,全部死在不允许他们存在的“道”下,人人变成弑杀的怪物,六界皆妖魔,只靠力量杀戮掠夺天地间的资源。

  体魄强大的凡人将沦为妖魔手中奴仆,活下来的仙也仙魂散去,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青衣小道士凝重地说:“您的意思是把六界变作炼狱,邪祟与妖魔在其中生存?”

  神女笑道:“对,吾等崇尚善良谦爱,生灵共存,识乾坤之大,怜草木之青。但那个世界,需要不断杀戮与邪恶堆积,掠夺弱者的生命修行活下去。如今的天道下一切美好的东西不存,天地荒芜,生灵寂灭,寸草不生。但还好,这样的道永远不会问世,魔神已死,再无人可开启。”

  神女论道时说给他听的言语,此刻在脑海中闪过。

  衢玄子心中一沉,喊了一声:“快走!”

  这是个阴谋,九转玄回阵吸收这么多灵气,是想要抚育另一种道的诞生。

  他们死的人越多,开启那个道就会愈快。

  “嗤,终于发现了啊。”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只见方才还被“束缚”的澹台烬不知何时落入玄回阵中。

  “可惜了,今日都别想走。”

  血红的斩天剑落下,滚滚煞气冲向坐在惊门的清无。

  清无的结界被无声斩碎,他大睁着眼,化作一团白色的气,汇入九转玄回阵中。

  只要一剑!澹台烬竟然这样轻易地杀了一个化神后期的长老!

  无声的恐惧在众人心里蔓延,比这样恐惧更甚的,是魔气浅的几乎要消失不见的玄回阵。

  它把魔气渡到了哪里去?

  终于。狂风吹起,玄回阵上方的苍穹裂开了一个口子,有什么东西似乎要横空出世。

  裂痕带着可怖的吸力,似乎要将众人的魂魄全部吞噬进去。

  修士们次第倒下,魂魄开始被生生蹍碎,有人忍不住痛苦出声。

  娰婴喜道:“魔君,同悲道要问世了!只差四枚神珠。”

  四枚颜色各异的神珠出现在澹台烬面前,他眼角眉梢带着狂妄的笑:“千灵重羽,乾坤同悲!”

  四枚神珠交汇在空中,澹台烬托举起它们,嵌入苍穹。

  明亮的天空渐渐被灰色替代,六界像是褪了色的幕布,人间溪水停止流动,化作滚滚岩浆,花朵枯死,成为黄沙,飞鸟从天空中落下,散成尘埃。

  冥界之门被强行打开,鬼哭河中无数厉鬼凄切哀嚎。

  饕餮嚎叫一声,想挣脱洗髓印而出,冲向繁华人间。

  ——同悲道开了!

  衢玄子眼睁睁看着灰色雷电下那人,澹台烬魔瞳冰冷,魔纹蜿蜒在额上,他高高在上,俯瞰众生挣扎。

  一如他所说,六界沦为他妖魔道的奴仆。

  衢玄子闭了闭眼,事到如今,做什么都已无济于事,同悲道不容修士和凡人生存,清无死了,逍遥宗众人也死了,他的魂魄也即将消散。

  修道之人无愧于心,纵然他和诸位长老掌门毁去玄回阵,可是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重新封印同悲道。

  万年了,世间再无神灵。

  他闭上眼,静静等待魂魄消逝。修士这一生太漫长了,漫长得他几乎忘记修道最初,自己的初心是什么。

  裂痕越来越大,苍穹彻底破碎之前,天幕如同最后的黎明。

  却就在此刻,大地翁鸣,原本九转玄回布阵的地方,像是被生生打破,魔气散去,一个红衣女子赤足走出来。

  衢玄子睁开眼,恍惚间,他以为回到了数千年前。

  那时候凤凰族最后一位帝姬也是如此,墨发如瀑,绯衣似火。

  与眼前的少女尽数重叠。

  她从死门的方向走出来,手中握着重羽箜篌,周身业火如昙花开放,业火四散后,九转玄回阵顷刻化作废墟。

  她伸出纤长手指,点在想要逃向人间的饕餮头上。

  饕餮凄厉嚎叫一声,化作黑色碎片。

  少女眉心缀着白色神印,金色的瞳仁注视着周围一切。

  渐渐荒芜的天地、狂欢的妖魔、仙人们失去魂魄的躯壳,以及空中那个邪戾的玄色身影。

  衢玄子远远看着她,曾经在他眼前稚嫩破壳的女孩,终是回归本源,渡过神劫,破除封印。

  娰婴不可置信说:“你……你,初凰?不,初凰已经死了。”

  那个倔强如火的帝姬,已就湮灭在很久以前。

  娰婴后退一步,猜到了她是谁。

  娰婴曾是妖王的下属,后来跟着妖王追随魔神。

  万年前,若不是妖王爱上神女最后叛变,魔神便不会死。

  竟然是那个人的孩子!上古最后一个神,凤凰一族最后的帝姬,万妖之王和初凰的血脉。

  少女转眸看向她,手指搭在琴弦上,娰婴连忙拿伞去挡。

  可惜旱魃死而复生,早没了上古初生时的强大,琴波蔓延之处,业火烧上娰婴的身影。

  “啊!魔君救我,魔君救我!”

  澹台烬回头,看着步步朝他而来的少女。

  魔气吹动她绯色衣角,万物皆为他俯首,只有她跳脱出同悲道带来的可怖压迫,对上他的眸光。

  他冷冷注视着她,举起斩天剑。

  神女金色的瞳看向他的手,澹台烬握住斩天剑的右手沾满了鲜血,斩天剑红得剔透,饮足了修士的血。

  “你成神了又如何?”澹台烬森然笑着说,“上古神灵尽数陨落,就凭你,也想杀吾?”

  苏苏轻声道:“你现在看起来,可真是陌生。”

  他敛住嘴角的笑意。

  “陌生?不,是你从来不了解吾。”

  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神女像完全重合,五百多年过去了,连澹台烬都没想到,他舍弃了自己的情丝,竟然还是记得眼前这个人的眉眼。

  她俯视看他的目光,岁岁清冷不变的神情。

  然而过去那般让他生畏的冷硬神情,却在此刻渐渐柔和,他看见她略微扬起唇角,比曾经每一刻都温柔。

  “我了解。”苏苏轻声道,“我知道你存活多么艰难,我见过你被人耍弄,穿上女装,自己缝补衣裳,期盼下雨有雨水喝。”

  “我见过你敏感,脆弱,你的苍白无助,和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毅力。你认真地观察旁人的神情和动作,模仿他们的喜怒哀乐。你羡慕萧凛,羡慕庞宜之,甚至羡慕过街头叫卖的小贩。”

  “我见过你是多么青涩而炽烈,不顾一切地爱着叶夕雾。”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神女明透的眼中渐渐涌出泪水:“可我也见到了六界破碎,血流成河。爱叶夕雾的澹台烬死在了那个时候,一并消散在我的心中。神永远在聆听众人的愿望,澹台烬,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情丝没了,澹台烬的心里空荡荡一片。

  身后便是同悲大道,他要的一切唾手可得。

  不论是什么,他都不在乎。如她所说,喜欢她怜惜她的那个废物已经死了,她的爱恨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斩天剑的剑光如流影,朝面前的神女刺去。

  苏苏不闪不躲,甚至没有祭出重羽。

  一片魔气之中,她手中缓缓凝出一块黑曜石般的灵骨。

  灵骨缚住澹台烬的四肢,生生把他扯开。

  他抬眸看向那块黑曜石色泽的灵骨,咬牙道:“我的邪骨。”

  “魔神一辈子,只有一个软肋。五百年前,我用神髓换你邪骨,勾玉悄悄告诉我,即便有了神髓,邪骨一灭,你依旧会灰飞烟灭,于是我藏起它,把它封进灵魂中。”苏苏伸手,抚上他的脸,“所以即便有了无情道,我也成不了神。”

  因为我的羁绊,是曾盼你好好过一生。

  我答应过你,保护你啊。

  澹台烬手指颤抖起来,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得可怕的地方,会有密密涩涩的痛,传遍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