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男配绑定之后上一章:第29章
  • 和男配绑定之后下一章:第31章

  “嗯,”裴观烛起眼,与她对上视线,“我怀疑苏府中有人杀了人,目的是为了用人的尸灰造这些石刻像。”

  “但她们为何要这——!”夏蒹瞪大眼,忽然想起些什么。

  “怎么了?”

  “我想起来一件事,”夏蒹起眼,“是之前和我同住一屋的女子告诉我的。”

  “说来听听?”

  夏蒹将龚秋儿告诉她的,苏府曾有过一个怀有身孕的妾室被叶夫人逼到自尽的事告诉了裴观烛。

  这个故事实在有些沉重,夏蒹讲完,叹出口气,起眼,少年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润模样。

  “这样,”他拿过茶桌上棱角尖锐的碎石块,“虽毫无风声,但这确实像他们会做出来的事情。”

  “什么?”

  “因为苏家人十分爱慕女色呢,但苏府出来的男子生性又都十分谨小慎微,”裴观烛以袖子遮唇,轻轻嗤笑出声,“苏循年如今的大夫人让人十分不喜,我也觉得她会做出那种事情来并不奇怪,但真相又是如何呢?”

  “夏蒹不会觉得这个故事有几分怪异么?”

  “怪异?”

  “嗯,”尖锐抵住指腹,裴观烛起眼,“若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苏循年在里面又是怎样的角色?”

  “这很重要吗?”

  “嗯,”裴观烛将石块搁回桌上,“他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夏蒹觉得呢?”

  “我觉得……”夏蒹想起之前看的那些宫斗剧,“我觉得他不知情吧?”

  “噗,”裴观烛笑出声来,好半晌,才直起腰来,“夏蒹为何会这样想。”

  “有什么不对的吗?”

  “嗯,”裴观烛弯起眼角,“若这故事是真的,那他除非是瞎了,否则一定是知道的。”

  “女人的勾心斗角,”裴观烛微垂下视线,“小伎俩,眼角眉梢中透出来的所有算计,男子全都对此心知肚明。”

  “但是……但是男人不就是,比较,唔,对情绪察觉的不如女人敏锐吗?”夏蒹回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小说和影视剧,“若是他知道,还眼睁睁看着怀了自己孩子的妾室被正妻杀死,那也太……”夏蒹绞尽脑汁想着措辞,“那也太恶毒了吧?”

  “若他就是这般恶毒呢?”裴观烛偏过头,墨发寸寸缕缕悬落而下,“夏蒹,我从不认这世上有真正的所谓男女之分,男子察觉情绪不敌女子敏锐?女子恶毒,男子便光明磊落?皆是笑话罢了,我只信人心,而人心本身便是这世上最为复杂的东西。”

  夏蒹皱紧眉。

  裴观烛说的是对。

  但她思考之余,又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平日里一向话少的裴观烛,会单单只是因为这个,便与她说这样多话。

  就好像他面上表情温柔淡漠,其实内心在不自觉的十分抵触夏蒹方才从一些影视剧里得到的,所谓“经验”。

  但偏偏,夏蒹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去安抚他,虽然她知道裴观烛也不需要,裴观烛这个人,永远不需要你说什么漂亮话,他根本不会听,也根本不会信。

  想来,也是因他信人心险恶,自私,他只信人心卑劣,难猜亦难懂。

  “晚明,”夏蒹微微呼出一口气,“你的乳名,是谁给你取得啊?”

  少年看过去,兴许是觉得她话语转换过快,漆黑瞳仁儿盯着她看了两三秒,才开口道,“我父亲。”

  “这名字有何含义吗?”

  “嗯,”

  雨声渐大,噼里啪啦砸到马车顶上,天色极为阴沉,从外吹进雨风,宫灯一晃,搅得少年漆黑瞳仁儿好似也散下一片极为暗淡的波涛。

  “心若明镜,眼如镜池,仅此而已,并无太大含义。”

  心若明镜,眼如镜池。

  这话,尤其是前一句,夏蒹印象里好像一直都是形容那种极为坦荡,心无杂念的人。

  杂念。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裴观烛确实已经走出了凡人的七情六欲。

  但偏偏,夏蒹就是觉得有些不对。

  裴观烛的父亲,想要表达的意思真的仅仅如此吗?

  兴许是一夜思绪过多。

  夏蒹与裴观烛当天回去苏府的夜里,夏蒹便昏昏沉发起了高烧来。

  四下灯火不灭,夏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发昏一晃,还没来得及寻到要寻的人,便觉熟悉的,染着檀香的冰凉手掌触上她额头。

  夏蒹勉强抬起眼皮,视线朦胧,像是在做梦,她对上了裴观烛的眼,那双内勾外翘,眼尾狭长的凤眸。

  “睡吧,小暑。”

  冰凉手掌盖上她眼皮,夏蒹头脑发昏,听着自己轻轻应了声嗯,思绪渐渐掉进一片漆黑里。

  “……”

  小孩子在唱童谣的声音。

  “……”

  “鬼……”

  “鬼……抓……鬼……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孩子们笑成一团,极为尖锐的笑声好似一把极为锋利的锥子猛地刺入夏蒹耳朵里,戳破了她的耳膜,连着大脑的某根神经一跳,夏蒹身子一抖,用力睁开了眼。

  四下天明,极为强烈的日头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挤进了夏蒹眼中,导致夏蒹一睁开眼,眼前的画面都是一片花白且刺目的。

  风摇动树梢,四下一切细微声音都极为清晰的传入她耳中,这是第一次,夏蒹在“共梦”之中体会到如此清晰至极的体验,不管是四下微风的触感,还是远处池塘中有鱼儿游动摆起来的水声,都太过清晰,这甚至,是在现实中活着的夏蒹都无法体会到的清晰之感。

  夏蒹眨了下眼,眼睛渐渐适应了这过分强的光线,才注意到自己竟待在一片阳光照射的最为强烈的地方。

  又是夏天,但夏蒹闻着气味,便极为怪异的知道这天马上就要下讨厌的雨了。

  头顶是绿树摇晃,夏蒹视线一转,又听到了熟悉的童谣声和脚步声,小孩子们好像是边跑边唱,时不时就要歇下来哈哈大笑,混着夏日蝉鸣,光是听着孩子们玩乐,便别有一番趣味。

  但此刻的夏蒹无法会心一笑。

  因为“共梦”,这便是有关于裴观烛的过往,夏蒹呼出口气,往前走,顺着声音的方向跳下台阶。

  嗯?

  等一下。

  夏蒹站定。

  跳下?

  她刚才,好像是从台阶上跳下来的?

  夏蒹瞪起眼,转过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变小了,视线极低,这一回头,一条毛茸茸的猫尾巴便翘了起来。

  夏蒹:?

  “系统,你在吗?”

  “在的,宿主。”

  “我这是……?”夏蒹不想接受的将头转回来,“变成猫了吗?”

  “建议宿主不要暂停脚步,虽然猫能不太严格限制行动,但宿主穿成的这只猫确实是往有声音的方向去了。”

  “哦……”夏蒹想起之前穿进秦妈妈的身体里,她被强制性执行秦妈妈做的一切事情,没有办法说自己想说的话,虽然如今夏蒹感觉也有一股强烈的驱使让她一定要往有声音的方向去,但她可以随着自己的想法稍微休息,或者是调慢脚步,甚至大脑也还是自己的,并没有上次有些混沌的感觉。

  夏蒹踩着脚下猫垫,这种感觉稍微有些奇妙,但因为夏蒹只是思魂穿进去的缘故,这个身体早就适应了这样一身毛茸茸的行走,所以夏蒹适应极为良好,迈着极为轻快的脚步便往声音的方向去了。

  孩童聚在一起唱童谣的声音愈来愈大。

  四下极为燥热,夏蒹绕过一条青石小巷,便看见一群孩童聚在对面的树下,不知何时,浮躁的热风没有了,树梢不动,一切的画面都在静止,好似乍然凝结成一片死水,唯独那几个聚在树下,穿锦衣配玉带的孩子们,手拉手围成一个圈,绕着中间的孩童,转着圈的跑。

  夏蒹想要往前,想要往那几个孩子的方向跑,但偏偏掌握她身体的这只猫敏锐且机灵,夏蒹思绪还没缓过神,身体便快思绪一步,飞檐走壁般,用尖锐的爪子爬上了那几个孩童身后的一颗小树。

  夏蒹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大大的猫眼瞪得浑圆,一稳稳跳上树梢,尾巴都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炸了起来,她将手下树枝抓的极牢,眼睛往下看想要看看一会儿这只猫可能会怎么跳下去,视线刚往下一探,便对上一张雪白若玉的脸。

  男孩站在一群穿锦衣,配玉带的孩子们之间,大夏天却穿的极为严实,层层叠叠的名贵布料穿在他身上,布料一看便极为名贵,颜色也夺目,最里头雪白的丝布是男孩的中衣,外头便是一层又一层,金与红掺杂的名贵料子,最外层围着的衣裳绣满了花样。

  若不是他太瘦了,恐怕连走路抬个胳膊都会十分费劲,更别提男孩腕间戴了金镯,脖子上还有一个金造的平安锁,头发依旧是半束半披,但原本红色的发带换成了金色小冠,额间还配了一条玉色抹额,抹额上镶金佩玉,一身宝气逼人,偏偏就是让人怎么看怎么累得慌。

  就好像个不会说话,没有自己思考的玩偶一样。

  夏蒹与他对上视线,男孩漆黑的瞳仁儿暗不进光,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看着“她”微微歪头,身边围着的孩童们开始转起了圈,男孩低下头,夏蒹看着他闭上眼,拿起手里的布条,带到眼睛上。

  “鬼啊鬼啊猜人啊,猜到便被你抓到,猜到便被你抓到,乌龟是我跑得慢,兔子是你抓得快,鬼啊鬼啊猜人啊。”

  孩子们停下来。

  男孩站在正中间,手往前不确定的挥了两下,脚步往前刚踏一步,便有孩童不满的嘟囔,“不准走!谁让你走的!就站在这里!莫要靠我们近了!”

  男孩脚步停住,点了下头,夏蒹趴在树上,看着他脚步有些不稳的伸出手往前抓,正要抓住前面一个小少年的胳膊,便被那小少年满面笑容的躲了过去,转而是一棒子敲上了男孩的头。

  “砰”的一声,夏蒹瞪圆眼睛站起身子,偏偏催动不了身体往前,男孩抬起穿着层层叠叠衣裳的胳膊笨拙捂住额头,微微皱起眉心,抿紧唇手往前伸,又被用力敲打了两下头,敲得下巴都顶到了锁骨。

  “笨!笨死了!裴观烛笨死了!”

  “是啊!他笨死了!”

  “给你,你用这个不就好了?!为何还非要碰到我们不可?!”敲打他头的小少年说着一口有些不一样的京师口音,将手里的木棍扔给他。

  男孩微顿,费力压着衣裳蹲下来,手往前摸了摸捡起木棍,夏蒹定定看着那用木棍打裴观烛头的小少年,小少年顶多十四五的岁数,但夏蒹盯着他,只觉得越看越眼熟。

  “苏哥哥好聪明!”人堆里,有小女童欣喜的夸赞。

  夏蒹一震。

  他妈的,是苏广年那个畜生!

  夏蒹感觉眼眶都在发烫,简直恨不得下去咬死他。

  “鬼啊鬼啊猜人啊,猜到便被你抓到,猜到便被你抓到,乌龟是我跑得慢,兔子是你抓得快,鬼啊鬼啊猜人啊。”

  花花绿绿的锦衣眼花缭乱的转着圈,围着正中间垂着头,眼睛用布条遮起来的男孩。

  童谣声指,孩子们脚步磕磕绊绊地停住,男孩拿起手里的木棍,微微抿唇,捅了一下前面的人。

  “鬼啊鬼啊猜人啊。”

  被戳中的孩童对中间的男孩道。

  “额……”男孩像是实在不知道,垂下头,好半晌才道,“陈……陈阿……娆?”

  “谁是陈阿娆!”另一边的女孩跳起来,“谁是陈阿娆啊!裴观烛他从来也不记得我们的名字!不单单只是不记得我的!呜呜呜呜谁是陈阿娆!我明叫陈之娆!我要告我阿娘去!我要告我阿娘去!”

  女孩像是生气,但气的极为莫名其妙,就好像是被他喊错了名字是一件极为羞耻的事情,面色也猛然涨的通红,人堆儿里岁数最大的苏广年一下夺过了裴观烛手里的木棍,用力往他身上打。

  “笨!是裴观烛笨死了!念书好得先生夸奖也是作了弊!他母亲都和我说了!”

  “真的?”叫陈之娆的姑娘渐渐停了哭。

  “是啊!我是他们家的客人又怎会不知道!他可是自家人都知道他做了弊的!定是他花银子买通了你们这儿的先生的!若是到了京师,怕是……怕是……皇帝!皇帝若是知道了他买通了你们这里的坏先生!定要好好罚他一罚!”

  “苏哥哥真厉害,”女孩停了哭,眼圈红,恨恨盯着中间的男孩,“我真是恨死他了!裴观烛他卑!卑……卑恶无脸!”

  “罢了!罢了吧!哎呀——!”

  雨滴细细密密从渐渐变得阴沉的天上砸了下来,孩子们乱成一团,嚷嚷着下雨了,飞快往周围跑。

  “咱们不要跑太远了!现下还没到回去的时候呢!”

  “那苏哥哥!咱们一块儿上过街的青角巷买些吃食吧!偷偷的吃!不让坏先生瞧见了!”

  苏广年转头皱眉飞快瞥了眼身后,转回脑袋时面孔已经恢复了方才的快乐,“嗯!咱们一起去!但是……但是我过会儿还要回来的……”

  孩童们的声音愈来愈远。

  雨下的极快,噼里啪啦砸了下来,以极快的速度打湿了青石地。

  男孩垂下头,慢吞吞摘下了覆盖住眼睛的布条,视线转了一圈,面无表情抬起步子往树下去。

  “喵——喵——”

  夏蒹一个激灵,听见树下男孩显得有些虚弱的声音,这会儿他还没变声,声音不似那之后是清澈的男声,如今显得不分男女,乍一听,就好像特别柔弱的女孩的声音,更别提还学着猫叫。

  “喵~”

  夏蒹张开嘴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和裴观烛混的很熟,极为轻巧的跳了下来。

  熟悉的檀香味,混着点男孩特有的清爽气,夏蒹被他抱进怀里,抬起眼,看着他微微弯起来的眼睛,男孩细瘦的小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皮毛。

  “可爱,”男孩弯下身子,用后背挡着雨,低下头,用脸不停地蹭夏蒹,“好可爱。”

  夏蒹:……

  夏蒹微顿,眼珠转动,忍不住靠过去也用毛茸茸的脸蹭了蹭少年的脸。

  “哎?”

  男孩猛地看向“她”。

  “你……你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和我赎罪吗?”

  “为何要有这种人性,”男孩瞳孔漆黑盯住“她”,眼眶一点一点瞪大,“不、不、不不准、不准像人一样,不准,真恶心,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

  夏蒹身子僵住,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行为怎么招惹了幼时的裴观烛不快,身子比思绪快一步察觉到了危险,正要跳出裴观烛的怀里,便被对方的手用力压住了脖子。

  “怎么、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裴观烛!”

  身后有人喊他。

  裴观烛颤抖瞳孔一定,紧紧抓着手里猫的脖子抱进自己怀里站起来回过身。

  “裴……裴观烛,”苏广年面孔僵硬,他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胳膊抱着两兜用布袋装着的板栗,见裴观烛回过身正要递过去,忽然见他手里抱猫,便没再没往前。

  “你怎的还抱了只猫来?”苏广年皱起眉,“怪脏的,不是我说,本来你母亲待你就不好,你这样不是故意惹她生气吗?对吧?”

  “嗯。”

  裴观烛点头,像块苍白冷玉的面上带着浅笑,却抱着猫根本没撒手。

  苏广年像是有些尴尬似的舔了下唇,忽然撑着伞过来。

  夏蒹见他过来,忍不住呲开牙呵出几口粗气,便感受到一直用力压着她脖子的手顿住。

  夏蒹抬起脸,便见裴观烛也垂了下头,男孩显得幼态的脸凝满了不解,漆黑瞳仁儿紧紧盯着“她”,像是想要就此将“她”给看穿。

  “好奇怪,好奇怪,”他手不住摸着夏蒹的皮毛,嘴里低低道,“像人一样,好恶心。”

  “你嘀咕什么呢?”

  伞撑过来,苏广年戒备盯着裴观烛怀里抱着的猫,“你可得把这畜生给抓好了,别蹦到我身上来。”

  夏蒹还没来得及继续哈气,裴观烛便面无表情往另一侧走,绕开了苏广年的伞。

  “哎你这——”苏广年明显是生气了,手往前要去抓人,但眼睛一对上裴观烛怀里的猫,又僵硬收回手,嘀咕了句,“死畜生……”也不知是在骂人,还是骂猫。

  “我不用伞,苏哥哥你自己打吧。”男孩秀气的面孔对着苏广年浅浅露出一个笑。

  “真是个怪人,”苏广年盯着男孩的脸。

  他穿着身秋色绣红梅的繁复衣裳,女孩穿的都没有他花,头上戴着抹额,雪白的面孔淋了雨,长长的浓黑睫毛都结在了一起。

  “我方才……打你打疼了吧?真是对不住,”苏广年直勾勾盯着他,咽了下口水,“你可不要生我的气啊,对了,你这只猫,是要之后放到你们家笼子里的吗?”

  “笼子,”裴观烛看着怀里猫黄中带绿的束瞳眼睛,“大概。”

  “裴……裴观烛,你生的其实真好看,你是跟你生母很像吧?我听人说过你生母,她很美,你和她一样吧?”

  “美,我?”

  “嗯,”苏广年盯着他的脸,想起之前那几个孩子和他说的话,感觉都有些不敢再瞧他,“你父亲相貌也好,但你和你父亲不一样,定是像你母亲了,你母亲……她……她这是得多美啊?让你单单是个男子就能生成这样。”

  夏蒹越听越恶心,纵使被裴观烛的手压着,也束起眼睛对苏广年哈起气来。

  “这只猫……”苏广年不住舔嘴唇,“你真要放进笼子里么?明明你们府上的笼子,是,是关人的?”

第74章 不甘情愿

  裴观烛转过头。

  “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我听他们说的,”苏广年听他应声,感觉一阵热气直往脸上涌,“你父亲,把、把你母亲关进笼子里对吧?关进笼子里,是……是要做何事?”

  男孩的面孔好似雕刻而成的面具,被雨点溅湿了,漆黑的瞳仁儿都好像随时会有墨汁从眼眶之中蜿蜒而下,他苍白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手下猫儿被雨水溅湿的皮毛。

  他没回话。

  苏广年到底年纪甚小,一时尴尬,偏偏又不想松了寻刺激的口,眼睛直勾勾盯着男孩的脸,看他侧过下巴,面孔清隽又漂亮,乍一看甚至都让人觉得像个女孩。

  “裴……裴观烛,”他不住抿唇,“你们家中,给你安排过通房了吧?”

  “尚未。”

  “啊……这样啊,也是,你岁数才刚到这儿……我们府上在去年的时候送了我两个通房丫鬟,她们两个……皆十分不得我心意,”苏广年说起这个,面上不禁生出几分怨怼,“一个又蠢又笨,大字都不识一个,我与她说话,半句都听不明白,至于另一个……相貌不错,但总是推脱来推脱去,不大乐意与我待在一处,反倒更愿意跟我二弟,我这番来金陵暂住,怕是正得了那贱婢子的意,她总是想着法子勾引我二弟,这下好了,我不在京师,更宽容那贱婢施展。”

  到底年纪小藏不住事,一想起这些心里怨愤,又无人打断,便憋不住都说了出来,“我二弟相貌明明也就比我好上丁点,若论学识武力,他又哪能比得过我?那贱婢目光短浅,早晚我要剃光了她的头发将她送到尼姑庵去!”

  “剃光头发,那不会很疼么?”

  “疼?我就是要她疼才好!”苏广年听见裴观烛的声音,这才醒过神来,“你就好了,相貌生的比我二弟都好看,你们府里定有不少贱婢子对你有意吧?”

  “对我有意?”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合,男孩垂着头,指尖掐着怀里猫的后颈。

  夏蒹听到他轻飘飘的话语,没忍住抬起眼。

  本该以为会看到男孩面无表情的脸。

  却猛地对上男孩弯起来的眼睛,那张苍白面孔像是被水泡的发青,嘴唇高高翘起。

  “不会有人对我有意。”

  画面若水波,哗啦一晃。

  夏蒹身子猛地一跳,像是脚步踩空了一级台阶,用力从难以挣脱的梦境之中睁开了眼。

  “哈……哈……!”

  “醒了,”

  声音自身侧响起,室内光线尚暗,朝霞不升,有雨滴不住砸上屋檐,屏风遮挡下,仅靠昨夜未燃尽的宫灯照明。

  夏蒹视线转向声音处。

  少年陷在一片幽暗里,兴许是为她夜里发起热来好照应,他将床榻搬进了屏风后,靛蓝寝衣若云,坠着长发落在雪色床榻上,像是蜿蜒而下的墨。

  夏蒹眨了下眼,视线逐渐适应了现下黑暗,对上少年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良久,才见他微微歪过头。

  “夏蒹。”

  “我可以抱抱你吗?”

  夏蒹出声,大脑烧的糊涂,自己干涩的声音一字一顿汇入耳中,夏蒹微顿,对上少年微微睁大的眼睛,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我……”兴许是在病中,她没办法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做出什么大反应,哪怕内心已经因为自己方才的话震惊不已,但她表现得极为镇定,“我……说笑的,睡迷糊——”

  “可以,”少年声音很轻,夏蒹起眼,看着他眸子微微弯起,“是要我过来么?”

  夏蒹吸进一口气,雨中室内微凉,她摇了下头,头昏脑涨的用胳膊撑起身子,慢吞吞的挪过去,刚坐上他床榻边缘,便被他手轻轻扶住腰抱进了怀里。

  檀香味染,夏蒹吸了下鼻子,忍不住将脸靠上他前胸衣襟,莫名其妙的眼眶都在发热。

  “做噩梦了吧?”他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像是安抚孩子那样,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不怕,夏蒹,梦都是假的。”

  “嗯,”夏蒹呼出口气,手紧紧抓住他垂下来的衣摆,“如果都是假的,那就好了。”

  “我感觉我,有点累了,”夏蒹将下巴靠上他肩膀,又垂下头,反复用额头蹭他的衣裳,“好累,原本我觉得做梦没有那么累的,但是现在我觉得累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事情发生,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拍抚她后背的手一顿。

  裴观烛垂下眼皮,看着少女披散下来的墨发被宫灯昏黄的光线映亮,她像个孩童,鞋袜都没穿,毫无在意光着脚躲在他的床榻,藏进他的怀里,整个人都缩了进来。

  “是人便总有无法做到的事,”他轻轻抚摸过她的发,“所以才会有人心贪婪,世间八苦,虽我并无执念愿想,一直认为哪怕天下纷争,世人皆死也尽与我无干,但若是夏蒹有,你可以告诉我。”

  “告诉你?”夏蒹慢半拍,吸着鼻子从他怀里抬起脸。

  “嗯,夏蒹所求之物为何物?”裴观烛弯着眉眼,身子往后,垂头用指尖捻着少女面上的泪,“我不喜随意答应,但若夏蒹想要的是金钱名利,平安康稳,我都可以许给你。”

  “但我想要的不是那些。”夏蒹摇了两下头,避开他擦自己眼泪的手,抬起手用力擦了擦脸。

  “那夏蒹想要什么?”裴观烛看着她,忽然弯起唇角,“难不成,是想要我向善么?”

  “没有啊?”夏蒹呼出一口气,“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你向善啊。”

  “说谎,”他看着她,视线不带丝毫温度,“又在说谎。”

  “我没说谎!”夏蒹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绕进去的,无意与他起争执,正要费力站起来,刚弯着身子挪出一步便被他抓住了手腕拽回来。

  “有没有说谎,夏蒹心里比我更清楚,”他手往后,一点一点扣紧了夏蒹的手掌,夏蒹拼命将手往自己的方向拽,却根本不敌他,正要骂人,便对上少年漆黑的眼珠。

  “你就是看到了吧?不对,你没看到啊,那就是怀疑我了,怀疑便认定了对吧?”

  “什么意思?”夏蒹皱紧眉,身子往后躲不想靠他太近,却被他力道牵扯,胳膊一弯,控制不住倒到他身上,又被他扶着腰坐起来,慌乱抬起头,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便闻到一股檀香味散过来,少年冰凉手掌死死掐住她脸肉,夏蒹近乎是无法控制对上他的眼睛。

  “忽然哭了起来,梦里还隐隐呢喃起别人的名字,但念得太过含糊,我没办法确认,如今想来,夏蒹念得名字明明是苏广年。”

  “我……”夏蒹大脑反应不过来,但对上他视线,指尖都开始不受控制的打颤,“这怎么了?”

  “没怎么,”

  天昏地绕。

  夏蒹感觉脸发疼的厉害,还没反应过来后背便磕上了地板,窗外雨声阵阵,少年伏在她身上,墨发长垂,“只是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夏蒹后脑勺发疼,生理泪水不受控制蔓上来,模糊了视线,却能看清他面无表情的脸。

  “后悔没有将他杀掉,”冰凉指尖自她眼角游走,一点一点,将虎口抵上她的脖颈,“如果我当时便将他杀掉,夏蒹也不会这样想着了,你觉得他很可怜是吧?睡梦里都要念他的名字……”

  他声音愈来愈小。

  放在她脖颈上的手,力度却越来越松。

  “我没有想着他,”夏蒹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但苏广年果然是被你拽下来的。”

  “嗯,我本想那样高的地方,又正巧见下面路段不平,他头磕上石块定会必死无疑,但还是失策了,老天爷在保护他。”

  “老天爷没有保护他,”夏蒹睁着眼,“老天爷是在保护你。”

  “老天爷——保护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裴观烛微微瞪大眼,继而笑的肩膀都起打颤,“老天爷保护我。”

  “它就是在保护你,如果苏广年真的死了,你的身上便会添下新的债,”夏蒹微微抿起唇,“你不能杀人,晚明,杀人是为自保,我这样说不是劝你向善,而是你不能往你的身上添债,命债难还,但我一定会和你一起留在这世上慢慢还。”

  “你?不必,”裴观烛垂下头,“夏蒹又没有错,若是将来我进地狱,受五马分尸,剥皮成鼓,尖针入指,只要想起我在人世间有这一世快活,我便心甘情愿。”

  “我只会想起你来才不甘愿,”

  裴观烛冰凉的手反复摸着她的脸,一寸一寸,爱怜之下,又让她心中升起莫名的难以言喻。

  “我只有想起夏蒹,才会不甘愿,”夏蒹听着他喃喃的话抬起眼,少年漆黑瞳仁儿若深不见底的井,没有一丝一毫常人该有的情绪,“想拉着你一起走,想让夏蒹……心甘情愿与我共赴黄泉,但也仅仅,只是我的痴想罢了。”

  井面微晃,他脚步有些不稳的站起身,夏蒹看着他,他头也没回的绕出了屏风,靛蓝色衣摆拖了很长,脚腕金环晃荡着掉下来,少年出了屋门,并未撑伞。

  ……

  这几日天色都不亮,如裴观烛所言,天一直都下着雨,从未停歇。

  数日未见他人回来,只有饭食和药每日都会按照时辰端过来,夏蒹睡了一觉朦朦胧起来,头一次捕捉到外头有脚步声,急忙晕晕乎乎绕过屏风往外。

  却正与龚秋儿撞了个正着。

  “哎呀,吓我一跳的哇!”龚秋儿瞪大眼愣了会儿,见着她又哧哧笑起来,“你瞅瞅你这头发没的哇?乱蓬蓬喔。”

  “怎的是你过来了?”夏蒹顺着头发,站在原地,被龚秋儿搀着手送到椅子上,才注意到她手里拎着的食盒。

  “你不是要贵人给看中了哇?他派人过来说咱们熟悉,让我每日给你送饭食和药的哇,就是没想这两日你天天睡着,我便是想要喊你起来跟你说话,那也不能够的哇。”

  “嗯……”夏蒹接收信息的大脑还是比平日里慢半拍,但是也还行,她盯着龚秋儿的手,看着她将四菜一汤和一碗热腾腾的药搁上桌,摆好了人也没走,坐到夏蒹跟前的椅子上,笑眯眯盯着她。

  “怎么了?”夏蒹灌了口汤,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

  “没事的哇,就是觉得你果然是好看的哇,我阿娘以前也夸我好看,说我定会嫁个有钱人家,但是再一瞧你果然就是不一样的哇,白白净净讨人喜欢的哇。”

  “哎呦,对了,”龚秋儿拍了下手,想起什么说什么,“最近有个事儿,闹得可凶了哇。”

  “你也好看,五官大方,”夏蒹眼瞅过去,“何事啊?”

  “苏老爷的大哥被摔残了喔!”

  指尖微顿,夏蒹垂下眼皮,敛下眸中情绪,“这可真是……是摔得……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吗?”

  “谁知道那么详细哇,但是我估计是差不多哇,我听那几个丫鬟总念叨这事儿,听说苏老爷回去一趟脸都白了喔。”

  夏蒹想起苏循年,眼角眉梢间不自觉带出几分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