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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兄弟二人感情甚好,哪怕曾有过因女人而起的嫌隙,也丝毫不影响兄弟感情,上次席间相遇,哥俩好的坐在一块,拍肩搭背,亲密到不能再亲密,此时再一听脸都白了,夏蒹都忍不住开始犯恶心。

  她自始至终都觉得裴观烛没有错。

  夏蒹从没想过当什么救世主,也没这个自信能让上辈子杀人成狂的裴观烛向善,事实上,她阻拦裴观烛杀人,只是为了他自己,对苏家人夏蒹没有一点好感,会阻止裴观烛也只是为了不在他身上添债,因为苏广年太恶心,杀他毁己,这本身就不值得。

第75章 九泉之下

  她也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对了夏蒹,还有个事儿哇。”

  “什么?”

  “叶夫人说要你病好了过去一趟哇,说要你病好了我再告诉你哇,但我觉得现下就告诉你也没啥,你就记得有那么个事儿就好的哇。”

  “嗯。”夏蒹目送龚秋儿起身,帮她收了桌上碗筷,神不思蜀跟到门口,外头雨势颇大,她吸出一口气,叫停了将走的龚秋儿。

  “咋了哇?”

  “有件事想要麻烦你,”夏蒹看龚秋儿从侧首朝她转正身子,继续道,“如今和我同住的那位贵客,我有好几日未曾与他见面,如果秋儿你得到了有关于他的消息,我希望你能第一时间告诉我。”

  龚秋儿震惊的瞪大了眼。

  “好几日未曾见面?”

  “嗯,”夏蒹见她面上震惊的有些古怪,“怎么……?”

  龚秋儿皱紧了眉,盯着她的眼神又心疼又生气,终是上前来牵住她的手,“你怕是让那男子给耍了喔!我昨日才听那几个丫鬟说他进宫去了哇!宫里头那个、就那个贵妃娘娘便是他的亲姨母!他将你留在这里,若是单单只因你生病那还好的哇!结果没想你竟半点风声都不知晓的!”

  “娴昌贵妃……他为何忽然要去宫里……”夏蒹呐呐,模样看上去像是魂不守舍,龚秋儿见她如此,叨叨不停的嘴也安生下来。

  “男人多的是哇!又不单单只有他一个!咱们本身便和普通女子不同哇!此番你要多卷些银子走!才不算浪费!”

  龚秋儿给她盖上被,临走都在骂骂咧咧,衣裳一甩,碰着了桌沿搁着的碎石块,她纳闷回头一瞥,便听见床榻上少女声音轻又弱,“秋儿,那个石块你递给我一下。”

  有一寸大小的碎石块被夏蒹攥到手里。

  屋外雨声沥沥,夏蒹抿了抿干涩的唇,指尖一点点捻过碎石的边界,又将指腹放到鼻下,轻轻吸了两口气。

  但兴许是因为病中未愈,她什么都闻不出来了。

  夏蒹躺不住,翻了个身。

  龚秋儿所想的什么抛弃,那是不可能的,她只是想不明白裴观烛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宫。

  夏蒹垂下眉眼,指尖轻抚着手里的石块,忽然睁开眼,起身忙爬到宫灯前。

  对灯细望,她看到自己方才指尖描绘的石块上像是刻着一个小字。

  “徐……”夏蒹皱紧眉,“徐?”

  一个“徐”字,在碎石交界处拦腰砍断,夏蒹盯着这个破碎的小字,好半晌才撑着晕乎乎的脑袋往外去。

  ——不对劲。

  她披上衣服,正要带上门口的伞,刚一抽出,视线便与少年平日里常打的白色油纸伞撞了个正着。

  ……

  伞柄触感温润,用料甚好的缘故,比普通的都要重上不少。

  夏蒹往游廊的方向跑,很快便到上次与少年一起下的游廊小阶,不顾绣鞋粘上了绿园泥泞,费力往绿园周边的树丛里去。

  “哈……哈……”夏蒹喘着粗气,头重脚轻,雨滴砸上伞面,夏蒹手有些不稳,将伞撑高,手掌翻开掩密的树丛,对上熟悉的石刻像。

  看了那么多次,夏蒹已经不再像第一次那么害怕,她探过身,抵开后头的树丛,便对上石刻像脑袋后面一行清秀字迹。

  ——徐婼女,九泉之下安息吧。

  “安息吧。”夏蒹嘴唇开合,念到最后一个字,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猛地窜上来,夏蒹正要继续去翻旁边的石刻像,忽然听到高高一声唤!

  “夏姑娘!”

  夏蒹猛地回过头看到了游廊另一侧的苏循年。

  “你在那里是要作甚!”

  声音隔着雨幕和距离也依旧震得夏蒹心头一慌,往日里聪明的脑袋硬生生在大病之中卡了壳,夏蒹看他从另一侧的游廊快步到了她眼前,往日面孔略显粘腻的柔情此刻显得极为僵硬,夏蒹喘出口颤抖的气,对上苏循年一瞬阴狠的眼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我……”

  “夏姑娘,”苏循年明显是想下去,但又不知为何停在游廊里便止了步子,眼睛牢牢盯着她,“你在那里,是在作甚啊?”

  “我在……找东西。”

  “找东西?”苏循年笑了笑,但浑身上下的僵硬之意明显未散,“夏姑娘是有何物掉下去了?绿园泥泞,下次若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只管找其他丫鬟下去翻找便是。”

  “嗯。”夏蒹垂着眼,点了下头。

  “所以,”苏循年站到小阶处,也不下来,“夏姑娘究竟在找何物?”

  “我……”夏蒹将伞往下垂,正僵持不下,忽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怪异,忍不住抬起头往游廊对面看过去。

  少年捋着白衣,墨发半披半束,迎着苏循年和夏蒹二人视线,闲庭信步般过来。

  “苏兄,”他唇角微弯,视线一晃,与夏蒹的对上,但转的太快,夏蒹还没来得及冲他用眼神会意,少年便侧过了脸,面对着苏循年,“好巧,没想你也在这里。”

  他这话明显就是和夏蒹有所约定一般。

  “嗯,我看这小奴在绿园里,天下着雨,又听闻她病了段日子,怕她着了寒便过来问问。”

  裴观烛轻轻“啊”了一声,眼珠轻转,苍白面孔荡起一个温缓的笑,“倒是劳烦苏兄担忧,她近几日做错了事惹我不悦,正巧我前几日说在游廊丢了个香囊,她大抵是想帮我找那个香囊吧。”

  “是吗?夏蒹。”

  夏蒹嘴唇轻颤,点了下头,“嗯……”

  少女声音回的轻且慢。

  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完便用油纸伞将自己遮住了。

  苏循年收回视线,扬起个笑,“原是如此,那我便安心了。”

  “嗯,那我也先带这小奴回去了。”裴观烛轻点了下头,手捋了捋墨发上被雨丝溅湿的红色发带,雨水自油纸伞面往下滑到地上,苏循年听着他说要那小奴上来,避开距离垂下眼皮时,视线一下定住。

  “裴兄的鞋怎的全都湿了?”

  夏蒹脚步一顿,将伞往下倾,果不其然,裴观烛的银白色靴子不仅溅湿了,还染上了污泥。

  而裴观烛的礼节是出了名的好,坊间曾有过传言,金陵裴府的大公子就连步子都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裴观烛在雨天根本不可能会溅湿鞋子,这是连夏蒹都知道的事情,更别提苏循年这些常在京师居住,与裴观烛之前便有过照面的人。

  “我急着想要见她呢,”裴观烛垂下眼睫,不慌不忙牵过夏蒹僵硬的手,迎着苏循年的视线弯起眼角,“你能理解吧,我不想看到她和除我以外的男子在一处,尤其是你。”

  苏循年面色极为难看,盯着二人紧牵的手,忽然起眼看向夏蒹。

  少女那双给他熟悉感的秋瞳稍定,轻轻眨了两下看向他。

  苏循年眯起眼盯她良久,却再没了话,面孔僵硬连礼都没行一句转身便往游廊另一侧走了。

  夏蒹被裴观烛牵住手上了台阶。

  熟悉的檀香味染着股陌生的香调,少年靠她极近,夏蒹听见他轻笑,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她的梦,少年在她“梦”里的悲伤也荡然无存了,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

  “他可真令人讨厌,我不喜欢他。”

  “嗯,”夏蒹声音有些干涩,“你这几日去哪儿了?”

  “我进宫去了,”他倒是直言不讳,夏蒹听着他的话抬起眼,对上他漆黑瞳仁儿蓦的顿住,“我和姨母说,我要和你成婚。”

  “……什么?”夏蒹瞪大眼,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和你成婚。”

  “你干嘛要和我成婚?!”夏蒹吓得,脑袋不晕了脚也不虚浮了,恨不得扯着他衣领问个明白,“你怎么回事?干嘛忽然说什么成婚?!”

  “夏蒹不想吗?”裴观烛看着她,“夏蒹不想和我成婚么?”

  “成了婚,”他道,“夏蒹就是我的了,你我就彻底绑在一起了。”

  “但成婚……!”夏蒹嘴巴都打起结,“你光想什么绑不绑的!我现在也和你绑在一起啊?你……你知道成婚代表着什么吗?”

  “我知道啊,”裴观烛微微弯起眼睛,“虽你我二人之中有个人可能会先死,但成了婚,夏蒹便能在你我活着的时候一直和我在一处了。”

  “你……”夏蒹眼睛盯着他,忍不住说气话,“你都不如把我直接杀了的好!”

  “我杀不了你,”一句话,没想到让他低垂下眉眼,少了方才的锋芒,“杀不了,我早已想不出任何办法了,将夏蒹做成灯笼陪伴我身侧,明明才是我之所愿,”他看着她,冰凉指尖轻轻抚摸过夏蒹脸侧,“但兴许是我永远无法讨你欢心,让你心甘情愿死在我手里,所以,我要和夏蒹成亲,让你就这样,活着,一辈子都在我身边。”

第76章 你回去吧

  夏蒹眼睛定定看着他的脸,脚步忍不住后退一步,感受到少年指尖若凉风拂过她面侧,离开的转瞬即逝,“但你这么忽然……本身就太古怪了,”夏蒹捂着晕沉沉的额头,摇了两下头,努力让自己从太过震惊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晚明,你是不是在宫里出什么事了?”

  少女明显大病之中。

  裴观烛静静等着她慢半拍的讲完,抬手扶住少女软绵无力的胳膊,也不知是因方才淋了雨,还是因着紧张震惊,她胳膊都腻上一层汗,指尖一触上去,柔软至极。

  “确实有事发生,”裴观烛如实道,“姨母催了我成婚,她说我年岁将至,还给了我一叠画像让我挑选。”

  夏蒹微顿。

  画像。

  夏蒹对画像这两个字很有印象。

  因为原著里也确实有过这个情节,看来哪怕如今蝴蝶效应已让裴观烛偏离了轨迹,也依旧躲不过这回“催婚”。

  原著里裴观烛是怎么做的来着?

  夏蒹回想,哦,他说陈夫人和陈夫人原本为他定下的未过门的表妹都死了,心痛不已,要为她们二人守孝三年。

  夏蒹:……

  怎么说呢。

  夏蒹可以理解,裴观烛为何会想要和她成婚。

  在第一次听到裴观烛说想把她做成人皮灯笼陪伴在他身边的时候,夏蒹就说,活人也能陪你上冬周。

  但当时裴观烛充耳不闻,拿着刀子要继续剥她的皮,那之后表现出来的态度也是,他根本不需要一个“活人”,只需要一个完全的死物。

  而裴观烛渐渐对她感情有所转变,她不是傻子,也能感觉得出来。

  但哪怕是有所转变了,也给人感觉不对劲。

  夏蒹说不上来,但也是因为这一抹让她觉得危险的不对劲,让她对他依旧抱有恐惧,而且——不敢托付真心。

  她觉得她在裴观烛面前依旧是刀鞘,是行走的猎物,还并没有完全的转换成为她自己,这一点是她感觉出来的,事实上可能还要更过分,因为她至今也会时不时在和他相处的时候束起寒毛。

  但与他成婚,确实不失为一种能够安抚他的办法。

  夏蒹用自己变得慢半拍的脑袋绞尽脑汁的想。

  但是,这真的对吗?

  和对她抱有强烈杀意的裴观烛成婚。

  裴观烛嘴上说如今不想杀她,这若是想要形容,大概只是类似夏蒹吃虾,正要掰开虾的脑袋,听到虾哭着说不要杀我,它表现得如此不甘不愿,夏蒹会倒胃口,时间久了,她饿,她最喜吃虾,眼前又只有这一只虾。

  不吃它,不杀她,她这么爱吃虾要去吃谁?裴观烛克制不住杀欲又要去杀谁?

  “我若是和你成了婚,”夏蒹拽了两下他衣袖,“你便能保证不杀我吗?”

  裴观烛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她,一动不动。

  好半晌,才弯起一个显得有些怪异的笑,摇了摇头。

  夏蒹看着他面上的笑,呼出口颤抖的气。

  她想也是。

  追根究底,裴观烛对她的感情有变化,但并没有质的转变,他无法放下杀欲,想要跟她成婚,也仅仅是如他所说那样,想要将她绑在身边。

  算什么?还是储备粮,而且还是更没有自由的储备粮。

  “你不骗我,那我也不骗你,”夏蒹舔了下嘴唇,“我如今,尚且还不想跟你成婚。”

  “如今,尚且,”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少年微微偏过头,墨发上红色发带微倾,凤眼微弯,“为何?”

  “因为……”夏蒹起眼,少年面上一派柔和,明明被拒绝了,却不显有所失落,“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成婚这事儿,本来就不是儿戏,我从小到大也一直认为只有相爱的人才可以成婚,本就是你不信任我在先,哪怕我跟你说过那么多回不会离开你,而且自始至终都跟在你身边,哪怕你想杀我,我也没跑过不是吗?我不仅没跑过,我怕是都没跟你生过气吧,如今就因为你担忧,怕我逃了跑了便想跟我成婚,那我算什么?你都不如像之前那样想杀了我,起码那时候你没把我当工具人,我也还有能喘口气的自由在,若真跟你成了婚,我不就像个工具,储备粮一样被你绑在身边了吗?你真当我是个大傻子,一丁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是吗?”

  夏蒹心口堵了口闷气,话说了一堆,心情也松快不少,抬起眼皮瞧他,没想少年还是方才那副模样,弯着眼瞧她,心情颇好似的。

  “如今,尚且,”他道,“方才夏蒹为何要这么跟我讲?”

  “哈?”夏蒹眼瞅过去,摸了摸微烫的额头,攥着手里白色油纸伞,“因为……我一直都并不讨厌你?相反我要是真见不着你跟你分开了还会特别想——你?”

  话音坠着雨点一落。

  夏蒹尾音变了调子,被自己的话愣怔瞪大了眼,对上少年笑弯的眸子。

  “成亲确是我心血来潮,我这个人不好,总会忍不住欲望,很多时候都是,像只是听姨母谈起,我便想起还可以这样,事实上我也并不是那么想要跟夏蒹有这样普通的牵扯,这太普通,我知道用这个其实绑也绑不牢固,我方才之所以跟夏蒹提,只是觉得,若是能和夏蒹成婚,用这样普通的俗礼先将你我二人绑起来,那也很好。”

  “虽听夏蒹说并不想与我成婚时,我有些不悦,但夏蒹没有欺骗我,所以只是有些,而且你之后的话难得与我心意相通,我觉得十分欣喜。”

  “……什么话?”

  “见不到我会想我,”他微微歪了下头,“我之前见不到夏蒹,也是像你说的那样煎熬。”

  ——煎熬。

  夏蒹脑袋里蓦的回想起那个做梦的夏夜,一股子热气猛窜上来,拳一捏紧,便压到石块锋利的边角。

  夏蒹皱了下眉,垂下眉眼,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件事没告诉他。

  “对了晚明,”夏蒹将手里的石块递给他,“你看这里。”

  “徐。”他轻念出来,目光稍定。

  “这是晚明你之前从林里带回来的那块石头,然后我今日来游廊这里,看了绿园里头的石刻像,”夏蒹抬眼,“发现这里的石刻像后面,写着‘徐婼女,九泉之下安息吧’。”

  “徐婼女,”他重复,食指指腹点上下巴,眸子轻转,“全都是么?”

  “我还没看完,就被发现了。”

  “嗯,我下去看一眼。”

  裴观烛道,夏蒹看着他下了台阶,往绿园边缘去,背过身浑身紧张给裴观烛望着风。

  视线还没转上一圈,露出来的后颈便被一根冰凉的指头戳了下,夏蒹回过头抬眼,见少年面上笑容有些阴郁。

  “都有,这里的每一尊石刻像大抵全都写着‘徐婼女,九泉之下安息吧。’”

  夏蒹抿起唇,直觉一种毛骨悚然。

  “不怕,”身边少年笑弯了眼,“这是有意思的事情,就是我也被挑起了兴致,等夏蒹病好,再随我去个地方吧,此番若是找到了把柄,苏府这点破事就都被你我二人翻出来了。”

  “好。”夏蒹也没问他要去何处。

  ……

  但大病初愈的第一件事,夏蒹打算先去见一下叶夫人。

  雨一连下了数日,她去找叶夫人的当日,雨已经不下了。

  她从前院绕去后院,还没进去主堂的门,便被门口的两个丫鬟拦了下来。

  “我听说叶夫人要找我。”

  夏蒹被拦下,朗声道。

  “让她进来吧。”

  从里头隐隐传出句女声,门口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让开些距离,夏蒹点了下头跨上台阶。

  屋里依旧浸透了香火味。

  这味道实在是来的莫名其妙,明明屋内也没立下神龛,夏蒹往里屋去,叶夫人坐在茶桌旁,手里正端着绣活,细细用眼珠子打量。

  “你过来了,病好的差不多了?”

  “回夫人话,是好的差不多了。”夏蒹垂着脑袋道。

  “跟我说话,就把头抬起来。”

  夏蒹微顿,抬起脸来。

  叶夫人的面上,依旧化着往日那副死气沉沉的妆容,眼钩子细长,没卧蚕,眉毛也画的细,乍一看死气,后知后觉才能觉出她长得凶来。

  “老爷有没有跟你说过句话?”她呲出细白的牙,“说你长得有几分像一个人?”

  “从未有过。”

  “是么?那不大可能啊,你这双眼睛,就是那没受过罪的人才有的活劲儿,满街去找,怕是也找不出几个了,”她自顾自的说,眉眼越来越冷,笑也更像冷笑了,“但那贱婢子的一双眼珠子是傻出了活劲儿,你可比她有能耐多了,就是我看着你这双眼都转不神儿来。”

  “多谢夫人夸奖。”

  叶夫人一噎,手里头的绣活都扔了下来,“你回去吧!”

  “是,夫人。”夏蒹脚步往外,又被唤住。

  “老爷说过几日有宴,让我将你唤来告诉你一声,带着裴家大公子一起过来,就是他不乐意来,你也得给我记着把他人给我喊过来。”

第77章 无名牌位

  “她前几日是那么跟我说的,你得记住有那么个事儿啊。”

  夏蒹脚踩在林中地上,路面不大平,她手抓着裴观烛的衣袖,听见少年轻轻“嗯”了声。

  又隔了几日,天色已然大晴,满眼绿意盎然,阳光就像水波,一荡一荡从头顶距她们高高的参天大树上渗下,二人选在上午又来了趟建着阴庙的林子,没坐马车,裴观烛带着她骑马过来,一到林子入口就将马拴在了入口树旁。

  “也不知又办个什么宴,明明亲兄弟刚瘸了腿。”夏蒹嘟囔,眼睛不住瞅着道路两面的石刻像,便觉手中布料若丝绸流水落下来,少年冰凉的手攥住了她,裴观烛没说话,脚步往路边的石刻像去。

  “果然,全都写着啊。”

  他接连检查数个石刻像,兴许是为出门方便,少年今日装扮也和往日不同,墨发全都高高梳了上来,穿着他最常穿的靛蓝色圆领锦衣,袖口带着黑色护臂,压着圈细细的暗红色边,整个人都少了几分往日那股阴郁病气,裴观烛牵着夏蒹往前,二人最终停在林中阴庙前。

  “夏蒹若是不想进去,便留在此处等我。”

  “不用。”留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还不如跟着裴观烛一起进阴庙。

  而且她也很好奇裴观烛的发现。

  推开阴庙不起眼的大门,长长一声“吱呀”拖曳响起,灰尘四散,萦绕进每一丝每一缕空气里,带着浓烈的香火怪味呛进夏蒹呼吸的鼻腔,夏蒹还没来得及捂上嘴,少年的手便带着帕子过来。

  “给,”他用帕子掩着口鼻,说话都显得有些闷,只一双眼睛没笑,定定看着她,“此处烟灰粉尘颇大,吸进嘴里怕是要犯了咳症。”

  “嗯。”夏蒹点了下头,接过裴观烛递来的帕子,兴许是刚洗过,皂角的清香携着少年身上带出来的檀香气,倒是好闻的紧。

  “这邪像底下,”苍白指头往前,指向那用石头刻出来的“女人”下头,夏蒹看见个用上好檀木造出来的一方无名牌位。

  “上回天黑没细瞧,”裴观烛露出来的眼睛弯起来,“还以为是给这邪像立得呢。”

  “你上回就注意到了?”夏蒹回想起初次来阴庙时的“兵荒马乱”,进来乍一瞧见供着的邪佛女像夏蒹就吓得心头一慌,天色又暗,只来得及看清邪像脚底下摆着的一大堆用黑布蒙着的贡品,哪来得及看清这尊不起眼的无名牌位?

  “嗯。”裴观烛应声,脚步往前,荡出一片烟尘,夏蒹愣了下神跟上去,便见裴观烛手径直拿起了那尊无名牌位像举到眼前。

  “徐婼女。”他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念出牌位后头的字,将牌位换了个面,展示给夏蒹看。

  夏蒹对上那三个字,只感觉一瞬间慌得都不好受。

  “不怕,夏蒹,”像是看出了她内心的恐惧,裴观烛冰凉的手摸了摸她的脸,“这世间不会有鬼,便是真有,它们也做不了什么。”

  轻轻一声磕响,牌位被他搁回原位,夏蒹抿起唇,看着他翻开了牌位下紧挨着的贡品上的黑布。

  夏蒹凑过去,视线一下顿住。

  “这是……布匹?”

  说是布匹,又有些古怪,夏蒹手不可控制摸上去,极细及软的布料,她停顿片晌,呐呐道,“这是专给孩童准备的衣裳吧?”

  眉梢微挑,裴观烛苍白面上盈起个笑,“要展开来看看吗?”

  “嗯。”

  黑布被他指头轻巧扔到另一头,裴观烛指尖勾起最上头那叠小衣,果不其然,都是古代小孩穿的小裳。

  夏蒹面色有些不好看。

  “在想何事?”裴观烛偏过头看她。

  “我在想……如果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个谣言是真的,叶夫人害过苏老爷怀了身孕的妾室,并且,”夏蒹回想起裴观烛当初说的话,也大胆了些,“并且,苏老爷对此事完全默许,那么这雕刻上‘徐婼女,九泉之下安息吧’的石刻像,是不是因为他们怕鬼敲门,所以用这些话来安抚徐婼女?这些衣裳是不是也是他们为了讨好徐婼女和她腹中的孩子,所以专为了那个孩子准备的?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不仅有孩子的衣裳,也该有女儿家会喜欢的珠宝首饰。”

  夏蒹鲜少说出自己的见解,禁不住羞愧,“我就是……我就是猜了一下,额……推理?了一下,哈哈你就听听,不用当真的。”

  “不会,”少年盯住她,缓缓弯起眼角,“夏蒹的——推理?你总是有这样古怪的词汇,推理是说想法吗?”

  “差不多,就是我想这件事情的,额,过程还有见解吧。”

  “那么夏蒹的推理很正确,”他一一掀开周边黑布,果不其然,两侧都是女儿家用的首饰,金光闪闪一片,裴观烛面上没表情,从衣襟里摸出方棉帕,擦着方才触摸过黑布的指尖,“若我毫无了解,也定会与夏蒹想到一处。”

  “什么意思?”

  “和夏蒹讲些有趣的事情吧,”他擦完指尖,并未像从前将棉帕搁回衣襟里,“夏蒹还记得当时在裴府,你躲在屏风后,我抓到你的那个佛堂吗?”

  “记得,”夏蒹回想起那段记忆蹙起眉,“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有啊,”冰凉指尖印上她眉心,裴观烛轻笑,指尖抚平她眉心褶皱,“夏蒹觉得,我母亲对白家女的方法是供奉,讨好,便觉得对付她们这种惨死在他人手中的可怜鬼,便只有讨好一种方法了吗?”

  夏蒹心底没由来泛起不适,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毕竟裴观烛杀了人是事实,只能抬手揽住他将离的手腕,“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讨好冤死鬼,是她们使用过各种方法都无甚用处才会使用的下下之策,夏蒹想想便能明白吧?这世间遇到鬼想必都会去找道士驱鬼打鬼,又怎会上赶着讨好,妄想与鬼在一个屋檐中共处,隐忍在鬼所带来的恐惧与阴影之下?长时间必定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是啊……”夏蒹恍然大悟,转过头看向身侧那巨大的邪佛女像,女像穿着暴露,面庞凶狠,坐下踩着一片密密麻麻不知道是什么的雕刻。

  “夏蒹难道不觉得,”少年声音忽然响在耳侧,“这邪佛脚下踩着的,是人的心肠吗?”

  “我有见过人肚子里面,那些东西就是这般模样,”他漆黑的瞳仁儿弯起来,阴庙无光,只有一束亮从未闭合的大门处映进来,愈发显他面庞若纸白,“一模一样呢,我从初次进来这里,便肯定这邪佛脚下踩着的是人的心肠,这是邪佛,能吃活人,也能咬死人的邪佛。”

  “但是……”夏蒹嘴唇发木,眼睛定定看着他,她害怕,却莫名对他没有什么恐惧,“如果照晚明你说的,苏家人是为了驱赶徐婼女和她孩子的魂魄,为什么这里还会有贡品?”

  “笨蛋,”他脖子往前伸,眼眶瞪大,唇角却蔓起笑,“当然是为哄她们上来啊。”

  夏蒹心头猛地一震,近乎汗毛倒竖。

  “夏蒹,我有话要说,但你不要害怕哦,”他眼睛定定看着她,“若我猜的没错,不,我可以肯定,这座阴庙就建在徐家女与其子尸身之上,你我脚下踩着的土地,定埋有她们母子二人的尸骨。”

  “哈……”夏蒹近乎是打着颤呼出口气,眼睛往下,又躲闪抬头,语速古怪的快,“你是怎么知道的?”

  “初次来便发觉了啊,这里的味道太熟悉,我想了一个晚上,才想起我也曾闻到过这个味道,绝不会有错。”

  他道,深深吸进一口气。

  就是这个味道。

  让他当时想了好久,好久。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真想一直在这里,一直在这里,好怀念,好怀念……

  他思绪渐渐陷进某种沉浸,正要闭上眼,忽然衣袖被一只手紧紧拽住,连带着身子都歪了一下。

  裴观烛睁开眼,蹙眉转过头,漆黑瞳仁儿在对上少女面容那一刻瞬间顿住。

  夏蒹僵站着,紧紧用牙齿咬着下嘴唇,她像是一动都不敢动,也根本动不了了似的,杏子眼哪也不敢看,只盯着被她攥紧了的衣袖。

  “裴……晚明,”夏蒹一张口,话都急出哭腔,“快……快带着我走吧!我受不了了!我现在就要走!”

  “走,嗯,走吧。”裴观烛定定看着她,迟缓点了下头,手正要去揽夏蒹攥住他衣袖的手,便见她像不知该怎么说,急坏了跺了下脚,猛地想起脚下有什么似的,又急的对脚下土地说了两句对不住,对不住。

  “我……我都腿软了,”夏蒹心底冒出一片酸,急的用力攥住他衣袖,“我也不敢踩在地上……感觉像是走在她们头上似的,怎么办怎么办。”

第78章 他的心脏

  裴观烛眼睛像猫似的直勾勾盯住她,就在夏蒹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时,忽然听见“噗”一声笑音,少年肩膀颤动,手背掩嘴,徒留一双笑成了月牙似的眼睛。

  “走在她们头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弯下腰,“夏蒹说的你自己,就像是那过来收鬼的黑白无常,那么厉害,都能踩在鬼的头上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夏蒹被他笑的面上泛热,心里害怕,“你快闭——反正你不准瞎说!收什么——什么阿飘啊!我可不是!我可不敢!我可不会!”

  “好,夏蒹不会,不是,也不敢,”少年弯了眼,“既走不动,那我抱夏蒹出去,先松开我?”

  夏蒹松开紧抓着他衣袖的手,看他身影过来,手自然揽过她腰背,搂住她膝弯,轻巧又稳当将她牢牢抱进怀里。

  脚尖离地,夏蒹咽了下口水,满身僵硬,听他话语染笑,“夏蒹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吧?或者也可以多多靠着我些,不要害怕哦?”

  “嗯……”他从没有刻意的安慰,哪怕这种时候,也只会说让她多靠着他,但就是这样简单的话,却总是莫名让她心安。

  因为这不变相告诉了她,你可以依靠我。

  而裴观烛,是最强的。

  夏蒹闻着少年身上的檀香味,将脸靠在他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