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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地也不例外。

  “这样。”榴娘伸出细白的手腕,长指凌空一点,半空中聚起厚重的灵气,“我给女郎画出来。”

  起伏的山水很快在薛妤眼前成型。

  “紫薇洞府坐落在山海城东面数百里外,同时接壤山海城和雾到城,两城中住民颇多,上紫薇洞府拜师学艺的也多,也因此,紫薇洞府算是方圆数千里内最强大繁盛的修真门派。”简单介绍了下紫薇洞府,榴娘话题一转,说起了那片东侧海域:“紫薇洞府东侧确实有片海域,那海有个名字,叫雷霆海。”

  “之所以被叫雷霆海,是因为那海每隔一段时间就开始沸腾,每次一下暴雨,海里就是雾气朦胧,大浪滔天,渔船打翻了不知道多少辆。不止如此,每当这个时候,整片海域都被成千上百道雷电覆盖,经常波及四周的小城池和村庄,惹得村民们怨声载道,叫苦连连。”

  “女郎看,就是这块地方。”榴娘伸手指了指地图中的某一处,眼波微动,接着道:“他们解决不了这个难题,又不愿背井离乡去往别的城池,于是纷纷找上羲和圣地和颇有名气的紫薇洞府,希望有能人出手解决困境。”

  “羲和和紫薇洞府听闻有这样的事,都曾派门中的青年翘楚去雷霆海看过,但都无济于事。那海实在太大了,短时间内查不出什么东西在作祟,而且——”榴娘顿了一下,“那雷霆像是提前知道有人要去一样,每次圣地的人一去,那段时间就风平浪静,别说雷电,连雨都不下,日日出太阳。等他们人一走,就故态复萌,该怎样还是怎样。”

  “几次下来,羲和有长老知道了这事,准备亲自走一趟,恰在这时,紫薇洞府也有大人物去走了一趟,出手在海面上建了一座塔,塔里空空荡荡,只点了一盏灯。自从这盏灯点起来,雷霆海上虽也常起风浪,但再也没有出现过雷电狂舞的现象。”

  “这灯,就是尘世灯。”

  薛妤越听,眉头锁得越紧,等榴娘话音彻底落下,她沉思片刻,问:“娘子近段时日可有听过有关尘世灯的消息?”

  “女郎说的是尘世灯丢失的事?”

  “是。”薛妤点头:“请娘子细说。”

  “不知女郎可还记得自己才到西楼那一日,我同女郎说女郎来得正好。”

  薛妤记性好,如今榴娘稍微一提,她就想起了个大概,开口道:“记得。当日娘子说我来得正好,山海城几日后有个祈风节,最是热闹,还让楼中侍童届时带我去看看。”

  可她那时一关房门就是几天,出来的时候圣地正好开启,别说见见祈风节的场面,就连点风声都没听人说起过。

  榴娘接着说下去:“其实不止山海城过祈风节,雾到城也过,每年这个时候,是两城中最热闹的时候。人大多随流,城中的住民活动多,居住在乡村深林的也不甘示弱,纷纷加入进来,通常会玩得很晚才归家。”

  “谁知住在雷霆海附近的村民才回去,躺下没多久,就听到海中传来一声声炸响,那响动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反应过来的时候雷电已经劈到了自家村子里。”

  “等天一亮,家被劈没的村民们到海边一看,那座塔还在,里面的灯却不见了。”

  “这么说,这灯的作用只是让雷霆海的雷电不再出来作祟。”薛妤心想,既然这样,天机书何必让她找灯,直接让她找别的方法解决雷霆海的隐患就是。

  或是找出根源解决问题,或是再用别的灵宝镇压都好,根本不需要在尘世灯上过多纠结。

  所有的任务里,薛妤最不喜欢这种找东西的。

  例如尘世灯,她先前听都没听过,只知道是一盏灯,长什么样子也不清楚,找起来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找得人心浮气躁,还格外费时间。

  “这我就不知道了。”榴娘歉然一笑,道:“具体情况,女郎恐怕还要去问问当地的村民。”

  和榴娘道过谢之后,薛妤回到三楼。

  才一坐下,腰间挂着的玉符就燃烧起来,她拿过来一看,看见上面俨然写着“路承沢”三个字。

  薛妤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薛妤。”玉符另一边,路承沢像是气得笑了一声:“你没必要这样吧?”

  说的是薛妤透信给皇宫赤水的人将松珩救走的事。

  “这样?”薛妤冷着声一字一句道:“告诉松珩,以后他在我眼前晃一次,我不客气一次。”

  说完,她不耐烦听路承沢叽叽歪歪的大道理,伸手将玉符上燃烧的火压灭下去。

  另一边,朝年办完薛妤交代完的事,急忙从二楼溜了上来。他年岁尚小,对面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实在段数不够,有些事情问着问着就有姑娘伸手要将他勾到房里去,吓得他撒腿就跑,惹得姑娘们笑成一团。

  他是最早回来的那个,梁燕和轻罗都还在楼下忙着询问消息,现在房里除了他,就只有个溯侑。

  朝年眼睛尖,一眼就看到少年苍白瘦削的手掌间拿着的秘笈,他像是习以为常,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但也还是凑过来看了眼,问:“女郎方才给你的?”

  溯侑点头,眼中情绪难以分明,像是刻意在等朝年似的,他似有迟疑般地浅声问:“圣地的秘笈,我们能用?”

  他生得一副顶好的皮相与骨相,落魄狼狈时尚存一股风情,稍稍一收拾,换身像样的衣裳,再配上这把如溪水般潺潺清冷声音,金相玉质,玉树临风,轻而易举就能惑得人卸下戒备。

  “自然不能。”朝年一口否认。

  溯侑长长的睫毛往下扫了扫,视线落在手中的秘笈上,他想,所以他猜的不错,那位邺都女郎让他练圣地秘笈是有事需要他去做。

  他终于可以稍稍安下些心。

  “所以这种事可不能叫外人知道。”朝年朝左右看看,又道:“若是被人知道,女郎是要受责罚的。”

  溯侑微怔,握着秘笈的手慢慢用上了几分力。

  “去接你的那日我不是就同你说过,我们女郎是真心善。”朝年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说:“整个邺都,除了那些迂腐古板的老头,其余人,包括百众山的妖怪们,都可喜欢女郎了。”

  “你们练的,也是这个么?”溯侑静了一瞬,问。

  朝年挠了挠头,跟他简单介绍起圣地秘笈:“这本秘笈心法分为天字诀和地字诀,天字诀和地字诀又分为上下层,我们几个天资不行,天字诀摆在面前都修不明白,练的都是地字诀。”

  “我看过,你天赋悟性极佳,女郎救你应该也是起了惜才之心,想让你”朝年想说改邪归正,但话到了嘴边,又想起眼前人看着乖顺,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于是到了嘴边的话拐了个弯,道:“想让你修至大成,多平世上不平事,多救世间无辜人。”

  孩子般可笑的言语。

  溯侑并不显声露色,也不跟他争辩半句,只是不经意间将话题往自己想问的那一方引:“她平时对你们,也这样大方?”

  “对我们这样,对别人不这样。”朝年想了想,又道:“也不是,百众山那些喜欢打架的大妖受伤了,女郎也会悄悄去看,去送疗伤的药。”

  “这些东西都是女郎从自己的私库里拿,给出去的多了,留下来的就少了。所以女郎想完成天机书的任务,不然得罚一大笔灵石出去。”

  他口中的话语,对尝遍人间苦厄的妖鬼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充满着虚假幻景和泡沫的世界。

  溯侑静静地握着那卷秘笈,不说话也不动弹的时候像幅笔触细腻的刻画。

  筋脉接好后,这楼里咿咿呀呀的弹唱和满堂喝彩声直往他耳朵里灌,良久,相貌侬丽的少年像是终于不堪其扰地皱了下眉。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圣地继承者吗?

  那群卑劣的,将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正义者位置上,实则时时散发着恶意的人群里,怎么会教出这么一位女郎。

  这个问题,短短两天里,溯侑问了自己无数遍。

第12章

  薛妤一行人没等天亮就离开了西楼,赶往紫薇洞府出事的海域。

  马车上贴了缩地成寸的极速符,一路风驰电掣般往晨起的浓雾里奔。

  宽敞舒适的马车内,薛妤才一上去就靠在角落里闭了眼,俨然一副不想说话,生人勿进的模样。

  她似乎时时都心情不佳,冷冰冰的拒人千里。

  梁燕等人纷纷交换自己听来的消息,相比榴娘说的,楼里姑娘知道得更少,很多都是口耳相传之后得来的带着夸大成分的话语,难辨真假。

  见薛妤皱眉沉思,梁燕率先轻手轻脚下了马车,轻罗和溯侑紧随其后,唯有朝年,脚都已经落在地上,在原地迟疑了会,又嗖的一声钻回马车里。

  “女郎。”朝年悄无声息溜到薛妤侧面坐着,声音跟平时的咋咋呼呼全然不同,听上去认真又严肃:“我们是跟赤水交恶了吗?从那边押送过来的囚犯,我们要不要再过手查一遍?”

  “不必。”薛妤伸手揉了下左侧肩骨的位置,说:“路承沢再没脑子,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按正常流程走就行,该审的审,该杀的杀。”

  “是。”在知道只是薛妤和赤水那位圣子的个人恩怨,并不意味着两地交恶的消息后,朝年松了口气,又道:“先前女郎还未回来时,溯侑找了臣,问圣地秘笈的事。”

  “你回了他?”薛妤睁开眼,瞳仁里水蒙蒙的像是笼着一片薄烟,她像是终于提起了点精神,语调里有了些许波动。

  “回了。”朝年嘿的笑了一声,道:“女郎只做好事,从来不为自己说两句话。臣担心遇到些拎不清的恶意揣度女郎的用心,索性说得明明白白的,这溯侑,甭管他过去怎样丧心病狂,从今以后,他但凡还有点良心,就不能干出对女郎不好的事来。”

  薛妤默了默,道:“说这些做什么。”

  “女郎忙,懒得同别人多费口舌,臣不忙,臣有的是时间说话。”说着说着,朝年颇为好奇地问:“其实不止他自己不懂,臣也想不明白,女郎为什么对那只妖鬼那么好?”

  薛妤嘴角微动,难得多说了两句话:“你不是才满世界嚷嚷说我心善?心善之人可不就是对谁都好。”

  “也不是这样。”朝年挠了挠头,斟酌着言辞,确定没错了才开口:“怎么说呢。女郎对人好也分善恶。”

  “就像大狱里犯事的妖鬼邪物,不论他们怎么痛哭流涕说自己身世可怜,怎么保证日后绝不再犯,女郎都不会动恻隐之心。”

  朝年的目光落在薛妤那双无暇的纤细手掌上,他亲眼见过,这两只手往天空一落,鹅毛大的雪花就会落下来,一片一片,宛若死神高举的屠刀,所过之地,血液淌成了小溪。

  善罚分明,恩威并济,有的妖怪和她称兄道弟,有的妖怪却恨她恨到骨子里。

  朝年跟在朝华身边,从小就知道——圣地培养出来的传承者,见得最多的就是鲜血,即使生了副好心肠,也不可能随处发散善心。

  “女郎留下轻罗,是因为她为狼妖所迫,却没做什么害人的事,最后还放了那些村民。”

  可那只妖鬼,做的是灭人满宗的事。

  这种罪行,即使放到邺都大狱里,也是罪无可赦的程度。

  薛妤救下他,给他疗伤,赠他最高深的心法,难道真的是因为那只妖鬼长得好看吗?

  照朝年看来,自家女郎也没往他脸上认真看几眼啊。

  “人世间浩如烟海,恶贯满盈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为何天机书独独选中了他们?”薛妤一只手懒懒地掀开车内的帘子,看着远处飞快逼近的山头,道:“天机书是能勘破世事的圣物,它都愿意给次机会,我做什么一棒子将人打死。”

  上辈子,这辈子,她从审判台带了两个人下来。

  松珩这个人,虽然忘恩负义,可薛妤承认,他是个好人,至少,他曾救过不少人。

  她想,天机书不会给真正罪无可恕的人机会,他们骨子里都存着不为人知的柔软一面。

  曾经善殊的那几句话,足够说明一些东西。

  既然她知道里面可能有隐情,既然那只妖鬼已经受过该有的惩罚,既然她救了他。

  她就不会刻意打压,言语羞辱,借此立威。

  她不是闲得没事爱给自己找事的人,也没什么以折磨人为乐的癖好。如果真要这样,那她不如不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薛妤抬了抬眼,眼瞳里流沙一样淌过许多重景色,“邺都心法不同于其他秘笈,走的是善恶分明的道,他若是道心不坚定,压抑不住骨子里的恶念,就修不到高深的境界,成不了什么气候。”

  若是真让他修成了,也不算白救他。

  朝年这下彻底放下心,一身轻松地出了马车。

  他们抵达紫薇洞府的时候,晨光微曦,天边泛起淡淡的乌白,因为临海,迎面而来的风都带着海水的潮湿之意,清蒙蒙往脸上飘,没过多久,薛妤长长的睫毛上就挂上了一两颗晶莹的露珠。

  她面无表情地眨掉,轻飘飘掠上一处地势稍高的山头,眯着眼遥看雷霆海的方向,看完又转过头看另一个方向的紫薇洞府。

  “走。”薛妤心中很快有了决断,她衣袖被风吹得鼓起,像千万朵白色的绒花在空中绽放,“先去紫薇洞府。”

  紫薇洞府是远近闻名的修仙门派,门下弟子众多,在附近一带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山中雾气缭绕,上山的道上开了许多不知名的山花,一朵朵一簇簇,在冬末春初的晨风中吐露芳华,丝丝清甜的香气一直伴着他们,直到抵达山门,才幽幽静静的淡了下去。

  山门才开,有打杂的弟子拿着半人高的竹扫帚扫门前的落叶,一边耷拉着眼皮一边打哈欠,远处是晨练场,里面已经熙熙攘攘挤了不少人,山里山外都是一派勃勃的生机。

  打杂的弟子见又有人赶着早上山,还没抬眼仔细看他们的衣着面貌,就开了口:“今年的招生大比已经过了,想要拜入山门,明年正月趁早来。”

  梁燕朝前踏出一步,轻声细语地打商量:“小兄弟,我们有事询问内门弟子,能否行个方便?”

  “不行。”打杂的弟子这回抬眼看人了,他见眼前一行人衣着不凡,面相一个赛一个的好,以为是山下哪个城中来的富家千金公子,话说得依旧不留情面,“紫薇洞府有紫薇洞府的规矩,不论什么事,非门中人不可入内。”

  薛妤没那么多时间耽搁,她手掌朝下一翻,掌心中的身份牌朝上,牌面上描着青面獠牙的纹路,怪诞诡异,独特的灵压如水纹一样一圈圈荡漾开。

  她清声道:“圣地断案,朝前带路。”

  门中弟子睁眼一看,顿时什么睡意都飞了,他将手中扫帚往地上一丢,拱手行了个礼,连声道:“恕在下眼拙,大人们快请进。”

  另一个打杂弟子见状飞一样溜进门里报信去了。

  没过多久,就有一器宇轩昂的白衣男子迎上来,他一来,便抬了抬衣袖,朝最前头的薛妤做了个揖,朗声道:“不知圣地出行,有失远迎,万望诸位见谅。”

  带他们过来的弟子为他们介绍:“诸位大人,这是我们紫薇洞府的大师兄,掌门首徒,司空景。”

  薛妤淡然受了这一礼,直接免去寒暄这一步,开门见山道:“我们现在接手调查雷霆海尘世灯失窃一事,听闻贵宗之前也派人去解决过海中雷电失控的现象,因此特意前来了解情况。”

  “我听门下弟子来禀报时,就猜到诸位是为这事来的。”司空景闻言苦笑了声,道:“不巧在下就是那批人中的一个,姑娘有什么想问,尽管开口问。”

  “尘世灯是谁的?”司空景原以为她会问他们那次前去雷霆海遇到的事,前后始末,结果没想到她一开口,竟问了这个问题。

  “不瞒姑娘,尘世灯是家师的灵宝,也是由他出手将那灯放入海塔中的。”

  司空景的师父,也就是紫薇洞府的掌门人。

  “既然如此,尘世灯消失,他为何不寻?”薛妤声线清冷,有一瞬间几乎是审问邺都大狱囚犯的语气,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声色渐渐有所缓和:“你们可有派人找过?”

  “未曾。”司空景脾气不错,薛妤问,他便答,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当下徐徐道出原委:“家师得知此事后,只说了句它的作用发挥到了尽头,不必再寻,寻来也镇不住那海中的雷霆了。”

  所以天机书让她找什么灯?

  薛妤几乎是一瞬间拧起了眉。

  “姑娘是接了天机书的任务,要寻找尘世灯?”将她突然不说话,司空景有所猜测,问了这么一句。

  “正是。”梁燕时时挂着浅浅的笑,说话客气得令人身心舒坦:“如果少掌门有什么线索,还望给个方便,我等感激不尽。”

  这世间每天都在发生各种光怪陆离的事,也因此,尘世灯的任务层出不穷,不止薛妤,像司空景这样的门派砥柱也要出山门接取任务。

  所以他一猜就能猜出来。

  “如果任务难度星级高的话,或许,姑娘可以往另一方面理解。”

  司空景算了算今年清算任务的时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看薛妤的眼神中带上了点戚戚然的同情之意:“四日前的祈风节,跟尘世灯一起消失还有雾到城金光寺的佛宝。那寺开了几百年,渡化过不少冤魂亡灵,佛宝一消失,寺里难缠的东西隐隐有重新苏醒的预兆。”

  “这事发生之后,寺里主持只好临时出关,亲自镇压,现在雾到城已经严格限制了出城的人数,出动了许多人去找。”

  “所以有没有可能——”司空景看着薛妤那张冷若冰霜的美人面,迟疑地道:“天机书并不是想让姑娘找尘世灯,而是要姑娘找到丢失的佛宝,又同时想让姑娘平息雷霆海的风波,让里面的东西不再作祟。”

  说得直白点,就是既要解决雷霆海的事,又要去找丢失的佛宝。

  薛妤的脸色几乎要结冰。

  司空景苦笑了下:“这也只是我的一种猜测,毕竟……有接过这样的任务。”

  弄清任务内核的那一刻,也曾毫无风度破口大骂过。

  沉默片刻,薛妤抬眼,简短地道一句:“谢了。”

  说完,她带着人云一样从内门飘了出去。

  等他们走远,司空景身边一个内门弟子皱了下眉,道:“这些人是不是太傲气了些,师兄你好歹是正儿八经的掌门首徒,我们紫薇洞府传出去名声也不弱,随意来个人就这样说话——”

  司空景好脾气地打断他:“圣地嘛,都这样。”

  “而且如果真是高星任务。”司空景脑海中闪过几段惨不忍睹的画面,道:“给谁,谁都得是那样。”

  出山门之后,薛妤如一尾俯冲的云燕般轻盈跃了出去,后面几人连连跟上,直到山脚下的一片浅滩,才停下来。

  她随手将手中的天机书甩给不紧不慢缀在后面的溯侑。

  后者微楞,长指夹着那张薄薄的卷轴,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隔着未完全化开的山雾,看人时带着山风一样的寒意,偏偏被他精致的眉眼生生压下去,现出一种既张扬又乖巧的矛盾感来。

  “打开,看。”薛妤扬了扬小巧的下巴,声音跟心情一样冷:“几颗星。”

  溯侑垂眸,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落下来,衬得他眼尾肌肤如雪般白。

  他看向自己掌心,质感不凡的卷轴静静躺着,入目即是四颗亮眼的星。

  “四——”他才说了一个字,上面的星就闪烁起来,在他沉如水的视线中急促跃动,最后又硬生生蠕动出半颗星来。

  “四星、半。”他徐徐将话补齐。

  抬眼,就见到那位山崩不改于色的邺都公主难以忍受地闭了一下眼,薄而殷红的唇紧紧抿了一下。

  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生动的鲜活神色。

第13章

  早春的晨风一阵阵拂过,不知从何时起,风里带上了如牛毛般连绵不绝的雨丝,不远处的河床边,芦苇荡左一下,右一下摇摆,簌簌作响。

  朝年一听,愣了一下,看了眼薛妤,又赶忙凑到溯侑身侧,见到那十分醒目想让人忽视都不行的四颗、半星后,嘶的抽了一口气:“这怎么、怎么还带变的呢?”

  那张小小的卷轴死了一样安静躺在溯侑掌心中,像一张没有半分灵性的废纸。

  薛妤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她第二次接四星半的任务,算上这辈子,上辈子,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一千多年,可当时的情形她依旧印象深刻,想起来都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那次涉及人间皇室夺嫡,三位皇子各不相让,年迈的老皇帝整天歇在后宫,不是陪美人逗乐就是跟道士炼丹,任由年长有实力的几个将朝堂闹得一锅粥。

  圣地和人间皇室数千年来相安无事,各自为政,按理说这样的事不该插手,也不能插手。可那回情况特殊,老皇帝病逝,三方皆拥军为王,战事频发,百姓叫苦不迭,甚至斗法到了最后,他们还用上了妖鬼邪物,皇城门口,鲜血每天都能汇成河。

  几个圣地一看,这样下去不行。

  他们斗归斗,斗开花都行,但那些邪祟鬼怪坚决不能流入人间,伤害凡人。

  可这样的事,若是交给圣地那些眉毛胡须皆白的老头们去办,不到一天,“圣地趁皇室内乱,打破规定,想入主皇宫”的流言就能飞一样传遍各大城池。

  于是他们一合计,第二日召来了小辈们,也就是这次前往审判台的七人,多的也没说,只让他们先抽天机书。

  音灵全无畏惧,笑嘻嘻第一个抽了,抽到一个两星半,心满意足地退了回来。

  佛子佛女以及路承沢前后上去,在佛女善殊抽到一个四星任务之后,薛妤和昆仑少掌门陆秦几乎同时打心底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两人一前一后点在天机书上,“早有蓄谋”的四星半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次任务,薛妤足足耗了三个月进去。

  首先不能插手皇族内斗,哪边都不能偏帮,但你不理他,他总要来拉拢你,也不能直接冷脸呵斥,要一个个虚与委蛇应付着。其次,得在内斗之余将邪物一个个捉回来,审问出处,可有同伙,忙得脚不沾地。

  那回还出了个大岔子,岔子没出在别人身上,出在了队友身上。

  薛妤在外冷着张脸不苟言笑,别人碰了几回钉子后就知难而退,可陆秦是天生的好脾气,整日春风满面对人,才到皇城第一天就收到了三位皇子送来的绝色美人。在薛妤已经捉到第一只厉鬼时,他才苦笑着把最后一位美人送回去。

  这也就算了。

  可关键是,相比于薛妤的无欲无求,陆秦那边显然更容易下手。

  他是剑修。

  剑修嘛,爱剑如命,还穷。

  陆秦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因此他严防死守,坚决不授人以柄,可他光防着那三位野心昭然的去了,对另一位缠绵病榻,走一步都要咳三声扶下墙的皇子全无防备,几杯美酒,几把好剑,他就施施然要和人家拜把子了。

  谁也没想到,那些狡猾的、难缠的妖物,全部出自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药罐子皇子。

  借着陆秦的遮掩,他几次躲过薛妤的追查。

  等那三位斗得伤了筋骨,他一声令下,血洗皇城,等薛妤和陆秦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正式加冕为人皇,而那些受血腥味刺激而变得不受控制的妖鬼,自然有薛妤和陆秦来清理。

  薛妤人生第一次被人利用还得帮着收拾残局,脸色寒得可以滴出水来,而陆秦被那位工于心计的少年人皇一句“陆兄”气得仰倒,自觉对不起薛妤,回去之后咬咬牙将私库里仅剩的还拿得出手的宝贝全送去了邺都,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见到薛妤都不敢与之对视。

  薛妤从回忆中抽身,她一声不吭将天机书收回,丢回灵戒。

  “女郎,我们这……”朝年有些迟疑地开口。

  “分头行动。”薛妤很快有了决断,她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说:“梁燕,你带着朝年和轻罗去雷霆海,找当地村民了解情况。”

  “我去金光寺看看,天黑之前,在雷霆海附近的驿站汇合。”

  说完,薛妤才想匿去身形,想起如今队伍里还有个人,动作稍顿,回首往背后看了眼。

  细雨中,少年肩窄腿长,束带下的腰身勾勒成细瘦一笔,眉眼笼在寒山雾气中,像初冬下的第一捧干干净净的雪。而一旦那双琉璃似的瞳仁里蓄起难言的阴影,周身的纯净之意就会褪得干干净净,那个时候,他像困在山林深处,专以美色惑人的妖精。

  薛妤动了动唇:“你,跟我来。”

  她习惯独来独往,可她知道,溯侑不是善类,一旦发难,朝年他们三个,一人都拦不住。

  哪怕他才接好经络,尚处于恢复期。

  困兽总会给自己留后手。

  薛妤话音落下,从灵戒中找了把剑出来,丢到溯侑怀里,道:“跟紧了。”

  她不让他再修从前的功法,而她给的邺都心法上,凌空而行是学会第一层才会的术法。在这之前,溯侑出行只能依靠外力,比如借剑。

  说完,薛妤跃上云层,溯侑掂了掂手中并不安分,嗡嗡着吵闹的灵剑,淡淡垂了下眼。

  下一刻,他在众人的视线中一步跃上云头,跟薛妤之间缀了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将这一幕全程收入眼底的朝年眼睛睁得溜圆:“?!”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隐去,梁燕反应比朝年慢些,回过神后也惊疑不定地抽了口气,道:“这个弟弟,不简单啊。”

  朝年问身边听得一头雾水的轻罗:“距离女郎给他秘笈,这才过去几天?”

  “两天多点——”轻罗算了算时间,尽职尽责地回:“不到三天。”

  闻言,梁燕苦笑着摇头:“我修地字诀,当时不眠不休钻研,入门也花了半个月时间,他这参悟秘笈的速度,真是令人自愧不如。”

  何止自愧不如,简直无地自容。

  “朝华修的是天字诀,上面的内容比地字诀晦涩很多,她闭关参悟,也用了十天才到第一层,还得过主上一句夸赞。”朝年说起姐姐朝华的事,末了,又老气横秋地感慨一句:“难怪能被女郎看中。”

  “他用的时间比女郎还短吗?”轻罗问:“女郎用了几日?”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朝年伸手拨了拨轻罗垂于两侧的发髻,话才开了个头,他就荣辱与共的骄傲起来:“女郎是族中千年来难得一遇的天骄,不论是处理事情,还是自身修炼,都属无人能及那一类。”

  “天字诀上册,女郎仅仅用了一日半的时间就参透了。”

  “那还是女郎厉害些。”轻罗又开心起来。

  朝年张了张嘴,低低地嘟囔几句:“这也比不了。女郎是灵阵师,不主修这个,溯侑又才经历了那样的刑罚……但总的来说,肯定还是女郎厉害。”

  ===

  半空中,薛妤也很快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在看到溯侑独身而行,而非借助剑势凌空时,眼里闪过短暂的一丝惊讶。

  她缓下速度刻意等溯侑上前。

  因为一场蒙蒙细雨,天还没彻底放亮,就已经完全黑下来。黑压压的云层中,她一身清冷的白,风一吹,裙摆层层荡漾开,像是湖心中投下石子之后一圈圈波纹状的水花。

  溯侑收回视线,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不动声色加快了速度。

  “什么时候参悟的?”等人到了近前,薛妤问他。

  “半日前。”

  这样的回答,饶是同在修炼心经的薛妤也不由得沉默了一瞬。松珩当年修的也是这个,他天赋已经算顶尖之流。事实证明,千年之后,即使是身为圣地继承者的路承沢等人也都确实被压在他的锋芒之下。

  他当年到第一层,也用了五天。

  这只妖鬼的天赋和悟性,堪称可怕。

  天阴沉沉地压在他们头顶,瓢泼大雨随时会像瀑布一样淋到身上,薛妤不再问别的什么,只点了下头,道:“接下来我们速度要快点。你——”她难得停了下,将身形单薄的少年上下扫了一遍,问:“能坚持吗?”

  “能。”

  少年抬眼望她,声音如春雨,字字似珠玉:“我们可以这样入城吗?”

  肯定不行。

  不然之前出城,这位一心赶时间的邺都公主不会乘马车。

  “一般情况下是不行。”薛妤冷静地回,同时从灵戒中摸出一块令牌,令牌四四方方,上下两头却被削得极尖,牌面上用朱笔一字一句描着玄奥的纹路,入手是一阵令人难以承受的寒意。

  溯侑记性很好。

  所以他看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应该是代表六圣地之一的赤水的令牌。

  她要拿赤水的令牌,横闯雾到城。

  “这是路承沢的身份牌。”薛妤知道他聪明,和聪明人说话从来不用拐弯抹角的遮遮掩掩,“有急事时凌空穿行也没事,只是事后要交点罚款。”

  自从接触她以来,这位公主表现在人前的,从来都是冷漠而不近人情的一面,不论是对他,还是对早就在手底下做事的妖怪族人,仿佛天生如此性情。

  可“路承沢”是个意外。

  薛妤两次因为他表现出不一样的情绪,一次让身边从侍去告他的状,一次拿了他的令牌要给他找点小麻烦。

  而她不是这种喜欢小打小闹,时时找别人不痛快的人。

  溯侑垂着眸若有所思,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是圣地传承人之间别具一格的联系方式,还是他们之间真有仇怨。

  亦或者,是少女情窦初开……

  凭借着那块令牌,他们在雾到城上空畅通无阻,一路直到金光寺。

  抵达寺庙的那一刻,天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被人从里面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暴雨兜头而下,落在琉璃砖瓦,屋檐上时发出噼里啪啦下冰雹一样的声响。

  薛妤顺着长廊,疾步往寺内走,走到一半发现了不对。

  她转过身,只见长长的回廊尽头,少年手掌撑在扶栏上,脸色白得吓人。

  薛妤顿了顿,又快步走回去。

  才接好筋脉就跟着薛妤绕了这么大大一圈,神仙也吃不消,更何况他还拖着一身新伤旧伤没好透,没从半路一头栽下来就已经算是毅力过人。

  那么长的路,他愣是一声没吭,半点不肯在人前示弱。

  “撑不住就说。”薛妤抿了一下唇,说:“逞强难受的是谁?”

  溯侑慢慢抬起眼,他瞳色极深,沉甸甸的压抑着情绪,隔着外面一层瓢泼大雨,落在薛妤视线里,却成了一派说不出、道不明的纯真、乖顺和无辜。

  你说他不肯示弱,偏偏他睫一动,眼一垂,就是全然弱势,十二分的委屈引人垂怜。

  薛妤头一次完完全全因为男子容貌微微怔住。

  这只妖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