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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溯侑没有立刻答话,他像是许久没有开口了,又像是在慢慢斟言辞,片刻后才吐出两个字。

  不得不说,与这只妖鬼一身反骨不符的是他生了一张令人动容的脸,以及一把干净清冽的嗓子。

  许是妖鬼都知道怎么诱惑人心,怎么最大利用自己的优势,溯侑想,若是她对自己别有所图,这个时候也该露出真目的了。

  圣地继承者,要个男人而已,想看的时候看看,不想看了就丢开,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在审判台上当着那么多双眼睛做做样子就行了,下了审判台,一个废人,不值得日理万机的公主殿下费心编制什么借口。

  “被圣地捉拿之前,你的修为已经不低,云散宗只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宗门。为了杀几个人,赔上自己的命,你跟他们之间有无法消泯的仇怨,因为什么?”薛妤条理清晰,一条一条说下来,堵住了他所有说“不是”“没有”的机会。

  这次溯侑沉默得更久,薛妤不说话,也不催他,但很明显要他的回答。

  “他们编排我。”溯侑吐字很轻,脸微微抬起一些,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和白得发光的半边脸,语气说是答话,更像是某种底气不足的抱怨,他一偏头,露出两抹如山峦般飞入衣领的锁骨。

  他的眼睛很好看,瞳仁颜色极深,看人久了,会给人深情专注的错觉,再稍稍垂下睫,就是无辜和柔弱结合在一起。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是靠着这项本领引得一人族夫妇起了恻隐之心,将他抱回家,一口一口喂米糊糊才活下来的。

  擅诱人心的妖鬼用余光观察薛妤的反应。她依旧坐得端直,脸生得小而精致,可惜时时绷着没有表情,一双眼睛清泠泠的,出人意料的干净和纯粹,寻不出一丝半缕意想之中的垂涎和占据之意。

  得了这样一个答案,她只是点了下头,又问:“双亲可在?可有亲朋好友?”

  溯侑眼神很快阴翳下去,他垂着头欣赏自己手背上根根交叠的经络,话语一字一句从嘴里往外蹦:“无父,无母。”

  薛妤短暂的顿了一下。

  诚然,她不是可以任人糊弄的草包,上面几个问题的回答,她一个字都不信。唯有这句,她觉得是真话。

  “你天赋悟性极高,又是上过审判台的人,我不能放你离开。”这一次是灭宗,放回去之后再惹出一桩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不止他自己,连她都要被诘问,“手册上说你修的是妖法,若是帮你续好筋脉,我希望你修习圣地或人族的法。”

  溯侑爬满嘲意的嘴角有瞬息的凝滞。

  “半年内我不回圣地,会在人世间游走,你跟着我,练练心性。哪日我觉得你足够理智冷静了,哪日你便自由了。”薛妤看着下面站着的妖鬼,他很高,身子颀长,看着乖顺,实则内里每一根骨头都是反着长的。

  “在这之前,我需要你服下玉青丹。”玉青丹是圣地管控妖鬼常用的手段,服下去之后并不会影响行动和修炼,平时不痛不痒,但等同于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别人手里。若是他服下丹药,薛妤一念之下,他便会成为一具尸骨。

  说得严重,可对现在的溯侑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薛妤想杀他,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根本都不需要用这些外物。

  而从头到尾,她没对他那张脸,那双眼表露出任何一点别样的心思。

  “我不瞒你,你现在已经长出妖丹,想要转道修仙法会比别人艰难数倍。这玉青丹你可以不吃,可若这样,我不会帮你解开禁制,更不会替你续接经络,你只能是个凡人,也只能生活在百众山。”

  “如何选择,你自己思量。”

  薛妤心善,但不是善心泛滥,他若是不按她的规矩来,她不会管他。

  另一边,朝年朝溯侑递出一只白玉瓶,瓶口一斜,玉丸滚落到掌心中。

  溯侑自进屋起第一次抬起头,露出全脸,四目相视,他仔仔细细地观察薛妤那双眼。

  严肃有,清冷有。

  唯独没有对妖鬼的不屑和对生命的轻视。

  就像他所想的。

  她没必要编鬼话骗他。

  也根本不需要。

  “好。”他很快低下头,轻声应了一句,白得过分的指节捏着那颗药丸送入嘴里。

第9章

  二月末,春寒料峭,赤水回程的队伍中,气氛比天气还冷。

  山海城是大城池,亦属于明文禁令不得御空飞行的城池之一,想要进出,除了徒步,就只能借助车马之力。

  赤水的马车上纂刻着法阵,一路疾驰生风,风声啸啸,车内却很安稳,感受不到一丝颠簸。

  音灵的车架走在最前面,一骑绝尘,甩开别人好一段距离。

  后面那架马车里只坐了两个人,赫然是路承沢和才逃脱生天的松珩。

  “行了,也别想那么多。”路承沢拍了拍松珩肩头,将疗伤药散推到他跟前,道:“你现在养好身体最重要。”

  松珩脸色极白,整个人起来孱弱又疲倦,扯着嘴角笑起来时怎么看都是一股逞强的姿态:“你放心,我都有数。”

  “还都有数。”路承沢看了看他崩开不知多少回的伤口,道:“我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可不是战无不胜的天帝,这具身体哪经得起你这么折腾。”

  “我知道该怎么做。”松珩道:“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正因为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回忆和理智都告诉他,现在他该做的是吞下疗伤药散闭着眼好好梳理身体中紊乱的经络。这样等回了赤水,路承沢出手给他续上时会方便迅速很多。

  可他一闭上眼,眼前闪过的都是薛妤点名留下那名少年时的情形。

  他静不下心。

  他想不明白。是真不明白。

  “呐。”路承沢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从袖袍里拿出一本手册,推到他面前:“看看吧。”

  顾念他手上没一块完整的肌肤,路承沢贴心地替他翻页,修长的食指落在其中一页的小像上,道:“薛妤这次救的是一只妖鬼,资料都在这里,你自己看看。”

  “你记不记得,除你之外,上一次活下来的是哪两个?这个溯侑可有在里面?”路承沢问。

  “太久了。”松珩皱着眉摇头,道:“我只记得有个叫沈惊时的——这次被陆秦救下来的那个。”

  当事人都不记得,路承沢更不记得。

  “其实不只有你,我也不明白。”路承沢啧了一声,流光熠熠的凤眼里现出些真实的不解之意:“就算要选,她选谁不好,非选个灭人满宗的,还是只妖鬼。”

  “我看来看去,若说这只妖鬼有什么值得一说的,就只有那张脸了。”

  翻完溯侑的,松珩默不作声烦到自己那页,才要看下去,听到松珩这句话,他无声无息屏了下呼吸。视线再落到纸张上的时候,他是一句话,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我从前没问过你。”路承沢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开口道:“看看别人进审判台干的都是怎样骇人听闻的事,你这倒好,还跟皇宫中人扯上关系了。”

  “那位王爷干了怎样人神共怒的事,让你这样的性格都非要杀人。”

  虽说圣地地位特殊,自称古仙,可这世间说到底还是以人为本,皇宫是人权最集中之地,拥有千万年积攒的底蕴。圣地和皇族一向是互相敬重,井水不犯河水。

  修士杀人其实并不少见,这世上每天死去的人数都数不清,一条人命根本不足以惊动圣地,不足以让他被压上审判台。

  可松珩杀的,是拥有皇族血统的亲王。

  此事一出,天子震怒,下令举国缉拿。若不是扶桑树的神念选中了他,这会估计已经被千刀万剐,尸骨无存了。

  只是这样一来,路承沢更不好跟族里交代。

  “我已经想好了说辞,你到时候配合一下就成。”路承沢说:“你当年跟着薛妤,也不止一次到过赤水。我那环境虽然比不上羲和与北荒,但比邺都还是强上不少,灵气充沛,你有功底在,重修不是一件难事。”

  松珩朝外远看了下,半晌,温声道:“承沢,多谢你。”

  “你我之间,说什么谢。”

  “但松珩,我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路承沢迟疑半晌,斟酌了下言辞,还是道:“当年我就提过,你和薛妤,可能真不合适。”

  “确实,她身份尊贵,配谁都绰绰有余,即使是你成为天帝,她依旧是最合适的天后人选。可邺都嫡系到了这一脉,就她一个女孩,从小独挑大梁。想一想她手底下压着多少妖鬼就知道,要坐到这个位置,不论是手段,还是性格,都需要十分强势。”

  “这就注定了薛妤不可能依附于人。她自己足以独当一面。”

  “你呢,你看着脾气好,心地良善,实际上也执拗,认准的事掰不过弯来。”

  说完,路承沢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说:“这男女相处之道,大多互补,我强势些,你就柔软些,你心软些,我就果断些。两个都身居高位,又是藏着事不说,喜欢自己解决的,怎么处得长久。”

  “就比如那位茶仙,还有邺都的事,明眼人都能看出不是那么回事。我问你,你不说,薛妤问你,你也不说,这能怎么办。”

  “别人想为你说话都找不出说辞来。”

  松珩疲倦地闭了下眼,哑声道:“总有一天,她会理解我。”

  “承沢,只有经历过那种绝望的人才知道……”他说到一半,觉得疲惫似的停了话语。

  路承沢竖着耳朵听到一半,追问:“知道什么?”

  松珩又将那页手册翻到记载了那只妖鬼一页,久久没有说话。

  只有经历过绝望的人才知道,薛妤的那一句“我要他”,对他们来说意味着怎样的希冀和温暖。

  路承沢说得没错。他成为天宫之主时,和薛妤之间已经出现分歧,屡屡发生争执。

  他们谁也不肯让步,于是离得越来越远。

  后来出现的小茶仙,还有邺都封印,只是一根彻底决裂的导火索,问题其实早已埋下。

  可哪怕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也从未想过要和薛妤分开。拥有过那种温暖的人,再想放开,难比登天。

  松珩闭了下眼,再说话时,已经又是从容而温和的样子,他扫了眼溯侑的小像,道:“薛妤不是会为色所动的性格,她这样做,必定有自己的考量。”

  “等到赤水,我就开始闭关。”

  “往后千年,我们还有很多事需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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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悄悄爬上天际,街道两边吆喝的贩夫走卒一个一个歇下劲,开始收拾张罗东西回家,而西楼里,随着夜色渐深,人越来越多。

  西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姑娘们抱着琴和琵琶娇娇俏俏地走到台上,一曲才落,一曲又接,下面是浪潮般的叫好声。

  无边的热闹里,薛妤在给溯侑接断掉的经络。

  朝年和轻罗立于两侧,屋里的圆桌上摆放着形形色色的药瓶和药散。

  “这次出来,我身边跟着的都是涉世未深的小妖,他们不懂这个,只能我出手帮你接。”薛妤解下身上的披风,轻罗立刻上前接过。灯火下,她指了指地上垫着的绒毯,言简意赅:“坐着。”

  溯侑垂着眼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很乖,很听话,谁也想不到这样乖顺的外表下藏着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尖利爪子。

  薛妤让他坐,他就乖乖坐过去。

  服下玉青丹之后,朝年带他重新梳洗过,换了身像样的衣裳,出来时那张脸越发出挑,比楼下受万人追捧的头牌姑娘还能勾魂。此刻端端正正坐着,柔顺的发丝垂到耳际,手指根根长而分明,指尖不深不浅陷入绒毯里,样子格外纯良无害。

  轻罗就站在梁燕旁边,见状,第二次悄悄含低了声音问:“梁燕姐,女郎救下的这人,真不是狐妖么?”

  比小雨村山头上那只成精的狐狸生得还漂亮。

  猫妖自以为低着嗓子含糊了声线,其实周围人听得明明白白,其他人没有动静,听了就当没听到。只有梁燕笑着摇头,好脾气地回:“快别问了,打扰女郎做事,小心被罚。”

  胆小的猫妖嗖的一下竖起了耳朵,将嘴闭得严严实实。

  薛妤在溯侑身后坐下。

  一瞬间,眼前这只伤痕累累的妖鬼看似收敛干净的刺又猛地冒出来,脊背和腰腹绷得极紧。

  薛妤冷声道,“以后还想修炼的话就收心。”

  溯侑很轻地握了下拳,眼里全是雾霾似的阴翳。

  他命途多舛,生来多疑,根本不可能对任何一个人付出半分信任,可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得不信她,这种滋味难受极了。

  察觉到溯侑慢慢放松了身体,薛妤十根长指交叠在一起,而后在某一瞬陡然拉开,无数根莹白的雪线层层绕绕从她的指尖涌出,感知到主人心意,他们争先恐后涌入前面那具瘦削的身体里。

  “有点疼。”薛妤没有丝毫动容,淡声道:“忍着。”

  溯侑最不怕的就是疼。

  圣地出手不留余地,溯侑体内经络被冲得七零八落,很难恢复成原状,即使薛妤是最能从细微处着笔的灵阵师,根根修复起来也是个考验耐性的细致活。

  筋骨重塑的痛,薛妤没经历过,可上一世,松珩那样的心性在经历这个过程时,也忍不住闷哼了几声。

  但溯侑没有。

  他全程咬紧牙关,一声没吭。

  这只妖鬼,确实如手册上所言,拥有着远胜常人的毅意。

  进行到最后关头,薛妤骤然加力,数不清的银丝柔柔覆盖在溯侑的肩头,蚕丝般挂在发丝上,以及每一道伤口表面。

  难以承受的剧痛中,溯侑能感知到他那些在圣地刑房中受过的伤一点点崩开,又被那些雪线柔柔牵扯着愈合,再崩开,再愈合,像是在进行什么拉锯战一样,最终以缓慢的速度恢复了原样。

  就在外伤痊愈后不久,他断裂多日的经络也终于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就在这时,薛妤暂时收手,侧首看向朝年,道:“拿药来。”

  服药是续接经络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关系着以后的修炼路途是否会通畅。

  “来了来了。”朝年将早就准备好的药递上来,道:“臣才去城里的药阁转了一圈,买的这个。”

  “三春丹?”薛妤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她扭头看了看从头到尾咬牙死撑,一声不吭的妖鬼,皱眉道:“不用这个。我们出来带的七彩丹呢,还有吗?”

  “啊。”朝年愣了一下,而后才倏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去翻灵戒,道:“有,还剩两颗。”

  随后,他翻出一颗浑圆的七彩丹药,小心地放到薛妤掌心中,再看她用气劲碾碎,一掌拍进溯侑的身体里。

  屋里的妖怪像是受了某种撼动,全部沉默下来。

  满身雪丝下,溯侑极慢地垂眼。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妖怪。

  所以他才清楚的知道。

  那位“别有所图”的圣地公主,给他用了最好的丹药。

第10章

  半晌,薛妤收手起身,看着端坐在绒垫上,长发曳地的妖鬼,抬手不着痕迹地摁了下发胀的眉心,开口时,话语里依旧没什么波澜:“他这还需要些时间,朝年,你看着。”

  朝年应声道是。

  门嘎吱一声朝外推开,女子轻柔的脚步渐落渐远。

  溯侑慢慢睁开眼他肩上,手上,仍挂着霜白的丝线,神识恢复的那一刻,他感知到的第一个画面,便是薛妤摁眉心的那一下。

  她的脸色近乎处于一种病态的白,俨然是消耗过度的征兆。

  他以为她至少会等他睁开眼,彻底苏醒,再冷声告诉他,自己对他施舍了多大的恩情,而后顺势敲打警告,让他切记知恩图报,从此为她所用。

  可没有。一句也没有。

  说给他接经络,就真的只做这件事,做完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既不贪他的色,又不觊觎他的内丹。那她从审判台救他,亲自为他续接筋脉,给他用最好的药,是为什么?

  一只修为全废,身份低微的妖鬼。连那颗被他服下的七彩丹的价值都比不上。

  朝年将之前准备用的三春丹装回瓶里,又将玉瓶放回房里的那张大圆桌上。

  “叮当”一声响终于将轻罗的魂拉了回来,她看了看气息比之前强劲数倍的溯侑,又伸长脖子看了看薛妤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地喃喃:“我以后一定听女郎的话。”

  她顿了一下,去看梁燕:“我从未见过像女郎这样……”她的声音含糊的低下去,后面几个字没能蹦出来。

  屋里的人却一下子懂了她的意思。

  包括才恢复经络的妖鬼。

  溯侑慢慢站起身,黑而顺的长发晃动着,乖巧地落在耳侧,他掀了掀眼皮,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风华潋潋。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于是想象不到,传言中邺都手握大狱,镇压无数妖鬼的公主,竟然是这样的。

  薛妤走出房间,绕过一根根绘着飞天神佛的红漆柱,在西边环廊处停了下来。这里视野开阔,垂眼就能将热火朝天的下两层看得清楚分明。

  一楼搭起的看台上坐着两位眉眼相似,但又风情迥异的姑娘,一个抱着琴低吟浅唱,一个起身伴舞,身姿曼妙,看客们兴起,抚掌叫好,声潮如流水般涌上来。

  楼里的小童得了榴娘命令,见她感兴趣,上前童声稚气地介绍:“女郎,这两位是楼里的浅析,浅露。她们是双生姐妹,一个擅歌,一个擅舞,因为才情出众,很受山海城中富家公子们的追捧喜欢。”

  薛妤回头,见小童长得圆润,身高只到自己大腿,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像模像样的,不由顺着看下去,问:“你们娘子和羲和圣地做了交易?”

  她以为得不到回答,不料那小童眼睛一下子睁得圆溜溜的,有些诧异地道:“那是自然。女郎竟不知吗?”

  薛妤换了个姿势,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就听那小童倒豆子一样将自家的事倒出来:“这事发生时我还未出生,但听楼里的姐姐们说起过。当年羲和圣地里出了点状况,导致灵气外泄,波及城中许多无辜凡人,但一时之间又没有立刻解决的方法,于是圣地里出手造了一座楼,又出来了几个人跟当时山海城中的酒楼老板们见了一面。”

  “我们娘子就是那时候带着姑娘们过来的。”

  薛妤听故事一样地听完,道:“那还真是挺稀奇。”

  “据我所知,羲和一向不和外人合作。”

  那童子抬起一张肉嘟嘟的脸,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薛妤没有再问下去,转而听他说起楼里其他出名的姑娘。

  听到一半,薛妤的袖口突然传来一阵源源热意。她微楞,手探进去一摸,摸出了一卷小小的卷轴。

  那小童见此情形,十分懂事地福了福身,退到廊外伺候。

  卷轴展开只有手掌大,正面四个边角处各描着不同的人物,一角为抱着琵琶飞天的女仙,一角为慈眉善目的老者,这两人被描得活灵活现,通身细节全由金纹勾勒,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相比之下,下面两角描着的人就格外黯淡,除却其中一人身后拖着的长长羽翼稍显眼些,竟连面容都看不清。

  除却这四人,卷重正中间还点了三个字——天机书。

  薛妤自幼跟天机书打交道,对这情形再熟悉不过,她只是瞥了眼天机书正面的人物,就很快将卷轴翻了个面。

  若说看正面这卷轴平平无奇,背面便显露出它奇妙精巧的一面了。

  数十列小字密密麻麻透过卷轴,浮至半空,字多而不乱,隐隐泛着灵光。薛妤伸手在卷面上拨了拨,那一面的字便很快浅下去,换了面新的上来。

  这一幕在薛妤眼中再熟悉不过,甚至都不需要深想,她的手指就已经像是有自己意识一样连着滑动好几页出来,最后停在其中一行最惹眼的红字上,只见上那头写着——晋西边陲,小雨村,狼妖作祟。

  正是之前薛妤降服的那头祸害生灵的狼妖,死去有近十天了。

  薛妤点了点那行字,下一刻,那行字凭空消失在了卷面上,而与此同时,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她雪白的手腕上缠着的一根银色丝线无风自燃,眨眼就消失在空气中。

  天机书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奇异之物,真身供在六圣地中最神秘的羲和内,但似薛妤这种圣地传承者身份的,亦或者某些名门正派的关门弟子,长老、掌门等,手中大多都有一份这样的小卷轴,都是从天机书真身中分化出来的小化身。

  卷轴囊括万象,各地发生的棘手事皆在其上,前辈们非大事不出手,年轻一辈却都有明文规定的数额,一年下来,怎么也得接几回任务。

  薛妤记得,她救下松珩这年,因为前一年待在邺都城内,一个任务都没有接取,导致一年半的任务叠加到几个月里,所以今年元宵一过,她就带着人去了小雨村。

  也导致现在一个任务完成,但卷轴并没有立刻合拢消散,而是像等待什么似的停滞在半空中。

  薛妤皱眉,思索片刻后伸手点了卷轴两下,上面很快涌现出千万点灵光,无数行字在她面前快速跳动,最后凝成数十列摆在她眼前。

  她没有一行行细致地看,而是动作熟稔地摁了下天机书最尾端缀着的灵力光点,那数十行字顿时消音匿迹,只剩一句还留着。

  薛妤定睛一看。

  【紫薇洞府,东侧海域,尘世灯丢失。】

  薛妤看到尘世灯三个字时,就无法克制地皱起了眉,她将天机书往正面一翻,在看到那意料之中的四颗星时,沉默了许久。

  她好像永远抽不到轻松简单的任务。音灵是圣地继承人中手气最好的,一星两星任务排着队往她那跑,除此之外,其他人难易参半。只有她,两星从未抽到,三星任务成堆,四星总喜欢在时间紧迫的时候来雪上加霜。

  四星一来,这一年的任务,她根本别想完成。

  像是知道她怎么想的,那卷小小的卷轴催促似小幅度跃动起来,发出嗡鸣的响动。

  薛妤冷眼看着天机书,好半天没动。

  直到天机书彻底老实下来,她才终于动了下手指,慢吞吞地落在那行字的正中间。

  在她接下这个任务的同时,一根银色丝线绑上她的手指,卷轴上灵光消散,化为小小的一卷,啪嗒一声掉入薛妤的掌心中。

  薛妤回到自己房间。

  “去将人都叫过来。”薛妤对守在门口的轻罗道。

  没过多久,梁燕等人就聚集到了一起。

  “女郎。”朝年很快迎上来,脸上都是跃跃欲试的意动,问:“我们是要去完成天机书任务了吗?”

  “嗯。”薛妤应了一声,道:“梁燕,你去通知我父亲派来的人,这没他们的事了,让他们即刻回邺都。”

  “是。”

  薛妤的目光在几人中转了一圈,看向兴致勃勃的朝年,问:“你要跟着一起?”

  “我跟着女郎。”朝年一本正经地答:“姐姐来前再三嘱咐,让我寸步不离跟着女郎,保护女郎。”

  “保护我?”薛妤一双美目扫了扫自告奋勇的少年,问:“你现在,筑基几段?”

  屋里站着三名女子,朝年被薛妤这样揭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讪笑。

  “准备一下,天亮之后我们动身,去紫薇洞府。”薛妤道:“在这之前,——梁燕,轻罗,你们去楼里走动走动,查探一下有关紫薇洞府的东侧海域,还有尘世灯的事。”

  几人郑重其事点头,才要离开,被薛妤叫住了。

  “朝年,给皇宫中透露消息,刺杀人族亲王的贼子被赤水的人救走了。”

  朝年一惊,但看薛妤的脸色并不好看,也不敢多问,拿出联系的玉符就去安排了。

  人三三两两散去,房间里只剩下薛妤和才接好经络的溯侑。

  “需要我做什么?”方才他们都在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只垂着眼听,两只骨节齐整的手落在两侧,第一眼看总给人一种好欺负的错觉,人一走,他终于抬眼看薛妤,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薛妤感应了下他体内尚紊乱的气劲,道:“如果我是你,在刚接好筋脉的第一天,会乖乖待在房里休息。”

  溯侑当然知道。

  怎样对自己更好,谁能不知道呢。

  可他总得有点用。

  那颗七彩丹,还有她消耗的灵力,总要有点价值。

  不得不说,这只妖鬼有双很漂亮的眼睛,里面的阴鸷和戾气褪去之后,瞳孔颜色更加深邃,甚至都不需要用上他那张脸,就已经让人无法说出冷然拒绝的话。

  可薛妤很快就挪开了视线。

  她像是赶时间一样,皱了下眉之后就从灵戒里翻出了本册子放在桌面上,声音依旧清冷:“三天之内,把第一层学会。”

  说完,她也懒得看他反应,闪身离开房间。

  溯侑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他不习惯,也不想欠任何人人情,但既然已经欠下了,能够还一点就是一点。

  他伸手翻开古朴的羊皮手册,以为里面是什么详细的任务介绍,以及需要他做的事。

  结果才翻开第一面。

  【邺都秘笈】四个大字映入他的眼帘。

  溯侑动作一顿,将手册翻到最后一页,见上面赫然用小字写着——“天字诀”。

  少年那双漂漂亮亮的桃花眼彻彻底底滞下来。

  这人,给他用了最好的药。

  让他修习最顶尖的圣地秘笈。

  他以为能还她点什么。

  结果越欠越多。

第11章

  城中夜深露重,西楼里却上映着一派灯火通明,火树银花的情形。从高处俯瞰,整座楼占据城中位置,宛若一颗浑身闪着光的月明珠,能霎时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梁燕等人去打探消息时,薛妤自己也没闲着。她站在门外,想了想,随手招了个侍童,问:“你家娘子在哪?”

  小童见是她,如实相告:“回女郎,往常这个点,我家娘子都在观杏亭待着。”

  薛妤下巴点了点,道:“带路。”

  梁燕他们去找这楼里姑娘探查,说的大多是流于市井的一些传闻,得到的消息多,但也杂,还不一定保真。相比之下,身为西楼老板的榴娘,是能跟羲和谈成交易的角色,知道的消息自然不是楼里姑娘可以比拟的。

  在薛妤印象里,这个榴娘,还算是个好说话的,热心的女子。

  观杏台在西楼二楼的一个拐角后面,外面守着两位轻纱薄履的姑娘,娇娇俏俏摇着扇。见小童领着人来,皆站起身,起头的那个认出薛妤,屈膝行了一礼,才要说话,就见亭里珠帘被人拨开一面,榴娘的声音传出来:“请女郎进来。”

  不等侍童上前替她掀开珠帘,薛妤就已经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拨,进到亭内。

  “都退远些守着。”榴娘慢悠悠地开口。

  亭内不如楼里灯火通明,视线有些幽暗,薛妤的目光扫过榴娘,发现她今天脱了繁复而华贵的长裙,换了一身男子装扮,长发高高束起,手里惦着一把折扇,笑得温吞如玉。

  “今日出门办了些事,回楼里就犯了懒,想在亭里歇一歇,这一身装扮也没换回来。”榴娘见她惊奇,解释道。

  薛妤并不好奇她因为什么原因穿什么衣服,她时间紧急,但该寒暄的话语还得意思意思说两句:“娘子人好看,穿什么衣裳都别有风味。”

  她生了张令人艳羡的脸,说起话来声音也好听,只是夸人的词语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语气也显得一种稚嫩的生硬,不仅不让人觉得古板,反而让人有种深挖的冲动。

  榴娘眼里的笑意深了几分。

  薛妤夸完人,开始进入正题,她道:“这次我来叨扰娘子,是有事想问。”

  “女郎请说。”榴娘将折扇在掌心中收拢,道:“榴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娘子可知道紫薇洞府东侧海域里有什么?”薛妤想起天机书给出的任务消息,又问:“尘世灯又是什么?”

  榴娘没想到她是要问这个,怔了一瞬,才了然般问:“是天机书布置下来的任务?”

  这问题一问出来,有心人都能猜到,薛妤也不否认,嗯的一声,“娘子知道,圣地间互不相干,紫薇洞府临近山海城和羲和,我对这边并不了解。”

  谁都讨厌把手伸到自己家门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