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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进步速度,真令人连嫉妒之心都生不起来。

  一边,风商羽看着这种程度的攻击,眼睛半眯起来,他问沉泷之:“你说他是妖鬼?”

  沉泷之也被震慑住,点头低声道:“是。被薛妤救下的,现在任邺都公子一职。”

  “你不是知道么,他们翻案还是我们陪着去的。”

  “妖族的血脉往往决定天赋。”风商羽多看了两眼,有些不解地吐字:“就这四剑,你说他是九凤或穷奇家的嫡系都有人信。”

  “诶,诶,人邺都的内事,我们别插嘴。”沉泷之飞快地止住话题。

  “姐,姐。”朝年难得没有搭腔,他连着叫了两声,摁着自己跳得像是要破体而出的胸膛,又看向薛妤,一脸茫然又惊奇地道:“我、我有感觉了。”

  话音才落,他像是陷入某种淡色佛光中,身影被一圈圈蛛丝裹成茧,嗖的一声,凭空消失在寺庙中,这一切发生得快而突然,等众人回神时,只能听到他空旷旷回荡的余音:“殿下,你们别管我,别管我,等我出去我一定能大展身手——”

  说来奇怪,就在朝年消失之后,那些被溯侑切瓜般四剑震慑到的东西齐齐发出一阵古怪的嘶吼声,而后不甘心地跳入海水中。

  一阵风过,四面狼藉,浪潮呼啸,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气味久久不散。

  在场诸位,身上多多少少都沾了点东西,朝华忍着恶心将地上的汁液用火爎了一遍,沉泷之无奈地将被那绿汁浇了一身,要冲进海里跟他们拼命的风商羽拦下来,好言好语地劝着。

  “现在怎么办?”愁离举目四望,问。

  “暂时留下观望。”溯侑收剑而立,沉声道:“现在出去,没有寺庙遮挡,容易被包围。”

  火堆重新升了起来。

  薛妤默不作声地擦自己的手背,没擦几遍,那一片肌肤就泛出红色,她恍若未觉,半晌,突然抿唇问:“刚才那东西,你们有什么眉目。”

  风商羽半点没说话的心情,沉泷之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薛妤看向朝华,问:“你父亲没说?”

  “没。”朝华身心俱疲地擦着头发上沾上的汁液,一遍又一遍捏洗尘诀都还是觉得自己跟从垃圾堆中走出来的一样,她道:“出去后,父亲查了许多资料,但都没得出结论。”

  上一世的飞云端,薛妤有碰见过险境,各种天衣无缝的陷阱一个接一个,让人防不胜防,可那多是葬于此地的人物被惹怒,或是刻意考校而布置出来的难题。

  像这种东西,前世有没有薛妤不知道,但她确实没遇见过。

  思索间,溯侑拎着把凳椅坐在她面前,他看了看薛妤被溅上汁液的那一片肌肤,温声道:“殿下,我来?”

  薛妤顿了顿。

  他脊背挺得直,唇边笑意毫无攻击性,跟刚才骤然出手,连出四剑时的风骤雨疾,锋芒毕露又完全不一样。

  她不说话,他便含笑凑上去,抽过一条崭新的手帕缓缓覆上去,动作细致认真,同时道:“殿下不必多想,等朝年出来,他会知道答案的。”

  薛妤扬了扬下颚,微不可见地颔首。

  这一幕无疑十分扎眼,朝华头发也不擦了,她和愁离肩并肩凑道一起,小声问:“这是——什么个意思?”

  愁离瞪圆了眼睛,声音逼成一线:“你问我,我哪能知道,不过,殿下没拒绝。”

  就是没拒绝,所以才稀奇。

  薛妤垂着眼,能看到溯侑流畅的下颚线条和侧脸轮廓,他手里的帕子在手背上扫了两下,扫第三下时,她绷紧的手指间突然冒出几根细细的丝线,天女散花般落到他筋骨分明的指节上。

  她骤然抽手,格外冷淡地道:“不必了。”

  溯侑微顿,鸦羽似的睫低落地扫下去,须臾,他轻声道:“好。”

  见状,薛妤不由得想起方才的情形。

  他说是她手中的剑,于是只要他在的情况下,她确实没再大动干戈地出过手。

  虽说是哄人的话,但的确,未曾食言。

  薛妤那只这几天格外不听话的手半垂着,须臾,忍不住朝里拢了拢,落进宽大的衣袖里。

  ===

  气氛凝滞没多久,薛妤腰间的灵符猛的燃烧起来,她凝眉看着上面几乎是同时显示的“音灵”和“季庭溇”两个名字,长指点了点前面。

  “薛妤。”那边音灵也不搞客气恭维的那一套了,她难得收敛了笑色,开门见山地问:“你跟哪些人在一起,在哪呢?”

  圣地传人一向很分寸,不会过界问这些问题,薛妤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问:“在临霜城,怎么了?”

  说到这,音灵禁不住咬牙切齿,她道:“你那边怎么样?处理好了能不能赶来小南山一趟?”

  “发生什么事了?”

  “妖都发疯了。”音灵飞快道:“以九凤为首的妖都世家得了命令一样全部聚集起来,所有进飞云端的人族修士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被赶到了小南山,我才得到的消息,正往那边去。”

  “我已经和伽羧善殊等人联系过了。”

  “怎么回事?”薛妤没想到会发生这一茬事,她想了想妖都的秉性,问:“有人干什么了?”

  “听不确切消息说,人族有人妄图谋取九凤的生灵之精。”

  音灵话音才落,一直忙着擦袖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并且跟九凤互相经常性断绝来往的风商羽猛然抬眸,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她说什么?!”

第64章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秘境之内,生死由命,各有机缘,不论发生什么,都算不到圣地头上。或者说,在踏上这片秘境开始,圣地便和其他门庭一样,成了所有人的竞争对手。

  饶是如此,音灵说的那件事,涉及人族和妖都的大矛盾,在他们不得不管的范围内。

  秘境内无法与外界联系,而薛妤已经能够想象,妖都知道九凤被人族谋取生灵之精后会是何等的暴跳如雷,而人族那些门派世家得知妖都阻拦了他们门下子弟所有的机缘,又是怎样的愤懑不满,同仇敌忾。

  矛盾将被最大程度激化。

  薛妤推开椅子起身,绕着寺庙前前后后走了两圈,布下大小相连,环环相扣的灵阵,这都是为朝年设下的,以备不时之需。

  她才直起身,灵符就再一次燃烧起来。

  她收手,倚在大门边眺望夜海,点了点灵符上不大不小闪烁起来的“季庭溇”三字,几乎是她点下灵符的同一时间,季庭溇的声音便急急地传了出来:“薛妤,消息你都收到了吧?”

  “刚知道。”

  “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口水都塞牙。”季庭溇罕见的维持不住形象,他焦头烂额地道:“现在我们几个都还没到小南山,外面众说纷纭不靠谱,但总的来说,那边情况应该不算好。”

  “我刚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是真想不到到底谁能蠢到这种程度,去暗害九凤。”说到这,季庭溇甚至揉着眉心,气得笑了一声。

  薛妤手指动了动,声音冷静:“我跟九凤接触过一段时间,别的不说,滥杀无辜不至于,但妖都卡在这样的时间点大动干戈,可见九凤那边情势确实不好,后续处理会很麻烦。”

  要知道,不止人族的修士要机缘,妖都也要,现在一闹起来,耽误的是双方的时间。如果只是一点小事,没人会这样做。

  “真是冤孽,做什么都能跟妖都扯上。”季庭溇重重地叹息一声,道:“行,我现在过去。”

  薛妤嗯了一声,点灭了灵符,等她回火堆边的时候,风商羽联系不上九凤,转而换了跟在九凤身边的另一世家嫡系。

  他捏着灵符的手紧了又松,成功联系上的那一刻甚至来不及自报家门,他问:“楚遥想人呢?那边怎么回事?她有没有受伤?”

  “风商羽?”那边的人很快辨认出他的声音,连声道:“受了点伤,情况不大好说,总之,你快过来吧。”

  听到确切的受伤消息,风商羽瞳孔微缩,切断联系后,他二话没说,起身便走。

  沉泷之等人神色匆匆跟在他身后,好在寺庙外没了那种伺机而动的东西,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我们也走。”薛妤道。

  好在临霜城和小南山离得不算远,正儿八经赶路,不到一天就到了地方,真正进了小南山才知道,沿途城池小镇修士不多,可谓寥寥无几,全因为妖都将人都聚到了小南山内城,并且只进不出,进出城的十几处关卡都有人把守。

  薛妤一行人到的时候,把守小门的还是熟人。秦清川一见她和朝华,愁离两个,便往上扬了扬眉,颇不正经地笑:“哟,瞧瞧这是谁,我们薛妤殿下和两位指挥使大人,失敬失敬。”

  说罢,他朝后看了看,视线在溯侑身上扫了两圈,眼睛里亮起火热的光,他舔了舔唇,问:“这就是咱邺都新封的公子?”

  听到那个“咱”字,秦清川身后那个矮胖一点的男子挪到他身侧,压着声音道:“清川哥,我们站妖都的阵营,这么叫被九凤听到了,要挨揍。”

  这几个在百众山长住过的从来没什么正形,薛妤不欲多说,她一边迈过关卡一边问:“九凤人呢?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秦清川肩头耸动,也知道轻重缓急,侧了下身为他们不紧不慢地带路,同时简单介绍了下情况:“赤水,昆仑和北荒的圣地传人已经到了,其他人应该也快了。薛妤,这次恐怕无法善了。”

  这种时候,薛妤冷静无比,她默了默,问:“九凤的生灵之精被夺取了?”

  “差一点。”秦清川道:“不过就算只差一点,九凤也受了不轻的伤。那把用来暗害她的匕首,凝聚了至少四种仙金,而真正伤了九凤的,是一缕苍龙气劲。那把匕首至少在苍龙遗躯或龙息边蕴养了小半个月。”

  “不可否认,这是专门为九凤而铸造的杀器。”

  “苍龙?”愁离诧异地开口:“可苍龙早就死伤殆尽,人间再不见踪迹。”

  “苍龙死后,躯体万年不腐,龙息永久不灭,世间确实可能存有遗躯。”

  秦清川将他们带到一座驻守严实的酒楼外,以酒楼为中心,左右两条街和周边的小酒肆全部大门紧闭,寒风一吹,清冷寂静,萧萧瑟瑟。

  “九凤和几位圣地传人都在里面。”秦清川朝他们摆了摆衣袖,道:“这气氛我有点吃不消,就不进去了。”

  薛妤推门而入,才走了一步,又回头看向朝华和愁离,道:“你们去看看城内现在是什么情况。”

  两人颔首,转身离去。

  薛妤和溯侑一前一后上了二楼,这家酒楼的布置不比寻常,才上二楼,入目便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戏台,占地颇大,对面别出心裁地设置了一间可容纳十数人肆意喝酒玩乐,听曲听戏的雅间。

  因为楼里没有其他人,外面又设置了一层接一层的小结界,于是雅间里的人说着说着,特别是两边一不合,声音就无法自控地拔高,拔尖起来。

  “秦沐,我们就是想来好好解决问题的,你这么咄咄逼人是怎么个意思,要闹哪样?”这是陆秦忍无可忍的声音。

  秦沐,穷奇一派嫡系长子,秦清川的兄长。

  “我们咄咄逼人?”男子呵的笑了一声,道:“我信这次的事跟圣地没关系,你们不至于肆无忌惮到这种程度,但这柄匕首,那两枚玉青丹和九凤身上的伤,你们敢说,跟城里那些人毫无关系?”

  “你们是来解决事情,还是来推卸责任?”

  陆秦咬牙道:“没想到几年不见,秦沐你这个人颠三倒四,杠上开花的功夫是越来越到家了。”

  薛妤面色微凝,她退步上前,推门而入,环视一圈,声色带着冷然的质感:“什么玉青丹?”

  恰在此时,九凤掀开一道珠帘,懒懒洋洋地眯着眼靠在墙面上,神情没什么大的变化,但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她回答了薛妤的问题:“人族暗中调查我,知道桃知和苏允和我关系好,能近身,就命人强绑了他们,灌下玉青丹。其中,苏允还神不知鬼不觉被人下了牵机引,一见我,便控制不住要拔刀。”

  “我背后这刀,就是他捅的。”

  话音落下,九凤皱眉咳了两声,手掌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唇边蜿蜒出血迹,她垂着眼,用帕子一点点擦干净,而后漫不经心地团成团,重重掷在地上。

  她扫视一圈,凉凉开口道:“十日,我只等十日,十日之内,查不清背后家族,那些人,一个都别想离开小南山。这次秘境试炼,到此结束。”

  “这就是我妖都的态度,诸位都听明白了?”

  说着,她瞳仁渐渐漫出妖异的金色,里面逼出细细的一条窄线,九凤族纯正的威压毫无阻拦释放出来,妖都五世家的人一个个垂首敛目,皆是臣服敬畏之态。

  在妖都,在妖族,九凤血脉便代表着绝对的话语权。从古至今,自打苍龙与天攰消失后,九凤家妖都第一世家的位置从未变过,自有其实力和底气。

  就连在座的圣地传人,都感受到了头顶的压力,一个个沉默着凝重了神色。

  薛妤神色如常地站在原地,须臾,她若有似无地侧首,看了看同样站得笔直的溯侑。

  无与伦比的天赋,令人望尘莫及的修炼速度,还有明明是半妖之躯,却不惧九凤威压的异象,件件都无法用常理解释。

  薛妤自小跟妖物鬼怪打交道,因此更能深刻的明白,血脉对妖族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冷声问自己,无人问津的低等血脉,妖鬼结合,真能生出这样的人来吗?

  是,世间万物总有例外,有出人意料的时候,寻常妖族中也不是出不了强大的妖,但往往跨度不会太大。比如梁燕,再比如轻罗,自身根基就摆在那,无法更改,努力固然有用,可让她们短时间能就披荆斩棘与朝华等人比肩,甚至彻底超越,那绝无可能。

  但现在,不是深思那些的时候。

  薛妤收回视线,同时回拢思绪,她走到那装着匕首的托盘前,仔细观望后又看了当时截留下来的一段影像。

  行。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一样样证实下来,即使是薛妤这样的脾气,都皱着眉,微微握了握拳。

  半晌,她看着满当当挤了一室的人,薄唇微动:“所有非妖都五世家嫡系,非圣地传人者,全部出去。”

  她不说话时如霜雪皎月,说话时仪态天成,天生带着一股令人生不起抗拒反驳之意的贵气,即使是妖都的人,也在看过自家主子的脸色后纷纷站起身,听了她这句命令。

  “十九。”薛妤道:“你留下。”

  “人都走了。”秦沐似笑非笑地点了点桌面,道:“邺都公主能说说自己的打算了么?”

  九凤好整以暇地以背抵墙,亦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那两枚所谓的玉青丹,是不是能控制人生死?”薛妤问。

  “听桃知和苏允说,确实是这样的效用。那人只给他们两年时间,让他们务必拿到我的生灵之精。”九凤晒笑,笑着笑着又禁不住咳了一声,道:“挺会算计的,只可惜,就差了一点。”

  听了这句肯定的回答,薛妤只觉得心里像是翻江倒海一样沸腾,她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有关薛荣,有关那封和皇宫往来的信,那些串不起来又处处解释不通的细节,此刻走马观花一样在眼前凝成实影。

  蓦的,她提了提肩,声音几乎是滚在舌尖上一路到了嘴边,方被冷静而理智地组成一句话:“不必查了,玉青丹只可能有一个来处。”

  她与九凤对视,道:“这种东西,普天之下,唯有邺都能拿得出来。”

  一语落下,满座皆惊。

  这是怎么回事。

  妖都五世家的人眼神都聚在她身上,却没妄做举动,或呵斥或质问。话说到这个份上,扯到邺都,加上九凤与薛妤曾同行一路,这事经九凤说过两嘴,又有秦清川添油加醋的渲染,妖都五世家的人没人敢小觑这位邺都公主。

  有脑子的人一想,就觉得这事不寻常。

  “邺都生有一种花,分别需要至纯的妖气和至阴的死气做养料,极为娇贵,稍有差池便会连根带茎消散,它只长在私狱和绞杀台的融合之地,百年下来,顶多只会开五朵。那花是制作玉青丹最重要的引子。”

  “那花叫玉青,玉青丹由此得名。”

  “邺都常用这种丹药来控制不听话的臣下,牵制有异心的世家。”

  “所以。”秦沐皱眉,若有所思地开口:“有人用玉青丹,将伤害九凤一事嫁祸给邺都,想看我们打起来?”

  “为了什么?”他提出疑惑:“就算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谁能做后面这个渔翁?”

  妖都和圣地发展到今日这样之情形,根基牢不可破,底蕴深厚难以撼动,即便是两败俱伤,也没有别的第三方势力能够全身而退,取而代之。

  “穷奇公子,话不能说这样圆。”善殊开口,徐徐道:“当初扶桑树制定三方牵制,三方鼎盛,还有一方,你是彻底不放在眼里了?”

  “朝廷?”

  秦沐与九凤对视一眼,后者沉思半晌,看向薛妤,道:“你我算有一路之缘,我不跟你绕弯子。妖都名声不好,这我知道,但我们也并非不通情理,妄图大开杀戒之人,今日人族过界在先,你的猜测口说无凭,我需要一份完整的,合理的解释。”

  “第二,幕后黑手如何处置,圣地不得插手。”

  她顿了顿,又提了第三个要求:“玉青丹的解药,我需要两枚。”

  事关飞云端机缘,九凤身上还有伤,妖都也不想久耗,就这样的处理方式,几乎能算得上妖都最通情达理,得礼饶人的一回。

  薛妤应下前两件,到最后一件时,她睫毛微动,如实道:“玉青丹难得,解药也难得,往往一粒玉青丹配一份解药,我这里没有多余的。”

  最后一颗,就在进飞云端前,她给了溯侑。

  “若不出意外,秘境之渊能配出药引,届时,可寻个炼药师为你配置两份,只是找药的过程,需要耐心。”

  说完,薛妤提步跨过台阶,朝楼下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湖边,到了秋冬季,垂柳只剩柔韧的枝条,上面零星挂着几片昏黄的树叶,麻雀和燕子在枝干上探头探脑,随时准备扑棱翅膀逃离。

  薛妤找了个石墩坐下,她微微垂着眼,两边鬓发软软地落在腮侧,发顶乌黑,肩骨纤细,旁人看不出她的任何神情。

  溯侑蹲在她跟前,轻声道:“女郎。”

  薛妤低低地应了一声,声调没有波澜,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半晌,她缓缓抬眼,嫣红的唇张合:“我想不明白。”

  “我知道人皇居心叵测,也见过他屠戮百姓,可我始终不清楚,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你说,能是因为什么?”

  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环,她的思路连不起来。

  这便是她另一个令人着迷的地方,聪颖而不盲目,强大却不自负,她坦诚,亦能真心听别人的意见。

  “臣有一种猜测。”溯侑捋了捋思路,冷静地陈述:“上回在螺洲城,收服璇玑时,她曾出手,带了一缕东西上来,那东西的气息一晃而过。殿下无所察觉,可臣体内流着一半妖族的血,因此有所感应,它很强大。”

  他甚至在那一瞬间生出了种天然的不受控制的敌意。但时间太过短暂,等他想深究,那缕气息却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彻底销声匿迹。

  因为不能确定,这件事他就一直没有提及。

  “血脉上,不逊九凤。”

  古往今来,不逊九凤的妖兽,一共就两种,一是苍龙,二是天攰。

  “所以,这次谋取九凤的生灵之精,是因为要用此替代被璇玑破坏的那份空缺?”薛妤低喃,一条线完美地在脑海中铺开:“裘桐培育鬼婴,吸收血气,皆是因为要滋养那样东西,那样东西又是妖族所留,可能是苍龙或天攰。”

  顺到这一步,剩下的细枝枝节几乎全簌动着摇曳起来。

  薛妤深吸一口气,道:“让人去问,在座那些人,谁带了介绍上古妖兽的古籍,苍龙和天攰遗留之物,分别有怎样的效用。”

  溯侑眼尾稍弯,落出细长的一道勾,匀得别致而精巧,他低声道了个好字,随着动作,松垮的衣领滑下去小半截,露出如山峦般清秀起伏的锁骨。

  “女郎。”他就着这样的姿势,抬眸唤她,侧首咬着低糜的气音,问:“臣听不听话?”

  薛妤看向他。

  “女郎方才说,玉青丹是为了控制不听话的臣下。”

  薛妤从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中,读出了他的未尽之意。

  ——所以给出解药,是不是因为他听话,懂事。

  薛妤默了默,道:“既然是错判,解药自然该给你。”

  她垂下手,他便很懂事地将身体朝前倾,她顺势将他的衣领往上提了提,遮住那一截令人目眩神晕的潋滟风光,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两圈,又认真道:“不过,确实听话。”

  谁知他就着这个姿势,在她耳边低喃道:“一日在女郎身边,臣便一日都如此听话。”

  声音极酥。

  薛妤手指微僵,在线条落下来之前将它们全收回了体内。

  她想。

  等会回去,要问问妖都九尾狐世家,有没有丢过一只幼崽。

第65章

  秘境中自成世界,随幕后之人的心意变幻,其中,飞云端是最具灵性,最变化多端的那个。

  有些城池中挤满了人,街里邻居,驿馆酒肆,甚至官府衙门,熙熙攘攘的热闹,他们这种外来人行走其中,需要格外留神。而有的城池,寂然无声,放眼望去,宛若一座死城。

  临霜城原本属于后者,但因为这些时日不断增多的人族修士,城中添了许多活气,酒楼和街道上渐渐有了人。只是他们的眉宇间,全是郁闷的愤懑之色,坐在一起时,眼神对视里,全是心照不宣的暗骂话语。

  算来算去,最安静的却是妖都五世家住的朝天酒楼。

  二楼,最里侧是一座打通了三间房隔出来的卧房,绫罗绸缎堆叠,明珠宝石随处可见,十六扇四季山水屏风被一股巧力撞开一半,松松斜斜地罩着里头的情形。

  苏允自从清醒后就缩成一团,他第无数次拉着脸诚心诚意地干嚎:“九凤姐,我是真不知道,真不知道自己还被下了牵机引,我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他磨了磨自己被绑得死死的脚,见九凤漫不经心地放下了手里的茶,连声道:“绑手没事,能不能把脚松开,这我能用脚干什么啊!”

  说到这,苏允不由得吸了吸鼻子。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冤的人。

  先是莫名其妙被抓到黑屋里承受一顿威胁,之后想联系九凤,发现两人的灵符都被扯着丢了出去,就算新买一个,没有九凤留下的气息,也根本联系不上她。他和桃知只能一路紧赶慢赶,战战兢兢混在邺都如云流般聚集的杰出天骄中进了飞云端。

  等到了飞云端里面,寻了个相对比较安全的角落,桃知才敢将九凤留下的妖灯点燃,和后者汇合。

  天地良心,几人碰面的那一刻,苏允便冲了上去,将所有事情全都一五一十主动坦白,眼见九凤和身边人脸色越来越沉,他却突然像是被某种东西操控了身体一样,咯噔顿了一下,随后蓦的翻出那把匕首,朝九凤的后背捅了上去。

  血流如注。

  这一下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见了血后,苏允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双手飞快结印,那是黑衣人教他的东西,而他压根没记,听过就忘了。可施展出来时,竟如此流畅,没有半分生涩之感。

  那把匕首专克九凤,龙息和九凤的气息对撞的一刹那,加上匕首中仙金和苏允的手势起了作用,九凤动作滞涩了极短暂的一刹,那是强强相对后不由自主,出自身体本能的躁动,敌意和反抗。

  那一刹,足以苏允成事。

  苏允傻了,彻彻底底的傻了,他脑子里只有两句话,来回的转悠。

  他捅了九凤。

  他完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对抗那股冲动,可仍控制不了自己。

  一连串惨绝人寰的尖叫从他嘴里发出,就在结印最后一刻,桃知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伸手,稳稳握住那道刀刃,将它硬生生挪了个位置,印法这才戛然而止。

  苏允魂都没了,没等九凤兴师问罪,他眼睛一翻,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九凤轻飘飘瞥了他一眼,道:“好好说话,哆嗦什么,捅我时候的胆子呢?”

  苏允想哭:“九凤姐,那绝不是我能有的胆量,再借我十个胆我都不敢这样做,真的。”

  九凤屈指一弹,给他松了绑,而后看向一侧坐着的桃知,问:“好点没?”

  “我身上带的桃花露不多,还够你用一次,我已命人去别处拿了。”

  桃知含笑颔首,脸色是掩盖不住的苍白,可浑身上下,举手投足间,仍透着清隽之意,那是一种天生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

  “好多了。”他轻声道:“你好好养伤,别为这种事着急。”

  那柄匕首虽说专门针对九凤,可上面承载的力量,绝不是一般的小妖能徒手去接的。桃知手掌伸上去,将匕首掰下来,一来一回,眨眼间的功夫,手垂下来时,掌心已经被灵光腐蚀得只剩白骨。

  九凤思来想去,觉得同源的力量更能滋补,于是招来了桃花族的少族长。那已经是桃知见过的同族中最强的人,他在九凤面前,姿态卑微到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

  她一直在自己,在云籁和苏允面前描述自己在妖都怎样怎样厉害,一手遮天,可真正意识到的那一瞬,还是有种不真实,茫然失重的感觉,旋即便是如释重负,哑然失笑。

  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

  门嘎吱一声,从外由里推开,风商羽和沉泷之几人大步走进来。他比薛妤等人走得早,奈何时运不济,赶着赶着路,途中又遇到一波那种鬼东西,他没耐心纠缠,用了杀招,可还是耽误了一些时间。

  他才到小南山,什么都没管,就先来了朝天酒楼。

  不得不说,凤凰和梧桐树之间那种天生的,难以斩断的牵绊,便是风商羽脚步才落在街道那边,九凤就有所感知地嗅到了味道。

  在房门被推开的同一刻,她凉凉地掀了下眼,道:“你来干嘛?看我笑话?”

  风商羽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感受到她萎靡不少的气息,压着气没理会她的挑衅,问:“伤哪了?”

  九凤懒洋洋地拨弄着茶盖,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她的臭脾气,妖都有目共睹,人人皆知。风商羽算是感受最深刻的一个,他沉着眼,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争执吵闹,于是干脆朝前几步,伸手扼住她手腕。

  妖力顺着九凤的经脉游走,感受着她体内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气息,风商羽深深吸了一口气。

  九凤挣了挣他的手。

  风商羽沉声道:“乱动什么。”

  九凤不由眯了眯眼睛,可等他的气息顺着经脉涌入体内,两人指尖都不由僵了下。那种天生注定纠缠的两种力量融合在一起,像是两蓬烟花在各自脑袋上炸开,嗡的一声,九凤几根漂亮的指尖舒舒服服地舒展开。

  “楚遥想,你是真能折腾。”

  风商羽在九凤身侧坐下,手掌扣着她的手腕,一直未曾松开。

  许是男人天性使然,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对面,嘴角噙着笑,令人如沐春风的男子。

  桃知道:“桃知见过公子。”

  苏允压根不敢出声,生怕一出头就被扎成筛子。

  “带你认认人。”自从受伤来一直躁动难捱的妖气被梧桐树的气息很好的安抚下来,九凤人都软了,她勉强给了风商羽一个正眼,对桃知道:“风商羽,妖都风家的大少爷,我从前好似跟你提起过。”

  桃知颔首,笑道:“是,我知道。”

  “你未来的王夫。”

  这话说得。

  九凤不由抹了把脸,含含糊糊地道:“勉强算是吧。”

  “勉强?”风商羽摁了摁她的手腕骨,力道微重,带着点不满的意思。

  “你还兴师问罪起来了?”九凤趴在桌上,红唇微动:“风商羽你别太得寸进尺,那日可是你说的,说自己有数不清的选择,你现在干嘛,反将一军?”

  说罢,她又道:“桃知,我在人间认识的朋友。”顿了顿,她别有深意地瞥着风商羽,道:“很好的朋友,这次就是他帮了我。”

  闻言,风商羽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他那铿锵有力的质问“找到人之后呢,准备给个什么位置,侍君还是侧君”。

  那时候,他是真的被九凤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气到了。

  朋友和王夫,这两个字眼让风商羽压在心底的怒火消了一半,也让桃知受伤的那只手倏地动了动,钻心的疼痛漫开,他却眨着眼很轻地笑了一下,眼底皆是释然之意。

  风商羽看向桃知,郑重其事地道:“多谢。”

  “应当的。”桃知敛了下眼,起身朝九凤告辞。

  九凤看了看一旁瑟瑟发抖,欲言又止的苏允,将他手上的绳也随手挑开了,后者千恩万谢地看了她一眼,紧跟在桃知身后灰溜溜地夺步而出。

  跨过门槛时,恰好与门外的溯侑擦肩而过,桃知和苏允驻足,前者温声问:“溯侑公子怎么在这?”

  “在等女郎。”溯侑扫向苏允,勾了勾唇,道:“才进小南山,便听说了你的壮举。”

  苏允连忙摆手,紧接着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丁点不想回忆当时细节的沮丧模样。

  几个人各有各的事,随意聊了两句后分别,桃知和苏允走向另一边,远远的,两人的声音压不住地往溯侑耳朵里飘。

  “桃知,你不难过吧?”苏允惴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