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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四眼之后,她发现,自打回来之后,男人眼尾那点生动而馥郁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溯侑这个人,十分能忍,单看神情,根本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可真要刻意做给人看的时候,不论是那种苏到骨子里的荡漾情愫,还是拒人千里的不开心,都十分明显。

  明显到薛妤都能察觉到。

  或者说,这本就是对着她来的。

  等朝华,朝年,愁离一一禀报过手头上的事,大家的目光便齐齐落到溯侑身上,他朝左迈出一步,将手里的卷轴放在薛妤案桌前,道:“请殿下过目。”

  “妖都流言散布出去之后,人皇裘桐便与万仞门,千机门等地的掌门,长老见过面,当天下午,便有义愤填膺的否认和澄清之言由各大酒楼中传出。”

  他娓娓道来,声音低而浅,像在耳边呼气一样,音色却极为干净,没有一丝一毫那日唇齿交缠时粘稠的纠缠意味。

  “殿下看这里。”他手指点在卷轴上的一处地点,耐心道:“这是裘桐除朝堂内的亲信外,最信任的一族,是个隐世家族,姓徐,世代和朝廷交好,在裘桐手中得过不少好处,这一个月,裘桐与徐家家主见过五次。”

  “徐家乃锻器师世家,听闻族内有秘术,可蕴养灵宝。依臣之见,殿下可派翊卫司的能人异士接着追查,或与沉羽阁做交易,让他们代为探查。”

  四句话,他唤了三句殿下。

  这个称呼,他确实叫得少,一声接一声吐露出来时,比“女郎”二字还生疏。

  薛妤端坐在凳椅上,就那样看着他,良久,她伸手摁下点在卷轴上的那根修长手指,将两个字眼重复了一遍:“殿下。”

  她皱眉,问:“就只是殿下?”

  透过那双眼睛,溯侑似乎能将后面那句话补充完整——

  你就只是我的臣子,是吧?

  另外三人看着这一幕,惊得无声对视,搞不清状况,朝年甚至克制不住地从喉咙里“啊”了一声,又飞快捂住了嘴。

第83章

  旷静的书房中,提神的熏香袅袅燃着,三人不眨眼的注视下,溯侑那根被薛妤摁住的食指微不可见地蜷了下,不是往外抽的动作,而是如羽毛一样,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她的掌心。

  薛妤看了他半晌,松手,将那卷卷轴推到他眼前,道:“你接着说。”

  之前那声问话,好似没有发生过,她在眨眼之间,又成了那个公正无私的邺都殿下。

  “徐家或许是个突破口。这家和圣地没什么接触,沉羽阁却因为生意往来,常和他们打交道,沉泷之又与妖都交好——”

  溯侑说完,看着薛妤那截雪白的袖边和上面一圈荷叶边的卷纹,刻意顿了顿后温声道:“阿妤,以防万一,这件事我们可以交给九凤去做。”

  这一声“阿妤”,直接把另外三个人叫傻了。

  镇定如朝华,也抑制不住地在心里“嘶”的一声,看向溯侑时神色阴晴不定,最后狠狠咬了下唇,飞快地将身世,才能,实力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勉强说服自己认下了。

  朝年一边担忧地看向朝华,一边朝溯侑投去敬佩的目光。

  厉害,真厉害。

  女郎都能搞定,这真的,比他十年出洄游还令人不可置信。

  “嗯。”薛妤语气松动了点,她将盖上大印的卷宗发回给朝华等人,抬了抬眼,问:“还有别的事要说?”

  那一刻,朝华忍不住磨了下尖尖的犬牙。

  其实薛妤平常也这样,商议完事情,见他们还站着不走,都会问这么一句,听起来像是逐客令,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这是真在问正事。

  可唯独今天,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逐客令。

  “臣等告退。”

  朝华等人展袖做礼,才要退出偏殿,就听薛妤极其自然地留了人:“溯侑,你留下。”

  三人跨出门槛,看着那两扇门在眼前关上,朝年嚯的一下看向朝华和愁离,刻意压低的声音难掩激动:“姐,姐,你看着了吗?殿下和溯侑,是我想的那样吗?”

  “放手。”朝华冷冷地横了他一眼,看向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看见什么了?来,你给我说说。”

  “算了。”朝年转念想起自家姐姐心中谁也配不上殿下半根手指的想法,脖子一转,看向愁离,道:“愁离姐,你说呢?”

  “你别问我。”愁离眼睛微微弯起来,摇着头笑得温柔:“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殿下这样。”

  见朝华愁眉不展,多大不乐意的样子,愁离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地道:“好了,都是自己人,溯侑的为人,本事,大家有目共睹,相比其他世家公子,好歹知根知底,还算好的。”

  “我知道。”朝华抚了抚额,回头看了眼掩在细雨中的重重殿宇,道:“我只是怕殿下吃亏,她不懂这个,男、女之情毕竟跟批阅奏折,处理政事不一样。”

  “我倒是比较放心。”愁离看向憋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朝年,莞尔缓声道:“溯侑也算是我们看着成长起来的,再不济,也还有千藤引撑着呢,别担心。”

  偏殿内,垂花帘下,薛妤将手边的一本文书递给溯侑,道:“看一看。”

  溯侑颔首,接下文书,在女侍搬进来的凳椅上坐下。

  处理正事时,两人都十分认真,一个埋头细读,一个奋笔疾书,气氛安静而宁谧。

  半个时辰后,薛妤先撂下笔,她拨弄了下手腕上套着的莹润玉镯,而后无声推开身下凳椅,踱步到溯侑身边。

  窗牖半开,和煦的风带着春草的甜香味一丛丛扑进来,吹得手肘下平整的纸张簌动,有一下没一下地发出细微的动静。日光细细碎碎,将男子的侧脸照得温隽,连不自觉皱眉的样子都格外动人。

  “在看什么?”她伸出指尖点了点他手里的卷宗。

  下一刻,那根冰凉的手指被不期然抬眼的人顺势捉住。

  薛妤垂下眼,看着衣袖下两人交叠的手背,没有挣动。

  “羲和那边新传了消息过来。”溯侑就那样抬眼看着她,声线微低,话语里听不出什么起伏的波澜:“妖都第二世家可能要对他们动手。”

  他同时掌握着邺都殿前司和翊卫司的庞大信息源,薛妤前脚从九凤嘴里听到的事,他后脚也得到了消息。

  薛妤默了默,道:“打不起来。”

  二十多年前,她带着溯侑破尘世灯案件时就知道,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各种各样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一遍,就能形成一张关系错杂的网,严严实实交织在一起。头脑灵活,并且心思细腻。

  薛妤意识到的问题,不出多长时间,他也能摸到线索。

  他的身世,估计自己已经猜了出来。

  “我知道。”溯侑握着她指尖的动作倏地松开,转而扼住手腕,一拉,她便往后一退,坐到了他的腿上。

  这种时候,他总是格外大胆,甚至称得上放肆。

  他隔着一段距离跟她对视,她的眼睛很圆,卸下防备和严肃时,便恢复了原有的温柔形状。可饶是这样亲密的,荒唐的姿势,她没有呵斥,亦没有动怒,可哪怕一句话不说,却依旧像高不可攀,不会为凡人心折的神灵。

  这样的人,可能融于骨血时,都给不了另一方足够的安全感。

  这种触手可及,却又若即若离的感觉,真能将人逼到发疯。

  “你刚才,不开心。”薛妤用陈述事实的口吻道:“因为什么?”

  她的语气有点像想问到底给他出气的护短意思,溯侑提到“第二世家”时那种明显的滞涩感消散,他否认道:“没有。”

  “有。”薛妤视线往他脸上扫了扫,言简意赅道:“脸上都写了,我看出来了。”

  能让她看出来,真不容易。

  “是有一点。”溯侑与她对视片刻,不动声色地改了口,问:“那只茶妖,与松珩有关?”

  薛妤点了下头。

  不可否认,她在感情之事上十分迟钝,可经历松珩一事后,也总算明白,世间男子,特别是眼界开阔,位高权重的男子,会喜欢热烈明艳的女子,也喜欢会撒娇会来事的女子。不论怎样,她们总有柔弱,需要呵护,全身心信赖依恋道侣的时候。

  总之,别的都有可能,唯独不喜欢她这样,总是强势,冷静,又可能在各种各样事情上会跟自己产生分歧和争执的一类。

  “我没跟你说起过从前。”薛妤看向窗外,皱着眉,像是陷入了某种不远深想的回忆,慢吞吞地道:“我生在邺都,总是很忙,有数不清的事要处理,松珩呢。”

  说起这个名字,溯侑捏着她指尖的力道骤然重了重,像是某种提醒,也像是在表达一种无声的不满。

  “他偏向人族,很多时候,也忙。”薛妤接着道:“和他在一起后,其实没什么时间能见面,很多时候,总是天宫的人来告诉我,他在外面受伤了,又受伤了。我没办法,我走不开,我有我的事要做。”

  这话,真是要多无情有多无情。

  可即便是这样,溯侑仍旧觉得有一股躁乱的情绪从胸膛一路上升,最后凝在突突跳动的经脉上。

  薛妤一点点将曾经剖析在他眼前,末了,在他一片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坦然低语道:“未来,我可能比曾经还忙,我会没时间见你,关心你,可能也没办法在你遇事时陪着你。”

  谁不想轻轻松松地活着,谁不想和喜欢的人时时刻刻在一起。

  但她的案桌上,永远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她要在人间为妖族设立求助阵,要和朝廷,圣地商议扭转大家的思想,要做的事有很多。

  接下来的话薛妤有点抵触,她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两条细长的眉往中间皱拢,道:“若有哪一日,你不喜欢我了,跟我说。”

  “我答应过你,你随时可以——”

  走那个字还没说出来,溯侑像是无法忍受了似拽了她一下,力道不大,但就是将她粗暴地扯到了怀里。

  在她这两句话出口时,他才知道,她主动提起那些陈年旧事,是要说什么。

  他低头,下颌凑近她雪白温热的后颈,一路向前游离,直到鼻梁触到她白净的耳根,他才泄愤一样,用牙齿叼着她耳珠上的那块软肉,像她第一次主动亲他时那样难耐地磨了磨。

  薛妤的身体霎时间僵住了。

  他不重不轻地咬了下后便松了力道,长而浓密的睫毛覆在她的肌肤上,带出一片难以忍受的痒意,声音中充斥着沉甸甸的愠怒:“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她连一句喜欢都没对他说过,却能镇定地设想有朝一日分开的情形。

  这些话,她没对松珩说过,却提前来给他做预警。

  薛妤看着他,身体和行为上是纵容的,可那双眼睛,却真的看不出任何炽热的,要将人吞噬的情感。

  下一刻,溯侑伸出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感受睫毛在掌心中颤抖的弧度,他道:“别这样看我,阿妤。”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薛妤的鬓发边,一只绚烂夺目的蓝蝶振动着光华熠熠的翅膀飞起来,它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而后像光点一样,钻到了薛妤的眉心中。

  像一层弥漫着雾气的宁静湖泊,有朝一日,终于被一阵无形的风吹开了上方的阴霾,露出水面底下深藏的影像。

  二十年前,薛妤看到了溯侑的曾经,而今日,在汲取了飞云端庞大的灵力后,飞天图图灵终于能在薛妤的默认应允下,悄悄绕过邺主设下的封印,小心翼翼揭开其中一角。

  那是薛妤口中的曾经。

  溯侑见到了天庭成立,见到有一日,喝得红光满面的男子穿着象征某种至高权力的天子服饰走进宫殿里。

  松珩小心翼翼地环住薛妤,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唤她阿妤,一声接一声,说想和她在一起。

  薛妤应下了。

  可她的姿态没变,或者说,两人的相处方式没有变化。

  她的目光不会停留在他身上,意见产生分歧时,她会像从前教他做事时那样冷静而镇定地告诉他,纠正他,她的眼睛里装了太多东西,所以好像真的再也无法单独空出一块,为某个人留着。

  两人最激烈的争执爆发在战火纷飞的人间。

  天宫中,薛妤无视左右天兵,径直闯入议政大殿,她将手中才得到的虎蛟珠丢到他跟前,咕噜噜落到地上碎成了无数片,她直视松珩,问:“不分是非,不论对错地灭除妖鬼,就是你处理祸端的办法?”

  数百年的天帝,高座上的男人早已非往日的少年,他声音沉稳:“阿妤,人间的情况,你都知道,妖鬼如潮涌般袭击人族,这个时候,管不了对错,辨不了是非。”

  “这样只会适得其反。”薛妤仰着长颈,一字一顿道:“人间的情况会因此愈演愈烈。”

  “阿妤。”松珩声音重了一点,他道:“你为何总是替那些东西说话。”

  “哪些东西?”薛妤深深吸了一口气,许久,道:“天帝,这便是你的信念?”

  “此事,朕自有决断。”

  争执到最后,松珩一见到她强硬的态度,便如针尖对麦芒般蹿起了火气,他是再温和不过的性情,可在薛妤看他越看越失望的眼神中,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用了“朕”这个字眼,像是在提醒她自己如今的身份。

  提的次数多了,他便忘了,天帝之位,到底因何而来。

  僵持一段时间,松珩低了头。他来找薛妤致歉,沉重的夜色中,月色漫天,他说了半晌,最后伸手想去牵她,被她毫不留情地推开了。

  她这样的性格,没有赌气一说,推开,与彻底失望没有区别。

  松珩彻底疯了,那应该是他最大胆的一次,他沉沉地看着薛妤,问:“你真的喜欢我吗?”

  薛妤不回答。

  可眼神说明了一切。

  那双眼睛,松珩看都不敢看。

  “薛妤,你喜欢过我吗?”

  薛妤冷然看着他从失控,到质问,再渐渐冷静下来,装作无事一样自我安慰,而后离开。

  片段在眼前炸开,最后如烟花落幕般徐徐收尾,溯侑手指停在蓝蝶漂亮的翅膀上,半晌,才轻轻地从她眼前拿开。

  “阿妤,怎样都好,这件事,你别和我提。”溯侑唇瓣很凉,蜻蜓点水般落在她后颈时,总带起一阵不经意的颤栗,他轻声道:“我有点害怕。”

  许久,他扯了下嘴边的弧度,自我剖析般坦诚道:“还控制不住有点心急。”

  虽然嘴上不说,可他从来不是个大度的人,对她和松珩的事,不可能全无触动的不在乎,可等真正亲眼见过之后才明白。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从来不是能被一把火烧得理智全无的人,在感情上,往往迟钝而笨拙,对曾经的松珩,确实有过欣赏,也有过被吸引的时候,可那都不是喜欢。

  相比之下,那些对他的注视,关心,纵容,却都是真的。

  已经很不一样了。

  慢慢来,别太贪心。

  溯侑就那样不松不紧地圈着她,迎着她似懂非懂的视线,紧接着道:“妖都那边——”

  薛妤头一次在说起正事时打断了他的话语:“知道。”

  她像是才想明白他先前问的问题,回答时显得专注:“喜欢。”

  溯侑往下垂着的眼皮倏地往上抬,旋即,他像是察觉到什么,落在她起伏有致的腰身上的手掌暗示性地拍了拍,色气撩人,“喜欢谁?”

  “阿妤,你喜欢谁?”

第84章

  “你。”

  薛妤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在拉着自己坐在腿上之后,还堂而皇之地问出这种根本无需回答的问题。

  她眼神中的不解太露骨,这个“你”字又实在太招人,这一个字落下后,溯侑眼中的诸多情绪如泡沫般化开,迎着细碎斑驳的阳光,渐渐只剩一层被安抚下来的安静。

  这人总有千种模样。

  薛妤就着面对面的姿势去看他,看着看着,食指就有些意动地抚了上去。从锋利的鼻脊,到清瘦的侧脸轮廓,他不避不闪,任她为所欲为,直到那根手指抵在他的唇上。

  从左到右,漫长又滞涩的一笔。

  她的手指冰凉,一点点碾上唇瓣时,却宛若带着一簇灼人的火,没过多久,那瓣略显凉薄苍白的唇就被点上了艳丽的颜色,像涂点上了姑娘家的口脂。

  整张面容变得娇艳起来。

  “阿妤。”

  在她耐心地描第二下时,溯侑微微抬起下巴,将她作乱的指尖握在掌心里,一点点收拢力度,眼尾的一条线往上扬着,露出种无声渴望的请求姿态。

  奇怪,他的意思,她居然看懂了。

  在她足尖落地,俯身下来时,溯侑以为那个吻会落在唇上,却不料,她亲在了他的眼皮上。

  “阿妤。”他难捱地嘶了一声,低声问:“后面那段,不给看?”

  她和松珩的后来,他们能得以重来一次的契机。

  “没什么好看的。”提到松珩,薛妤不由自主皱眉,道:“他将邺都百众山封了,我和他交手,想将他带回去解阵,中途发生了点意外,再醒来时已经是千年前的时间点。”

  性格与习惯使然,她说起再难过,再气愤的事都是这样,不会潸然泣下地控诉,更不可能哀哀欲绝地陷入回忆中不可自拔,似乎她已经强大到连千年的付出,时光都可以眼也不眨地带过。

  这样一个人,别人在表达义愤填膺的同情前都好像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可就是,让人十分心疼。

  溯侑垂了下眼:“三地盛会,我将他留在台上。”

  “不必与他一般见识。”薛妤道:“他进飞云端得了前人传承,实力大增,为了他让自己受伤,不值。”

  溯侑眼前又浮现出先前的影像中,属于他没有接触过的前世的一幕幕画面。正如她先前所言,她很忙,忙着处理邺都内政,忙着一趟趟隐姓埋名去人间。

  那种明知根源不在这里,却又没法停下脚步的疲惫,都是她一个人抗过来的。

  说话间,两人不知怎么就换了种姿势,站着的成了溯侑,而薛妤则坐在那张宽大的凳椅上,发髻一丝不苟地盘着,裙摆散开。

  “阿妤。”溯侑手掌撑在凳椅的扶手上,气息微热地凑近,捏一捏她的手指,又过来亲一亲她的嘴角,对这种亲昵的动作乐此不疲,到了后面,认输似的垂下眼睫,道:“我帮你,阿妤,我可以帮你。”

  诚然,他的思想里,从来没有和薛妤分开这一项。

  这对他而言,有太多的未知性。他就在邺都,就在殿前司任职,她都能一个月不露面,更遑论他……去妖都之后。

  肃王侯的死因一旦公布,邺都臣子由上到下都将反对悲剧重演,即便臣下的思想无法束缚她,那邺主呢。

  早早就为薛妤物色侍君侧君人选的邺主,他若是知道自己和薛妤的关系,能乐意吗?

  这些,全部都是他不知道,也不敢确认的点。

  可看着薛妤忙成这样,累成这样,他不愿意,也舍不得。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薛妤被阳光照得眯了下眼,道:“够了。”

  “可以更多。”溯侑半蹲下身,勾着她的指尖,低声道:“我能做到。”

  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总是这样,不需要开诚布公的明说,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足以明白彼此的意思。

  就像现在。

  “忙也没关系。”溯侑顺着先前薛妤说的话慢慢往下捋:“我不怕这些。”

  “我知道邺都未来的女皇陛下很强,能完美处理好许多事。”他一字一句,就那样仰着头看着她,道:“你不需要依靠,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和心疼,可阿妤,我不是别人。”

  “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薛妤突然眨了下眼,她别过头,轻声道:“妖都掌权者是九凤族,你虽是天攰出身,可幼年根基稍显薄弱,想要追上楚遥想,不是简单的事。”

  她接着道:“妖都崇尚实力,你想要有一定乾坤的话语权,要做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三地盛会上打败楚遥想。”

  新主取代旧主,这只是最基本的环节。

  “接下来,你将面临的考验会更多,更难。”

  “表面臣服与心悦诚服,永远是两回事。”

  她说的这些,溯侑全都考虑过,涉及权力与地位,哪里都是一锅乱粥,除此之外,隋家对他的态度现在也不好说。

  溯侑道:“我试一试。”

  “不准去找他们。”像是知道他想做什么,薛妤瞳仁水润,语气认真:“千辛万苦找到的人和主动送上门的,意义绝不一样,他们若诚心想找你,怎样都能找到,若不诚心,根本不用搭理。”

  “你是圣地的公子,在邺都待得好好的,任何上赶着的事情,一律不必想。”

  两句再正经不过的话,不知怎么,说出来后,像是咽下了一颗催情的药,溯侑眨着眼压下来,唇如雨点般落下。

  氛围一下变了样。

  “好。”他亲了亲,又寻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仍觉不够似的,在她耳边说话时,声音几乎透出一股虔诚的灼热之意:“阿妤,我喜欢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薛妤猛的垂了下眼睫。

  一股从开始到现在,越接触便越强烈的情绪被撬开一道口,她默了默,半晌,喊了他一声。

  乖乖停在她眼前的那张脸娇艳绯红,因而显得她要说的那些话格外残忍。

  “十九。”她低声道:“上一世,你没活下来。”

  “我没有救你。”

  这么听话的一个人,没人救他。

  气氛好像一下凝滞下来,薛妤显得镇定,她盯着自己的裙边,慢慢开口:“你死后,成了鬼,在人间游荡,后来惹出了事,善殊便亲自出了一趟,你——唔。”

  在她无声睁圆的眼睛中,他以唇封了她接下来的话,这个吻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激烈,半晌,他抵着她额心,呼吸极重:“这关你什么事。”

  “阿妤,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她不是圣人,也不是神灵,没法一眼辨别真假是非,也做不到拯救这世间所有人,可即便如此,重来一次,在直面松珩背叛的前提下,她仍然救下了他。

  他就以这样亲密的姿态,一句接一句地说。

  这世间许多事总是这样,审判台上的妖鬼能不能活,从来不取决于那七张道椅上坐着的人,令他们堕入深渊的,是这世间难以扭转的现状,而现在,他们正为此而努力。

  说到最后,溯侑甚至还勾了下嘴角,道:“佛女渡不了我,成为恶鬼后,说不定还是得落到女郎手中。”

  “说来说去,前世今生,我都归阿妤管着。”

  薛妤被这一声“女郎”和“阿妤”的转换唤得微微动了动手指,他眼尖,循着方向捏过去的时候,十分轻易便从她手指尖抽出一根雪白的丝线。

  他太知道怎么乘胜追击,为自己扩大优势了,此时此刻抬眼,用睫毛轻触她颈侧温热的肌肤,话语缱绻得令人心动:“我从前这样可怜,以后,女郎多疼一疼我?”

  薛妤很少经历这样的画面,她沉默半晌,稍稍直起身,拍了拍他的后背:“好。”

  “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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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溯侑在薛妤偏殿中待了一天,出来时衣冠楚楚,玉树临风,可饶是如此,在步入殿前司时,还是接受了一众同僚或光明正大,或背地里小心翼翼的注视。

  托朝年的福,现在整个殿前司,没一个不知道他和薛妤关系的。

  别人怕他,朝年不怕。

  在溯侑安然坐在自己那张案桌前时,他蹦出来,先是“啧”的一声,再将他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地打量了遍,最后视线落在他颇为暧昧的唇边咬痕上,顿时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奇:“殿下咬的?”

  溯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向一边怒目而视的朝华:“管一管。”

  “你给我过来!”朝华啪的一下将手里的墨笔撂下,亲自绕过两张案桌来逮人,她毫不留情一脚踢到朝年腿上,道:“一天到晚就你没事干,就你最闲。”

  朝年敢怒不敢言地嗷嗷叫唤。

  朝华瞥过溯侑唇边那有点狠的咬痕,犹豫了再犹豫,道:“殿下刚下了命令,等你处理完桌上那些百众山的事,再去偏殿一趟,之后半个月,殿前司的事由我与愁离接手,你负责跟进朝廷一事上的进展。”

  溯侑颔首。

  “……”朝华默了默,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木着脸开口:“殿下不懂这个,她要是想咬,你多忍着点。”

  因为这个,夜里溯侑整理完妖都和朝廷这根线发展至今的完整关系图,并将其交到薛妤案桌上时,嘴角仍挂着笑意。

  薛妤不明其意,抬眼看他,道:“现在朝廷的情况就是这样,许多义愤填膺的澄清之语横空出世,九凤那边仍然在动作,两波人拼得不相上下,但在百姓的心里,局势属于一边倒,甚至很多人被激起了愤怒之心,觉得妖都欺人太甚,现在居然在他们君主身上泼脏水。”

  “这是必然的过程。”溯侑凝眉,问:“女郎作何打算?”

  “还没这么快能出结果。”薛妤瞥一眼就收回了视线,道:“目前而言,三地盛会比较重要。”

  “你等会将往日三地盛会的名单列出来,从上往下拉前一百名。”

  溯侑应了声是。

  原本两人看得还算认真,在列出可能位居前三十的名单时,薛妤的视线短暂地移到了身边的人身上,一眼,真就只有一眼。

  他却精准地感受到了,或者说是在专门等着这一刻,他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弯着眼问:“殿下要亲一亲我吗?”

  薛妤视线扫了扫孤零零躺在案桌上的表格。

  事情不知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一幕,溯侑低着头承受她全凭本能的啃、咬,她似乎格外喜欢他的唇,想看着它一点点由苍白变得红润的过程。

  “阿妤。”片刻后,溯侑平复呼吸,指尖点了点唇,抹出一瞥鲜艳的红色,语气是无辜到极点的低喃:“……又破了。”

第85章

  日子一晃过去十几天,人间渐渐被层出不穷的流言操控,可即便妖都斥巨资出手,百姓中的声音还是往一边倒,妖都五世家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一个个在屋里来回踱步,七窍生烟,嚷着岂有此理。

  但妖都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只要是真金白银能解决的事,对他们来说,属于眼也不用眨全当散财的程度。

  对此,九凤倒是没觉得出乎意料,听着秦沐愤愤难平的痛骂,她裹着一层薄毯,懒洋洋地歪在美人榻上,眼皮都懒得掀一下:“急什么,这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人族在别的方面或许落于平庸,但确实是出了名的团结,又有数万年的忠君思想,自然做不出胳膊肘往外拐的事。”

  “那我们这不是白忙活一场?”

  “秦沐,凡事你动动脑子。”九凤皱了下眉,道:“我要的是他们信我吗?他们要是这么简单就能信我,我费得着跟圣地联合谋划,最后还计划着整上上奏扶桑树这一套?”

  “说真的,不然你跟秦清川去学学,也混在百众山待一段时间,跟着薛妤长点脑子。”她半坐起来,道:“我们现在砸钱,只是浑水摸鱼,他们爱信不信,闹得越凶越好,最好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如此,裘桐真从人皇位跌下来的时候,他们心中都才会有杆秤,闹不出什么大浪来。”

  说实话,妖都年轻一辈,几乎没人没挨过九凤的毒打,也没有人能侥幸躲过她的骂,这已经成为家常便饭,秦沐甚至听得有些麻木。

  他很自然地换了个九凤感兴趣的话题:“隋瑾瑜出门了。”

  “他一个人?”九凤果然掀起了眼皮,问:“去哪了?”

  “就他和身边伺候的从侍。往邺都去了。”

  “行。”九凤放心地躺了回去,想想这几年被隋瑾瑜折腾出来的心理阴影,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找到了弟弟,比自己找到个弟弟还开心,“没蠢到这种程度就好,随他去吧,别再闹出什么事就行。”

  “对了,你让人去一趟邺都,把虎蛟珠送过去。”九凤吩咐道:“跟薛妤说,虎蛟珠不比别的东西,修为强的死后都被葬进了族中祖地,修为弱的又起不了什么作用,挑来拣去,找到的这颗已经属于品质上乘,让她悠着些截取记忆。”

  “一颗珠子能承受的东西总共只有那么点,搞些有用的。”

  “也别让别人去了,就秦清川吧。”九凤抿了口玫瑰仙露,道:“他对邺都熟门熟路,那都快成他第二个家了,好说话,好做事。”

  “……”秦沐摁了下眉,忍气吞声道:“行。您还有吩咐吗?”

  九凤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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