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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像一朵缠着她,湿漉漉的花,在她耳边说话时,简直有种令人抵挡不住的馥郁魔力:“阿妤,你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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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都,世族宅门建在云雾重重的山顶,仙金铺路,银绸漫天,院子大得能乘着座驾跑圈,处处都彰显着妖都世家超然的地位。

  品味确实没什么品味,可架不住妖都世家天生喜欢这些金灿灿,亮闪闪的东西,每次争夺灵脉,石矿,就属他们最积极。

  此时,九凤世家,建得宛若仙宫,格局又像君王上早朝的待客大厅中,排名前十五的世家都来了人,白发苍苍的老者居多,此刻一个个捧着茶盏,听九凤家主说起这次飞云端中发生的事。

  在说到有人谋取九凤生灵之精并致其受伤后,前五的世家里,有三个既惊又怒地撂了茶盏。

  剩下那个是无动于衷,眼皮都没掀一下的隋瑾瑜。

  “这事,诸位怎么看?”九凤家主负手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扫视一圈,问。

  穷奇秦家家主面色凝重,第一个开口:“这些年,我们跟朝廷没什么交集,人皇寿命短,几十年甚至几年便换一茬,我是没能想到,而今在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能有这样的胆量。”

  “还想给圣地泼脏水,这是打算让我们打起来,他好坐山观虎斗?”

  “依我看,是时候出手给点教训了。”右侧,身形魁梧的壮汉闷声闷气地道:“我们不惹事,大多时候都闷在妖都,待在自家地盘上做事,可我看着,人族那群说书先生和门派老头已经开始造谣我们实力不如前,完全被圣地压制住了。”

  说到这,他“咚”地一下将拳头砸在桌上,“让他们看看,妖都怕谁,又到底是谁压谁。”

  “从古至今,我们妖都,就没有被这么谋算挑衅过!”

  一老者咳了声,抚着胡须开口:“大家稍安勿躁。即便真要打,也得有个章程,总不能今日说说,明天就领着兵冲到京城城门前,这样一来,有理都变成了无理。”

  九凤今日穿了件毛绒领的白色长裙,颜色素淡,可压不住她那张明艳的脸。她站在九凤家主身后半步,抬眼往下看时,俨然已经是妖族未来领袖的姿态,一言可定乾坤。

  “这话没错。”整理不来天机书莫名其妙的五星任务,可应对这些事,九凤毫无压力:“三地制衡,妖都没有资格废人皇,也废不了人皇。世人对妖都的成见从未消退,贸然出手,他们不会信我们,反而觉得人皇一脉无法修行,处于弱势,到头来,成了我们仗势欺人。”

  每次说起这个,妖都诸位心里就升起一种躁动的无力感。

  声名狼藉就这点不好,真被人欺负了都没人信。

  “相比于妖都,他们更信圣地。”九凤道:“先将我被人谋害至重伤的消息传出去,之前在飞云端中扣押人族修士这一段,想必现在已经传开了,等议论声和不满声达到顶峰时,再将人皇拉出来。”

  “圣地未必会和我们站在一边。”秦家家主嘴一咧,道:“那群老圣人,眼里只有百姓,凡人,我们真要干什么,他们头一个跳起脚来反对。”

  “不会。”九凤目光微顿,道:“人皇行径已经到了不得不管的地步,圣地不会放任他继续作恶。”

  “圣地传人说了可不算。”秦家家主接道:“还是得看那几个老家伙的意思,若是权衡利弊之下,他们觉得废人皇而产生的动荡高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局如何,还真是未知。”

  说到这,他眯着眼睛强调:“如今那位人皇,年过四十,即便能活到一百岁,也才只有六十年可活,对我们而言,六十年弹指一挥,另立新主引起的争议却很大。”

  “我今夜,会联系圣地六位君主。”九凤家主一锤定音,又看向九凤,道:“将人皇拉出来,再之后呢?如何行事?”

  “也不用怎样高雅的手段去说得多逼真,各种小道消息就行,只有一点,得传得人尽皆知,议论声不绝,再添油加醋描一段妖都如今怒极,预备陈兵京城之下。”

  “人心不稳,动荡不休,百姓众说纷纭,圣地却不出声,也不安抚,这把沉默的火,过不了多久就能烧到每一个心里有杆秤的人身上。”

  “接下来,父亲入羲和,以妖都五世家名义,联合圣地,将人皇裘桐所做所为如实上奏扶桑树。”

  扶桑树和天机书的面前,即便是妖都,也不敢谎报。

  至此,无需多说,真相大白。

  “绕这种大弯做什么!我们出手做什么,难不成还得跟天下人全解释一遍?照我说,他们信就信,不信也没人求他们信。”有脾气暴躁的妖族当家人狠狠锤了下桌子,憋闷道。

  “张宁。”九凤家主用看傻子一样溺爱的眼神看过去,道:“我跟你说过许多回了,我们妖族从前就是吃了嘴上的亏,这种思想如今得扭转过来。假惺惺的一套,动动舌尖的意思,谁不会,对不对?”

  “他们假,我们就比他们更假,让人无话可说才好。”

  “本就不必挨的骂,非得凑上去被人扔臭鸡蛋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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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云端一晃十年,人间恰逢春季,和风徐徐,碎阳灿灿,积蓄了一年的生机在一阵接一阵的雨水中蓬然迸发出来,几个日夜间便占据了眼前所有视线。

  京城,耸立的皇宫大殿中,伺候左右的人如临冰窖。

  “这就是你们办的事?”裘桐拍案而起,衣袖狠狠一带,笔墨纸砚顿时掉落一地,跪着的人噤若寒蝉,整座内殿,空气都几乎停止了流动,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刻意压得低而缓,生怕成为那个出头之鸟。

  而立之年,高坐皇位的人早褪去了当年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威严,可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差,能撑到现在,全靠国库里那些价值连城的灵宝灵药吊着,此刻一动怒,立刻就撑不住了。

  震天的咳嗽声压抑地传开,裘桐用帕子往嘴边一擦,团着那抹颜色深艳的血狠狠丢在地上,吸着气道:“万无一失?嗯?!”

  他大发雷霆,十年前奉命去查桃知和苏允的人一个也没逃掉,在他沉怒的眉眼中被左右两边的金吾卫架走,哀哀的求饶声拉成长长的一道回音。

  一场怒火后,裘桐头脑发昏,手脚沉重没有力气,白诉弓着腰将他扶到凳椅上坐着,在后者急促得不大正常的呼吸中低而小声地问:“陛下,我们现在怎么办?”

  裘桐缓了很久,才伸出手去拿案桌上的那叠名册,够到时指尖都在颤抖。

  那叠名册,他看过很多遍,多到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透着一种熟悉之意。

  这是这次飞云端开启,有资格进入秘境之渊的名单。

  这上面的每一个,或早早崭露了头角,或出自名门,自小出众。

  天之骄子,意气风发。

  真令人羡慕啊。

  裘桐看了一会,又阴晴不定地将那名册甩出很远,“当”的一声响,动作用尽了全力,白诉对此见怪不怪,上前轻抚裘桐瘦骨嶙峋,起伏不断的后背。

  这十年,随着病情的加重,裘桐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本名册,丢了又捡,捡了再丢,看一次,气一次,下一回还是要看。

  已经成了一种心魔。

  “能怎么办?”裘桐连勾勾嘴角的动作都显得没力气,拖着沉疴病体,他甚至能嗅到死亡的味道:“该试的,不该试的,都试过了,你说,还能怎么办?”

  说到这没有太大掣肘,相对显得轻松的十年,即便是白诉这样长伴君侧的心性都苦不堪言。

  龙息至关重要,不能泄露半分消息出去,于是知道这件事的,全是裘桐的心腹之臣,是世代效忠裘家的忠正之士。朝里的文官读圣贤书读傻了,让参谁一本,打口水仗那是义不容辞,可到了这种关键的事上,一个靠得住的都没有。

  剩下的,则是一些世家家族的族长,长老。

  说起来是名门正道,真谈起那些耸人听闻的偏方邪术,也是一个比一个过分。

  龙息本就需要大量血气蕴养,如今又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缕生灵之精,上面的光芒比裘桐的身体还弱,令人日夜悬心,就怕哪天彻底黯淡了。

  为此,有人说,自古以来,孩童的血最为纯净,用大量孩童的血气蕴养,说不定会有效果。

  也有人说,既然失去了本源力量,那就应该从源头解决,苍龙属于妖族,既然暂时得不到九凤的生灵之精,那么别的妖族,不论强大的或是弱小的,只要数量堆上去了,是不是总能起一点作用?

  这种听着就觉得疯狂的方法,裘桐病急乱投医,全试了。

  三百多名生于京城,且命格不错的孩童,有的还不会说话,只咿呀呀咬着手指,就那样活生生在睡梦中炸成了血雾。

  传说中至纯的血气缠绕在龙息上,并没有使其恢复一点光泽,反而令里面缠绕的黑纹更深了点。

  若说尝试第一种方法时,裘桐尚存了一丝理智,那拿妖族开刀时,就真是半点没留情。

  人间的妖族不如妖都强横,所谓柿子挑软的捏,属于最底层被欺负的存在,裘桐下令搜山,搜海,一夜之间,一千多只妖族便没了性命。

  因为数量太多,做得太绝,这事发生后,各地开始爆发一波接一波的小兽潮,他们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勉强粉饰太平,全镇压了回去。

  “将主意打到九凤头上,这一步,朕走错了。”裘桐不愧是裘桐,他霎时间理清了整件事将会产生的,最坏的后果:“当年铤而走险,朕理所当然地认为,能将这事推给薛妤,推到邺都身上,即便拿不到生灵之精,也能让圣地和妖都爆发大矛盾,给我们接下来的动作留点准备的时间。”

  “可朕忘了,派出去的臣下不靠谱,薛荣,更不靠谱。”

  他“嗬”地笑了一声,眼眶渐渐胀热起来,对身侧之人道:“白诉,你还记得吗,被薛妤盯上的滋味。”

  白诉毕恭毕敬地回:“奴才记得。”

  三城四州,大量布署全部废弃,他们行动起来举步维艰,不得不硬生生休养了三四年整。

  那是迄今为止,出现在裘桐话语中最频繁,也是赞美之词最多的女子,虽然从头至尾,两人都是明晃晃的敌对关系。

  “记得就好。”裘桐哑笑了声,道:“接下来,我们可能还得再经历一次。”

  白诉不敢吭声了。

  “裘仞最近在做什么?身体可好?”裘仞,是裘召的儿子,今年才满十岁,被裘家两兄弟当明珠捧着,宠着,是长安城中出了名不好招惹的霸王。

  白诉:“听说最近在跟老师学棋艺。陛下放心,御前的人明里暗里看着呢,小王爷一切都好,出不了意外。”

  相比身为父亲的裘召,裘桐对这位如冉冉新日般生长起来的侄子更为疼惜,甚至已经到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两年前,裘仞与京城中三位同样年龄的侯门世子比赛马射箭,中途不知与谁起了口角,裘仞猛的一扬鞭,马儿吃痛狂奔。他毕竟年龄还小,稳不住这种劲,没过多久,便从马上滚了下来,脑袋磕到石头,留了一片淤血。

  听闻这事时,裘桐身体不适,已经睡下,得知详情后雷霆大怒,罚了人还不放心,愣是撑着沉重的身体冒雨出宫看望。

  世人都说裘桐对裘仞这种爱护之情,全因他没有自己的子嗣,于是将胞弟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看待。

  唯有伺候在裘桐身边的白诉才知道,什么爱护。

  裘桐看上的,分明是那具鲜活的,健康的身体。

  闻言,裘桐点了点头,阴沉沉的脸庞布满了疲惫和凝重之色,他道:“十年纵容,允他做遍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如今,到时间了,也该偿还了。”

  “白诉。”裘桐突然叫了他一声,不知是在抒发自己的雄心壮志,还是在说服自己,他道:“一百年,只要再给朕一百年。”

  “四海之内,不会再有妖族,不会有颠沛流离,妻离子散,也不会再有处处可见高高在上的圣地之人。”

  说着说着,他苍白的手背上爆出一根根青筋,这些话语用力得好像耗尽了他全部气力:“人间绝不会是现在这种模样。”

第82章

  薛妤肉眼可见的忙了起来。

  想在短时间内完成从皇太女到女皇的跨越,即便她本身已经十分出色,可要学的东西还是很多。

  每天天不亮,邺主就已经在书房等她,那一摞接一摞棘手的折子,翻开再合上,合上又翻开,一天到晚,重复的全是这样繁琐的过程。

  一段时间下来,薛妤顶得住,她不喊累,邺主却被折腾得够呛。

  “妖都这一次,还算有脑子。”从邺都一桩又杂又乱的渎职,贪污陈年旧案中抽回思绪,邺主重重地摁着跳动的眼皮,精疲力竭地往背后一靠,说起别家的事洗洗头脑:“我还以为,他们会立马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而后陈兵皇城呢。”

  “今时不同往日。朝廷近年来所作所为,已令民生不满,同时跟圣地结怨,这种情况下,没必要自己出头,为那些坚定的保皇派提供个煽动情绪的借口。”薛妤俯身落笔,写下一行字后眼也不抬地道:“妖都只是信奉实力,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就不想绕弯子,又不是没长脑子。”

  邺主笑了一声,摇头道:“闹归闹,但到最后,估计出不了什么结果。”

  “阿妤,你说说看,这事最后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

  近两个月,薛妤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殿前司的事全交给了溯侑,朝华和愁离,议事殿的偏殿几乎成了她第二个住所。除了拉出前几任邺主在职时出现的各种的问题分析讨论,写各种主君应重抓的事项,也经常像现在这样,由邺主引出一个话题,让她判断接下来的发展。

  “废人皇,另立新主。”

  自从经历过那场五星任务,妖都九凤和几位女圣地传人间的关系明显拉近不少,最近为了人皇的事,音灵,善殊纷纷联系九凤,那边也不藏着掖着,妖都的态度强硬而坚决。

  九凤于妖都而言,相当于皇族下任皇太子,甚至这样对比还不贴切。皇太子废了一个,还能再立一个,可九凤嫡系一辈只出一个,裘桐将主意打到九凤头上,等于出手断妖都后路。

  别说妖都,就是圣地,面对这样的谋算,也冷静不下来。

  很少能从自家女儿嘴里听到这样斩钉截铁的话语,邺主不由挑了下眉,饶有兴味地问:“怎么说?”

  “我知道父亲的想法。”薛妤蘸了蘸墨,道:“舆论再大,没有实证,都是空口白说。裘家在皇位上稳坐万年,不论是朝堂上站着的臣子,还是人间的世家门派,附庸者多不胜数,他们大做文章的手段并不逊色。”

  “扶桑树灵动辄沉睡,非大事不出,所以上奏扶桑树这一点,多半得不到回应。”

  “事情到这这一步,会陷入僵局,妖都咽不下这口气,仍会选择以直截了当的方式出手,而只要他们打,就会陷入和从前一样的局面,被唾骂,怨怼,诅咒。”

  “既如此,你为何觉得人皇会被废。”邺主显然就是这样的想法,被说穿看穿,他并不讶异,而是追问:“除非妖都能彻底踏平人族上百万的军队——可真到那一步,人间大乱,战火喧天,圣地不能袖手旁观。”

  “到不了这一步。”

  “其实说白了,就是没有证据。”薛妤终于放下笔,她看了看占据一整页的纸张,道:“如果九凤能拿出就是人皇谋害她的证据,如果我能拿出人皇刻意制造宿州,螺州等惨案的证据,即便扶桑树不出声,人皇的位置,裘桐也坐不下去。”

  百姓没有能看穿一切的火眼金睛,在铺天盖地,是非难辨的流言中,他们自然只相信自己这边的君上,这无可厚非。可若是无可辩驳的证据摆在眼前,所有的怒火都将加倍返回,烧到裘桐身上。

  话说到这,邺主似有所查地看向薛妤,后者面色如常地翻开一本百年前的旧案卷,轻声道:“我有证据。”

  邺主眯着眼往前靠了靠。

  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丢下的是怎样骇人听闻的消息,平静无波地道:“一年之内,裘桐只能写下罪己诏,将皇位禅让给自己的弟弟。”

  “到时候,我会提审裘桐,问一问,当年,薛荣到底和他做了怎样的交易。”

  听到这,邺主渐渐的松了一口气,他看着薛妤认真的侧脸,颇为感慨地低声道:“当年,父亲临危受命,接过主君之位,原本打算守着邺都百年,等薛荣成人,成才,便将这原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交到他手中,若不是你祖父秘密传下的遗旨——”

  说到这,他顿了顿,摇了下头岔开话题:“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你往外走走,还是能听到关于父亲的很多事。”

  曾经,邺都二公子是出了名的会玩,爱玩,风流浪荡,轻狂不羁,不说显赫的家世,就是这副谈吐,皮囊,胸襟和气度,都勾得不少女子前赴后继,风流韵事那是数也数不清。

  谁也没想到邺都的担子能落在他头上,连薛录自己,刚听闻这事时,脑袋都是懵的。

  “父亲不怕你笑话,当时那个情形,要多棘手有多棘手。”薛录看着薛妤,娓娓道:“你祖父故去,伯父死因不明,朝堂上下非议声不断,肃王侯一脉的臣子,刚烈点的在书房中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为了皇位不择手段,连亲兄长都要下毒手。”

  可想而知,一个从小到大压根没往这方面发展的浪荡贵公子,接手这种局面时,是何等的茫然无措。

  贵公子谁都会做,可君王,真不是谁都能当的。

  特别是薛肃珠玉在前,任谁,谁都有压力。

  “但这些天,跟着你翻了这些年邺都的卷宗,从前往后看,父亲这个君主,做得也没想象中那样糟糕。”不仅不糟糕,相反,可以称得上出色。

  许是跟少时喜爱游山玩水,听各种奇闻异事有关系,薛录身上有一种其他圣地按部就班培养出来的继承者没有的品质。他更随和,也更人性,遇事会酌情处理,而非死守规矩,一棍子打死。

  薛妤在薛肃身上学到了为君王者该有的大义,担当,又在薛录身上学到了一种宽仁的弹性。

  薛录站起来,拍了下薛妤的肩头,左右端详了片刻,笑着道:“不必害怕,也不必紧张,路就在脚下,大步朝前走就是了。”

  “我们阿妤,必将成为邺都史上最成功,也最令臣民信服的一位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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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果真顺着薛妤和九凤设想的方向发展,“九凤受人族世家谋害至重伤”的消息飞快在人间传开,紧接着,之前在飞云端中被九凤圈禁在小南山的人族修士一个接一个出来证实这个说法。

  一时间,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半个月后,妖都各种世家大人物开始频频往人间跑,“妖都整兵待发”的消息一经人说出,便铺天盖地地传播开,等全天下人都在观望妖都反应时,“九凤受伤疑似人皇所为”这个炸弹,就这么猝不及防,毫无预警地砸到了所有人的头上。

  在这场轩然大波中,一惯喜欢冲出来平民心的圣地一天两天,十天半月,全无动静。

  很快,就有敏锐的修仙世家察觉到了不对,效忠人皇的诧异且忧虑,与朝廷没什么干系的飞速明哲保身,丝毫不牵扯其中。

  这样的氛围中,九凤格外忙碌。

  这件事跟她有关,加之九凤家主刻意锻炼她处事的能力,于是干脆直接放权,将整件事全交给她处理。

  九凤奢侈的卧房内,风商羽和沉泷之才踏进去,就齐齐停住了脚步。前者扫了眼四周,朝斜卧在软塌上,用五根染着丹寇的尖细指甲“哒哒”戳着奏本的女子看去,深吸了一口气,问:“楚遥想,你这屋里,熏了多少种香?”

  沉泷之捂着眼,又受不了地捏了鼻子,闷声闷气接:“至少十种。两个月不见,九凤你这品味,又所有提升啊。”

  九凤见风商羽来了,将跟前的折子一推,兴致勃勃地朝他招手,等他到了跟前,再将十根染成大红色的指甲亮出来,挑着眉道:“看看,西海神殿出产的血珍珠磨成粉做的,好不好看?”

  沉泷之酸得拍了拍牙关,不知第多少次真诚建议:“……虽然我说了大小姐您也听不进去,但西海神殿的血珍珠真的十分值钱,你若是没别的用途了,可以卖给沉羽阁,价格这方面好商量嘛。”

  “还有你这满室的黄金,闹的是哪样?”

  “你少说话。”九凤眼一横,几乎来了个瞬间变脸术。

  风商羽看着眼前那张恍若带刺玫瑰般的娇艳脸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将伸在眼前的五根手指尖握在手里,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好看,于是选了个折中的词:“不错。”

  九凤不甚满意地哼了一声,扬了扬下巴道:“我刚得了个好消息。”

  “十年前,薛妤和善殊接了个飞天图的案子,里面那只图灵能窥探人的记忆,现在,和薛妤一起吸收了十年的机缘之力,那只图灵提前苏醒了。”

  九凤随手抓了把扇子摇了摇,又觉得重,没几下就丢到了一边,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道:“她才联系我,找我要虎蛟珠。之后,她会与人皇见面,图灵侵入裘桐的记忆,虎蛟珠则将那段记忆凝成影像带出来,届时,是与不是,水落石出。”

  “我这边事多,走不开。”九凤看向风商羽,道:“你去走虎蛟族走一趟吧,帮我借颗珠子来。”

  “估计不行。”风商羽面色凝重下来,道:“刚收到的消息,隋瑾瑜准备对羲和动手了。”

  九凤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也不走了,停下来看着风商羽,又去看沉泷之,问:“什么?”

  “你先冷静,千万冷静。”沉泷之摆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飞快道:“上次你不是帮着隋家找出了负责审问几十年前那些旧案的执事嘛,什么也没查出来,隋家后来又找了人顺着前线追了一遍,发现时间就是卡在那个点上,再往下查,结果真让他们查出了一点东西。”

  “审判台上那一批,有个执事受了罚,还被夺了职,隋瑾瑜亲自出手,用搜魂术查看了他的记忆,可巧合的是,那执事脑子里的一段,到审判台前就戛然而止了。”

  戛然而止,就是记忆被人为封锁,抹除的意思,这一举动,放在隋瑾瑜眼里,跟欲盖弥彰一个意思。

  “当年审判台,一共就活了三个,路承沢救下的松珩是个纯粹的人族,善殊身边的沈惊时也是,邺都那边,是只妖鬼。其余死去的十个,有四个是纯粹的妖族。”

  “能被扶桑树选中,押上审判台的,天赋都很不错。”

  “隋家的小公子,很可能就在死去的那些妖族里。”

  九凤的脑袋,顿时“嗡”的响了一下。

  她是真的怕隋瑾瑜,真怕。那具次身仿佛没有脑子,真身又迟迟不出现,整个隋家上下都邪了门似的难以沟通。

  “他人在哪?”九凤声音立刻冷下来,十根大红色的指甲拢成了拳,道:“我现在要见他。”

  沉泷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道:“不出意外,正往你这边来。他没点世家的兵,身后跟着的都是些没见过的生面孔,应该是隋家的族人。”

  话音才落,门外便有了响动,伺候左右的女侍高声禀告:“殿下,隋公子到了。”

  “让他进来!”九凤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被推开的两扇门,眼中的怒火几乎喷薄而出。

  这次来的若是那具晃而郎当没脑子的次身,她非将人骂个狗血淋头,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哪怕今天出去打一架,她也非将这人囚在九凤府不可。

  可不是。

  那人一进来,九凤就知道不是,原因无他,两人气质相差太多了。

  修行功法使然,隋瑾瑜一身几角,只要他不主动说,谁也不知道眼前笑着跟自己说话的那个是次身,即便是对战,次身也能借用主身的能力,这令隋瑾瑜几乎毫无破绽,九凤也曾深信不疑——

  妖都隋家的少主就是个空有外表的大傻子。

  而眼前推门进来的这个,一身白衣,长笛握于掌中,同样一张脸,眉眼微抬时,却是谪仙般的气质。

  “隋瑾瑜,你到底什么意思!”九凤冷声质问,头上的步摇随着她赤足走动的动作前后摇晃,现出一种盛世凌人的气势。

  “九凤。”隋瑾瑜深深凝视她一眼,道:“羲和害我胞弟,这事绝无可能善了。”

  “我们和人族的账还没算完,你就急着和圣地开战?”九凤重重地拍了下案桌,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眼看两人间就要冒出火花,再不阻拦,立马都能出门左转生死决战台上见,风商羽和沉泷之对视一眼,一人拉住了一个。

  风商羽捏了下九凤的手腕,低声道:“出了这样的事,一时情急是人之常情,你好好说,好好商量。”

  沉泷之也笑着打圆场,面朝隋瑾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瑾瑜公子,你们之前说要找人,忙前忙后的都是九凤族的人,包括羲和那几个执事,也是他们出的手。”

  “一个执事被抹除记忆,这是羲和内部的事,什么也说明不了。若是公子放心,之后的事,可以交给我去查证。”他笑得温和:“沉羽阁在收拢消息这一块,尚没有对手。”

  曾经那个隋瑾瑜可能听不出这种“和稀泥”的话术,但站在面前这个,显然不好糊弄,他看着九凤,道:“三个月,我只等三个月,与羲和这笔账,其他族无需站队,更不必说什么拖累人的风凉话。”

  “我隋家公子的命虽没有你楚遥想的金贵,但也没到能任人打杀的程度。”

  隋瑾瑜脚踏出门槛,又转身,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若死了,不必隋家起头,天下必乱。”

  说罢,他身影云雾般散开。

  九凤被这样的姿态气得连连咬牙,道:“还天下必乱,天下少了谁转不起来?”

  “还真有。”这种时候,沉泷之还在接话,他耸了耸肩,道:“据沉羽阁对远古书籍的搜寻,有一个种族,每隔万年,会出一只瑞兽,瑞兽生,则代表未来或有大灾难。它若不死,劫难将顺利平息,化险为夷,它若中途夭折,则代表天下大变,大难临头。”

  “什么东西,悬乎成这样。”九凤伸手将自己头顶的金步摇插回发顶,不以为意。

  “远古时这种说法很盛行,但后来,就是魅之后,那个种族彻底灭绝,于是这种说法被称为哗众取宠的噱头,渐渐没人提了。”沉泷之笑着放出谜底:“天攰,熟悉吧?”

  九凤翻了个白眼,道:“我只听说过天攰很强,有被誉为“囚天之牢”的尾羽,瑞兽不瑞兽的,没人提过。”

  说罢,她捏出腰间的灵符,无比头疼地道:“这事我管不了了,你也别暗戳戳去查了,我跟薛妤,善殊打声招呼,让他们问问季庭溇,是还是不是,给个话,之后怎么处理,听天由命吧。”

  “但这几个月,在人皇下位之前,不管隋瑾瑜还是季庭溇,全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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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妤已经一个月没进殿前司,没见朝华等人了。

  她太忙,忙到亮起的灵符都来不及看两眼,直到九凤试了第二次,她看着那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名字,拧了下眉点了点灵符。

  “这事怎么说。”九凤说完了来龙去脉,道:“让季庭溇给个说法,编也编一个出来。”

  “我早跟你说过,这家疯得很,谁阻拦他们,温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相比于妖都五世家内讧,自损实力,和圣地较量一番,明显更符合实际一点。”

  平时,九凤和薛妤,善殊等人嘻嘻哈哈闹,开一开玩笑,可真说到底,她到底先是妖族,也先是妖都未来领袖。

  隋家和圣地,孰轻孰重,谁是自家人,分得无比清楚。

  “不必问季庭溇。”薛妤怔了怔,推开手边的活,清声道:“往邺都查。”

  “查?”九凤呆滞了下,又怀疑自己听错了,问:“查哪?”

  “我。”

  九凤脑子刹那间像是被打通了一样,半晌,她咽了下口水,迟疑地问:“溯侑?”

  薛妤没回应,可这在九凤耳朵里,比默认了还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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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切断和九凤那边的联系,薛妤盯着眼前的案桌看了看,指尖摁了摁眉心。

  她已经一个月没见溯侑了。

  不止她忙,殿前司也忙,溯侑任公子之职,除了她这里,还得在邺主手底下做事。

  就在此时,门口伺候的女侍禀报道:“殿下,溯侑公子和朝华大人到了。”

  薛妤抬眼,眉尖微微舒展开,道:“宣进来。”

  溯侑和朝华一前一后踏入殿内,两人展袖行礼,薛妤坐在案桌前,视线从朝华小小的脸蛋上自然而然地滑过去,落在一侧身形挺拔的男子身上。

  他骨架好,皮相好,穿什么都别有韵味,若是衣袍颜色素淡些,眼微垂,眉往上一挑,就是谪仙般的风华气度。而像现在这样,深重的绛红色,墨发用一根发带松而低地绑着,即便不笑,用上处理正事时的肃然神情,也透着一种懒洋洋的慵懒意味。

  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溯侑抬眼回看她,也没别的动作,可眼尾就是撩起了小小的一撇,像一点深郁的笑意。

  薛妤呼吸微顿。

  很奇怪,明明不见面也没多久。

  可有点想他,却是真的。

  “殿下。”朝华已经接受有溯侑在的地方薛妤的视线总是会被圈去八成这件事,她低声道:“二十多年前殿下吩咐的事,昨天有眉目了。”

  不等薛妤开口问,她便道:“邺都新关进来一只茶妖,和殿下当年留意要的人一样,修的也是仙法,来自人间。”

  薛妤蓦的抬眼,她问:“审过了没?犯的什么事?”

  朝华摇头:“因为殿下吩咐,臣见到那只小妖第一时间,便将人扣在了私狱里。人还未审过,据押过来的人说,是因为乱施了雨,导致一处河堤失守,伤了不少人。”

  薛妤从溯侑脸上收回视线,眼微微往下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须臾,她道:“朝华,你带路,我去一趟。”

  闻言,朝华和溯侑齐齐抬眼,前者诧异,后者阴郁。

  这段时间,薛妤的忙碌,他们看在眼里,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不然都压在手里自己解决,一只茶妖,该如何处理,吩咐下去就是了,根本不必亲自跑一趟。

  朝华不明所以,溯侑的脑海里,却倏地闪过一句话——

  【他有了别人。】

  这个他,指的是松珩,那么那个别人,说的是谁,在这一刻,清晰明了。

  从偏殿到殿前司私狱,一路无话。

  关押茶妖的是个单独的隔间,可到底是牢狱中,该有的腐臭,腥烂味道止不住的往鼻子里钻,守门的狱卒对着三人行大礼,又忙不迭在墙边点了盏油灯,薛妤就借着这点微弱的光线,站在大牢边居高临下地去看屈膝蹲在墙边的女子。

  “抬头。”薛妤清声道。

  里面的人便乖乖抬头,她长了双柔柔怯怯的眼睛,被人一吓,露出水洗似的朦胧雾气来,裙摆破得不成样子,露出的肌肤白而细腻。

  许是种族天性,又许是修仙法的原因,即便在这样污秽的场合,她那张脸依旧显得干净素白。

  我见犹怜,确实会是松珩喜欢的样子。

  薛妤慢慢蹲下来,她直视那双眼睛,问的却不是有关松珩,有关名姓的问题:“你很不喜欢邺都?”

  茶仙瑟缩了下,连忙摇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白兔似的,嗫嚅着道:“没,没有。”

  “那我换种说法。”即便是平视,薛妤给人的压迫感却仍极强:“我邺都,有得罪你的地方?”

  只可惜,眼前这个茶仙给不了她回答,而是慌乱地,不知所措地往后缩了缩,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薛妤站起身来,在原地停了许久,才转身走出了私狱。

  溯侑跟在她身后三四步的距离,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脚步,宽大的衣袖被庭廊中的风吹得荡动,像人间歌姬扬起的两抹勾人水袖。

  或许他就是骨子里比人多一份贪婪,最开始承她恩情,想着能帮她,真能帮到她了,又想靠近一点,现在,用尽各种手段,终于得她点头应允了,仍然觉得不够。

  他们的关系,她瞒着所有人,可关于松珩,关于从前那段感情,她从不避讳。

  全天下都能知道,那就是她曾经喜欢过的男子。

  那是一种坦荡的,毫不隐藏的情感,他甚至能想象到,曾经,有多少男子羡慕被她如此偏爱,如此对待的松珩。

  溯侑不得不承认。

  他就是患得患失。就是见不得她那么冷静,能晾着才在一起没多久的他一个月的人,却因为和松珩沾边的事,露出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路上,朝华问:“殿下,里面那个,怎么处理?”

  薛妤没有出声,直到朝华以为她不会再出声的时候,才听到回应,淡而漠然的一句:“按规矩来。”

  回了偏殿,正好朝年和愁离一起进来,薛妤一个月没露面,几人手里都压着事要禀报。

  茶仙的事从那句“按规矩来”之后便告一段段落,薛妤没再因为这个而多去想从前的事,于是目光重新放在了溯侑身上。

  朝华禀报政务,她听得认真,时不时低声说两句,而后抬头看溯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