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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春去秋来,日升月落,在日复一日变幻的景象中,十年如疾风骤雨般在眼前晃过。

  草长莺飞之际,陆秦,善殊和九凤前后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下一刻,陆秦踉跄着站起来,往半人高的草丛中奔去,捂着胸口吐得昏天黑地,吐完又开始咳血,像是打开了一道闸口,一发不可收拾。

  善殊和九凤的脸色也不好看,两腮血色全失,透露出一种重伤濒死的灰败之色,九凤瞳仁望着天,指尖一点点抠进泥土中,方才勉强将那一波波袭来的眩晕呕吐之感强行压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或者说,都没力气说话。

  直到身体的疲惫得到缓解,现实和幻境彻底区分开,善殊才颇为无奈地揉了揉突突跳动的眉心,苦笑着道:“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九凤手掌往地面上重重摁了下,五条蛛丝一样的裂纹便顺着那股泄愤般的力道荡了出去,延绵数百米,她声音哑得字句都含糊不清:“所谓的五星任务,就是把我们当猴耍,当狗训,是吧?”

  说到这里,九凤真觉得自己太傻,太天真了。

  说实话,这辈子,她还没遇到过这么能折磨人的机缘。

  机缘前的五星任务,那场呈现在眼前的祸乱之源也都算了,原本以为之后是苦尽甘来,终于如愿以偿,天机书甚至贴心地将最为符合自身的机缘主动送到眼前来。

  按理说,只要好好领悟,秘境中的十年如白驹过隙,眨眼便溜走了。

  可谁也没想到,天机书还留了一道硬坎给他们。

  不远处,陆秦终于缓过劲来给自己捏了个除尘术,又拍了拍已经麻木的脸走过来,嘴巴里酸水直流:“你别看我们,我们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直接要了我半条命。”

  季庭溇在此时睁开眼,他面色古怪扭曲到极点,绷不住地侧头喷出一口艳灿灿的鲜血,腥甜的气味传开,这次就连嘴巴最毒的九凤都没说什么阴阳怪气,嘲讽羲和传人没落至此的话。

  沈惊时,音灵相继醒来。

  迄今为止,除开薛妤和溯侑,圣地传人和九凤面色都呈现出一种饱经摧残,难以言喻的神情,唯独沈惊时除外。他面色红润,笑意自然,眉宇间流淌着志得意满的飞扬之色,见周围一圈的苦大仇深,还愣了愣,忍不住好奇地问:“你们这都是怎么了?”

  九凤观察了半晌,反问他:“你的机缘怎么样?”

  沈惊时摆了摆手,后怕地咽了口水:“别提。看了十年的书籍,民生,现在眼前晃的全是字,一看书就头疼。”

  九凤面色阴晴不定地“嗬”了一声,舌尖抵着牙关道:“天机书也来因人而异这一套?”

  “不是。”沈惊时见他们沉默不语,又细细地感应了下他们如水涨船高的修为,疑惑地开口:“修为都比十年前提升了一大截,你们这是又集体进了个什么难以解决的圈子吗?”

  音灵一直揉着太阳穴,此刻,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知道我们进步为何这样大么?”

  她掀唇笑了下:“挨打挨出来的。”

  这话半分假都没掺,说起这十年的遭遇,哪怕是善殊这种天生的好脾气,都有些绷不住。

  他们在顶尖的机缘之中与魅纠缠,一天都没停歇,累了,趴下了,精疲力竭到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便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扔着丢回一口咕噜噜冒着泡的水池中去,水池中是前人毕生的领悟,对如今的他们大有裨益。

  可才参悟到一点东西,就又被拎着丢到了如潮水般环拥的魅族之中,所谓实战出真知,他们的修为,领悟,就这样在痛苦而残酷的循环中缓步提升。

  可以说,这十年里,他们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以不同的姿势折断过。最惨烈的时候,白骨森森匍匐在地上,连回击的力气都没有,而魅的攻击就那样如雨般避无可避砸在他们身上。

  不分昼夜,咬牙前行。

  沈惊时听得抱着手臂搓了两下。

  善殊看了他两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将他叫到一边,问:“你的机缘是怎么回事?”

  “可能真跟薛妤猜测的一样。”沈惊时收敛散漫的笑意,一本正经地道:“裘家若从人皇的位置退下来,圣地和妖都必定会顺着当年的线查到我们这一脉。”

  “扶桑树给的机缘中,我不止看了许多书,还批了十年奏折。”沈惊时看着善殊,又笑着耸了下肩,道:“你别皱眉啊。这都没谱的事,再说就算真去当人皇,我看也挺好的。有我在,肯定不会跟你们争啊斗的,说不定还能悄悄放水,到时候给你让一条灵脉出来。”

  话说到后面,已经又恢复了他平时吊儿郎当混不吝的贵公子做派。

  “就你会说。”善殊瞥了他一眼,道:“就眼前而言,九凤受伤一事还都是我们的猜测,毕竟没有实证,等我们出去后,妖都会接手调查,若是证据确凿,圣地和妖都会就这事商议后续举措,事情还没到绝对的一步。”

  “那更好。”沈惊时笑吟吟地凑近,道:“不当人皇,在佛女殿下身边当个散财童子最合我意。”

  =====

  薛妤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九凤和沈惊时凑在一起,正翻来覆去地捣鼓手里的天机书卷轴。

  “这到底是过了,还是没过。”九凤用指尖哒哒点了点天机书上那个清晰无比的魅字,无比警惕地道:“不能经受了这种痛苦,任务却还只到一半吧?”

  她这一句话,像是某根尖锐的刺,一下扎到其他几位圣地传人的心里。

  那刺眼无比的五星任务,并没有在指尖消散,而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查也查了,当年的真相也知道了,打都挨了,十年过去,飞云端不日便要开放,这个时候告诉他们,任务没过。

  “那封信呢。”善殊头一个反应过来,道:“剩下那封没开的信里可能有提示。”

  “在我这。”不知何时,薛妤醒过来,她的唇色极白,说话的声音低而轻,却足够所有人听到。

  都说灵阵师的手最稳,即便才经过过十年痛不欲生的摧残,这会将信纸展开时,薛妤的手指仍根根笔直,半分都不抖。直到一阵夜风拂过脸颊,她才忍不住侧过头咳了一声,而后迅速恢复过来,道:“没有提示,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这封信不知在何时松动了封印,露出里面保存完好的纸张,纸上只潦草而简单地写了一句话。

  ——魔族灭,魅出世,天下浩劫,动荡不休,我们终自尝恶果。

  这是一位当事者的唏嘘悔恨,亦是对那场滔天之祸的总结。

  “那现在,怎么说?”季庭溇挑眉夹着天机书的卷轴晃了晃,问。

  “我管不了了。”九凤撂挑子干脆利索,“本就是突然被卷进来的,之前配合也是为了秘境之渊的机缘,现在整这么一出,谁受得了?”

  “先算了吧。”善殊看了看他们身处的环境,道:“若是不出意料,现在可以和秘境中其他人联系了,我们先问问情况,至于这个任务,天机书暂时也没表示,一步步再看吧。”

  她话音落下,大家颔首,纷纷四散而开。

  开满花的山坡上,只剩薛妤和仍闭着眼的溯侑。

  皎洁的月色下,薛妤衣袖和裙摆如云朵般绵柔搭在葳蕤草丛上,长风一吹,便荡开了惊人的弧度,露出一截窈窕别致的腰线。

  她坐在溯侑对面,将已经闪烁起光芒的灵符放在一边,耳边是朝华条理清晰的禀报:“……进秘境之渊后,我们和女郎走散,莫名被圈入一个黑色小空间中,随后便看到了天机书颁布的五星任务。”

  “队伍中有十五个人,除了我们几个在圣地中任职的,其余都是世家贵族的公子姑娘,因为不熟悉,又涉及机缘,最开始闹得不行,谁也不服谁,直到太华圣子进来。”

  说到这,朝华正色道:“女郎,太华圣子在这次任务中出手不少次,依我看,实力仍有所隐藏,不说别的,但确实比佛子,昆仑少掌门强一些。”

  “三地盛会自有定论。”薛妤听罢,道:“圣地传人谁也不是省油的灯,平时不显山露水,是因为没到要见真章的时候。你和愁离别乱动,跟着苍琚就行。”

  那边很快应了一声,薛妤切断了联系。

  她的目光落在溯侑身上。他眼睛闭着,浓密的睫毛自然垂在眼皮下方,肤色冷白,整个人像一幅被精心描摹,再三于细节处深化的画。

  沉睡的时候,他身上那种花朵般旖丽,馥郁的姿态散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本性,凉薄而锋利,像薄雾天可以吹开一切的风刃,从头到尾,都是上位者该有的,会有的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确实,确实不是二十年多年前那个桀骜轻狂,满身都是刺的半大少年的样子。

  看了一会,薛妤与一双戾气极重的黑色瞳仁对视。

  溯侑的呼吸极重,像是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殊死搏杀,垂于膝盖上的手指倏地曲起,指节上迸现出一根根细小经络,瞳仁颜色是纯然的深色,一种惊人的美丽与危险扑面而来。

  这是十年死战,初初醒来时会有的紊乱。

  薛妤并没有动作,她以手掌撑着身体大半重量,长长的发丝垂在脸颊两侧,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

  在血肉模糊的战场还未在眼前完全退却时,看到那样一张熟悉的,令人心神倾倒的脸,溯侑下意识的反应便是用手飞快挡了下眼睛。

  等战鼓声和喧闹声从耳边彻底淡下去,他才颤着手掌置于唇边咳了声,再抬眼时,眼中浓烈到几乎溢出来的戾气已经乖乖倒流回去,烟消云散。

  只剩下苍白而虚弱的一张脸。

  “女郎。”因为太久没开口说话,他的嗓子有点哑,语调却很熟悉:“何时醒来的?”

  “比你早一点。”

  薛妤视线落在他干裂的唇瓣上,也没多说,伸出食指落在他手腕上,灵力畅通无阻地涌入他的体内,半晌,她收回手,道:“你现在的实力,很强。”

  不逊于圣地传人,甚至足以跟九凤搏杀的强。

  溯侑并不否认,他侧了下头,像是要认真去观察薛妤的神色,却见她提着裙摆起身,绕了半圈坐在他身后,随后朝外丢出一个严丝合缝的结界,言简意赅地道:“将翅翼放出来,我看看。”

  诚然,两人都是聪明人。

  沉睡前的那些影像中,天攰鎏金色的翅翼彻底舒展开,遮天蔽地的一片阴影,翎羽绚烂华丽,根根都是大杀器。

  每一样特征,都能在他身上找到重合的,熟悉的影子。

  溯侑身体极短暂地顿了顿。

  他仍忘不了,上一次,她看过之后,那种冷淡又薄情的反应。

  可饶是如此,在无声的夜色中,他仍催动着体内蓬勃涌动的妖力,将那双宛若黄金浇灌而成的翅翼彻底展现出来,像摆放一样盛大的工艺品一样安然垂落在她眼前。

  因为十年机缘,十年苦修,这次的翅翼比上次看到时要更锋利,也更华美些,翎羽一根接一根排开着伸展出去,清秀而流畅的一笔。

  唯一不变的就是那根横在中间,最长的翎羽,它被众星捧月地围着,像高坐在某种古老献祭仪式上的神明,周身充斥环绕着雾一样流动的深邃纹理。

  薛妤现在知道了,那便是被誉为“囚天之牢”的天攰尾羽。

  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

  她的手指像是才从冰水中捞出来,而他胸膛起伏着,全身都是滚热的温度,两两相触,宛若水火交、融。

  察觉到她一丝不苟的过界举动,溯侑抑制不住,既想让她停手,又享受这样亲密无间的亲昵姿态。

  水深火热,举步维艰,他这简直就是在折磨自己!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溯侑眼中拉出长而深凝的一点雾色,在薛妤手指即将停在尾羽上时,他闭着眼,无声地抬了抬下颌。

  “女郎。”他侧身去看她,神情中是强忍都忍不住的悸动,音色轻而浅:“在想什么。”

  “妖族天攰。”薛妤手指无意识地流连在金灿灿的光羽之中,停一下,拨弄一下,提及身份,声音中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波动:“自己知道吗?”

  溯侑摇头。

  在看到那些画面之前,谁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谁不会往这方面想。

  在一片胶着的寂静中,溯侑手指微屈,音线似刻意强调般重了重:“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天攰,也能和女郎在一起,是不是。”

  薛妤将他墨缎一样的长发拢在掌心中,放于肩侧,道:“是。”

  这话落下之后,她凑近看那根光华氤氲的尾音,皱着眉观察了好几遍,才道:“尾羽上有天然的阵法,像个囚阵。”

  察觉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再回想之前尾羽被她握于掌心时那种难捱的滋味,溯侑几乎是毫无应对之法地绷紧了身体,直到她手指当真一根接一根落下来,他才颤着胸膛,手指微抖着咳了一声。

  身后的动作停了停。

  也真只是停了停。

  片刻后,溯侑彻底抑制不住,他嘶的一声,重重扼住她垂于衣侧的另一只手腕,将人往前带了几步。她胡乱荡动的衣袖边被风吹得落在他手背上,像是勾人心弦,欲说还休的含蓄一点。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他强硬扣住她的指尖,唤她:“阿妤。”

  “阿妤。”

  他唤了三声,动作已经是竭力控制都控制不住的失控与自暴自弃,可话语却恰恰与之相反,一字一句都带着炽热的尾调:“有点痒。”

  薛妤垂着眼在他嫣红的,像是才涂了口脂的唇上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再去看那复杂的,令人怦然心动的阵法时,罕见的走了神。

第80章

  没过多久,大家聚集在一起,齐齐抬眼去看轰隆隆闷响的天空,薛妤走到九凤跟前,将半个时辰前才找的炼制玉青丹解药所需的最后一种灵植递过去,道:“这些量,刚好能配出两颗玉青丹的解药。”

  “十年都过去了。”九凤挑了下眉,语气中隐隐有点担忧:“靠你之前给的那些药,他们能撑住吗?”

  毕竟,裘桐威胁苏允和桃知的时候,给出的期限可只有两年。

  “能抑制部分药效,保一条命。”薛妤的话总是直白得令人头皮发麻:“但人不会太好过。”

  进秘境之渊前,以防万一,薛妤曾用在飞云端外围找到的灵植灵草揉成了十几份药散,放在玉瓶中给了苏允和桃知。如果他们没能在两年内出来,之后每一年,都服用一份药散。

  可这毕竟不是完整的解药,他们不可能完全不受玉青丹的控制和影响。

  “能保住命就行,这时候也讲究不了什么尽善尽美。”九凤眯着眼去看慢慢裂开一道巨缝的天空,道:“飞云端要关闭了,出去后,人皇的所作所为,以及你给出的那份卷宗,我会如实告知族内长辈。”

  薛妤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子夜,弯月如钩,长风浩荡,一股令人无法抵抗的浩大力量将山坡上站着的八人卷入一道裂隙中,他们没有抵抗,任由眼前天旋地转,片刻后,一步踏入外界绵柔云层,昭昭日光中。

  眼前一幕,应当是薛妤所见邺都最热闹,也最喧哗的时候。

  只见以沉羽阁为中心,周围连绵成了一片的空中阁楼里陆陆续续往外涌出人,大多都是穿着宽大的道袍的中年男子,平时往人群中一站,全是个顶个的人物,此刻扎堆似的冒出来。

  漫山遍野的声浪中,薛妤等人的出现将原本就高涨的潮涌推到最高处。

  “看!圣地传人出来了!”

  不知是谁突然带头说了一声,转瞬间,无数道视线汇聚在半空中。

  “嘶,这几个的气息,彻底摸不透了。”有世家公子面色凝重地感应半晌,而后抽了一口凉气:“看这架势,三地盛会,前三十基本定下了。”

  “诶,话还真别说得这样早。”有人眯着眼下意识反驳,道:“飞云端可不是外面那些小打小闹的秘境,里面机缘多不胜数,看看前面出来的几个,许家的许允清,沉羽阁的沉泷之,还有那个从前跟在赤水圣子身边做事的,叫什么,好像叫松珩的,他们出来时的动静可同样不小。”

  另有一人接道:“妖都那边同样不容小觑,人间修真门派出色的青年才俊也不止一个两个,我看圣地传人这次真够呛的,不说前三十,前六十都不一定能全守住。”

  半空中,一道接一道晦涩的气息波动交织,那是隐匿在暗处,不轻易现身的老一辈人物,现在也都忍不住分心观望。

  感应到薛妤的气息,邺主也现了身。他年轻时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成为主君后有所收敛,可那张脸,仍是十成十的打眼,他负手而立,笑着问薛妤:“阿妤,十年苦修,结果如何?”

  “一切都好。”薛妤视线扫了一圈,格外冷静地道:“父亲,几位女家主都在看这边。”

  提起曾经的红颜知己,风流韵事,邺主一下就没了声音。

  “先回去。”薛妤环视左右,说起正事:“我有要事和父亲商量。”

  半个时辰后,大殿的书房中,薛录听完事情始末,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抚着额心沉默了好半天。

  “人皇。”他连着将这个字眼念了两遍,语气中的无奈和头疼之意几乎溢出来,“裘桐此人,野心太强,空有头脑,满腔抱负都用错了地方。”

  “现在主要是看妖都那边的意思。”薛妤道:“裘桐不止空有头脑,他有魄力,有手腕,能完全豁得出去。他想长生不老,想修仙得道,之前鬼婴,飞天图之事皆有所预谋。”

  她总结:“他想解开被封印的灵脉。”

  “封印是扶桑树亲自设下的。”薛录忍不住道:“他是人皇,理应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折腾,全是白用功。”

  “是,所以我刚开始也想不通。”薛妤直视薛录,坦然道:“进飞云端前,我只能猜到他频频动作是因为想摆脱皇族束缚,看了秘境之渊的远古画面后,我才想明白,裘桐想要蕴养的,可能是苍龙的龙息。”

  薛录猛的抬眼。

  “苍龙是世间最利的刃,拥有极其可怖的攻击之力,它能划开任何封印。”这样石破天惊的话语,薛妤却说得平静,她抬眼道:“父亲,远古的事,我没经历过,不知道真假,可从扶桑树给出的消息来看,不论是龙息,还是龙骸,无一例外,全部都缠着魅,这种东西绝不能出世。”

  “还有一点。”才经历了十年机缘中的厮杀,薛妤声音中不可避免的带上了疲惫之意,她停了停,接着道:“圣地和朝廷对人间妖物的态度,不能继续恶化下去了,前人之祸,我们应引以为戒。”

  “阿妤,你说的这些,句句都很有道理。”薛录听完,站起身在屋内转了两圈,在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面前,用了一种颇为直白的说法:“圣地分为六个,妖都有五世家,除此之外,还有个野心勃勃的朝廷和人皇,外人看圣地势大,可实际上,我们处处受掣肘。”

  “圣地乃至人族对人间妖物的态度非一日两日形成,那种观念刻在了骨血里,根深蒂固,以邺都之力,怎么拔除?”薛录道:“光一个邺都,你三令五申,时时事事监督,迄今为止,才起了一点成效。”

  “这二三十年,阿妤,你去人间,去秘境,有一次是出门游玩的吗?”

  薛妤慢慢抿紧了唇。

  薛录心情十分复杂,薛妤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身为父亲,说不骄傲,那是假的,说不心疼,那也是假的。

  同为圣地嫡系,当年他像薛妤这个年龄的时候,简直一头钻进了红尘中,就连他那最自律克制的兄长,也时不时纵情山水间,感受下不一般的自由的滋味。

  而薛妤呢,在这个年龄,她所说的,所考虑的,却已经是这种层面上的问题。

  以天下为己任,这太难了,也太累了。

  薛录语重心长道:“这不是我们说了能算的,这需要朝廷,圣地和妖都达成一致,共同推进,任何一方不配合都难成事,但你看现在的局面。”

  “妖都和我们的关系一向不乐观,人皇的忌惮摆在了明面上,我们的任何动作,都可能激化矛盾。”

  未来的艰难险阻是真,当下的矛盾重重也是真。

  薛妤在原地站了半晌,她道:“我想改变这种局面。”

  她不是圣人,也不是度苦度难的菩萨,更没有心比天高,觉得能以一人之力拯救万千人于水火,只是站在这个位置,能出一份力,就一定要竭尽全力试一试。

  成与不成,试一试才知道。

  年轻人,不论热烈似火,还是冷静理智,好像总有某一件事,某种观点是执拗且难以说服的,那种明知前路难行,非得披荆斩棘往前的冲劲,无疑是动人的。

  “阿妤,在三地盛会前,举行皇太女册封大典吧。”

  薛录道:“既然要改变一些东西,你就得站上最高的位置,这样,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才是能令人信服,引人争相效仿的。”

  这件事,早在进飞云端之前,邺主就提起过,因而此刻再听,薛妤并不意外,令她眼瞳微缩的,是随之而来的后半句话。

  “三地盛会在两月之后,为了印证在飞云端中的进步,摸清大家的差距,各世家大族中的年轻子弟都会前往。”薛录眯着眼又坐回椅子上,像是正经历某种激烈的拉扯挣扎,话语出口时,自己先皱了眉:“父亲希望,你能稳在前二的位置。”

  三地盛会每隔十几二十年便开一次,薛妤大多时候忙着自己的事,很少会去这样的场合,因此算半个生人。而薛录呢,他年轻时就最烦这些,为人父后更没要求过薛妤取得怎样好的名次。

  这是头一次。

  没等薛妤开口,薛录便摆着手望着窗外低声道:“不出意外,妖都九凤是下一任妖族领袖,唯独她能排在你前面,其他任何人,甚至五圣地传人,全部得败于你手。”

  薛妤似有所感地抬了下眼。

  “这样,父亲才能将君王的位置,在两年内交到你手中。”

  说到最后,薛录拍了下她的肩,道:“你好好想一想,这个担子太重,父亲不逼你。”

  ===

  漫天喧闹中,薛妤从邺主的书房出来后,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此时,朝华和愁离已经等到了连模样都没变一分的朝年,后者修为增长不少,可话依旧多得令人招架不住:“你们是不知道,我那天进寺庙之后,又遇见了那些恶心的东西——听我姐说是叫魅是吧,这些东西跟长了狗鼻子一样,嗅到我出来就扑上来,没完没了了还。”

  “对了你怎么在这。”他叭叭一顿说完,看向身侧的溯侑,问:“女郎呢?”

  他伸长了脖子张望。

  朝华捂着脸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道:“算我求你了,朝年,你八百年没说过话是吗?”

  “那也没有。”朝年呐呐道:“姐,我才两百多岁。”

  愁离软着眉眼笑了两下,道:“行了,别气你姐了。进飞云端十年也累了,今晚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

  欢乐的氛围在一刻钟之后彻底消散,朝华和愁离都敲不开薛妤的门,两人对望片刻,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这个意思,便是薛妤需要安静。

  人都走完后,溯侑上前,屈指叩了下门,道:“女郎。”

  他不知道薛妤的意思,于是在外人面前,仍保持着纯粹的君臣关系。

  不多时,结界裂开一道豁口。他提步跨过门槛,走进薛妤的书房中。

  想象中的各种画面都没有发生,她换了件衣裳,长发随意地铺在肩上和背后,尾尖一部分湿漉漉地搭着,手里捧着本书,但她的心思不在上面,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见他来了,她干脆将手里的书合起来推到桌面上,问:“殿前司你去过了没?”

  “都处理好了。”

  溯侑行至她身后,指尖无比自然地捻着她一缕发丝,清声道:“绞杀台出了点问题,我方才过去了一趟。”

  说着说着,他便以一种从后环拥的姿势靠近她,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薛妤身形顿了顿,不习惯这样的亲昵。

  溯侑将她所有微妙的情绪收于眼底,他就那样一点一点收拢臂弯,直至她长长的一段颈亲密无间地贴在他锁骨上,冰凉的耳坠在视线中晃了两下,他才满意地收手,凑到她耳边,字句清隽:“不开心?”

  两辈子,没人敢这样对薛妤。

  他身姿挺拔颀长,身上是一股淡淡的松香,闻着是冬季的凛冽,真靠上去,却是炙热到灼人的温度。

  溯侑的心跳有点快,没过多久,就将这份云淡风轻的熟稔彻彻底底出卖了。

  薛妤默了默,道:“跟父亲谈了点事。”

  她说着,停下来,溯侑也不催促,只是低低地“嗯”一声,就在她耳边,声线含着点不经意的笑意。

  这个时候,他又没了方才那种强硬的桎梏姿态,而是惬意而舒适地搭着她,像一根缠缠绕绕,全由她掌控的藤蔓。

  薛妤觉得耳朵有点痒。

  “说到三地盛会。”就着这样进退两难的姿势,她短促地眨了下眼,音色既清又冷:“裘桐手里的龙息和人间妖族的局面,都说了点,父亲跟我分析了眼下四面为难的局势,而后给了我一个选择。”

  “主君想将女郎推上女皇之位。”在肉眼可见的沉默中,溯侑一针见血地道。

  薛妤抬了抬下颌,没再说话。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

  “女郎是怎样想的?”

  “我暂时没应。”薛妤指尖敲了下桌沿,在自己还未意识到的情况下,露出了鲜为人知的一面:“真坐上这个位置,我可能做得不如父亲。”

  “有一句话,他说得对,这种事,不是一个人能扭转局面,奠定乾坤的。”

  “不是一个人。”溯侑拥着她,松松系着的发带不知怎么,突然落了下来,墨发如绸缎般笔直地垂下来,天女散花般落到薛妤雪白的颈侧,手背上。

  对此,他恍若未觉,侧过头用唇瓣摩挲般一点点蹭过她的耳根,声音里热气弥散:“怎么就是一个人?”

  “阿妤。”

  他似乎格外喜欢念这个名字,每个音节都咬得别致,带着一种难言的情愫,“想做什么就去做。”

  “怎样,我都陪你。”

  表忠心的话薛妤其实听过不少,个个都能唱出一朵花来,相比之下,他这几个字显得稀疏平常,并不出彩。

  可许是氛围使然,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与他在灯下面对面对视。

  在眼前之人宛若精雕细琢的五官中,薛妤最喜欢那双眼睛。动怒时凛然裹着寒霜,显得深邃而危险,平时跟外人说笑,总是放松着往下落,压出一条细长的褶皱,可最令人难以招架的,还是这种时候。

  含着笑的,露骨的,瞳仁里似乎仔仔细细地缀了一层琉璃碎珠,好看得不行。

  仿佛一切都明明白白摊在了眼前。

  他就是刻意的。蓄谋已久的。

  在勾她。

  从很早开始就是。

  薛妤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他薄薄的唇瓣上,半晌,道:“低头。”

  溯侑弯腰,配合地照做,于此同时,她踮着脚凑上来,咬住他下唇上的一小块肉,睁着眼有些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动作。

  半晌,她一下,又一下不讲章法地磨了磨。

第81章

  这一下出人意料,溯侑为了迁就她而微微弯下的背脊从头僵到了尾,在骤然贴近的身躯前,唇上那点痛很快就弥散成另一种意味。

  她用尖尖的牙叼着那一小块肉,磨一下,再咬一下。

  跟平时信手拈来的行事之风完全不同,在这种事上,她笨拙而青涩。

  什么都不会,又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什么都会。

  在她咬第四下的时候,溯侑嘶的一声,抬了抬下颚,露出一条难耐而锋利的喉结线条,紧接着,手掌几乎忍无可忍地落在她窈窕有致的腰线上,一提,一落,她便轻松地坐在了那张堆着奏本的案桌上。

  唇与唇分离,他的呼吸重起来。

  薛妤抬眼去看,视线落在他像是得了滋润,完全盛放的嫣红唇瓣上,须臾,食指微抬,冰凉的指尖抵上去,不轻不重地碾了一下。

  她好似完全不知道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错了。”

  他捏着她的指尖,重重地压下去。

  她起初怔了下,没有动作,连呼吸都是轻得不能再轻的,直到他柔软的唇瓣生涩地抵进来一些,她无意地用舌尖去勾了勾,含含糊糊地吮了下。

  这场本该徐徐递进,浅尝辄止的尝试,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半晌,两人气息错开,她披着长发,安安静静坐着,指腹无意识地摁在唇边,杏眼中弥散开一层蒸腾开的热气,里面的冷静之色只余五六分。

  明明到了后半截,她才是被趁虚而入,仰着头承受的那个,可此刻四目相视,烛火“啪”的一下炸开一蓬火花。他在灯火下站着,却像被欺负的那一个。

  宽敞的衣裳往下脱落半段,露出两抹飞峦般起伏的锁骨,肌肤透露出一种冷淡的苍白之色,袖口被她揉出一层层褶皱,衬得唇边那颗冒出来的细小血珠格外艳丽。

  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刻意纵容,任人为所欲为的模样。

  薛妤盯着那道小小的伤口看了一会,见状,溯侑勾唇,无比自然地弯腰凑近。

  “破了。”擦干净血渍之后,她像是沉浸在冰水中的手指仍流连在他脸颊一侧,审视般看了又看,低声道:“像妖精。”

  这样的氛围中,这种字眼,真是一个都不能听。

  溯侑禁不住她这样的语气,闭着眼笑了下,随后抵着她的额心问:“够不够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