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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谨玉觉得凄凉的人生中终于出现了一抹暖阳,拍屁股起身道,“那我先回家了。唉哟,这么天大的事,先生,什么时候抄的?”

“昨天早上。”

“先生,我就先走了,你别担心,我没事了。”又对着徒景辰行过礼,旋风一般去了。

徒景辰摸了摸下巴,看向许子文,“恢复的真快,嗯?”

许子文冷眼看他,“谨玉就是这样好,心肠宽大,这才像个男人呢!还要怎样,为一个徒汶斐连命都搭进去不成!你说梦话呢!我早就说汶斐没安好心。哼,有眼无珠的东西,有他后悔的时候。”

徒景辰倒不以为意,揽住许子文的肩道,“小辈的事咱们就别操心了,随他们去吧。谨玉没事就好。看来,他们是知道了。”语气中已有几分犹疑。

“知道就知道,还能瞒一辈子不成?”许子文端起茶呷了两口,转头看向徒景辰,“这样的话,吴忧就不适合在通政司了。”

“不如把林谨玉提上去,吴忧就专心工部这一摊事吧。”

“谨玉不合适,他跟汶斐的事还没个结论呢。他的年纪也是个问题,不能服众。”许子文并不乐意林谨玉接近这种灰色不能见光的衙门,安安分分的在内阁,清贵稳当。

“你觉得他们…”

“不大可能,我了解谨玉,他应该不吃回头草的。”许子文接收到徒景辰的眼神,笑了笑,“看我做什么?你觉得谨玉不讨人喜欢?这也是一种本事,等着瞧吧,汶斐会后悔的。”

事实证明,许子文的话有一定的预言性。当然,这是建立在他对两人相对了解的基础上。

徒汶斐是只狐狸,林谨玉也不是兔子。

不过林谨玉是个俗之又俗的大俗人,像徒汶斐这样集权势智慧美貌体贴于一身的人追求他,他心里偷乐了许久,睡梦中都笑醒好几次。林谨玉这人向来小心,开始他也没信,还拿捏着摆架子。就像前世训练自己的小狗一样,任性肆意,徒汶斐给他送东西,合心了,林谨玉就给个笑脸赏励,不合心,直接让人退回去都是有的。徒汶斐颇费了一番苦心,身体力行的用两年的时间总结了一套林谨玉喜恶手册出来。等林谨玉觉得事事如意了,徒汶斐这样的人物肯花两年讨好他,日久见人心,应该不是假的。林谨玉也就信了,后来的日子也只有一昧往甜蜜里走,林谨玉觉得老天真是善待自己,直接穿成贵族,还迷倒了个货真价实的王子,正瞎臭美呢,就撞了冰山,惨遭劈腿。

林谨玉当然伤心,两辈子几十年的人生,头一遭恋爱竟一头撞进了人家设的局。不过林谨玉既然一生两世,自然有些过人之处,天大的事,除了父母又亡外,他从来颓废没超过三天,到第三天就得重新振作。

徒汶斐日子却有些难过,在花园子里喝着茶就开始走神,他这几天十分不对劲,穿衣吃饭天气好坏都会想到林谨玉,徒汶斐看着身上的紫袍,很浅的一种紫色,其实他以前根本不喜欢这种骚包的颜色,林谨玉爱看,他在这上头不怎么经心,穿多了也就习惯了。搞得他现在衣服深紫浅紫酱紫葡萄紫,不知道多少紫色的衣裳。睹物思人,人之常情。

徒汶斐发了一下午呆,到了饭点儿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是林谨玉喜欢的,习惯性的要下人给林府也送一份过去腻歪腻歪,讨林谨玉喜欢,再一回神,原来早一拍两散了。

虽已分手,不过林谨玉灵魂永存,徒汶斐受得是何等煎熬可想而知。

166.林谨玉引出北靖王

林谨玉十万火急的回府,其实贾家的事不必细打听都能知道,荣宁二府都给抄了。不过,皇上并未加罪女眷,一干子人都在大观园里关着呢。

园子虽然还是那个园子,不过如今可不是姑娘主子怡红院潇湘馆金奴银婢的伺候着,几十口子主子奴才,只要是女的俱押在蘅芜苑那五间清厦里,外头房门紧闭,院门牢锁,除了送水送饭,谁也见不着。王子腾还是极有本事的,硬把有身孕的王熙凤办了个保外生产,接回家里住着。

王熙凤怀胎已经将将八个月,她虽有幸出来,可是公婆丈夫都被拘,日夜悬心,史氏每天都要劝解几遭。王子腾差人去林府送帖子,恰赶上林谨玉失恋躲在许子文府上疗伤,也没见着人。

林谨玉刚一回府,许玉琳就把事跟林谨玉讲了,林谨玉重新换过衣衫,许玉琳见林谨玉眼睛有些肿,叫丫环打了水来给他热敷过,温声问,“是不是瑞王欺负你了?听平安说从瑞王府出来哭了一路。”

“没有。”林谨玉在女人面前还是很要面子的,死鸭子嘴硬,“以后瑞王府上送东西不要收了,找我就说不在。”

“知道了,要不要准备些吃的用的。两个舅舅在牢里,没人打点可是要受罪的。”许玉琳道,“还有园子里拘押的女眷们。外祖母年逾八旬,珠大嫂子是节妇,兰哥儿还小,他们三个圣上格外开恩,没在拘压之列,允他们继续在园内住着。可是老的老、小的小,这天一日热过一日,还是拿些消暑丹什么的去吧。”

“嗯,吃的用的多备些,药的就算了,遭忌讳。我一会儿去王大人府上,要晚点儿回来。”林谨玉整整衣领,对镜子前后照过,荣国府抄不抄与他无干,只是面子工程总是要做做的。不但要做,还得做得有情有义。

王子腾早等着林谨玉呢,这会儿谁也不矫情了,直接往书房去商量。

林谨玉先愁眉苦脸的感叹,“我听说了外祖母家的事,又是伤心又是着急,一时没了主意就去了先生家,听先生的话音却是不大好,脱罪怕是不易哪。”

王子腾苦笑,“还说什么脱罪,如今能保住这一家老小的性命就是祖宗积德了。别落得与史家一般家口凋零,百年名望一朝俱毁。就是将来到了地下,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呢?”

“谁说不是呢。”林谨玉道,“世伯比我有见识,这两日我胡思乱想,我人小位卑,朝中说不上话儿,不过还算看得明白。贾雨村这条野狗也太张狂了些,听说如今不少人怕被他无端咬一口,上赶着巴结他!外祖母家不就坏在他的一张贱嘴上么?他与咱们两个都不对付,舅舅们落在他手上讨不得好的。明日内阁当值,我与世伯是同一班,不如一块儿上本,谁都能审荣宁二府的案子,唯独贾雨村不行。”

王子腾慢捋颌下三寸美髯,笑道,“贤侄与我想到一块儿了。贾雨村曾在你舅舅家做过你二表哥的夫子,有师徒之情,怎能不避闲呢?”王子腾觉得林谨玉真是上道儿,直接说到了点子上,荣国府出事王子腾自然是急的,不过抄都抄了,尤其这种世族大家,百年积弊,哪儿能白璧无暇?翻案的可能性不高。王子腾忧心的是贾雨村,眼瞅着史家、贾家都死在了贾雨村手上,难道接下来轮到他王家了吗?王子腾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只是如今朝中人心惶惶,贾雨村风头正盛,多半的权贵都咬牙切齿的恨贾雨村,不过没绝对把握也没人愿意现在得罪他,省得惹一身腥。若无人应和,王子腾也是孤掌难鸣。

林谨玉与他立场相同,只是林谨玉主动提起倒让王子腾喜出望外。毕竟林谨玉现在后台够硬,他就是不收拾贾雨村,贾雨村也动不了他,又联想到前日林谨玉的痛哭,王子腾倍加以为林谨玉只是一片真心为了荣国府。难得林谨玉小小年纪就心胸宽阔,不念旧恶,长情厚道。

王子腾对林谨玉又添了几分喜爱,温声道,“我为官几十年也没见过贾雨村这样做官的,竟是不管不顾的乱攀乱咬。说实话,除了那些子小门小户、或是心虚要保命的,谁能瞧着上他?唉,贤侄不是外人,你年轻兴许不知,或许他后头是…”王子腾伸手朝上指了指,肃容道,“要不谁能容他在朝中蹦哒?贤侄,恕我说句明白话,我已经老了,再做官也没几年了。我只有一个儿子,”王子腾苦笑,“不成器侯,他不是出仕的材料儿。两个女儿,好赖也都嫁人了。如今身无所系,我第一是不忿贾雨村为人;第二贾雨村把这朝堂搅得太不像了,太平盛世,焉能容此酷吏横行;第三金陵城五大世家,一家败三家抄,只剩我王家了,我不敢说王家干净,不过我不能让家族败在我王子腾的手上;第四,荣国府、史家都是我的姻亲,我救不得他们,也当在朝中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方不负了姻亲之名。因这四点,我与贾雨村在朝中是不死不休的。”

“可贤侄你不一样哪,”王子腾目光中带着一种长者特有的睿智与慈和,语重心长道,“你还年轻,凭贤侄的资质,日后封阁拜相已是水到渠成的事,就是赐爵封侯也不稀奇。我们明日上本,胜负在五五之数,贤侄能助我,我求之不得。只是若事有不协,若怒万岁,我到这个岁数,没什么放不下的。贤侄日后大好前程,若因此失了圣眷,岂不都是我之过么?”

“世伯过誉了,我哪儿有这个本事,不过是在朝中混口饭吃罢了。”

王子腾笑了笑,“我活得年长些,也见过不少人。寒门才子、世家俊杰、天之骄子,多是名不符实罢了。像你这个年纪,比你再出色的真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世伯谬赞了,现成的吴大人就比小侄强出三座山去。怕是因小侄与世伯亲近,世伯青眼嘉之,也是人之常情。”官没人做得好,情人也被人抢了去,这得是几世的宿怨哪。

“人们常说吴子忧少年俊才,他与你有几分相似,都是少年得志,甚至他的官职也比你高。常有人将你们拿来比较,从才学官职甚至容貌上,你都不及他。可有一样你比他要强…”

因话涉吴忧这个妖人,林谨玉还真有几分上心,听得也入神,王子腾见林谨玉装模作样的喝茶,似不在意其实挺认真的在听,也没卖官司,“你运气比他好。”

这叫啥优点!林谨玉不由泄气,颇有几分既生瑜何生亮的郁闷。

王子腾笑,“不要瞧不起运气,你高外祖父被太祖皇帝称为福将,何故?每战,胜必大胜,败必能全身而退,为开国第一大将。你今日有救荣国府之心,说不定就是他老人家的余荫至此呢。”

说起先祖荣光,两人都心有戚戚,想当年贾源贾演两兄弟一同因功封爵,荣宁二府是何等威风赦赦,如今子孙不肖,凋零至此。兔死狐悲,林谨玉抿了抿唇道,“虽说先前我与舅舅家有些不睦,可现在也只有这一门亲戚了。自然不能坐视置之,唉,做官也得先做人,眼瞅着舅舅家遭难,我若装哑巴,自己就先瞧不起自己了。”

两人商量了一番,明日如何在御前对答,因天时已晚,林谨玉就先回去了。自袖中拿出一张礼单奉给王子腾,王子腾见是些燕窝人参,林谨玉笑道,“这不是孝敬世伯、姨妈的,凤嫂子怀着身孕,现在琏表哥又不在,她难免多思多想,这是内人收拾出的些补身子的药材。不论怎样,还是要以子嗣为先,天晚了,我就不去打扰凤嫂子了,世伯代我转达吧。”

王子腾谢过林谨玉,一直将人送到仪门,再次感叹后生可畏,林谨玉做人周到。人都说吴子忧锋芒过人,林谨玉多有不如,要王子腾说林谨玉不骄不燥、处事稳健,犹胜狂狷狠辣的吴子忧三分。

林谨玉两世的第一次恋爱以被人甩告终,当然会很伤心。不过现在林谨玉把热情全都转移到荣国府上面来,在内阁吴忧面前,秉承着输人不输阵的想法,格外的神采奕奕。同王子腾珠联璧合,连讽带刺的以师徒避闲的原由请求皇上将审讯荣国府的权宜转交他人。

贾雨村早有准备,荣国府是他亲自上本子参下来的,他在荣国府当过教书先生,也不惧别人就此发问,正色道,“要说师徒名分,凡参加科举的举子都要拜当年座师为师,如徐相,曾任三界主考,是以人言徐相桃李遍天下。当年大贪官何荣便是徐相主审,如此说来,当年徐相也审错了,当避闲不成?”

林谨玉道,“贾大人不要偷换概念,座师只是个名头儿。可是贾大人曾被荣国府受聘为荣国府贾宝玉启蒙老师,朝夕相处,足有五年的光阴!贾大人,按你一生活五十年算,你生命中的十分之一都是同贾宝玉朝夕相处度过,这种亲若父子的师徒之情,能与举子与座师之间的是师徒名份相提并论么?”

“就是我初来京都,在荣国府借住时也常听两位舅舅同宝玉表兄提起过贾大人,都夸贾大人博学多才、大公无私、不徇私情,”林谨玉轻声冷笑,“我还在荣国府与大人有缘一会。大舅舅同贾大人最喜一块评鉴古物,二舅舅则与大人谈古论今,二表哥更是视大人为父兄一般敬重仰慕,都说大人与荣国府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这样亲密的关系,大人能说只是名份吗?大人难道不记得,我幼时来京都给外祖母请安时听闻大人这样有学问的人做了二表哥的先生,十分羡慕,还曾让家人置备了一份表礼送予大人的夫人。虽然事过经年,我仍记得很清楚,礼单是我亲自拟的,金镶红宝石项圈儿两个、端砚两台、徽墨十块,大红云锦尺头六匹,那两块儿端砚还是前朝名品,其实是舅舅赏给我的。因我失误忘了给二表哥的夫子——贾大人备礼,便拿出来放在了送您夫人的礼单之上。贾大人!您认为您与荣国府的关系,不足以避闲吗?”

话到此处,连徐硕都摇头,叹道,“贾大人哪,老臣虽做过几届座师,这都是皇上的恩典,担了个儿座师的名儿。不瞒贾大人,有些人哪,老臣认都认不出来。就是贾大人,也是您升了内阁,有人跟老臣提,老臣才想起来,贾大人科考时也是老臣做的主考呢。可你看,咱俩明显没啥私情。别说私情,以前都不大认得。这个真跟您的情况不大一样,也不好这样比的。”这贾雨村叫个啥人呢?人家荣国府跟他无冤无仇的,还有恩呢,唉,人心不古啊。

贾雨村如今雀居高位,被人奉迎惯了,再没有以往的隐忍,脑羞成怒道,“林学士,你休要血口喷人,你何时给我夫人送过表礼?”

林谨玉此时拿出修练多年的世家子弟的气度,淡淡地,轻蔑地,若有似无地,十分没把贾雨村放在眼里地,高贵骄傲目下无尘地,扫了贾雨村一眼,没说话。贾雨村顿是气得脸都红了,脖子上暴出一根根青筋,模样都有些狰狞。王子腾上前温声道,“贾大人才学出众,臣也是听内弟提起引荐才认得贾大人,臣先时不信,内弟屡屡提起,臣方认得了贾大人,在都中准奏起复旧员时推荐得贾大人,”王子腾融融的笑道,“可不就为陛下举荐得一位能臣么?”妹夫眼神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是引狼入室,举家遭殃。

徒景辰有专权独断时,不过大多数不会与群臣拧着来,温声道,“这样看来,贾爱卿,你就避一避吧。只是贾爱卿避了,由谁主审合适呢?”

“回万岁,荣宁二府并作一案,这两家之前都有世袭爵位在身,功勋之后,定要一个清明若水公正无私之人,将案子审理得清楚明白,既不会冤枉了他们,也不能为他们掩过饰非。”林谨玉道。

徒景辰正想听下言,林谨玉却闭了嘴,徒景辰道,“看来你是心中有了人选,说吧?”

“回万岁,臣心中虽有人选,奈何臣与荣国府有亲,说出来怕人挑臣的差子,还是避闲的好。”贾雨村尚在一旁虎视眈眈,林谨玉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朕又没命你去审你舅舅家,问你说句话而已。”

“是,臣尝听人道北靖王是贤王…”

“万岁,”贾雨村知北靖王与荣国府交好,他一手将荣国府拉下马,绝不能让他们翻案,否则岂不是自己会死无丧身之地,此刻也顾不得太多,“臣一心忠于万岁、忠于朝廷,就是臣这等不喜交际之人,也听闻北靖王府与荣国府交好,有世交之情。”

“贾大人大惊小怪了,”王子腾笑道,“贾大人或许不知,昔日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众功臣,分封爵禄时,有四王八公十二侯爵,这几家子自老祖宗起就认识了。若是私交,祖宗同朝为臣,自然是认得的。不过臣知道,北靖王府与荣国府既无血缘又不是姻亲,京都若两家交好,多有联姻,贾大人说他们两家交好,怎么这么百余年也没更近一步呢。可见都是坊间谣传。在万岁面前,你我首先是陛下之臣,凡事当以万岁为先,北靖王自然更是如此。”

徒景辰一笑允了,命人颁旨不提。

167 雨村危机谨玉探监

内阁散去,众人一并出了御书房,贾雨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原是个有志向的人,十年寒窗,金榜题名,满怀抱负,立志为民请命,可因恃才侮上,不为上官所容,最后丢官去职,流浪京都。

京都乃权贵云集之地,世人皆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贾雨村出身微寒,即无门路也无银钱,从哪儿又再去求官呢?万般无奈下,由人引荐做了荣国府宝二爷的先生。

他到了荣国府方知何为富贵二字,他羡慕这种生活,却又瞧不起贾氏兄弟的无知无能,觉得上天真是无眼,将富贵赐予这等人,不过是有个好祖宗罢了。论才学手段,谁能及得上他?他在荣国府隐忍五年,竭力讨好贾氏兄弟,终于有了重新为官的机会。他再一次见识到了荣国府的赫赫权势,贾政一个五品小官儿,直接将他一个革职的官员送到了金陵知府的位子。贾雨村又惊又喜,真正的见识到了趋炎附势四个字带来的好处。

金陵三年,他已知**三味,借王家之势进京陛见,升任京都府尹兼巡街御史。

在贾雨村落魄失官时,荣国府自然是显赫,可是他经金陵三年,方知自己以往是井底之蛙,他若想更进一步,需要现加强大的靠山。于是,他接受了忠顺亲王抛出的榄橄枝,却在参奏林如海一案中败北,京都府尹之位当朝被夺。

王家贾家都不忿他此行,贾雨村再一次蛰伏。在都察院,听到的最多的就是现在的工部尚书、曾经的左都御史吴忧的事迹,同样的是御史,吴忧踩着别人的乌纱帽染红了自己的顶戴,高居一品尚书位,内阁行走。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叫贾雨村怎能不眼红。降职之后,忠顺王府也不冷不热起来,贾雨村知道自己已在忠顺王心中失了用处。不得不说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他一门心思的分析吴忧上位的原因。贾雨村精通史事,自然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选准时机一本本的参奏这些旧日权贵,有些准了,有些驳回,贾雨村也不是没有遇到攻诘,不过他身为御史,风闻奏事,并不为过。再有帝王暗中回护,贾雨村这一路称得上是顺风顺水,高官厚禄,手到擒来。

此时,他终于明白,投靠谁也不如投靠皇帝,他愿意做皇上的先锋,为皇上分忧。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他贾雨村高高在上,冷眼俯视这些曾经让他摇尾乞怜的权贵在他的脚下辗落成尘,是何等的快意!

他一直以为自己深得帝王心意,可是今日早朝他受到了围攻,与荣国府有隙的林谨玉竟然站出来为荣国府张目,同王子腾一唱一和,引以为援,轻而易举的夺了他的主审权。

什么狗屁表礼,他林谨玉何时给他贾雨村的夫人送过礼!贾雨村自然知道林谨玉满口谎言胡说八道,可是林谨玉硬说得有鼻子有眼有备而来,事隔多年,他如何辩驳!就是他不认,有人信么?

世人眼光,早已不在贾雨村的考虑之内,只要皇上觉得他有用、能干,那么没人能动得了他。今日内阁之中,皇上却屈从众意…贾雨村不由打了个寒颤…他绝不能失了皇上的信任。

林谨玉同王子腾慢慢踱着步子往宫门外走去,林谨玉算小半个习武之人,感受到了如芒在背的注视,回头一瞧,贾雨村正喜怒无辩的死盯着他瞧,见林谨玉回头,眼中光芒更为冷厉。

林谨玉笑了笑,扭头对着贾雨村比了个中指。

王子腾边走边问,“这手势是什么意思啊?我看贾雨村不一定能明白。”

林谨玉在王子腾耳根子处悄声说了,王子腾朗声笑起来。贾雨村听到王子腾的笑声,气得脸都紫了。倒是前头的徐硕回身问,“何事,王相如此开怀?”

吴忧内功精深,自然听到了林谨玉的话,也忍不住笑了,几步到林谨玉身边儿道,“林大人可有空暇,我近日得了些好茶,请林大人一品?”

林谨玉道,“今儿不巧了,吴大人也知道我外祖家的事,我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呢。”他现在看到吴忧就心里发堵,还装什么狗屁风雅,留着好茶你们一对贱人喝去吧,呛不死你们!

王子腾投桃报李地对徐相感叹道,“林学士真是礼孝之人。”

徐相点头附和,两人夸了林谨玉一番,就是林谨玉这样厚的脸皮都有些不自在。

到宫门口,诸人自回自家,吴忧跟着就上了林谨玉的马车,林谨玉好想一脚把吴忧踹下去,为了男人的风度硬忍着没说话,狠狠瞪了吴忧一眼。吴忧靠在柔软的被褥上,笑道,“这是我第二次搭乘林大人的马车吧。”

林谨玉没答理他。

“嫉妒了么?”

“嫉妒什么?你现在用的,我早用得不耐用了,是你捡我不要的N手货。”林谨玉扯了扯唇角,“吴大人有话直说吧,省得遭人误会。”

见惯了林谨玉嬉皮笑脸的模样,这样的冷峻还是头一次。不知何时,林谨玉已经逐渐褪去少年的单薄稚嫩,唇角紧抿却显出坚毅,渐生威严。吴忧忽而叹了口气,“那就直接说吧,我与瑞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知道你以前拿我当做朋友,很抱歉。”拉开车门,吴忧足间轻点,轻灵的跃下马车,头也未回径自离去。

林谨玉回家吃了午饭,睡了午觉,便拉着半车的被褥食物去了刑部看望亲人。他以前在刑部审过薛家的案子,刑部官员对他印象不错,何况他如今正当红,尚书大人客气的请林谨玉喝了盏茶,痛快的写了批条。

昔日豪门显贵,一朝落难,都落魄的极憔悴。贾家人到底沾了林谨玉的光,北静王主审的圣旨颁下,贾赦贾政等在刑部的居住条件完全上了一个档次,由群居转为单间儿。

林谨玉说了北静王主审之事,贾政哽咽道,“圣上仁德,我等罪臣无地自容哪。”

贾赦拿袖子抹了一把泪,沾了泥污的胡须也跟着颤抖,“多亏外甥为我们周旋了。不知老太太如何了?”

“外祖母年事已高、珠大嫂子是节妇、兰哥儿年纪小,皇上隆恩,并未加罪,如今都在园子里住着。”林谨玉黯然,贾琏抿了抿干裂的唇,凄声问,“林表弟,你凤嫂子可还好,她,她还有身子呢。算着,算着再有一个半月就要临盆了…”说着已是落下泪来。

“琏表哥不必急,凤嫂子因有孕,被王大人接回了府上住着。”

贾琏放下心来,对着林谨玉长身一揖,林谨玉忙去扶,贾琏形容狼狈,身上气味也不好,自己倒先避开了,眼圈儿透红道,“在牢里这些日子,怪腌臜的。林表弟自来京都,在我们府上受了诸多委屈。说心里话,我都觉着对不住表弟。如今府上遭难,以往多少亲朋故旧都断了往来,独表弟不念旧恶,在外头为贾家奔走。这一拜,是我代贾家上下谢表弟在朝中为贾家说了公道话,谢得是表弟的大仁大义。”

林谨玉叹道,“表哥不必外道。我母亲是舅舅的亲妹妹、表哥的亲姑母,过去的事就算了。只要一家子平安,就是福气了。”他们有血缘关系,可惜并不是亲人。荣宁二府真真切切的自云端跌落泥土,即便出狱,也没有可重振家风的男子。唯一一个贾琏算明白事理,可惜文武方面并无长才,林谨玉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至于贾宝玉,也许被吓坏了吧,只见他在草垫子上抱膝呆坐,自始至终,未曾动过一下。

自刑部大牢出来,灿烂的阳光洒在头顶,似乎心情也跟着明朗许多。

赵初在牢门口侯着呢,见到林谨玉等人出来行了一礼道,“大爷,许先生请大爷过去呢,说有要事。大奶奶怕耽搁了爷的正事,吩咐奴才来跟爷说一声。”

林谨玉抬袖子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唉,这牢里常年不见天日,阴暗霉臭,林谨玉打道回府,还是先换过衣裳吧,许子文有洁癖,这样过去一准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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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阁外就听到许子文的笑声,林谨玉想这指不定有啥好事儿呢,平常没见先生这样开怀过。一进门,就见许子文倚坐在榻上,不过另人吃惊的是与许子文相对而坐的另一个人,竟然是个金毛老外。唉呀,那长相更是…真叫一个绝了。更让林谨玉恍惚的是这人的装束,大衣领加灯笼袖的白色衬衣配黑色的马裤长筒靴。

林谨玉一瞬时以为自己又穿回去了。

“谨玉,这是肖恩,我的朋友。”许子文的声音唤回了林谨玉的神智,“怎么了?神思不属的。”

“哪里,是这位肖恩叔叔太英俊了,我都看呆了。”林谨玉笑了笑,上前行礼。

肖恩听到林谨玉的夸赞十分高兴的站起来,拥抱了一下林谨玉,俯身亲呢的亲吻他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性感,“谢谢,你也很英俊,我早听许提起过你,很高兴与你见面。”

这人虽说年纪大了些,可实在太帅了,身形高大矫健,浅金色短发,苍蓝色的双眸和刀锋的笑容,笑起来温柔又霸道。比林谨玉高出一个头去,林谨玉在意念中吞了吞口水,踮起脚尖儿又亲了回来,有些小羞涩的说,“我也很高兴。”

肖恩笑起来,在他看来,东方人内向而羞涩,并不喜欢他们国度的礼仪,虽然肖恩一向十分不理解东方人的思想,不过林谨玉落落大方还是赢得他的欢心,大方地给了林谨玉一匣子红宝石做见面礼。

林谨玉乖巧的听着两人说话,他才知道许子文竟然还涉足海外贸易,听着还有点儿规模的样子。

肖恩是第一天刚到京都,大半个时辰后便去休息了,临走时捏住许子文的手,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眼中满是期待。许子文用一种林谨玉听不懂的鸟语说了些什么,肖恩无奈的耸耸肩,遗憾地松开手去休息。

林谨玉眯起眼睛凑上前对着许子文眨啊眨,许子文靠在榻上问,“你眼抽筋了?”

“我是学肖恩叔叔一往情深的眼神呢。”林谨玉挨着许子文坐,“先生,你跟他没什么吧?皇上来得勤,你可得小心些,我看皇上心眼儿不大,挺爱吃醋的。要是知道肖恩叔叔敢摸你的手,不得把手给他剁下来。”

许子文拧林谨玉的嘴,“收起你那副色眯眯的死相来!脸都给你丢光了!还有,管好这张贱嘴,敢在景辰面前瞎嚼咀,要你好看,听到没!”

“知道了,我肯定是偏着先生的嘛。”林谨玉八卦的问,“先生,你跟肖恩叔叔怎么认识的?”

“出海时碰到的。”

林谨玉羡慕死了,两眼直冒红心,“先生,你还出过海?都去过哪些国家?像郑和下西洋那样么?怪不得,怪不得先生会说外国话!先生,你还出不出海,带我一道去吧。”

“嗯,海外风光也不错,不过,他们吃的跟我们不大一样,穿着也不相同,风俗习惯都很有趣。”许子文道,“你这种见人爱‘吧唧’着乱亲的德行倒是跟那边儿人对路。”

“入乡随俗嘛。”林谨玉笑问,“先生,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是提醒你,别见了肖恩跟要发春似的。”

林谨玉笑,“我跟肖恩叔叔是客气一下,外国人都很热情的,先生,他应该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吧?我觉得他长得真不错,很耀眼,很威风。如果他不是先生的朋友,我会考虑一下的。”

许子文摇头,“毛太多了,跟猴子似的,我劝你慎重些吧。”

林谨玉笑得喘不上气,趴在许子文肩上问,“先生,你是不是已经看过了?还跟我说没什么。”皱了皱鼻子道,“肖恩叔叔是做什么的?”

“商人。”

“不信。”林谨想想换个说法,“他是买卖什么的?”

“一会儿景辰来了一起看吧。”

168.谨玉献计探春来访

林谨玉有幸见到了古代的军火买卖。

那一箱泛着铜黄色光泽的短枪,只要是男人都会流口水,林谨玉说了小半个时辰的好话,央磨到半夜,不给就不走,死皮赖脸的,许子文才同意送他一支。

林谨玉欢天喜地的走了,徒景辰关紧房门,装作若无其是的问,“这就是那个海盗头子?”

“早改行了,海盗有什么前途,人家现在是正经商人,国王赏赐的爵位,我海上的生意和肖恩合作的很好。这次也亏得是他帮忙,价格并不贵,明天让吴忧过来吧,连带那些图纸模具,叫工部抓紧仿制,下次不要再花这种冤枉钱。”许子文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上床休息。

徒景辰睡在床外,弹指熄了灯,搂着许子文的腰,轻声道,“看他对你还有点儿意思呢?”

“对我有意思的人多了。”许子文枕着徒景辰的胳膊,“不过我眼神儿不好是众所周知的,竟然吊死在一棵树上?一把年纪,别再玩那套吃醋的把戏了啊。”

徒景辰温声道,“若是信不过你,我成什么人了。只是看到那家伙的眼神就不舒服,快些打发他走吧,一个强盗,还待为上宾了?”

“肖恩现在不是强盗!圣人都说,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呢。”许子文两根手指掐住徒景辰腰上的一块儿嫩肉,咬牙切齿的揪了下去,徒景辰一声闷叫,许子文半抬起身子道,“再说这些酸话,我现在就搬到肖恩的院子里去。用着朝前、用不着朝后,你也忒势利了。”

徒景辰笑道,“我这不是担心色衰而爱驰么?”反身将人压在身下,一双手不停的在许子文的腰间摸索揉捏着…

“今天有些累了。”

“乖,不用你劳累,你躺着就成了。”

徒景辰是个非常小心的人,狼已经来了,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虽说许子文变心的可能性很小,不过还是得防范于未然。

内阁散时,徒景辰单独把林谨玉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