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生男还是生女皇帝真的不在乎,小孙子不过是说来顺口。

不过和安远侯说起来,皇帝却道:“峻熙,朕还是希望有个小小火。你不知道,小火孩童之时,真是可爱极了。”

安远侯笑,“陛下,臣却希望有个小蕙蕙。蕙蕙小的时候最招人疼。”

皇帝兴致极好,道:“峻熙,咱们投壶。若朕赢了,是小小火;若你赢了,是小蕙蕙。”

安远侯唯唯答应。

如果放在平时,安远侯肯定故意误投,让皇帝赢,这回他却不让着皇帝了,认认真真的投了个第一。

皇帝失望,“峻熙你怎么不让着朕了?”

安远侯唇角轻勾,“这是臣第一个小外孙女,陛下不稀罕,陛下可是早就有小孙子了。”

皇帝笑了,“好吧,那这回是小蕙蕙,下回是小小火好了。”

这对亲家说得热火朝天的,旁边的宫女内侍等那叫一个晕。皇帝陛下,江侯爷,合着这生孙子还生孙女是你们投壶能定下来的么……

江蕙孕期过得愉快又科学,合理饮食搭配,合理运动,她又习过武身体底子很好,所以虽然是头胎,她生的也很顺利,从推入产房到孩子生出来不过小半天的功夫,便顺利生下了一个小女婴,母女平安。

皇帝大喜,“蕙芷,王者之香,母亲名蕙,女儿便名阿芷吧。”给小女婴起名阿芷。

这是淮王和江蕙的头一个孩子,不管夫家人还是娘家人都很喜欢,小阿芷小阿芷的叫个不停,安远侯和众人不一样,抱起小外孙女亲了亲,柔声道:“小蕙蕙。这孩子和蕙蕙才生下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是小蕙蕙。”

小阿芷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满月的时候已经白白嫩嫩的很是可爱了,两个月她就会冲着人笑,到第三个月她就认人了,七个月会坐,十个月会走,一岁时候会奶声奶气叫爹叫娘叫祖父祖母,虽然每个字发音都不清晰,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来的,江蕙和淮王喜悦不已,皇帝和杭皇后更是心花怒放。

“小阿芷比别的孩子聪明。”皇帝乐呵呵。

“蕙蕙小时候也比别的孩子聪明。”安远侯微笑,“或许和胎教有关吧。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常常挑处风景优美的地方坐着,我抚琴给她母女二人听。”

安远侯人到中年依旧俊美的面容上,有怅然之意。

皇帝心生同情。

皇帝这辈子从来没有取悦过女人,一直是女人费尽心思讨好他。但安远侯对冯兰的情意他也察觉到了些,如果可能,安远侯大概愿意回到过去,对冯兰不离不弃,和冯兰、江蕙一家三口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吧。

“峻熙,往者不可谏。”皇帝善意提醒。

“是,陛下。”安远侯黯然。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后悔又有什么用?

安远侯回府之后,心情郁闷,在房里呆不住,到稻梁园找江老太爷去了。江老太爷在地里薅草,安远侯闷声不响的蹲下和他一起拨,看着一颗颗野草从地里拨出来,田里只剩下青青菜苗,有种除暴安良般的感觉。

拨完草,父子俩到田边坐下,江老太爷怔怔看着天边,“大郎啊,你二弟走了之后,我很是伤心了一阵子。后来方盘城那边来了几个商人,把你二弟平时在那边欺压百姓的事说了说,我……我简直是没脸见人了……我怜惜你二弟从小没了亲娘,对他是娇惯了些,可我也没有想到,他最后能变成这样……”

安远侯一向孝顺,但听江老太爷一口一个“你二弟”,心中莫名烦燥。

江峻博,一个跟着穆王算计他的亲生女儿,要置他的亲生女儿于死地的人,二弟?谁要这样的二弟。

“爹,您再莫提江峻博这个人了。”安远侯语气生硬的说道。

江峻博和吴氏死在方盘城,尸体并没运回来,而是火化之后把骨灰带回来的。江老太爷看到那装着江峻博骨灰的坛子时,刹那间老了十岁,失声痛哭,苏老夫人和安远侯、江峻朗却从没怎么安慰他。江峻博和吴氏之死的内情,他们并不知道,但江峻博、吴氏借娃娃亲的事要害江蕙是明摆着的,在方盘城打着江蕙的旗号欺压百姓商户也是尽人皆知,对江峻博、吴氏这样的人,他们固然深恶痛绝,江老太爷为江峻博的死伤心,他们也同情不起来。

“好,不提了。”江老太爷讪讪的道:“唉,反正你二弟人也死了,死者为大,他生前有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要和他计较了。他是把咱家人害了,可他也不是有意的,况且他最后惨死在外头……唉,不提了,不提了,以后都不提了。”

“他都那样了,还不是有意的?”安远侯眉头微皱。

江老太爷心里发慌,吞吞吐吐,“他,他确实不是有意的……那时候他就想要个特简……他没想要坑家人,真的没有……”

安远侯木木的坐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江老太爷这话的含义,浑身一震,“爹,您的意思是,当年您向废太子献诗,为的是给江峻博走特简之途铺路?”

那一段往事是江老太爷最不愿意回顾的,也是江家上上下下多年来不曾提起过的,时隔近十年再翻将出来,如一把利刃,把安远侯一颗心割得鲜血淋漓。

因为那桩飞来横祸,他和爱妻娇女生生分离;因为那场飞来横祸,他好好的一个家毁了;那件祸事之后,他认了命,迎娶丹阳郡主,努力忘掉冯兰开始新生活,他一度麻木得连什么是痛苦都不知道了,他变得沉默寡言,鲜少欢娱,他被那桩祸事害惨了!

事发之后,安远侯和苏老夫人、江峻朗一样,以为江老太爷是一时糊涂才做了错事,谁也不忍心责备他,谁也不忍心追问原由,很有默契的绝口不提,不让江老太爷再次伤心,但做梦也没想到,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的……

安远侯是江老太爷的儿子,如果是因为父亲的失误让安远侯倒霉了、牺牲了,安远侯默默受苦,无话可说。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江老太爷,而是因为江峻博才导致的这一切,让安远侯如何接受!江峻博不过是江老太爷一个庶出的儿子,凭什么为了江峻博,安远侯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江老太爷惭愧的低下了头,“这个,这个……大郎啊,你二弟不是科举的料,朝廷不许捐官,爹的官又不大,没办法恩荫给他官职,除了特简,你二弟没有别的路可走……”

安远侯脸颊抽了抽,“不是科举的料。他当年才二十多岁,多少人三四十岁、四五十岁还在努力考科举,他才二十多岁,爹就知道他不是科举的料,不让他自己努力,不惜卑躬屈膝要替他铺路了……”

“他笨啊,没有你和三郎聪明,他还没有亲娘……阿节也是,没有亲爹亲娘,真可怜……”江老太爷语无伦次。

安远侯疲惫的闭上眼睛。

江老太爷简直是没救了。在他心目当中,安远侯和江峻朗有亲爹亲娘,人聪明,就不可怜,就可以自己拼前程,江峻博没了亲娘,人又笨,就得当爹的替他往来奔走。江峻节就更别提了,没爹没娘,更加可怜,更加需要优待。这幸亏是江峻节没长歪,要是江峻节也和江峻博一样长歪了,老太爷能任由这些“可怜”的儿子把江家带向哪里?

“大郎,大郎。”江老太爷见安远侯神色不对,惊慌的摇着他。

安远侯缓缓睁开双眼,眼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江峻博,死的已是迟了。”

他语气却不如何狠厉,江老太爷听在耳中,却从心底往上冒凉气。

“大,大郎……”江老太爷结结巴巴。

安远侯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一样,起身离开,脚步飘忽。

江老太爷害怕了,一直远远的跟在安远侯身后,唯恐安远侯一时想不开。

安远侯眼神发直,心中不停的重复一句话:弄死江峻博,弄死江峻博,弄死江峻博……

安远侯午夜梦回,曾无数次想过如果能回到那桩祸事没有发生之前,他应该怎么做才能保住妻子女儿,保住他的家。他一直没有想到什么绝妙的方法,但现在他明白了,弄死江峻博,江家就太平了,他就不会和妻子女儿分开。

江老太爷一直远远的跟着安远侯,见前面是口没盖的井,安远侯仿佛没看见一样,还是直通通的往前走,吓了一大跳,正要开口呼唤,却见安远侯痴痴呆呆直视前方,脚下却仿佛长了眼睛似的,从那口井上跨过去了。

“还好,还好。”江老太爷后怕的拍胸。

安远侯默默的回房去了。

也不知是江老太爷多心还是怎么的,自从安远侯知道了真相,苏老夫人、江峻朗看他的目光都变了,陌生了,疏远了,没有从前亲近了。江老太爷心慌,“我没有想因为二郎害全家人啊,我就是想帮帮二郎,给二郎谋个前程,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把全家人都害了……”

江老太爷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和庄太后有些相似,心软,耳朵也软,不偏爱有出息的儿子,偏爱可怜的、没用的儿子。因为溺爱那个没出息的儿子,坑了家人,最后也坑了那个被溺爱的儿子,不得善终。

若是有机会重新再来,江老太爷大概不会还像从前一样溺爱江峻博了吧。

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江老太爷没有机会反悔,没有机会重来,留下了终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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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和江蕙在宫里的日子一直很悠闲。

皇帝、杭皇后疼爱他们一家人那是不用说了,太子对弟弟、弟妹、小侄女也格外关心宽容,江蕙虽然住在宫里,却不如何拘束,笑口常开,其乐融融。

淮王还是试图搬到淮王府的,这样他和江蕙的行动更自由,也可以常带阿芷逛街玩耍,但杭皇后不同意,皇帝更是不答应,“小火,蕙蕙,你俩想走就走,没人留你们。小阿芷留下。”

“我和蕙蕙怎么可能抛下小阿芷。”淮王下气。

皇帝这两年身材有些丰腴了,面容却比从前慈爱了许多,笑呵呵的道:“既然抛不下小阿芷,那就继续住着吧,朕看在小阿芷的份上,不嫌你烦。”

“我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我父皇喜爱我闺女,更胜过喜爱我。”淮王仰天长叹。

“先帝在世之时,喜爱你也是超过喜爱朕的,朕可没和你计较。”皇帝淡定的道。

淮王脸红了,“您一提到先帝,我就想起那块雕着飞狼的血玉,想到蕙蕙才三岁的时候我就见过她了,先帝还为我俩定了娃娃亲。”

皇帝笑的意味深长。

娃娃亲,哈哈 ,娃娃亲。

小阿芷三岁生日的时候,皇帝为她在宫中设宴,宴请的除了皇家、江家的亲戚之外,还有十几位翰林院的青年文士。皇帝叫这些人来是让他们做诗的,阿芷小郡主这般聪慧可爱,如果没有诗歌来赞美她,那不是太不像话了么?

这次生日宴规模不算大,气氛却非常好。

皇帝怀里抱着小孙女,得意的跟安远侯吹牛,“峻熙,虽然投壶是你领先,虽然你如愿以偿有了小外孙女,但其实是朕赢了,你明白么?峻熙你看看,闺女相貌随爹,小阿芷长的多像她爹,和她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陛下赢了。”安远侯心情愉快,眼角眉梢都是笑,半分不跟皇帝打别。

“陛下说的是,小阿芷像爹。”众人纷纷凑热闹。

这倒不是他们拍皇帝马屁,实情如此。皇帝怀里抱的是小阿芷,身边站的是淮王,小阿芷白皙漂亮,五官脸庞都似足她爹,活脱脱的是一个小小火啊。

皇帝和安远侯等人在这里说笑着,翰林院的青年文士诗也作好了,亲戚之中也有几位善于诗词歌赋的人为小阿芷写了诗。内侍呈上来之后,皇帝和安远侯、淮王、江蕙等人一起评定了,以翰林院侍讲卢白所作之诗最佳。皇帝皆有赏赐,又单独赏赐卢白珍珠十斛,锦缎十匹,卢白由内侍引领着过来谢恩,小阿芷好奇的看看他,从皇帝膝上滑到地上,奶声奶气的道:“卢先生,你替我作的诗很美,我很喜欢,多谢你。”

“看看咱们阿芷小郡主多有礼貌啊。”众人惊叹。

卢白是个二十出头的俊秀年青人,没想到淮王和淮王妃膝下唯一爱女小小年纪便如此知礼,受宠若惊,连忙谦虚,“哪里哪里,能为小郡主作诗,荣幸之至。”

小阿芷笑咪咪看着卢白,“卢先生,你叫卢白对不对?你和李白有啥关系呀?”

竟然殷勤的和这个初次见面的翰林院侍讲说起话来了。

皇帝乐呵呵的看着,安远侯满眼怜笑,淮王和江蕙对宝贝女儿这点儿小心思自然是明了的,知道小阿芷什么都好,就是不能随意出宫,难得见着个外人,很喜欢跟人聊天,也不以为异。

“回小郡主,卢白和李白没关系,仆单名一个白字,表字晚菘。”卢白头回跟这么小的小女孩儿正经八百谈天,回答得非常仔细。

“晚菘呀。”小阿芷眼珠灵活的转了转。

卢白,两个字里她听说过一个,是李白的白。晚菘就不行了,两个字她都没听说过,不知道是啥意思……

“父王,母妃,啥叫晚菘?”小阿芷跑向淮王和江蕙,向父母求助。

江蕙柔声告诉宝贝女儿,“小阿芷,晚菘的意思就是大白菜,是秋末冬初的大白菜……”

“大白菜呀。”小阿芷乐坏了,眉眼弯弯,“这个我知道!父王母妃前些天带我回外祖父家,我在田里见过的!”

眼前这个陌生人居然是大白菜,是她不光知道还见过面的大白菜,小阿芷别提多开心了。

“那个,大白菜。”小阿芷冲卢侍讲甜甜笑,“你写的诗真美,我有只小白猫叫咪咪,长得可好看了,改天我带咪咪跟你玩,行么?你给咪咪也写首诗。”

众人都晕。

“阿芷。”江蕙哭笑不得,“阿芷,才夸过你有礼貌,你就当面叫卢侍讲……不可以这样的,女儿,这样不礼貌……”

“这可不怪我们小阿芷,是你告诉孩子的,晚菘就是大白菜。”安远侯见小阿芷诧异的睁大了眼睛,唯恐外孙女受委屈,忙把阿芷抱了过来。

“不怪小阿芷。”皇帝金口玉言。 

“这怎么能怪我们小郡主呢?晚菘就是大白菜啊。”杭皇后为孙女鸣不平。

“就是,小郡主没说错。”丹阳郡主也为阿芷说话。

“小郡主说的对极了,晚菘就是大白菜。”卢白是个机灵人,连忙说道:“家父爱食早韭晚菘,因此为臣取了这个字。小郡主才三岁,便知道晚菘是大白菜了,真了不起!”

皇帝露出满意的笑容,下旨再赏卢白端砚两方,卢白忙跪下谢恩。

皇帝招手把小阿芷叫过去,“乖孩子,你说的没错,没有不讲礼貌。”

小阿芷开心又得意的笑了,笑容天真无邪。

江蕙啼笑皆非,“子充哥哥,咱们得想个办法了。小阿芷被这般娇惯着长大,我怕她会不知天高地厚。”

“不会的。”淮王自信满满,“蕙蕙,我从小便是被先帝、父皇这般娇惯着长大的,你看我何其正直,何其坚强,何其豁达。”

江蕙:…………

小阿芷被皇帝如珍似宝的抱着,悄悄向江蕙这边看过来。

小女孩儿拈着衣襟,很有些不好意思。

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仿佛在问江蕙:我方才不讲礼貌了么?我不知道呀,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江蕙情不自禁的、温柔似水的一笑。

阿芷小宝贝,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当然是不会的。不过晚上回去之后,我会好好跟你讲讲道理,相信你一定能听明白的。

阿芷咧开小嘴笑,快活的冲淮王挥着小手,淮王一边跟宝贝女儿挥手致意,一边眉飞色舞的告诉江蕙,“放心吧蕙蕙,咱们小阿芷长大了准会跟她父王我一样正直无私、德才兼备、人中龙凤、举世无双……”

江蕙嫣然。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