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皱起眉头在殿内踱了两步,“朕今日换了这身衣服,免不了和人碰撞贴近,但照道理来说,应该没有人能认出朕的面目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扫过了桌上了核桃与粗眉,再扫了索额图一眼,索额图的额上便起了层冷汗,原是想着阻止皇帝在自己家里微服私访才想出这主意的,却哪里知道,皇帝并不理他这个岔儿?

拼着容貌变丑,也急急地赶去了储秀宫。

索额图道:“那人能将此物以极快的手法放进皇上的衣襟当中,想必是江湖上的高人?”

皇帝却怔怔地望着屋子里燃着的鹤形灯,似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索额图便再道:“皇上,今日臣和您一起出去,为掩人耳目,臣带的,也是亲近的部属,都知根底的,依臣来看,他们不可能做下此事,便只有路上碰到的人中寻找了,可臣仔细回想,咱们一路往储秀宫走,遇到了宫婢内侍虽多,能近身的,却没有…”

皇帝忽地摆了摆手,突忽其然地,露出一个微笑来,摆了摆手:“罢了,不用查了。”

索额图只觉那微笑俊奇到了极点,可他瞧着,却有些发毛,“皇上,您这是…?”

皇帝看了他一眼,“你且悄悄儿把这张名单弄清楚,连同他们的亲属家族,朕要斩断了那人在宫里面的枝枝蔓蔓!”

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整个人如出鞘的刀一般,那无尚的威压隐隐而来。

索额图浑身有如冰水泼下,忙答道:“喳。”

自被红锦劫走,算起时辰,卫珏已有一天一夜没有储秀宫现身,第二天一大早,她梳洗完毕,查看了一下脚的伤势,发现那药一擦了上去,伤口其本上便痊愈了,走在地上,脚也不感觉痛疼,步姿更是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因素环回不来了,管事嬷嬷便又给她调了另外一位名叫锦玲的宫婢来,这锦玲手脚勤快,话语又不多,卫珏试探了几次,倒是略有些满意。

她正拿着本书斜倚在榻上看着,忽地,便听到了外面传来嘈杂之声,便放了书本,对外间的素钗道:“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素钗应了声是,走出去观看,隔不了一会儿,便走了回来,脸上有古怪之色,“小主,西厢房的派人过来了,说请小主过去,小主…咱们还是避开些好。”

卫珏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闪烁,知道在这一天一夜当中,在慈宁宫发生之事,已经开始清算了,心想太皇太后动手可真快。

卫珏站起身来,放下了书本,笑了笑,“咱们行得正,立得直,怕些什么?”

素钗吞吞吐吐:“素环回不来了,她到底是伺侯过小主的,奴婢怕有人拿着此事作伐,对小主不利。”

卫珏道:“太皇太后英明着呢,不会冤枉好人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阻止

素钗见无法阻止,只得拿了披风过来,给她披上,卫珏走出门去,便见那西厢房宫婢垂头站在门口,其它的宫婢皆用异样的目光朝她望着。

原来派往西厢房伺侯瓜尔佳凌月的宫婢,都被人看高一线,在整个储秀宫内,都是仰着头走路,如今,那宫婢却耷拉着脑袋,面色沮丧。

见卫珏出来,她便上前,堆了笑道:“卫小主,我家小主请您过去一趟,有些话想对您说。”

卫珏笑了:“是么?”

那宫婢生怕卫珏不答应,着急地道:“卫小主,我家小主和您到底姐妹一场,她这便要出宫了,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相见,请您务必前去相见。”

卫珏明白她话语当中的意思,瓜尔佳凌月虽因今次之事被太皇太后直接撂了牌子,但她到底是瓜尔佳氏的,只要鳌拜不倒,日后的前程,便不可预料。

卫珏似被她说动,点了点头:“好,我便走一趟罢,看看月姐姐到底有什么话说?”

那宫婢吁了一口气,在前边领路。

卫珏跟着她一路往前,才走到门廊一半,便见赫舍里丽儿迎面而来,乍一看去,她的脸又清瘦了许多,整个人陷在宽大的衣服里边,象要随风飘去。

她一见卫珏跟着那西厢房的宫婢走,便拦下了,“珏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那宫婢忙cha言:“丽儿小主,我家小主要请卫小主过去一趟,话别一番。”

赫舍里丽儿撇了撇嘴:“你家小主和珏姐姐素无交往,今儿倒奇了,临出宫了,反而攀起交情来。”

那宫婢哑口无言,拿求助的目光朝卫珏望着。

卫珏便把赫舍里丽儿拉到一边,低声道:“丽儿妹妹,别担心,她既是已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去听听,她在说什么也好。”

赫舍里丽儿道:“就怕她狗急跳墙。”

卫珏却是笑了,“丽儿妹妹,瓜尔佳氏还没倒呢,她日后还有大把前程,太皇太后给了瓜尔佳氏几分面子,只说她因生病而被撂了牌子,她以后除了不能嫁皇亲国戚之外,还有大把的青年才俊可嫁,你且想想,她会狗急跳墙么?”

赫舍里丽儿舒展了眉头,道:“还是你想得透辙,倒是我担心了。”又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昨儿你一天一晚没回来,我使人问你去了哪儿,你说去看书看忘记了时间,我却有些不相信…”

难道她今儿一早便来这里堵她。

卫珏看她清瘦的脸,有些心痛,道:“丽儿妹妹,你病才刚好,要好好儿养着才是,别想那么多,CAO那么多的心,我真是看书忘了时间而已。”

赫舍里丽儿却直直地盯着她,“我派人查过,这段时间,红锦也不见了踪影,她是什么人,咱们都知道的,是不是她做出了什么事?”

卫珏忙笑道:“你瞧瞧,白白担心,她若真做出什么,我还会完好无损的回来?”

赫舍里丽儿再仔仔细细上下审查了她一遍,见她脸色如常,略放心了一些,道:“珏姐姐,你可别什么都自己担着,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我虽没你那么本事,但咱们家到底有些人脉,能帮得了你的。”

卫珏在心底暗暗叹气,她这般温厚端庄的性子,便是索尼大人教出来的孩子吧,正因为这种脾性,因此,虽为首席顾命大臣,却被鳌拜步步紧bi。

卫珏道:“你看你,就是想得太多了。”

赫舍里丽儿却还是不放心,招了手叫不远处站着的锦画过来,道:“你跟着卫小主去…”又对卫珏道,“这丫头手脚上有些功夫,寻常五六个人也能应付了,如真出了什么事,让她顶着,你且有机会出来唤人…”

卫珏知道如若不答应她的安排,她会没完没了,便连连点头,“丽儿妹妹,你且放心,咱们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扬声一叫,哪有什么声音听不见的?”

赫舍里丽儿这才笑了,苍白的脸露出些血色来,垂了头道:“我就是怕,身边亲近的,最后都一个个儿都离去了。”

卫珏听了这话,眼底直发酸,她没有想到,赫舍里丽儿这样富贵泼天的女子,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原以为,只有自己能有这样的体会,象她这样自小便被众星拱月般待着的女子,哪会懂得人生的得失,可没有想到,她不但懂,而且明白。

卫珏忍了眼底的酸意,脸上现了笑意:“丽儿妹妹,你也要好好儿的才是,我也不想身边亲近的,一个个儿都离去。”

赫舍里丽儿抬起眼来,乌黑的眼珠泛着光,“珏姐姐,不会的,咱们都要好好儿的。”

卫珏点了点头,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她的手柔软而温厚,老人说得诚然不差,掌心温暖的人,人心便会良善。

那宫婢见卫珏与赫舍里丽儿没完没了的说话,实在忍不住了,陪着笑道:“两位小主,咱们家小主午时便会出宫了,能否请卫小主走快一些,别误了时辰。”

卫珏与赫舍里丽儿这才松了手,跟着那宫婢往前走去,走了良久,她似有所觉,回头看去,却见赫舍里丽儿依旧站在长廊中央,呆呆地朝她望着,见她回头,这才略有些羞涩地笑了,转身而去。

卫珏跟着那宫婢来到西厢,只见宫婢来来往往的,正在收拾东西,全都静默无声地走动,脸上如丧考妣。

卫珏停了脚步,道:“你家小主在哪儿?”

那宫婢陪笑道:“卫小主,我家小主生病了,在寝室里躺着,午时回去,也只能把轿子抬进房里,让奴婢们搀着进轿子,便请小主移步到内室,我家小主在那儿等着。”

卫珏点了点头,跟着她往内室走。

才转过那白玉镂空屏风,便听得里面传来碎裂之声,瓜尔佳凌月中气十足,大声道:“什么,你倒留在了宫中?”

“是的,老爷吩咐,奴婢留下来,伺侯新来的人。”

是红锦的声音。

那带路宫婢在屏风前便停了脚,战战惊惊直往后缩,“卫小主,您且自己进去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争吵

里边的人听到了声音,便停了争吵,瓜尔佳凌月冷笑,“原来是珏妹妹来了,进来吧。”

卫珏脚步停都没有停顿,几步便转过屏风,迈进了内室,果见红锦站在离瓜尔佳凌月不远处,看到她来,眼底几乎滴出血来。

卫珏的视线在她身上滑过,直落到了瓜尔佳凌月身上,笑道:“听说月姐姐病了,我还想着你怕是起不了床了,想不到这般的精神。”

卫珏绕过了地上摔碎的盘子,直直走到八仙桌前坐下。

瓜尔佳凌月斜倚在床榻之上,额前搭了块巾子,面容憔悴,再没有平日里容光焕发的模样。

她死死地盯着卫珏:“卫珏,你得意什么?我不能选秀,但往后的日子,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知,凭你的家势,你以为你能在后宫立得住脚?”

卫珏脸上表情变都没变,嘴角笑意扩大,“我哪管得了往后的日子,今天这日子,能让我从心底笑出来就好了。”

她脸上的讥嘲得意看得瓜尔佳凌月心头的火一下子便冒了出来,揭了额前搭着的巾子,一下子冲到她的面前,染了豆寇的鲜红指甲直直地指到她的鼻尖,“卫珏,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这般对我说话?”

卫珏伸出一根手指,拨开了她那根伸出来的指尖,道:“我卫珏虽不是什么东西,但今日午时之后,你若还有机会入宫,便要称我一声小主,而你,则是一位庶民,你且说说,我是什么东西?”

她这便是直指瓜尔佳凌月藐视皇室,瓜尔佳凌月只觉她眸光酷冷,如寒冰一般,那股气焰便一下子被烧灭,竟是后退了两步,视线往站在角落里的红锦飘了过去。

卫珏见她的神色,便已明白,她无端端地唤了自己来,却是红锦要求的。

看来,红锦不夺回那名单,却不死心了。

只可惜,她怎么知道,这般烫火的东西,她卫珏怎么会不马上转手了送出去呢?

红锦上前走了一步,扶住了瓜尔佳凌月,道:“小主,你身子骨儿不好,还病着呢,和这些闲人生什么气?”

瓜尔佳凌月便气息一弱,被她扶着往榻边靠了上去。

红锦把薄被替她搭在了身上,这才似笑非笑地转过身来,朝卫珏拂了一礼:“卫小主,我家小主生了病,脾气不好,让您见笑了。”

卫珏垂着眼眸,端详着自己的手指:“姑姑何必这般的客套,前儿个晚间,姑姑可是不客气得很。”

红锦不理她语气中的讥讽,脸上依旧带笑,“卫小主,听说您的脚歪了,可好了些么?”

卫珏把纤长的手指伸直:“姑姑耳朵后边那块骨头,可还在?”

两人针锋相对,豪不相让。

红锦占不到半点儿上风,暗暗恼怒,脸色却平静:“卫小主,凌月小主虽因病出了宫去,可奴婢么,却依旧留在宫里,我家老爷女儿有好几位呢,这一次么,便送的五小姐入宫,没有办法,只能派奴婢再相帮着进宫的五小姐了。”

卫珏终于端详完了手指,抬起头来正眼看了她一眼,“是么?那一位,不会象凌月姐姐这般,这么容易生病吧?眼看便临近复选了,却病了,失却这样的好机会,真让人惋惜。”

瓜尔佳凌月听了这话,差点儿再次从床上蹦了起来,被红锦凌利的眼神一扫,这才又斜倚下去,脸色阴郁。

红锦笑道:“多谢卫小主关心,依奴婢看,五小姐身体健康着呢,哪会那么容易便病了?”

让卫珏来见瓜尔佳凌月,的确是红锦要求的,那张被卫珏搜去的名单,她怎么也要拿了回来才行,她和卫珏打的交道越多,便越发地知道这个女子诡计多端,不知道有什么后着等着她,总之一句,这名单如果留在她的身上,留的时间越长,便会越出问题!

所以,趁着今儿这机会,她一定得逼着卫珏把那名单拿出来才行!

最好的,连卫珏的性命都不块儿收拾了。

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想想鳌拜那如鹰隼一般的眼睛,她便浑身发凉,她已经好几日没有睡着觉了。

瓜尔佳凌月既然已成了老爷的弃子,何不让她出头,和卫珏冲突了起来,她再趁机下手?

事情真象她想象的方向发展着,瓜尔佳凌月这蠢货果然忍不住了,自卫珏一进屋子,便不停发难。

而卫珏,也全无所觉,只顾着痛快!

这样便好,她们两人迟早得冲突了起来。

瓜尔佳凌月听了红锦的话,心底那股邪火儿燃得更甚,她狠狠地盯着卫珏,眼眸都充了血了,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失败,失败得这般的彻底?

一败涂地!

这都是拜卫珏所赐。

正在这时,红锦从桌子上端起沏好的热羹,送至瓜尔佳凌月的手上,道:“小主,今儿早上,您还没有吃早膳呢,卫小主一来,您更忘了,眼看日头升得高了,您便要出宫去了,路上时间长,还是先吃碗羹,然后再和卫小主慢慢儿说。”

这羹里面,她已经下了药了,是使人全身发痕痒的药,瓜尔佳凌月此时还怎么能吃得下东西,依照她一发脾气就乱摔东西的性子,她定会把这碗又热又浓的汤羹,直直地泼到卫珏的身上。

药性透过衣物渗入皮肤,卫珏便会痕痒得全身难受,她怎么可能还能走出这间屋子,到时侯,趁着她换衫之时,她便能搜遍她的全身。

她可以肯定,那么重要的名单,卫珏也会象她一样,贴身地放着。

她们都是一样的人,都不会相信任何人。

红锦看到了瓜尔佳凌月眼底的怒火,她的手被气得微微发抖,牙关更是咬得咯咯作响,红锦知道,她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了,每当这个时侯,府里边除了鳌拜,没有人能压制得了她。

她甚至发起脾气来,亲手把一碗热茶泼到了她自己的娘亲头脸上过。

这便是瓜尔佳凌月,这位富贵端庄的贵族女子,其内心,其实那般的脆弱不堪,可这宫里边,除了红锦,会有谁会知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堪

没有人知道,选秀的官员不知道,太皇太后也不会知道。

老爷把一切都遮掩得滴水不漏,人人只看得见一个完美无缺的瓜尔佳凌月,有谁会知道她私底下是怎么的不堪?

连一般的富贵人家,如听到这般不孝的行为,也会思量一下让不让她进门,可只因为她是瓜尔佳凌月,有鳌拜为她的后盾,她便可以参与选秀,还有机会入主中宫。

红锦早就对她不满了,所以,她虽然帮着她夺后位,但听到她不得不出宫的消息,还是心底暗暗爽快。

就让这瓜尔佳凌月再愚蠢一次,再帮她一次!

反正她已成了老爷的弃子,红锦知道老爷的脾性…成为了弃子的人,便永远没有可能翻身。

可笑的是,她还妄想着出宫后再嫁豪门大族。

老爷会让她青灯古佛一生,免得她再丢瓜尔佳氏的脸!

谁叫她在慈宁宫之时,把老爷都牵连了进去!

红锦冷冷地看着瓜尔佳凌月,把碗慢慢地递了过去,瓜尔佳凌月眼框底冒出的血丝,她看得极为清楚,那般秀美的容貌,却因那样狰狞狠恶的表情美感全被破坏了。

就让她瓜尔佳凌月还以为自己是个主子,让她再得意一回。

这可是她最后一次得意了。

瓜尔佳凌月的手抬了起来,素白的手指碰上了瓷碗的边缘,一下子从她手里把那碗便夺了去…

红锦仿佛看到那碗从她手里飞起,直直地向卫珏飞了去,最好泼到她的脸上,毁了她那张脸!

那热羹,她可是听到卫珏来之时,这才让人从火炉子上辙了下来,怕它凉了,用双层汤煲保温。

这一烫上去,保管卫珏满脸红肿,那药便会更有奇效。

只要瓜尔佳凌月手一扬起,她的目地算是已经达到了。

她甚至已经感觉到瓜尔佳凌月身上有股喷薄而出的怒火,要爆发出来。

她死死地盯着她的手,她的手在哆嗦,碗被捏得极紧极紧。

这是她要扔出去的前兆。

每一次都是如此。

可忽然间,坐在椅子上的卫珏却发出了一声长叹,道:“红锦姑姑,你那张名单,还想要么?”

红锦心底一跳,浑身象泼了冰雪一般,又象置身火炉,被烤着,她抬起头来,向卫珏望去,看着她那张精巧开合的嘴,恨不能上前堵住了她的嘴。

她浑身都在哆嗦。

瓜尔佳凌月接嘴道:“什么名单?”

卫珏笑了,“原来月姐姐还不知道啊,红锦姑姑把…”

红锦急走几步,拦在她的前边,指着她利声道:“你胡说什么,不许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