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自己听到她有危险的消息时,那股突如其来的恐慌为何那般的剧烈,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情感,象是听到了皇祖母生病的消息,那般的失落。

可见到她安然无恙的模样,他心底怒火便又翻涌起来。

“私自出宫,可是大罪!”皇帝冷冷地道。

卫珏觉得他挑着两条巨粗的眉毛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滑稽…原来不同的容貌便能增添威仪与减少些威仪。

卫珏觉得他今日有些亲切感。

于是垂目把刚刚对孙辅全与索额图的话又再重复了一遍。

康熙听了这话,微皱了眉头,眼底全是冰霜之色:“这般说来,这一切只是误会?”

卫珏垂目道:“皇上,奴婢自知错了,忘了时间,让人担心,奴婢愿意领罪。”

又是这幅模样,可怜巴巴,羞羞答答!

其实心底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坏水儿!

康熙看着她急速眨动的眼皮就敢肯定。

“是么?”康熙语气没半点儿松动。

卫珏便嫣然地微笑了,脸上红润更甚,款款地走到皇帝的跟前来,向他拂了一礼,抬起头来,眼眸波光闪动:“皇上,您这便是惦记着奴婢么?”

她脸上皮肤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却透出些粉红来,润红的双唇在灯光之下若有莹光,他甚至看清了她洁白如玉的牙齿在嫣红的唇齿间闪耀光芒。

与此同时,他也看清了她眼底的期盼与惊喜。

那般的迫切,就仿佛真的一般,让他的心漏了一拍,再漏一拍。

差点又让她给骗了!

康熙连连咒骂。

他原是不会说粗口的,脑子里也冒出了无数朝堂之上朝臣相争时的粗口来。

“哼…”他脸上现了冷笑,“你值得让朕惦记?”

可他鼻端却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暗暗幽香,竟让他想到了玉中生香这般的词儿,她露出了那截腻白的皓腕,手抚上去,是不是会滑腻温暖?

卫珏暗叫可惜,心想自己正想往前一失足,扑到他身上,顺势便把这名单塞进他衣服里边去,没想到…被他冰冷的眼神儿一扫,她便不敢造次了。

卫珏脸上微露了些委屈,盈若秋水般的眼神儿仿佛要滴出水来,“皇上,那您来到这儿,是为了什么?”

康熙脸有些发热,脸上却更是僵冷,“朕做什么事,要向你交待不成?”

见他离她远远儿地站着,卫珏有些着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儿,便没那个店儿了,她生怕他转身便走,便向前走了两步,神情更委屈一些:“是奴婢妄想,皇上来储秀宫,原不是为了奴婢的。”

明知道她脸上那委屈的表情都是装出来的,可康熙却不由自主地语气有些软:“你再这么胡闹,小心弄丢了自己的性命!”

卫珏一怔,抬起头来望他,却见他眼底有一丝暖色,心底一跳,垂下头去,低声道:“奴婢知罪。”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卫珏只觉有股莫名的情绪流趟,忙把心思转移到那名单上来,心想,他身上那股冷气儿着实让人惊怕,可怎么样才能趁着这机会贴了上去?

她忽然间感觉难如登天。

她一生当中,不知道遇过了多少的难题,闯过多少难关,却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为难的,只觉走近他几步,便如越过深涧一般。

她不由想起了月歌,在对着他的时侯,跳起了那支舞,柔软的腰肢贴在他的身上,他眼底也会有笑意…虽说那是假的。

可这等时侯,他能做一次假也好啊!

她也会跳舞,她少时也曾家境富裕,因她自小聪慧,阿玛大喜过望之后,给她请的西席便是十多人,其中,便有教舞的,她也曾跳得极好,连那西席都赞不绝口。

虽有许多年都没有跳了,可她相信,只要她跳了起来,便会夺人眼球。

要不要跳只舞,把他的眼神儿吸引住,再趁机…

可脑子里虽然这般地想着,身子却僵硬无比,连刚刚的娇羞微笑都扮不出来了。

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情况,早在多年之前,她便知道,这世界容不得弱者,慌乱只会让人有机可趁。

可她此时,便慌乱了。

“噢…”他忽地皱紧了眉头,直盯着她脚下。

卫珏顺着他的目光下移,见到鞋面露出来之处,有隐隐的血迹,暗叫不好,悄悄把脚往下摆处缩。

还没等她反映过来,他便到了她的面前,蹲下了身子,一下子扯开了她一衣服下摆。

卫珏的脸涨得通红,连连后退,“皇上,您这是…”

他原本比她高出许多的,可此时,蹲了身子,漆黑的头发便在她的眼前,清俊的鬓角远如青山。

男子清新的味道直钻进了她的鼻孔,让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他的手指在她脚背滑过,隔着厚厚的袜子,也让她一激灵,便想往后退去,可没等她行动,便觉自己腾空而起,下一瞬时,他冷俊的面孔便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这一次,她闭紧了双唇,再没说出松不松手之类的话…此时此刻,她正忙着把掌心里紧捏着的那份名单塞进了他的衣襟里边。

幸好,他并没有察觉…她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只要他没有察觉,那么,便不可能想得到是她将名单塞进去的…期望他猜不到吧,卫珏在心底暗暗合什…有谁会想得到,一名无权无势的普通秀女,竟能得到这么重要的东西?

他抱着她,几乎是扔的,丢到了椅子之上。

卫珏懵头懵脑地想要坐起,却又被他按了下来,见他蹲了下来,竟想除了自己的鞋子,不由吓了一跳,脑子也清醒了…他定是察觉了什么,所以想亲自检查伤口?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名单

不,不能让他看到那刀伤!

卫珏挣扎起来,脸涨得通红:“皇上,这于礼不合。”

康熙慢腾腾地抬起头来,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再慢腾腾地道:“是么?于你而言,还有礼节可守?”

这是什么意思!

卫珏怒火冲天,他是天子不错,但也不带这么淘汰人的。

这等时侯,她有将他痛打两掌冲动…平日里他穿了明黄龙袍,所以,她时刻地提醒了自己恭顺,可此时,从她这角席望去,他也不过一个普通人…

于是…她一冲动…

下一瞬时,皇帝便趴地一声,坐倒在了地上,瞪大了双眼,吃惊地望定了她。

她这才发现,自己踢了皇帝了,踢了不止,而且很大力地踢的。

她脑子一片空白,和他眼对眼地望了半晌,脑子里无数支乌鸦呀呀飞过…要不要请罪呢?此等时侯,请罪只怕也没什么用!

忽地,他脸上扯出了一个微笑来,渐渐地,那微笑却越来越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撑着地起来,重握住了她的脚。

卫珏这等时侯,哪里还敢反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她缠在袜子外边的布条解了下来。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刚刚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当中夹着隐隐的雷霆之怒,“这是谁做的?”

卫珏便道:“奴婢打了碗碟,不小心落到脚面,便划伤了…”

康熙站起身来,冰冷地睁着她,眼底有幽幽冷色:“你这番说辞,便以为朕会相信么?”

卫珏瞧着脚面的伤口,隔了这么长时间,伤口扩大,一片的血肉模糊,已看不出是刀伤还是划伤,她的底气便又足了几分:“皇上,奴婢处于深宫,除了这一样之外,哪还有其它机会弄伤自己?”

依他的禀性,他定会问个水落石出,如此一来,她便要卷进君臣之间的争斗,永远都脱不出这个漩涡,不,不能承认!

康熙冷冷望着她,看清了她脸上倔强之色,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门边,低声吩咐,“叫孙辅全来!”

孙辅全就在门口守着,听到传唤,应道:“皇上,奴才听您吩咐。”

“去,拿瓶金脂玉露来。”

孙辅全有些犯愁,“皇上,上次卫小主这儿不是还有一瓶么?统共也就两瓶…”

康熙皱眉道:“叫你去就去!”

孙辅全低低应了一声,弯着腰急步走了。

康熙回过头来,见她垂着脸坐着,脚面虽是血肉模糊,眼睛却急速眨动着,定又要思索着什么借口了。

便道:“朕也不问你什么原因了,既是弄伤了,孙辅全早前不是送了你一瓶伤药么,怎么不涂上?”

他这般闲话家常般的关怀让卫珏又是一怔,不由自主便答道:“弄丢了,没办法找得回来…”

答完这话,才心底一警,他一向擅长于这般的收买人心,不是么,几句言语,便会让人死心塌地!

心底的暖流瞬间变得冰冷,卫珏垂下了头,看着脚背,道:“皇上,奴婢这般,有碍你的尊眼,奴婢清理好了…”

“闭嘴!”

他一声怒喝,吓了卫珏一大跳,脚一动,脚面便涌出血来,卫珏忙蹲下了身子,拿了他随手丢在地上的绢布,想要再次缠上,可一下子的,那绢布便被他夺了去,随手扔在了一边。

卫珏愕然抬起头来,却见他从袖口里拿出一方洁白的丝帕,丢给发她,道:“先缠上。”

卫珏略有些感激,在这般的情况之下,他都没有叫御医过来,想必,她还没有能让他叫御医的价值…此时此刻,她很感谢自己没有价值,如若不然,他虽看不出那伤口怎么弄出来的,连御医都看不出来么?

隔不了一会儿,孙辅全来到,从门外递了瓶药过来,皇帝接过了,走到她身边,递给她:“自己涂上。”

卫珏接过一看,便看得清楚,又是那瓶孙辅全送的,便想,这药也不象红锦说的那般贵重吧,瞧他送人送得挺大方的啊?

她接过了那药,解开丝帕,把药涂在伤口之上,伤口既刻便不流血了,便又感慨,皇家的东西,就是好。

她拾起了地上的丝帕,丝帕角绣了一条小小的金龙,如今染了血迹,那龙便浴在血河当中了,卫珏略有些尴尬:“皇上,奴婢帮您洗干净了再还你?”

“由得它吧。”康熙道。

“那这瓶药…”

“你且留着。”

两句话说完之后,屋子里又静默起来,他定定地站着,垂着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卫珏任务已然达成,便想着赶人了,心道他怎么还不走,很有空闲么?应当很多公务才对!

她视线落到了桌面之上,看清那两颗小小的核桃,悄然大悟,要装扮好了才能出去,这刚刚从嘴里拿了出来,在桌子上滚了一圈,再放进嘴里,的确不太干净。

于是,她侧过了身子,拿起那两颗核桃,放进杯子里,但倒了屋子常备的热水,道:“这般浸上一浸,便好了。”

她把洗干净的核桃用筷子拿出来放在碟子上,殷勤而迫切地朝他望着。

可他似是没有察觉她的动静,依旧垂头站于屋子中央,一动不动。

卫珏无法,只得咳了一声道:“皇上,您…您的假眉毛有些歪了,奴婢帮您正正?”

她意思很明显,赶紧的扮好了,好随孙辅全回去啊。

他这才抬起头来,朝她望了一眼,视线落在她包裹好的脚上,再落回到她的脸上…卫珏便把那殷勤而恳切的目光调节得更恳切一些。

他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假,又是那张假脸!

让人看了就冒火儿!

他走了几步,来到桌前,把那两只洗好的核桃塞进了嘴里。

见他终于有了离开的迹象,卫珏从心底里舒了一口气,见他视线转过来,忙把表情保持在依依不舍并诚切而殷勤那个点儿上。

康熙却连视线都没落在她脸上,直接便往门口而去,拉了门,便走了出去了。

卫珏这下子彻底地放松下来,却冷不防地,他那迈出了门口的脚便停了,一回头,便看清了她如释重负的表脸,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你…”

第一百六十二章 警告

卫珏转换表情太慢,被他瞧了个通透,尴尬不已,正待补救,便听他含糊不清地道:“这些日子…小心些…”

他在警告她?

他发现了什么吗?

卫珏心底如吊了个水桶,七上八下,他是发现了什么呢?寿安宫那边之事,还是红锦之事?

今日他虽没有问她脚上的伤是如何而来,但又怎么能瞒得下去?

卫珏犯起愁来,只怕这次唯一的幸运,便是再得了这瓶药,这药的效用这般的好,两三日不到,脚上割伤之处,便会好了,连管事嬷嬷都不会发现。

皇帝突如其来的微服私访,也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半晌,才想得明白,看来是红锦在储秀宫的异动,让他察觉到了什么,这才亲自过来察看的。

瓜尔佳鳌拜在宫中势力这般的宠大,他却无知无觉,这便也说不太过去了。

一旦想通了,卫珏便放下了大半的心来,便只盼望着,塞进他怀里那方锦绢,能起些作用。

虽不能将鳌拜的力量一网打尽,却也能重挫于他,也是好的。

皇帝回到了住处,孙辅全伺侯着帮他把贴上去的那粗眉毛揭了下来,他手重了一些,皇帝便皱了皱眉,孙辅全扑通一声跪下:“奴才该死。”

“行了,平身吧,朕今日听了这么多的该死,早就听腻了,整日里该死,也没见谁真正想死的!”

孙辅全听了这话,身上冷汗冷不防便冒了出来,哆嗦着站了起来。

皇帝朝他望了一眼。

孙辅全这才上前,用巾子沾了水,把贴得牢的地方弄湿一些,轻轻把皇帝那对粗眉毛揭下。

孙辅全拿来了皇帝的裳服,服侍着他将身上侍卫衣裳换下,见他脸色阴沉,把卫珏怪了又怪…每见她一次,皇上的心就不舒服好几天,这不是为难他们这些下人么?

索额图倒好,一见风头火势的,拔脚就往宫外去了,只可怜他们这些不能出宫的。

忽地,在除下的外衫之间,跌落了一样事物,那物件轻飘飘直落到了地上,孙辅全正想上前拾起,却被皇上一眼瞧见了,竟是急步上前,亲自动手拾起了它。

他展开了那物,朝孙辅全望了一眼。

孙辅全见那上边有墨迹,心底一跳,忙侧过身子避开。

皇帝摊开了那丝绢,一行一行地看下去,越看,脸色越是阴沉,看到最后,咬着牙道:“岂有此理!”

孙辅全心惊肉跳,又不敢转过身去,正值进退两难,外边传来内侍禀报声:“皇上,索大人回来了。”

皇帝道:“让他进来。”

索额图被内侍带着,迈进殿内,一看见孙辅全的脸色,便有些吃惊,忙向皇帝行礼,皇帝摆了摆手,他便站起身来,道:“皇上,出了什么事?”

皇帝把手上的绢帕递给他:“你且看看!”

索额图一手接过,看着看着,额头便冒出细细的冷汗来,“瞧这笔迹,象是…”

皇帝点了点头,朝孙辅全望了一眼,孙辅全如获大赦,弯着腰退了出去。

见殿内没有其它人等了,索额图才道:“皇上,您这丝绢,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样重要的东西,照道理来说,他应当妥善保管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