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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兰不想挨训,本来没考上她自己心里也难受,于是她还是把别人考零分,十几二十分的事给说了一遍,说自己复习一个月考成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

  宁金生直接白她一眼,气得把成绩单往桌子上一扔,话都懒得说了。

  没考上就是没考上,说再多也没有用。

  他转身去舀水倒热水洗手,撸起袖子的时候,他又回头问宁兰:“咱们大队去参加高考的这些个人当中,有谁考上的没有?”

  宁兰摇摇头,“我没问,过线下面还有体检和政审,都过了才能被录取。听许书记的意思,我们大队人考得都不怎么样,我算是比较好的。”

  好不好总之她也没有考上,下面体检和政审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宁金生深吸一口气转身去洗手,洗完手到桌边坐下来,也不再说高考这事了,免得堵心。

  结果宁兰还不死心,掐着手指又说:“我想明年再考一次。”

  宁金生现在不信她了,“你这狗屎成绩考十次也上不了,赶紧死了这份心,找个婆家嫁人安稳过日子去。我们也不能养你一辈子,再大就不好说婆家了。”

  宁兰咬咬嘴唇,没再说话。

  ***

  宁香拿到成绩单以后,就回家好好准备了一番。过了一天,她按照许耀山说好的时间,和林建东一起去县城参加体检,测身高量体重测视力抽血查肝炎。

  体检回来就没有其他事了,剩下的只是等。

  体检会不会有问题她不敢确定,但政审她不是很担心。她阶级立场没有问题,从来没说点半点反动的话,更没做过半点反动的事。

  她家成分是贫农,往上倒几代依然是贫农,没出过了不得的人物,再说恢复高考的时候通知说的很清楚,不再根据政治表现和家庭成分限制考生,最大的标准就是择优录取。

  她身上唯一可说道的,就是离婚以及和家里闹翻这件事。但和平离婚符合眼下提倡的解放妇女婚姻自由,谁要是把这事往作风上乱扯,或者在她和家里闹翻这事上做文章,那她就往反封建反包办婚姻上说。

  总之最后谁要真是在政审上用奇奇怪怪的理由卡她,那她肯定不会认的,不管找到哪里,她都得要个说法。按照中Y下达的通知来说,并没有那么多审核条件。

  没有过分忧虑,在接下来的等待过程当中,宁香自然还是每天埋头做刺绣。会做尺寸很小的台屏摆件,也会做尺寸比较大的屏风,小东西用时短,大面幅就得熬时间。

  然后这次没有等多久,最终的结果很快且很顺利就下来了,完全没有任何的磕绊。

  通知在大队部的大喇叭里发布出来的时候,宁香又在绣坊。当时是刚吃完午饭不久,绣娘全都过来刚刚坐下来,正说着话放松,准备开始做活呢。

  宁香也是刚劈好丝穿好针,针尖碰到绣布的时候,听到外面的大喇叭传出许耀山的声音,仍是“喂喂”两句,然后说:“各位社员同志下午好,现在发布一则重要通知!发布一则重要通知!”

  听到这话,宁香停了手里的绣花针。

  绣坊里安静下来,许耀山在喇叭里继续说:“高考恢复后的第一次招生考试,现在已经全面结束了。经过考试文化的择优筛选、以及体检和政审的考察,我们甜水大队最终有两位同志被高等院校录取。林建东和宁香两位同志,都被东芜大学录取了!请两位同志下午三点准时到大队部,我将为你们颁发录取通知书!”

  喇叭里的通知一说完,绣坊里猛一下炸了,所有人全部都看向宁香,七嘴八舌叽叽喳喳道——“阿香,说的是你吧?”

  “两个人,一个是建东,一个是你,对哇?”

  “我的老天爷,你还真的考上了!”

  “大学生诶,以后可了不得了!”

  “以后就是高材生了呀,吃公交饭端公家的碗嘞!”

  “咱们可算是服了你了呀,手巧脑子还聪明,干什么成什么呀!”

  ……

  这些绣娘叽叽喳喳说着话,这会再看着宁香的时候,只觉得宁香浑身蒙了一层金光,整个人都闪闪发光起来了。她和林建东是她们甜水大队的,第一批大学生嘞!

  这可是大学生哦,不是不值钱的小学生初中生,毕业以后就是国家人才了!

  通知书下来就是尘埃落定了,宁香心里也早就乐开花了,再听她们这么说好听话,更是收不住嘴角了,甚至有一点飘飘然的感觉。

  而此时除了绣坊,整个甜水大队的别处,也全部都沸腾起来了。除了看热闹满心羡慕的人,那林家的一大家子也快要乐疯了。

  老四林建平在外面混着呢,听到通知以后,连忙跑回家跟他爹娘喊:“爹爹!姆妈!咱家祖坟冒青烟啦!三哥考上大学了!三哥呀!三哥他考上大学啦!”

  大喇叭里通知的,谁又没听见呢。林父和林母陈春华,全都笑得合不拢嘴了,然后不一会,家里就来了好些人,全是门旁邻居的,都沾喜气凑热闹来了。

  而与处处沸腾的气氛相反的也不是没有,那自然就是宁家。

  因为刚吃完午饭没多久,还没到下午上工的时间,所以各家的人也都在家还没出去。要么就是准备睡个午觉,要么三五成群在一起闲扯,到点一起去上工。

  宁波宁洋闲不住跑出去找人玩了,胡秀莲带着宁兰坐着拆一件旧毛衣,宁金生躺在床上刚眯上眼正要睡觉,就听到了喇叭里的这个沸腾了整个村子重要通知。

  而在听完通知的一瞬,胡秀莲和宁兰两个人的脸全懵了。尤其在听到宁香名字的时候,胡秀莲甚至还抬手掏了掏耳朵。

  谁?谁考上了大学?

  宁阿香?小学二年级没读完的宁阿香??

  喇叭里的通知结束,宁兰和胡秀莲懵得都没说话,宁金生趿着鞋匆匆从屋里出来,开口就说:“我没有听错吧?林建东和阿香?”

  胡秀莲眨眨眼,反应一下,“是不是……说错了?”这么邪门的事,怎么可能呢?!

  宁金生还没来得及再说话,邻里乡亲的又过来了,凑到宁家屋里,语气震惊说:“刚才许书记发布的通知你们听到没有?阿香考上大学嘞!还是东芜大学!”

  胡秀莲嘴角不自觉抽了两下,接话道:“你们……没有听错吗?”

  人家说:“肯定没听错啊,咱们大队考上两个,一个是建东一个是阿香,许书记读名字的时候特意读得很慢,这怎么会听错呢?”

  胡秀莲仍然皱眉疑惑,“那是不是许书记读错了?阿香二年级都没有读完,连字都识不全的,怎么可能会考上大学?如果咱家真有人考上大学,那也得是阿兰呀。”

  人家听到这话,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连忙建议:“要么你们去问一问,别真是搞错了。这可不是小事嘞,弄错了得耽误阿兰一辈子的前程。”

  听完这话,宁金生和胡秀莲便一不做二不休,立马带宁兰找去了大队部。找到许耀山办公室的时候,许耀山正要走,他们直接堵住许耀山问:“许书记,您没搞错吧?”

  许耀山不懂,看着宁金生、胡秀莲和宁兰,后头还有一些没事跟着来看热闹模样的人,好脾气地问了一句:“什么搞错了?”

  宁金生道:“大学生啊,你通知里说是宁香考上了大学,这怎么可能呢?阿香连小学二年级都没上完,怎么可能会考上大学?咱家宁兰也考了,是不是哪个环节出错了,你们把她们两姐妹的名字搞错了?”

  听完这些话,许耀山笑了,看着宁金生反问:“这么大的事情,你说我能弄错吗?宁香还是宁兰,我都认识的,谁考得好谁考得不好,我这里也是知道的呀。”

  宁金生还是坚持说:“阿香她小学二年级都没读完,怎么可能考上大学?”

  许耀山耐着性子,“不存在搞错名字搞错成绩这种事,哪怕就是一模一样的名字,那准考证号还不一样呢。宁兰平均分都没及格,怎么可能考上大学?咱们整个大队,就数建东和阿香考得分数最高。”

  宁金生心里憋上一口气,看一眼宁兰,又看向许耀山,显然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二年级没读完的宁香考上了,高中毕业的宁兰没考上,可能吗?

  肯定是搞错了!

  许耀山看他这样,只好继续说:“过去十年在学校读的书都是假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之前的情况是吧?这次能不能考上大学,和学历半点关系都没有,全看个人基础扎不扎实,平时有没有带着学习。真全靠这一个多月复习,考不上的。我去县里开会的时候,也听到有小学学历考上的,一点不稀奇。咱们国家这次高考要挑的不是个人学历,也不是别的乱七八糟的,就是实实在在的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才,这种工作我必须得干好!”

  看许耀山说得有理又大气,宁金生和胡秀莲还有宁兰一时间全都说不出话来了,三个人脸色也全都憋得铁青。

  看着他们的脸色,又想想他家的事情,许耀山没多说家长里短,只又道:“当初阿香要和江见海离婚,我也是十分不赞同的,觉得她是胡闹不负责任。而且这离了婚以后,女人的日子要比男人的日子难过。可现在咱们也看到了,阿香是个有个人想法也很争气的丫头。她还是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别人越看不起她,她就越要争这口气。”

  “你们是当父母的,你们以为她为什么能考上大学?她这两年来,在大队里一句话都不说,每天就默默无声地努力,不就是憋着这口气呢嘛!别人都说她没文化,看她离婚了又歧视她瞧不起她,她就拼命做刺绣挣钱,拼命埋头学知识,还特意跑去苏城买书回来看,这不就运气好,赶上高考恢复了嘛!”

  这些话都是在宁香的高考成绩出来以后,许耀山对着她的成绩单一边震惊一边想通的。

  而许耀山说完这些话,宁金生是彻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胡秀莲更是无话可说。宁兰站在后面低眉咬嘴唇掐手指,眼眶水水的红红的,半天吸溜一下鼻子。

  看宁金生不吱声说话了,许耀山又看向宁兰,很直接地问她:“阿兰,这会当着大家的面,你自己说,凭你的水平,凭你的学习成绩,你能不能考上大学?我这人做事讲公正凭良心,绝不会偏袒包庇任何人。在咱们大队,谁的成绩更优秀,谁就应该上大学!”

  宁兰咬着嘴唇,别说应声说话了,看都不敢看许耀山一眼,脸颊和耳朵全部烧得赤红。

  后头看热闹的一堆人里,也不知道谁忽又说了句:“也是,阿香从小就聪明,上学时候成绩好,可惜了家里条件不好,没能读书。后来做绣活也厉害,小小年纪赚的不比其他绣娘少,长大了赚得就更多了,家里家外弟弟妹妹也照看得好,十里八乡谁不夸她?”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想起来了,在宁香离婚之前,那可是十里八乡谁提起来谁就会狠夸一番的好姑娘。两年前因为离婚变得低人一等,人也不提她以前的好了。

  现在跳过这两年再看,这丫头原来从没活得差劲过,人家一步一步踏踏实实从没堕落。

  许耀山再看着宁金生和胡秀莲,开口问一句:“怎么样?还有疑问没有?”

  宁金生嗓子里像卡了一拖拉机的棉花,好半天挤出来几个字:“没有了,麻烦许书记。”

  既然没有了,许耀山也就要走人了,他站起身准备出门,其他人自然往外退,宁金生胡秀莲和宁兰也跟着其他人一起出去。

  到了外头,许耀山锁好办公室的门,情绪完全没有受影响,脸色和眼睛亮起来又说:“临时做的决定,下午在大队部给建东和阿香颁发录取通知书,大家没事都过来啊!今天这样的热闹,不比你们各家扯皮打架好看吗?他们可是我们甜水大队的第一批大学生,给我们大队争大光了,在县里都扬名了!”

  人多气氛最好带,大家又被许耀山这话感染得激动且亢奋起来,齐齐应声:“好!”   许耀山仍旧是笑着,“现在就先散了吧,我说好的鞭炮还没买呢,我到公社买鞭炮去!”

第49章

  宁金生胡秀莲和宁兰跟在最后面,三个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垮,一个比一个难堪。

  尤其宁金生和胡秀莲,宁香是他们的亲闺女,照理说他们才是最应该享受这份荣耀和光彩的人,结果现在却弄得这样难看。

  两个人铁青着脸,默契往宁兰看一眼,全都气得直咬牙。

  回到家心里的憋闷气也散不掉,只觉得他们成了全大队最大的笑话。亲闺女考上了大学,好些不相干的人跟着一起沾光高兴,结果他们当父母的闹了个大难堪。

  宁家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很差,尤其“罪魁祸首”没考上大学的宁兰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再说。跟着宁金生和胡秀莲上工,也只是埋头干活。

  作为生产队队长,林建东自然也在工地,现在社员们看到他更是客气尊重得很,笑着和他打招呼,说他以后就是大学生了。然后还可惜,以后没人带领他们生产队拼丰收了。

  也有人上来和宁金生胡秀莲说话,知道他们和宁香的关系至今还僵着,而且中午的时候还闹了个难堪,人家就“语重心长”说:“其实你们一开始就做错了,阿香当时要和江见海离婚,肯定是真的过不下去了,不然以她的性格,怎么会闹成那样?她是你们的亲闺女,你们不疼谁还会疼?婚离了,你们还把她从家里撵出来了,不管也不问,这两年受了多少委屈多少罪啊。现在,后悔了吧?”

  宁金生和胡秀莲本来就快要憋死了,听到这些话,更是恼火得不行。宁金生往说话的人瞪一眼,争辩道:“你倒是很会站着说话不腰疼,讲大道理谁不会,真把女儿闹离婚的事放到你身上,不见得你还能这么看得开!她不好过,我们这两年就好过了?”

  人家也继续争辩:“你们一家子在一块,有什么不好过的,不过就听些风言风语,又没有掉块肉。阿香呢,阿香当初是一个人跟婆家闹,身后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离婚后不仅要听这些风言风语,还被最亲的家人给抛弃了,被撵出去一个人孤孤零零过日子。”

  宁金生接话就是:“还不是她自找的!”

  话要是这么说那就没法再往下说了,人家看宁金生说不通,不能被人说出一点错处来,人家说这话也不是为了得罪他来的,于是连忙不说干活去了。

  宁金生怄了一肚子的气,整个人都要爆炸了,猛一下把手里的铁锹插地上。

  下午快到三点的时候,林建东和大家打一声招呼,说他要去大队部领录取通知书,暂时先离开一下,大家也都可以休息一会。

  好些人也想看这个热闹,看他走了,也忙跟在他屁股后面去了。许耀山中午的时候可是说了的,看这种热闹,比看人家扯皮打架的热闹有意义多了!

  宁金生、胡秀莲站在一起,微眯着眼看一帮人跟着林建东去大队部。小片刻,胡秀莲问宁金生:“要不要去看看?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闺女。”

  宁金生没好气道:“你看她认你吗?”

  胡秀莲闭口气,心里憋得难受,像要爆开。这可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的亲闺女啊,考上了大学,她却闹得连一点光都沾不到,真是要憋屈死了啊!

  而就在胡秀莲憋屈得要炸开的时候,宁金生忽把手里的铁锹一扔,果断朝着所有去大队部看热闹的人那边跑去了。

  胡秀莲眯着眼:“……”

  ***

  许耀山临时改主意说要在大队部颁发录取通知书,宁香自然也就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来了大队部。她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拉来了王丽珍。

  王丽珍在村里畏畏缩缩这么多年,平时看各家吵架打架的热闹都是悄悄在一边,她是真不好意思沾宁香考上大学的光,但还是被宁香给拉了过来。

  没有办法,这光她也就沾了吧。

  为了颁发录取通知书,许耀山还稍微准备了一下,和其他几个村委干部一起,在大队部的院子里摆了两张桌子,上面放了待会要用的一些东西。

  看来看热闹的人不算少,许耀山笑呵呵地开始讲话。他叫大家都来看热闹,自然就是为了借宁香和林建东考上大学这个事,给大家上一上思想课。

  这思想课和以前上的又不一样了,他不提思想觉悟那些事,只跟大家说,现在的世道变得不一样,读书有用了,所以以后,村里的大孩子小孩子们都要好好读书。

  好好读书就能像林建东和宁香一样上大学,成为国家的栋梁!

  他问在场的大孩子小孩子,“我们为什么而读书?”

  大家嘻嘻笑着,说:“为了考大学。”

  这话是对,但许耀山又慷慨激昂地跟大家说:“那我今天再给你们一个好好读书的理由,你们一定要给我记清楚了,我们,要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这话一说出来,现场先是愣了那么一会,然后不知道谁出声跟了一句:“许书记说得对!我们要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气氛一下被带热起来,后来就是一些大孩子小孩子们热闹地喊了一阵口号。许耀山便借着林建东和宁香考上大学这事,一下子调动起了许多娃娃对读书的积极性。

  他把大家对于读书的激情和热情都激发出来,然后在这样的氛围当中,给林建东和宁香颁发录取通知书。通知书当然是他去公社邮局拿的,就为了搞点小仪式。

  他不止给林建东和宁香发了通知书,还一人送了一套《毛主席选集》,封皮红得又正又喜庆。

  林建东和宁香接下通知书和选集,对大家说了一些感言以后,院子里忽霹雳吧啦炸起了鞭炮,直接把这场小仪式的气氛推上了高潮。

  仪式结束以后,许多小朋友去鞭炮那里捡那些哑火炮玩,依然热闹得很。

  宁香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也拆开牛皮纸信封和大家一起看过了,现在总算是踏实安心了下来。在大家跟她说了夸奖称赞的话慢慢都散了以后,她把通知书小心装回信封里,也便带着王丽珍准备回家去了。

  林建东人家有自己那一大家子人,被家里人团团围着,比宁香这又更热闹许多。

  然后宁香抱着书跟王丽珍走了没几步,也碰上了“亲人”。她亲爹宁金生舔着一脸的笑走到她面前,直接用客气到有点低声下气的模样和语气说:“阿香,晚上回家吃饭呀?我叫你娘包你最喜欢吃的荠菜肉馅饺子,给你做你喜欢吃的酒酿饼,还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宁香这还哪有看不出来的,他们现在是真的不嫌弃她了,也不觉得她丢脸了,恭维她捧着她也全是真的。心底里大概还后悔了,现在也想要对她好并讨好她了。

  可这样明显的讨好,又有什么意思呢?

  哪怕他们是真心的,也没什么意思。

  宁香看着他笑笑,也客气道:“不用了,我和丽珍阿婆会做。”

  宁金生看王丽珍还不顺眼,也不看她,又忙说:“阿香,爹爹在这里跟你认个错好不好?一家人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你大度,原谅我们,好不好?以后不管再遇到什么事情,爹爹一定站在你这边,不管别人说什么爹爹都护着你,还有你两个弟弟。”

  宁香忍不住笑出来,嘴角弯弯,眼底却又没什么笑意。她也不想在这里,在这样的气氛下和宁金生闹不愉快,便笑着温声说:“我给过你们机会的,当时决定和江见海离婚,我首先就是回的娘家,幻想着你们会给我依靠,结果,并没有。”

  宁金生语无伦次地解释:“阿香,你要理解我们做父母的苦心,我们当时也是为了你好啊。我们能有什么见识,当时只觉得,离婚你这辈子就毁了!”

  宁香不想跟跟他说废话了,其实事情怎么样,大家彼此心知肚明,没必要这时候又来演这种戏。有很多话她也说过很多遍了,他们不是不懂,是故意装不懂。

  现在他怎么知道自己有错了,知道主动来道歉了,怎么也知道,她想要的一直就是他们当父母的无条件的爱和无条件的支持以及维护。

  他们从来都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她不配得到罢了。

  现在她考上大学扬眉吐气了,突然就配了。

  可是,她已经完全不需要不想要也不会再要了。

  宁香没再跟他多说废话,拉上王丽珍的胳膊,绕开他便走人了。   宁金生被晾在原地,又闹了一脸的难堪,垮着脸憋着气,感觉快要憋屈死了。

第50章

  院里这么多的人,自然有人看到宁金生和宁香的互动,看他被宁香晾了,也没人上来说什么。宁金生自己站在原地憋闷一阵,吸口气垮着脸,又回了工地上。

  他刚才也是真的没有憋住,本来只是想来看看热闹,但看到宁香上去领录取通知书,很大方自然地说话,这么多人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而他这个亲爹却只能当个旁观者,心底里的后悔便一点点溢出来,充满了心房。

  这是他的女儿啊,是他该享的荣耀和荣光啊!

  尤其看到宁香往林建东那边看,而林建东被家里一堆人围着,他就吸口气堆着一脸笑上去找宁香了。不过想着,她应该是羡慕林建东的,也想有家人参与分享她的喜悦。

  可谁知道,这丫头仍然没有半点软和气,不给他半点面子。

  胡秀莲刚才没有跟着去,看他一脸憋闷地回来,不用猜都知道他肯定是吃了闭门羹,拿热脸去贴了冷屁股,白惹了一肚子的气回来。

  之前宁香没有扬眉吐气的时候,胡秀莲去找过她,她就不愿意回家,满嘴怨恨,现在她成了村里人人夸赞的金贵大学生,肯定更不会轻易和家里和解。

  这丫头以前性子有多软和好说话,现在就有多执拗难说话,特别能记仇,闹僵两年多了,见到家里人还跟仇人似的,不给家里任何一个人好脸,说话还难听。

  现在宁香考上大学,胡秀莲不敢有脾气了,也不骂她没良心是白眼狼了,只小声嘀咕说:“当时谁知道能会有今天,她要跟江见海离婚,就是活生生坑家里,我们不也生气的么?因为她离婚这个事,我们遭了人多少白眼,大半年我都没怎么出去找人说话。”

  宁金生深吸一口气,也是硬不起脾气了,只说:“她可不管这些,也不会理解我们的难处,真理解也不会闹离婚了。她只一心记恨我们当时没给她撑腰,把她撵了出去,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地受罪。”

  听着这些话,胡秀莲心里非常后悔,半天又看着宁金生问:“怎么办,她这样记恨我们,不认我们,我们也就这样算了?就真当没养过这个闺女?”

  就当没养过这个闺女,以前喊这句话的时候有多硬气,现在说起来就有多憋气。以前那是个离了婚给家里丢脸的闺女,现在这个可是考上大学,毕业后会端铁饭碗的闺女啊!

  他们宁家从来没出过什么人才,也没有过什么扬眉吐气的事情,之前被宁香离婚闹得在村里抬不起头,眼下她考上大学了,家里却又沾不上她半点光。

  真是倒霉啊!

  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就这个事,怎么想怎么憋屈,怎么想怎么气得要喘不上气。

  当没养过这个闺女,以前说得有多响,现在提起来打自己的脸打得就有多响。

  而他们之前对宁香说了那么多狠话硬气话,到现在尽数全打在了自己脸上,火辣辣地只剩疼,简直憋得想回到两年前,直接往自己脸上抽上几巴掌。

  宁金生深呼吸几口气,缓半天对胡秀莲说:“你是个当娘的,你最知道怎么疼孩子。之前确实是我们亏待了她,往后你就费心思多疼疼她,没事叫宁波宁洋也多去看看她。都是一家人,气头上说的气话怎么能当真?以后我们一家子全都对她好一点,人心都是肉长的,说不定哪天她心里的气就消了。”

  胡秀莲觉得宁金生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一家人哪有一辈子解不开的仇怨。他们以后对宁香好一点,让宁香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她肯定会消气和家里和解的。

  胡秀莲叹口气,突然又有了良心道:“她是家里的老大,从小就要帮我们分担家里的担子,确实让她受了不少的委屈。她说得确实是没错的,她也就比阿兰大了两岁,肩上担的担子却是宁兰的很多倍。她能干平时也不叫苦,我们也就……”

  宁金生目光扫到不远处的宁兰,没好情绪接话道:“让宁阿兰享这些福,到头来有什么用?大学大学考不上,工作工作找不到,上工挣不到工分,好婆家也难找!”

  胡秀莲现在也不耐烦宁兰,觉得她不止没用还拖累家里,巴不得她赶紧嫁出去,于是接话道:“依我看也没找什么出色的人家了,找个差不多的嫁了得了。”

  宁金生没意见,“赶紧找媒婆把她的婚事定了吧,再拖两年更不好找。”

  她这年龄一天天上来,也没什么大出息,婆家肯定一天更比一天不好找。闺女大了嫁不出去要招人家笑话的,养成了老姑娘更是要被人指指点点。

  胡秀莲应声,“我再多麻烦几个媒婆去。”

  宁兰也没有去凑宁香领录取通知书的热闹,因为她如果过去,那不是去凑热闹沾喜气,那是去给自己找难堪的。她之前没少瞧不起宁香,现在却被宁香压得死死的喘不过气,再去看她风光,那更是自找憋屈。

  她在不远处踢土块,心里除了憋气,还默默在想——今年还有一次机会,这次复习的时间长很多,足足还有半年,她这次一定要好好复习,争取今年一定要考上。

  ***

  拿到通知书以后,宁香心里悬着的所有东西便全部落地了,再没有什么好去担心和忧虑的。剩下来的时间就是收拾收拾,到时候拿齐资料带好行李去上学。

  晚上从王丽珍家回到自己的船屋里,宁香把通知书仔细收起来,又把之前复习用的所有书籍和资料全部认真整理了一遍。

  除了那几本《数理化自学丛书》是她自己花钱买的,剩下的其他复习资料都是林建东的,毕竟她没有同学可借资料,她打算明天抽时间都给他送回去。

  虽说他们现在考上了不需要了,但下面还会有其他人仍要复习,所以这些宝贵的复习资料都是不能扔的。哪怕别人不需要,收着以后没事翻看看,也是一段回忆。

  把所有复习资料都收拾好,洗漱一把在窗下的桌子边坐下来,整个身心都很放松舒畅。宁香就着油灯的光线,又拿起绣绷和绣花针,心情很好地做了会绣活。

  做到眼睛和脖子都累了,放起绣绷,吹灯上床也就睡下了。

  第二天清晨在下河的鸭子的嘎嘎叫声中醒过来,洗漱一番开门开窗悠闲地开始做饭,过的依然是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安静又悠然的小日子。

  然而这份安静和悠然只保持到了早饭刚做好,就在她准备盛饭吃饭的时候,忽听到船外岸上有人叫了两声:“大姐。”

  她一开始没多在意,听了几声听出是谁的声音后,她木了下眼神,同时停了下手里的动作。然后还没等她再有动作,已经有人跳上了她的船。

  宁波宁洋直接踩上甲板,到船屋门口往里说:“大姐,姆妈让我们给你送点酒酿饼,她特意今天起大早做的,豆沙馅的,现在还热乎着呢。”

  宁香继续盛自己的饭,出声答宁波宁洋的话,“不用了,你们拿回去吧,想吃的话我自己会做。我不需要你们给我送东西,送什么我都不会要。”

  宁洋站在门外说:“可姆妈说了,必须要让你收下,她是特意为你做的。”

  宁波补充,“家里就只有这一点白面,都给你做酒酿饼了。”

  他们这里越冬的时候会种小麦和油菜什么的,但是小麦种的不多,所以每年分粮食的时候,各家分的小麦都很少,平时主食基本都是大米。

  宁香听了这话也并不动容,坐下来直接开始吃饭,嘴上说:“这么金贵的东西,我可不配吃。你们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吧,你们才是宁家的宝贝呢。”

  宁波宁洋再年龄不大,也听得出这话里里外外带着刺,而且他们现在确实也不算小了,都十二岁了,好赖话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不管什么年龄的人,都不爱被人阴阳怪气驳面子,尤其自己还是一片好心送好东西来的。他们又正是进入逆反期的年龄,所以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

  他们亲娘大早上起来,用了家里所有的面粉辛辛苦苦做的酒酿饼,他们两个亲自送过来,她不要不吃也就算了,还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刺人是什么意思?

  宁波宁洋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气,尤其是他们这位大姐的气。要知道他们的这位大姐,在闹离婚以前一直都是对他们很好的,哄着他们都来不及。

  他俩站在甲板上默声片刻,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后抿住嘴唇直接转身下船走了。

  宁香也懒得多管他们,仍然坐着安心吃饭,吃完饭便抱着一摞复习资料上船,往王丽珍家里去了。到了那放下书仍是做绣活,过着与之前无异的生活。

  ***

  宁波宁洋拎着小竹篮子回家,心里都有点不高兴,然后不高兴着不高兴着,就把篮子里的几块酒酿饼拿出来分了分,全都给吃进肚子里去了。

  到家以后,他们把空竹篮子随手往桌子上一扔。

  胡秀莲看篮子里的饼没了,亮起眼睛问:“你大姐收下了?”

  宁波很淡定道:“她说她不配吃,我们自己吃了。”

  胡秀莲听完这话嘴角蓦地一僵,瞬间气血充上脑子,差一点翻白眼当场晕厥过去。

  好半天稳住了,她看着宁波宁洋咬牙忍气说:“小猢狲,你们把我气死算了!”

  宁波宁洋才不管她气不气死呢,总之回来的路上他们也吃饱了,转身就跑出去玩,嘴里还不忘给胡秀莲丢一句:“我们要是小猢狲,你就是老猢狲……”

  小兔崽子!

  胡秀莲又是一阵憋气,再次翻白眼差点气到绝倒。

  ***

  宁香在王丽珍那里做绣活做到中午,看着头顶太阳掐着差不多的时间,她抱着一摞复习资料去了生产队的饲养室。

  到了那里,林建东刚回来喝口水休息会。

  看到宁香过来,他忙起身从屋里出来,笑着说:“来找我?”

  宁香点点头,把复习资料送他手里,也笑着说:“以后用不到了,所以我整理好了拿来送给你。接下来可能还有别人要用,你再借给别人吧。”

  林建东接下资料点点头,想起什么又道:“你等一下,我这里还有几本你的那个复习资料,我找出来给你拿回去。一块钱一本买的,这套资料必须收好。”

  宁香确实没打算不要这套资料,于是她就等着了。站着等了一会,又听林建东在屋里叫她,“别客气啊,进来坐着歇一会,我给你倒了碗水在桌子上。”

  宁香也便没再多客气,进屋坐下来。

  饲养室和她之前住的时候没什么差别,还是那个样子,堆着很多农具。要说哪里变化比较明显,那就是书本资料变多了,足足占了不小的一块角落。

  林建东就在那个角落里蹲着埋头找书,宁香喝口水随意看了看,然后目光被手推车把手上挂着的一副画吸引了过去。坐着看了一会,她站起身,直接走到画前。

  本来她以为那是一张白纸作的画,到了跟前才发现,那是一张去年的挂历。正面是一个戴红领巾头上扎红花的红小兵照片,反面则是用铅笔画的园林。

  这个园林不是普通的取景构图,而是把好几处景物用一种很奇特的方式融合在一起,看起来好看又有意思,抽象中带着具象,带着奇巧的心思。

  林建东把书找齐的时候,回过身正好看到宁香在看他的画。他挺不好意思的,拿着书走到宁香面前说:“那时候和你去逛了拙政园,回来没事画着玩的。”

  宁香听到话回头,问他:“你画的?”

  林建东点点头,还是那句话:“自己画着玩的。”

  宁香转回头去又看了会那幅画,好半天又开口说:“把颜色填起来,应该很好看。”

  穷人家连铅笔都是省着用的,哪能用得起颜色这些东西。林建东画画从来也没有学过,都是自己靠临摹东西,练出了点手感,然后手痒的时候瞎画着玩的。

  小的时候他是纯粹临摹,现在看到好看的东西,脑子里会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于是就会画一些眼睛里看到的,还有脑子里想象的,这样结合起来的画。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发自内心地欣赏他的画,他是又欢喜又觉得怪有点不好意思的,于是说:“等到了大学,我没事再学学色彩之类的。”

  其实他之前也有学的,因为他给宁香借过不少艺术类的书籍。在给宁香之前,或者宁香看完还回来之后,他没事的时候也会翻开来看一看。

  只不过身边没有材料和工具,也仅仅是看看而已。

  宁香听了他的话点点头,“可以的。”

  说完她转身接下林建东手里的书,这也就准备走了。但她抱着书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停住步子转过身来,看着林建东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句:“这幅画你留着吗?”

  林建东仔细看着她的表情,稍微揣测了一下,“你想要?”

  宁香这便没再多犹豫了,直接道:“嗯,我挺喜欢的,如果你不留着的话,可不可以给我?我突然想,把它做成底稿的话,用刺绣给做出来,应该好看的。”

  林建东愣了愣,有些意外有些懵,半天问出来:“你打算……用我的画做刺绣?”

  宁香点头,“但如果你不愿意那就……”

  “愿意愿意。”林建东连忙应声打断了她的话,“我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留在家里落灰罢了,只是我这画……真的可以当底稿?”

  其实宁香也说不准,她只是自己喜欢这幅画,想象着如果绣出来的话,应该很好看。她平时做的绣活,底稿都是放绣站给好的,自己没有弄过底稿。   她挺想试试的,于是说:“试试嘛。”

第51章

  本来就是画出来只有自己会看看的画,除了落灰其他半点用处没有。没想到宁香会看上,还想弄成底稿做成刺绣,林建东甚至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哪里会不给。

  他连忙转身回去拿起画,还拿毛巾把上面落的细灰擦了擦,然后才送到宁香手里,对她说:“要是不合适也不要勉强做,挺浪费时间和布料花线的。”

  宁香笑着说:“如果真的不合适用,我再拿来还给你。如果合适用的话,做完后我领了工钱,直接来分你酬劳。”

  林建东笑一笑,“酬劳就不用了,你能觉得我画的画好看,并且想用我的画,我已经很开心了。都是闲的时候随手画的,我有自知之明,够不上要什么酬劳。”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这时候在这里要不要给酬劳,纯属于空掰扯,于是宁香没再跟他多说酬劳上的事,打住话题便拿上自己的几本和这张铅笔园林图走了。

  她回去和王丽珍一起做午饭,米饭蒸好放在锅里焖着的时候,她把林建东画的那张画拿出来,给王丽珍看,问她:“阿婆,你觉得这张画怎么样?”

  都是铅笔勾的线,也没有涂颜色,王丽珍还真看不出好看不好看来,于是她看一会慢着声音道:“看着像是一处园子,可是这画法啊,我是有些看不懂。”

  不像照片那样,眼睛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这画多少有点随心所欲了。

  宁香听完这话笑一下,接着说:“我想把这张画绣出来。”

  王丽珍又仔细看看画上的图景,“这也没有上色,还不是规规矩矩的风景画,绣起来费脑子的嘞,你得琢磨怎么绣才能好看,尤其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宁香把画放下来说:“有挑战才有意思嘛。”

  放绣站给的高档艺术品物料,她已经绣了一年了,底稿都是放绣站给现成的,都是一些比较好看有艺术审美的画作和照片,发给绣娘照着底稿绣自己的绣品。

  虽然是按照底稿来绣的,但刺绣是刺绣,画是画,照片是照片,并不是相同的艺术作品。刺绣的表现形式和画以及照片都不同,它是画稿、图案、造型、针法、绣工、色彩、技艺等多方面的综合表现。每个绣娘更是有自己的风格,绣出来的东西自然就是全新的艺术品。

  刚才在林建东那里的时候,宁香就突然想,她有没有可能做完完全全的原创刺绣作品?不去用那些名画名图,也不用那些经过无数人审美验证过的照片。

  不去绣别人已经创作出来的东西,而是绣自己脑子里想绣的东西。

  她自己不会画画,但林建东让她起了搭伙的念头。

  她先拿他画的这幅园林试一试,如果试一下之后她觉得真的可行,那以后就可以和林建东搭伙,琢磨一些原创题材和内容,让他先用画呈现,她再用刺绣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