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抽到A区还是B区的号卡,都远比C区和D区更容易存活。

  卫东愣了愣,摇头:“不换,以前总你让着我,这次哥要当回爸爸。”

  “呵呵,”柯寻冷漠脸看着他,“想上位还早。哥启用武力照样能让你先取号。别磨叽,取号。”

  “柯儿……”卫东皱眉,还要再争。

  “这位爸爸,我想和我男神死一起,”柯寻却用认真的眼神看着他,“求成全。”

  卫东又是一愣,看向他身旁的牧怿然。

  牧怿然也在看着柯寻,卫东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只是觉得不同以往,好像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的某些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

  卫东了解柯寻,于是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摁下了取号按钮。

  B字打头。

  柯寻眉间松快,有了晕厥大法,B试验室可以算得是四个实验区里最为无害的一个了。

  但下一个上前摁号的祁强,却取到了C字打头的号卡。

  “草!”祁强怒骂一声,把号卡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柯寻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早早就出现了C号卡,就意味着会在D试验室的人将不止他和牧怿然。

  因为C区实验形式的关系,每次必定都会有四个人。眼下A和B试验室一共只有三个人,十个人里除了这三个和C试验室的四个人,剩下的三人都将在D试验室,那么就意味着,抽到倒数第三号签的朱浩文,也会在D试验室。

  不同于C试验室的50%死亡率,D试验室的实验性质尚无法确定会有多少人死亡,或是像张晗睿一样成为半死不活的植物人,越是未知,越是让人心生恐惧。

  不过,这次被分到D区的三个人,脸上似乎都看不出半点恐惧的意思,坦然平静地率先踏上了通往地下实验区的楼梯。

  落在最后的祁强阴沉地盯着柯寻和他背上的张晗睿,忽然目光一闪,弯腰捡起自己的号卡跟了上去。

  距天黑还早,所有人就都聚集在D试验室里,有负责翻找文件的,有负责搜索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砖的。

  柯寻盘膝坐到墙角,举着手电翻看手里的那摞照片。

  照片是第一次进D试验室看到的那一摞,上面拍的都是各类各色英俊帅气的裸男,甚至还有很多男男啪啪图,没有任何马赛克护体,非常直白,非常坦露,非常能让基佬血脉贲张。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卫东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做孙悟空被黄风怪吹瞎状,“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滚一边去。”柯寻头也不抬地说。

  “卧槽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看这个?!”卫东终于对自己铁子的粗神经感到了发指。

  “想什么呢,”柯寻麻木脸抬起来看他一眼,“我是觉得这摞东西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和场合很古怪,说不定上面会有线索,只不过因为它的内容很容易让人忽略。”

  “不是说了可能是工作人员闲暇时自己消遣用的吗?”卫东说。

  “真想有这种消遣,拿本黄书来就是了,”柯寻说,“照片又显眼又直观,这个人难道就不怕被同事发现?而且咱们都忽略了一点,这个研究所是以前那个时代的产物,哪怕是开放如现在,真正的同性恋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把这种东西拿到办公室去看,更别说那个保守的时代,这么做简直就等于主动让其他人视为不可接触的异类而排挤疏远一样。”

  “咦?!有道理!”卫东惊讶,“之前咱们怎么没想到!”

  “你们直男想不到不奇怪,毕竟没有身处在这个位置,体会不到我们这类人的心理。”柯寻举起手中一张照片,用手电的光照着,企图能透视出什么东西。

  这一举,被旁边的李雅晴看到,不由“啊”了一声。

  柯寻连忙放下手,转头看她:“对不住啊,辣你眼睛了,妹子你去那边,离远点儿,这边少儿不宜。”

  “不是……”李雅晴哑着嗓子,有些犹豫有些为难地咬着嘴唇。

  “有什么话要说吗?”柯寻把手里那摞照片面朝下地扣过去,望住李雅晴。

  也许是因为柯寻这双明亮的眼睛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又许是这位基佬的属性更容易被异性当成是蓝颜闺蜜,李雅晴终于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告诉他:“刚才那张照片,我看见过……”

  这回换作柯寻惊讶了:“真的假的?你怎么会看到过这种照片?”

  说着翻开刚才那张照片,先看了看李雅晴:“介意再看一回确认一下吗?”

  “没事,我看看。”李雅晴接过来,仔细在照片上看了几眼,递回给柯寻,“没错的,就是这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肚脐上方有个心形的胎记,这个应该不会有雷同的情况。”

  “我能问下你是在哪儿见过这个人的吗?”柯寻问。

  “我没有见过真人,我见的也是照片,和这张一模一样,”李雅晴忽然有点尴尬,“你知道……我们几个都是腐女……有时候会上一些那种网站……你知道,就是那种……”

  “gay站,了解。”柯寻点头。

  “嗯……然后站子里会有很多这种图片……”李雅晴尽力让自己看着自然些,“这张照片就是其中的一张,我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就是因为他肚脐上方的这块心形胎记,当时晗睿还开了句玩笑,说……说小攻看见这胎记恐怕就先……先有反应了……”

  “咳,”柯寻把照片扣好,“所以你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个人了对吧。”

  “嗯,就是他。”李雅晴点头。

  柯寻摸着下巴思索:“gay站上的图片有很多都是从各个网站上筛选过去的,凡是看着长得帅、身材好又性感的,或是穿着暴露有挑逗意味的,都往站子上放,当然,也有很多是用户上传的。但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研究所里,也会出现在gay站上呢?二者之间有关联?”

  李雅晴也不知道,只好保持沉默。

  朱浩文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突然开口,问向李雅晴:“你是在哪个网站上看到这张照片的?网址告诉我。”

  李雅晴愣了一下,连忙答他:“网址很好记,XXX.GAYJJ……”

  柯寻:“……”

  卫东:“……”

  朱浩文面无表情:“知道了。这个网站是维护得最好、管理最规范的同志网站之一,但同时它也避免不了侵权和低限等问题,网站上的很多图片是由经营它的团队从各种渠道或媒介上搜集来的,包括旧时代的报纸、杂志、明星海报,他们会扫描上去,供人欣赏。”

  柯寻目光古怪地看着他。

  卫东在旁边恍然:“所以,这几个妹子在网站上看到的这张图片,其实是被人扫上去的,这一张才是原版。但,这跟眼下的情况又有什么关系呢?”

  柯寻收回目光,接着卫东的话说道:“有关系,这至少证明这摞照片不是这儿的人拍的真人,看这照片的画质,很有可能他们也是翻拍的。”

  “我看看!”卫东连忙伸手,也顾不得画面是否辣眼睛,就着手电的光,仔细地观察照片上的每一个像素,“没错!就是翻拍的!靠,早知这样我早就来检查一下这些照片了——看到没有,左上角这里,明显有一道阴影,这是因为照片是翻拍自色情杂志或是什么不良彩刊的,而纸质的东西时间稍长,就会因发潮或是折叠等原因产生起伏或褶皱,所以拍出来后这种地方就会有阴影,而且从画面像素来看,这绝对就是翻拍,不可能是现拍。”

  “所以,这不是很奇怪吗,”柯寻说,“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为什么要翻拍这种照片,并且把它放在试验室里?这绝不可能是为了个人喜好的消遣,它明目张胆地放在这里,显然是刻意的,有一定目的的行为。”

  “会是什么目的呢?”卫东思索。

  “我觉得,”柯寻拿起一支从抽屉里翻出的油性笔,“这摞照片,很可能会跟研究日志上所说的ET实验有关。不管怎么着,先防患于未然。”

  说着,几笔下去,照片上的裸男就穿上了黑色健美裤。

第118章 人学17┃无畏的异端。

  “如果我们把这些机器破坏掉,你说会有什么后果?”卫东说。

  “估计会遭到反噬吧。”柯寻说。

  “那修改照片算不算是一种破坏?”卫东担心地指指柯寻手里被改的面目全非的照片。

  “应该不算吧,”柯寻说,“我又没有改变它的性状,充其量只是在上面蒙上了一层东西,一擦就能擦掉,瞧。”

  “好吧,”卫东叹了口气,“我就是担心你,其他三个试验室都有应对的办法,只有这间试验室……”

  “听着东子,我要是也变成了植物人,你千万别犹豫,直接把我弄死,千万别让我活着受罪。”柯寻说。

  卫东听着心酸,胡乱点了个头。

  柯寻也不想看着卫东替自己难过,起身过去把照片放回了原处,然后站到牧怿然旁边,看着他检查手里的文件。

  牧怿然偏头看了他一眼:“你好像有所发现?”

  柯寻就把刚才的分析说了一遍,然后问他:“你觉得这些从别处翻拍来的照片,是要用来做什么的?”

  牧怿然放下手中文件,垂眸想了一阵,淡淡开口:“如果不去揣测实验内容,单从照片本身出发的话,当你看到这些照片时,会有什么反应?”

  柯寻偏头看着他:“你真让我说?”

  牧怿然不答话,也不看他,只是垂着眼皮。

  “我不说你也能猜得到,”柯寻说,“但问题是,我是这样的反应,别人可不是,我是说那些正常取向的人,嗯……还有可能不包括腐女。”

  牧怿然忽然抬眸看向他:“第一晚,正常向的蔡晓燕毫发无损;第二晚,正常向的秦赐毫发无损,但是身为腐女的张晗睿却成为了试验品。”

  柯寻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这个试验室的实验,针对的是同性恋者和腐女?”

  “或者可以把腐女解释为赞同或支持同性恋的群体,”牧怿然补充,“进一步概括就是,这个试验室的实验,针对的是在性取向上有异端倾向的群体,这里的‘异端’,是指当时那个年代背景下的范畴。”

  “那如果入画者都是坚定的异性恋者呢?这个试验室不就相当于废了?”柯寻说。

  “事实上,B试验室现在不也相当于废了么?”牧怿然说,“‘画’的设置永远不是甩给我们一条绝路,也不见得每一个难关都是为我们这些入画人量身定制,运气好的话,可能一人不损就能过关,运气不好的话,可能所有人连第一天都熬不过。记得你进第一幅画时我告诉过你的么?即便是‘画’,也会有BUG,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画’不是为我们量身定制,它是事先就设定好的,不因入画者本身的属性而改变,”柯寻答,“所以每一个难关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是死局还是活局,全凭运气,当然,大部分难关都是九死一生的局。”

  牧怿然点头。

  柯寻叹了口气,叹完又笑了:“那咱们岂不是非常不幸,怎么就让你和我碰巧轮到了这个D试验室呢,简直正中‘画’的下怀。”

  牧怿然面色微僵,重新拿起手中文件翻看起来。

  柯寻看了看他,凑近了低声说话:“怿然,你有没有话想要和我说?”

  牧怿然眼皮都不抬,淡淡地道:“你认为我该和你说什么。”

  柯寻忽然抬手拿过牧怿然手里的手电,关掉灯光,两人所在之处顿时陷入朦胧的黑暗。

  牧怿然觉得耳际忽然一片温热,柯寻暖质感的声音低低地送进耳孔:“如果今晚我们被施行了额叶切除手术,也许明天一早,我们就再也认不出对方了。怿然,我觉得吧,人生苦短,尤其像咱们这些入画者,有今日没明天的,就更应该想说就说、想做就做,活的时候随心所欲,死的时候了无遗憾。怿然,错过了彼此还在的好时候,真的会后悔终生。”

  牧怿然在黑暗里沉默,柯寻耐心地等着他,等到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等到柯寻都开始心疼他了,暗暗叹了口气,想着还是不要为难他,正要开口找个话题把这件事岔过去,就听见牧怿然的声音简短地,沉静地响起:“柯寻。”

  “嗯。”柯寻忽然有些紧张,刚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就觉牧怿然的一只手从身后圈上来,然后……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像抚狗头似的揉了揉他的一头乱毛,语气温和地说了一句:“你话太多了,抓紧时间。”

  柯寻:“……”

  把手电筒还给牧怿然,柯寻在四周走了一圈,瞥见卫东一脸郁闷地在那里盯着自己黑屏着的手机:“电用完了……下回进画我得带个充电宝。”

  柯寻伸手进兜,摸了摸自己也已经没了电的手机,忽然想起什么,走回牧怿然身边,说道:“有件事我觉得挺奇怪,昨晚我以口头方式来统一咱们四个人松开电线头的动作,没过多久就被堵上了嘴,之后咱们依靠的是我手机上的秒表,手机屏那么亮的一个东西,就竖在咱们的面前,你说那些‘东西’为什么不像堵住我的嘴一样把它弄灭了呢?就这么放任手机一直亮到电用光,万一我手机上插个充电宝,那岂不是一口气能用到天亮,这么明显的作弊器,为什么没有被禁止?”

  牧怿然抬眼看向他,微微颔首:“这一点是有些奇怪。”

  “莫非这些‘东西’看不到光?”柯寻说。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牧怿然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另一张办公桌上摆着的投影仪,“如果看不到光,就不会用这种设备。”

  “难道因为这幅画的背景是很早以前,那个时候还没有出现手机,所以这些‘东西’也不认识手机?”柯寻说。

  牧怿然略作思索:“这也许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而我对此还有一个推测。”

  柯寻:“说说看。”

  牧怿然:“这个研究所,研究的所有项目都和人有关,用一个不恰当的词来概括,就是以人为本,他们研究的是人最原始、最本真、最自然的东西,而不是由人创造、改造出来的工业制品、科技制品及等等。因此我们是否可以推断,这些‘东西’只对人敏感,而对除试验室自带设备之外的其他非人物质不感兴趣?”

  “如果是这样,”柯寻眼睛一亮,牧怿然目不转睛地盯住他,“我突然有了个想法。秦医生,你来一下!”

  秦赐走过来:“有发现了?”

  柯寻一搭秦赐肩,把他拉近了压低声音:“今晚你在A试验室要遭受噪音攻击,我和怿然刚才推测,这些东西对科技产品可能不敏感,所以我想了个也许能帮你抵挡抵挡噪音的法子,只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副耳机来,塞进秦赐的手里:“我这副耳机隔音效果非常屌,到时候你带上,你手机里有音乐吗?”

  秦赐叹服地看着他:“小柯你这脑子是越转越快了。我手机里倒是有几首曲子,都是节奏舒缓的音乐。”

  “那正好,”柯寻说,“能不能挡住噪音不知道,不过就算挡不住,中间只要有音乐就能缓冲刺耳单调的声音,如果那些东西对科技产品不敏感的话,应该不会阻止你开音乐。你手机电还多吗?”

  秦赐掏出来看了一眼:“还剩70%,只听音乐的话,耗电应该不会太快。”

  “实在不行,借邓光他们的用一用。”柯寻说。

  秦赐点头:“安全起见,我还是准备上吧,还有那位姓李的小姑娘,她可能也需要多准备一个。”

  秦赐离开去弄手机,柯寻重新望向牧怿然:“我还有个想法。既然那些东西对科技产品不敏感,那咱们晚上就用手机摄像头照一照,说不定能照出什么东西来,你说呢?”

  牧怿然点头。

  柯寻伸手到他面前:“手机借我一下。”

  牧怿然掏出来解锁后递给他,柯寻调出摄像头,先照了照试验室内的情形,见一如第一天时见到的那样,房间里有好几条灰白的人影,整张脸也是枯白干瘪,呆滞的眼睛没有任何的情绪,却张着一张黑洞似的嘴,两臂伸张,五指钩屈,像是想要挣脱什么,又像是在努力地逃离什么。

  “你说这些‘人’,会不会就是实验日志上提到的那些实验失败的牺牲品?”柯寻说。

  “是的。”牧怿然道,“我把他们衣服上的编号和日志上提过的试验品编号对照了一遍,有些对的上,有些是日志上没有的,但我想这些人应该都是。”

  柯寻照了一阵,忽然说了一声:“我去厕所。”就大步出了试验室。

  牧怿然放下手中的文件,望着黑暗中虚无的某处沉思,忽听朱浩文的声音响在旁边:“同性恋在过去,被认为是一种精神疾病。”

  “所以被采取切除前额叶手术,企图治愈这些‘精神病患者’。”牧怿然语气冷淡地接道。

  “画这幅画的人,会不会是个反同性恋者。”朱浩文说,“所以才把D试验室画得最为详细,来表达内心对同性恋者的厌恶。”

  “也可能是同性恋者。”牧怿然道,“以画揭露和批判。”

  “但我认为,这幅画的背景在那个时代,不可能有同性恋者敢为同类明目张胆地发声,只有可能是反同者才敢这样画。”朱浩文说。

  “任何时代,都不缺无畏的异端。”牧怿然望向正跨进门的柯寻,黑暗里微微动了动唇角。

第119章 人学18┃不畏生死,不屈命运。

  “拍回来了?”牧怿然接过柯寻递回来的手机,调出相册。

  “你去拍厕所里那半张一寸照了?”朱浩文看向柯寻。

  “不知道你有没有玩儿过密室逃生类的游戏,”柯寻拍了拍朱浩文的肩,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手上一顿,然后十分自然地放下,“这类游戏的一大规则,就是所有看上去似乎毫无用处的,或是微小不起眼的东西,都有可能是通关的关键,所以我觉得,就算是被扔在厕所坑里的半张照片,最好也不要放过。”

  朱浩文垂眸看了看他的手,转而将目光投放在牧怿然的手机屏上。

  屏幕上正显示着的就是柯寻拍的照片,还很贴心地把那半张照片旁边污浊的地方用马赛克处理过了。

  照片上是半个长相平凡的男人,由于时间太久,又是影印的,看不出他的年纪,但不会很老,因为头发茂密蓬松,眉目端正,半边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浩文儿,手机。”柯寻说。

  朱浩文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摄像头,然后三个人就比照着两个手机,在这些灰白的人影里寻找和这半张照片相似的脸。

  每一张脸都仔细看过——这实在是一个让人不怎么舒服的过程,这些灰白人影的脸看久了更为恐怖,因为你在看着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看着你,就用那双死寂呆滞的,失去一切人类应有的感情和生动的眼睛看着你。

  “这些人大概都是被实施过前额叶切除术并失败了的试验品。”朱浩文冷冷地说。

  “但记得吗,有一个试验品成功了,并且进入了第二阶段试验。”柯寻看向牧怿然。

  牧怿然点头:“282号试验品。”

  柯寻:“这些人影里没有他,他们衣服上的编号都不是282。”

  朱浩文:“会不会在外面,比如其他试验室,或是走廊里,甚至,会不会在上面?”

  柯寻:“有一丝可能就别放过,让其他人帮忙一起找。”

  柯寻让所有人用手机翻拍了那半张照片,然后在整个研究所的范围内展开了查找。

  时间却不等人,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众人晚饭都没有顾得上吃,仍没能在晚上十一点之前找遍全部的灰白人影。

  牧怿然和柯寻去了B试验室,把卫东弄晕后才回到D试验室。

  三个人并排坐在角落里,一如画中的每一夜,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这大概是咱们最没把握的一次吧?”柯寻打破了难熬的沉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甚至轻松,“好像完全没有能避免的方法哈?”

  牧怿然没有说话,只在黑暗里感受着身旁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热量。

  这个人为他所有的朋友想出了避免死亡的方法,唯独没有能为他自己想出一个。

  “你们有没有觉得,黄皮和祁强有点怪。”朱浩文忽然开口。

  “祁强虽然凶,但充其量是个混子,”柯寻说,“真正难搞的是那个黄皮,他是道上的,实打实的狠角儿。”

  “这两个人为什么也会去美术馆那样的地方?”朱浩文质疑。

  “我推测啊,祁强是进去偷东西的,”柯寻说,“不过肯定不是偷画什么的,估计是瞄准看客的手机或是包。但黄皮为什么会在那儿,这就不知道了。”

  朱浩文没有再问,而是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头往下说:“我觉得他们两个怪的地方,首先是黄皮今天突然主动提出抽签取号,其次,两个人取到了C试验室的号卡后居然没有任何不满,这不大符合这两个人的风格,我以为他们至少会强行换到前面的顺序去取号,毕竟B试验室是目前看来最为安全的。”

  “你这么说,确实这两人有点怪,”柯寻说,“祁强那会儿抽到C号卡的时候我记得还发飚来着,把号卡扔地上踩,后来不知为什么又不吭声了,刚才更是老老实实地去了C试验室,难道是像上幅画一样被什么东西给蛊惑了?”

  “没有。”接话的是牧怿然,语声冷淡,“我想,黄皮的首选号卡,本来就不是B试验室。他这样的人,警惕性和防备心都十分地高,绝对不可能信任任何人把自己弄晕过去,所以B试验室一直就不是他想去的地方。

  “而C试验室,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尤其在他看到已变成植物人的张晗睿也分到了C号卡的时候,这就更中了他的下怀。”

  柯寻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在C试验室的实验过程里,黄皮是想和张晗睿一组,张晗睿已经不能动了,通电的话,先松手的肯定是他黄皮,这样就有百分之百的存活可能。”

  “显然这就是他的目的。”牧怿然冷然,“这次抽签抽到的顺序,应该正好符合他的本意,所以之后他没有再主动说什么,如果他抽到了靠前的签或是最后一签,我想他很可能会露出强势的本来面目,强制要求和别人调换顺序。”

  柯寻低声骂了一句。

  “至于祁强,”牧怿然继续道,“做为和黄皮差不多同类的人,比我们更早一步猜到了黄皮的意图,而在看到同抽到C试验室的徐贞之后,他也就有了信心。

  “一来,女性的生理反应速度本来就比男人要慢一点——当然,张晗睿和邓光那一组是个例外;

  “二来,祁强以偷盗为生,扒手的手速是他们赖以立足的本事,就算徐贞身体机能处于巅峰状态,恐怕也快不过祁强的手速。

  “想通这一点后,祁强才痛快接受了C号卡。”

  柯寻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这么说来,明天C试验室会活下来的是黄皮和祁强。”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如此。”牧怿然道。

  柯寻不说话,黑暗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忽地摁亮了手电,照向右边的墙壁:“我在那面墙上看到有人用血写着一句话,你猜是什么?”

  牧怿然就坐在他的右手边,闻言转头看过去,柯寻却突地扬手,迅速地劈在了牧怿然的后颈处,牧怿然顿时歪身倒了下去,被柯寻及时伸臂接在怀里。

  用手轻轻揉了揉牧怿然颈后被劈到的地方,然后让他靠在墙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身后传来朱浩文的声音。

  柯寻回过头来看他:“记得么,秦医生说过,做前额叶切除手术的时候,会让病人保持清醒,因为医生会告知病人接下来手术的操作步骤。”

  “所以你打晕了牧怿然,这样一会儿那些‘东西’做实验的时候,首选的试验品就不会是他了。”朱浩文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柯寻。

  “Bingo。你要不要也来一下,”柯寻给他个人畜无害的笑,“不用客气,叫我红领巾就可以。”

  “但秦医生也说过,如果病人没反应,医生还会用电击让人醒过来。”朱浩文说。

  “前提是,他们用一个清醒的病人做手术,手术导致病人昏迷后,才会使用电击,而不是一开始就选择一个昏迷的病人来做手术。张晗睿是例外,她是自己半途醒过来的。”柯寻说,“你看那些用动物来做实验的,不都挑活蹦乱跳,起码能动的动物吗?什么时候见过用晕得跟死了似的动物来做实验的?”

  “但如果我们三个都晕过去,”朱浩文说,“万一他们总要挑一个人来做实验呢。”

  “浩文儿,你和东子在B试验室的时候都晕过去了,也没见被那些‘研究人员’弄醒了再做实验,”柯寻的眼睛在手电微弱的光映下像是两颗夏夜的星,“我宁可赌一把,这个D试验室,说不定也有相同的规则,你信不信我?”

  朱浩文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好半晌,低沉着声音开口:“我信你。但你自己怎么办,你不可能劈晕自己。”

  “我当然不能,”柯寻冲他一挤眼睛,“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啊,牧大佬那招掐脖子致人昏厥的手法,我已经私下问过秦医生原理,并且学会了。”

  说着用手在脖子上的某处摁了摁:“只要摁住这儿,不出一会儿人就能晕过去。我找个东西抵住自己这儿,把自己摁晕不就好了。”

  “你先把合适的东西找着。”朱浩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柯寻起身,搬了把椅子过来,又去拿了门后的拖把,踩掉拖把头,只拎了棍柄,把柄插进椅背缝隙中用以支撑和固定,最后脱下T恤裹住棍柄的头部,把自己的脖颈抵上去,感受了一下,冲着朱浩文比了个OK的手势。

  朱浩文有些无语:“你确定这棍子不会把你直接顶断了气?”

  柯寻笑起来:“做机关坑人是我打小的拿手活,放心,我拿捏着身体的角度和受力的力度呢,一旦我失去意识,身子肯定会向着旁边歪倒,不会伤到脖子。”

  朱浩文看着他的笑容再次沉默,又过了很久,才平静地开口:“别砍我后颈,用捏的吧。”

  柯寻搓了搓拇指:“正好让你见识见识我新学的手法,保险起见,先交待个遗言吧,最好附上某宝的支付密码什么的。”

  朱浩文:“……”

  “来吧,一觉到天明。”柯寻伸指按上了他的脖颈,“晚安。”

  朱浩文在这句平静温暖的寻常问候中,陷入了无知觉的黑暗。

  柯寻把他摆放在牧怿然旁边,也让他靠着墙,然后自己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转。

  晕厥大法能否成功逃开D试验室的死亡挑选,他也不能确定,如果不能,无论明天他们三人能活下来几个,还是一个都不能活,他都不想让自己这么白白送了命。

  对于死亡,他已从初入画时的惊惧,历练出了如今的泰然,从最初只能完全依赖牧怿然,到现在可以同他携手抗争,甚至独当一面。

  他早已不畏生死,但也不想顺从命运。

  就算他今晚会死,他也不能空着手。也许牧怿然、朱浩文能活下来,就算不能,还有卫东。所以,他不能白死。

  柯寻立在屋子中央,垂眸思索。

  忽地脑中灵光一闪,忙去了办公桌边,从抽屉里翻出一大卷透明胶带,又找出了尺子笔和塑料文件夹等物,用剪子割割剪剪,再用胶带缠缠系系,做成了一个简单粗糙的手机支架。

  最后从牧怿然和朱浩文兜里掏出两人的手机,两人的屏幕解锁密码,柯寻事先都已经问过了,先划亮了朱浩文的屏幕,调出摄像头,点亮照明功能,试着四下看了看。

  照明的光太昏暗,只能看到身前一两米的范围,柯寻把所有的手电都打开,全部照在办公桌和实验器械上。

  这样再看,光线勉强合适,可见范围也稍大了些。柯寻就把手机支架固定在了能够拍到办公桌和实验器械范围内的地方。

第120章 人学19┃282号试验品。

  松了口气,看了看表,距午夜十二点整还有几分钟的时间,柯寻就走到了牧怿然的身边,靠着他的肩坐下。

  “大佬啊,”柯寻说,“你真是太傲娇了。给你个机会说心里话都不肯说……别像我一样,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告诉他们自己最想说的话……算啦,留给你一个笑,你自己体会。”

  说着把牧怿然的手机划到自拍功能,偏头和他的头碰在一起,柯寻对着镜头大大地扬起一个笑容,两根手指在两人的脸颊之间捏出一个心。

  手机的时间,跳到了24点整。

  屋外的走廊里,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

  柯寻迅速把朱浩文的手机调到了摄像功能,并点亮了照明,而后几步走到手机支架边,把他的手机架上去,调整好角度,再走回自己的位置,把脖子抵到拖把柄处,手里抓着牧怿然的手机,并调出了摄像头。

  他并没有急于弄晕自己,他想先从摄像镜头里看一看,那些从门外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也许能发现关于签名的重要线索也说不定。

  脚步声到了门外,划卡声响起,试验室的门,被推开了。

  手机镜头里,几个灰色的人影走进来,发出了似乎有些惊讶的声音,紧接着,有两个人影走到手电筒的位置,关掉了开关。

  手电筒是研究所里的东西,所以能够被这些人影识别,而手机则证实了柯寻和牧怿然的猜测——它是现代的科技产品,无法被这里的“人”识别,于是它仍旧亮着,被放任不管。

  失去了手电照明的房间,几乎一片漆黑,柯寻无法再从自己手上的手机镜头里看到任何东西。

  手机的光太弱了,只能照到身前。

  好在被固定在办公桌附近的朱浩文的手机,应该能拍录到一些东西。

  柯寻关掉了牧怿然的手机,用拖把柄找准了颈部的穴位。

  也许正如秦赐所说,他天生有着对力道的敏感和精准的把控能力,颈部感受到的压力恰到好处,几乎没用多长时间,眩晕感袭上头来,柯寻身子一偏,向着旁边的地面歪倒了下去。

  入画几天以来,柯寻还从来没有“睡”过这么饱满的觉。

  直到感觉有人在叫自己,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你成功了。”朱浩文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而我手机的电也已经用完,无法调出你昨晚拍的录像。”

  柯寻躺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才坐起身,仰脸冲他笑着挤眼睛:“叫声哥,我告诉你解决妙计。”

  朱浩文觉得这人就像条蹲在面前的欢脱二哈,忽然让他有种想要撸一把他那狗头的冲动。

  “你最好立刻解决。”牧怿然的声音忽从旁边冷冷传过来,“否则被解决的可能会是你。”

  柯寻觉得大佬可能想报昨晚被他砍晕之仇,忙起身接过朱浩文手里已经缺电关机的手机,从里面取出了SD卡:“我更改了存储路径。”

  朱浩文:“……”这个人为什么总有很多……实际很正常但别人往往想不到的点子。

  把SD卡递给了牧怿然,牧怿然换到了自己的手机里,调出手机相册,先入眼的是自己手机里的照片,柯寻和自己的两张大脸占据了文件夹的整个封面。

  牧怿然:“……”

  凑在旁边观看的朱浩文:“……”

  柯寻:“……不要在意那些细节,赶紧点开昨晚的视频看一看。”

  点开视频,镜头一阵摇晃,那是柯寻拿着手机奔到办公桌边的过程,随即画面稳定下来,几秒之后,听见不远处“嗵”地一声闷响。

  “是我晕地上了。”柯寻解说。

  接着,画面始终定格在一片漆黑的背景前,微弱光线下的办公桌和实验器械上,镜头的近景是混乱飞舞的微小粉尘,扬声器里,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来回走着,伴着混沌不清的说话声,衣料摩擦的轻微响声,和偶尔翻动纸质文件的声音,就像是刚刚开始上班时,正在进入工作状态的过程。

  突然一张灰白的人脸乍现在屏幕里,双眼因距离手机灯光太近而反射着荧亮的光,一张嘴干瘪而枯灰,僵硬地张开着,露出黑洞般的口腔。

  柯寻和朱浩文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猛然往后仰了下身体,一直拿着手机的牧怿然却淡定如常,并且伸指点了暂停。

  仔细看过这张脸后,调出昨天柯寻拍的那半张脸的影印照片做了下对比,发现并无相似之处,便继续播放视频。

  这张脸只在镜头前晃了几秒钟就闪去了一边,画面重新回到最初的静态场景,过了几分钟,微尘乱舞的视野里,陆续出现了六七个灰白的人影。

  他们不断地徘徊在办公桌和实验器械旁,却始终没有做出实质性的行动,似乎缺失了试验品令他们无所事事,只能漫无目的地在试验室内来回游荡。

  牧怿然不断地点击屏幕以暂停画面,在这些游魂般的人影的脸上仔细观察,并对照那张影印的照片,然而效果并不理想,由于光线过暗,除非贴近镜头,否则很难看清。

  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重要片断,就听得卫东在试验室外叫门:“柯儿!柯儿!你怎么样?开门!开门!”

  柯寻过去打开门,卫东一见他还“健在”,不由松了口气,然后又是一叹:“就算侥幸不死,天天这么担惊受怕也特么折寿不少——哎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