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倒也不恼,从怀中取出一张深紫色的帖子,“这是我们的拜帖,还麻烦小哥给通传一下。”

门子抖着脚,漫不经心地将帖子打开,看到烫金的几个大字,“紫衣营统领”。

“紫衣营那是什么地方?别不是你们自己瞎编的吧?”

他顺着那几个字往下看,看到了名字“萧然”。

萧然是何许人,或许这几年没有人敢再提了。

但这门子却是府里的老人,他太知道萧然是谁了。

门子的身子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萧然,仔细地认了一认,脸色越发变化。

他哆哆嗦嗦地问道,“是……是大公子?”

萧然冲他笑笑,“老何,别来无恙。”

门子彷佛被雷劈了一般,脸色铁青发紫,窜窜跳跳地就往里头赶去了。

第399章 病榻

不一会儿,建宁侯府萧家的大门就被打开。

从里头出来一位穿着深蓝色锦袍的老爷,他看起来三十六七岁的年纪,样貌英俊,和萧然有几分相似。

薛琬认得,这应该就是萧然的三叔萧恕。

这三叔虽是庶出,但比起和萧然父亲一母同胞的二叔来说,对长房却更体贴关怀。

当年萧然的父亲去世之后,二房威逼萧然的母亲,当时,连建宁侯都装聋作哑,唯独这位三叔肯挺身而出。

这萧恕,也是之前见过的萧照的父亲。

萧恕仔细打量了萧然一番,很快眼眶中就泛起了泪光,“你是……然儿!”

他上前一步扶住了萧然的肩膀,“没错,你就是然儿!好孩子,你居然还活着,还活着,真好!”

当年萧二叔派去追杀萧然的人,虽然并没有带回他的尸体,但一个年幼的孩子,从那么高的悬崖掉落,却是许多双眼睛都看到的事。

没有人认为,经历这样的事,萧然还有机会存活。

所以,萧家所有的人都认为,萧然已经死掉,长房彻底无承接,二房的世子位才能那么稳妥就到手。

当然,萧然如今出现,其实也不能改变什么。

毕竟二房已经当了十几年的世子,老侯爷早就不管事了,整个萧家可以说都掌握在萧二叔的手中。

萧然的回归,确实是一道惊涛。

但,惊到的人心里面的波浪,对于大局,其实已经没有太大影响了。

萧恕仍然很高兴。

他虽是庶出,但长兄在世时却从未低看过他,不论何事,都将他看得和二哥一样重要。

长兄死后,长嫂是如何被逼死的,其实他也知道。

只不过他身份如此,根本没有能耐做些什么。

他只是没有想到,二哥居然如此虎狼之心,连年幼的侄儿都不放过。

当年得到萧然跌落悬崖的消息后,他醉酒三天三夜,痛斥自己的无能。

今日乍然看到萧然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出现,心内五味陈杂,既有内疚,又有惭愧,但更多的是高兴和欣慰。

一个年幼孩童,在外头要存活,是十分艰辛的。

但既然他活了下来,衣锦还乡,那定然说明这孩子有非同寻常的本事。

果然不愧是长兄的血脉!

萧然的目光里也犯着晶莹的泪光,但他比起情绪毕露的三叔来说,却多了几分沉稳和淡定。

他对三叔没意见。

当年的事,和三叔没关系。

而且,他也知道以三叔的立场和能力,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但此刻却不是互诉衷情的时候。

这建宁侯府,看起来开阔明朗,但从这里开始走过去的每一步路,都危机四伏。

亲情,等到他确然安全了再说吧。

否则,也只是连累三叔罢了。

萧然淡然地笑着,“三叔,好久不见,您的腰已经治好了吗?”

萧恕有些感动,“好多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记挂着我的老腰,真是好孩子。”

他拍了拍萧然肩膀,“你来得突然,也有些不巧。今日,你二叔不在。”

萧然笑了笑,“我原本就不是来见二叔的。”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这仇恨,他自然是要报的。

但不是今日。

所以,萧二叔不在倒也不算坏事,避免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也怕自己面对真人的时候控制不住情绪。

他此行是有目的的。

绝不能因为忍不了一时之怒,而坏了他的大事。

至于报仇?

有的是他雪恨的时候。

萧然目光微动,低声问道,“祖父呢?”

萧恕的脸色有些微微变化,他叹口气说道,“父亲他……父亲他最近身体欠佳,这几日,病得越发重了。他睡着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这两日就更……”

他摇摇头,“你既然来了,就去他屋子里看看吧!说不定等他醒来看见你,一高兴,病情就能好转了。”

萧然眼神一深,点头说道,“好,有劳三叔带路了。”

萧恕看了一眼他身后二人,问道,“这两位是?”

萧然忙道,“这位是镇国公府的三公子,这位是我在皇城认的义弟,他们两位都是陪伴我共同而来。”

萧恕心内微讶,不过也还是没有说什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就请几位随我来吧。”

建宁侯住的地方叫住梧桐苑。

大概是久病的关系,还未踏入,就闻到了好浓的一阵中药味。

薛琬微微皱了皱眉,她闻到了很熟悉的味道。

但究竟是什么,一时之间,她却也说不上来。

她轻轻扯了扯萧然的衣袖,低声说道,“这药味有点不对劲。”

萧然眉头一皱,很快就又舒展开来,“嗯,我知道了。”

到了建宁侯的主屋,萧恕有些为难地说道,“家父重病,大夫说,要安静,不宜有太多人去看望。两位不如随我去旁边的花厅坐一坐?”

侯三公子觉得自己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便点点头,“也好。”

薛琬却道,“萧三老爷,在下曾跟着太医学过一些歧黄之术,虽然学艺未精,但或许也能帮上一二。”

萧然点点头,“三叔,我义弟颇有些天分,让她看看祖父的病情也好。”

既然萧然都这么说了,萧三老爷自然也没有办法再反驳。

他点了点头,“也罢,那你们两个就随我进去吧。”

屋子的药味更浓了。

此刻虽然是大白天,但因为门窗紧闭,所以屋子里的光线很是昏暗。

薛琬皱了皱眉,病人需要的是新鲜的流动的空气,但这家人却将建宁侯放在这种密闭阴暗的环境里,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不过,她也没有准备立刻说出自己的想法来。

还是看看再说。

建宁侯静悄悄地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他一动也不动,就好像失去了气息的木雕。

年过七十的老人了,皮肤是干瘪的,许久未晒过阳光,让他显得苍白如同纸张。

八月炎热的天,这屋子里却连块冰都没有。

一进去就是一股热烘烘的气味。

再加上浓重的中药味,让人觉得浑身都不舒坦,头晕。

薛琬看了一眼萧然,他的眉头也越来越紧了。

她低声叹口气,上前一步坐在了建宁侯的榻前,伸出手开始把脉。

第400章 醒来

萧恕看这少年姿势一板一眼有些样子,神情肃穆,不时还掐指在那算来算去。

他不由就开口问道,“怎么样?我父亲的情况如何?”

薛琬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反而冲着萧然招了招手。

她压低声音说道,“你祖父确实病得有些严重,五脏六腑都出了问题。但他如今昏迷不醒,却并不是病情所致,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十一,你这三叔靠得住吗?”

萧然很是冷静。

从前的三叔自然是靠得住的。

但十几年过去,他其实并不知道三叔是不是已经变了。

祖父此刻昏迷不醒,多半是二叔动的手脚,但他不确定三叔知不知道此事。

他低声说道,“此事你先别声张,我知道就好了。你看出来祖父是被人动了什么手脚了吗?”

薛琬点点头,“江湖上的雕虫小技,蒙汗药。”

她顿了顿,“其实你一走进来也就知道了,这么热的天,这屋子里闷成这样,却也不通风。就算是个活蹦乱跳的好人,在这样的地方待得久了也难免会头晕眼花的。何况,这是一个本来就病了的老人?”

就算贵为一方公侯,但一旦年迈,居然也要陷入这样身不由己的地步。

其实,还是挺让人觉得唏嘘可叹的。

至于罪魁祸首,都不必说,肯定是萧二叔了。

建宁侯病了,这府里的主人就是世子。

世子要是真心想要让自己的父亲好,谁还敢如此怠慢建宁侯?

至于萧家三叔,若不是一伙的,那也就只能是身不由己了。

萧然目光里闪过一丝狠戾。

他来的路上曾无数次设想过会遇到怎么样的景况,也无数次在心里推演见到了祖父之后应该要说些什么话,他有许多疑问想要问祖父,尤其是想知道当年他为什么要放弃他。

但却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形。

萧家,如今已经不是什么侯府,而是地狱。

他改变主意了,他想要将祖父带出来!

萧三老爷见薛琬不说话,有些急了。

他连忙问道,“然儿,你祖父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然叹口气说道,“祖父确实病得很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三叔,您若是有事就先去忙吧,我……我在这里伺候祖父就好。”

萧三老爷闻言一愣,却是不敢就此离开。

他虽然和二哥有些意见不合,但是这些都是内里的,明面上,他什么都听二哥的。

没办法,他也有妻子儿女家人,依附着二哥生活,那就只能闭上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若不是二哥不在家,他恐怕连开门迎接萧然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但他既然装傻充愣将人放进来了,萧然若是在这里惹了事,那就都是他的错了。

他可以带萧然进来见父亲,但是却不能放任萧然单独一个人留在这里。

后果,他承担不起的。

萧然见状,心中了然,也不想要为难三叔。

他低声说道,“也罢,三叔若是想留在这里,那就一起留着好了。”

薛琬压低声音对着萧然说道,“我可以让你祖父醒来,你想让他现在醒来吗?”

萧然想了想,“也好,趁着二叔还没有回来。”

不论如何,总要将他此行的目的给解决了。

薛琬便笑着对萧三老爷说道,“其实,侯爷之所以如此昏沉,跟这里的环境有关系。”

她顿了顿,“三老爷,我能否稍微动一下这里的东西?”

萧三老爷有些茫然,“什么?”

薛琬指了指屋子里到处摆满的花盆说道,“这些东西就不该摆在卧室里。”

她接着说,“今儿天那么热,这屋子里的门窗却都紧闭了,我们这样身强体壮的年轻人都受不了,您说,老侯爷是不是更受不了?”

萧三老爷却没有想到这一点,闻言立刻道,“那还等什么?来人,将这些东西搬出去。”

忙了一会儿,屋子里不需要的东西几乎都搬走了,门窗也都打开,空气流动,药味也慢慢地消散了一些。

趁着萧三老爷不注意,薛琬将一瓶药粉在老侯爷鼻子下方晃了晃。

不一会儿,老侯爷果然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睛的第一刻,看到了一张与自己早逝的长子彷佛相似的面容,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老大,是你吗?我这是死了?黄泉路上,我们父子终于团圆了吗?”

萧然闻言,心中很是感伤。

他眼眶微红,低声说道,“祖父,是我,我是然儿。”

然儿?

建宁侯的目光顿时一亮,彷佛所有被抽干了的精神立刻就回了过来,他睁大眼睛用力地张望,终于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样。

然儿!

大半年前,他其实就知道然儿没死的消息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的病情开始变得严重,逐渐没有办法自理,最近更是连醒来都很困难,根本就无法让人将然儿找回来。

这孩子,却在这样的时刻,自己回来了!

建宁侯咳了一声,觉得自己的精神比之前要好多了。

他转眼看了一下,果然,门窗都开着,新鲜空气进来,让人的头脑也清明许多。

“扶我起来!”

萧三老爷闻言立刻上前,“父亲,您能起身吗?大夫说,让您务必要在床上躺着。”

建宁侯冷哼一声,“大夫将我的病越治越坏了,这样的庸医说的话,你也非要听不可吗?”

他冲着萧然说道,“然儿,你扶祖父起来!”

萧然看了薛琬一眼,见她点头,知道起身对于祖父的病情无碍,这才将祖父扶坐而起。

建宁侯又要了一杯水,然后问道,“好孩子,我听说你还活着的时候,心中无限欢喜,一心只想要来找你,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我派出去的人,却都没有回来,我还想要再派人去和你搭话,自己却病倒了。”

他摇摇头,“若不是你今日能来,我想,我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萧然说道,“祖父,我回来,是想要明确我的身份。我……我要娶妻了。”

建宁侯闻言又是惊讶又是欢喜,“你本来就是我建宁侯府的长公子,当年你出事,我也并未跟官府报过你死亡。只因我派人数次寻找你,但那一带搜遍了,却都没有找到你的尸体,我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说不定哪日你能活着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