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笼里本来已铺了几层厚厚的绒毯,沈茴坐下,身子都要往下陷一陷。沈茴将粉嫩的小被子扯开,裹在身上躺下。

  哼,睡觉。

  裴徊光饶有趣味地瞧着沈茴做完这一切,见她躺好一动不动了,才开口:“娘娘忘记关门了。”

  沈茴静默了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从柔软的绒毯里坐起来,伸长胳膊将鸟笼的门关上,然后重新背对着裴徊光躺下来。

  “娘娘倒是喊几声掌印啊。”

  沈茴才不要。她无声地摆口型:死太监、死太监、死太监!

  裴徊光起身,将寝屋里的灯熄了。

  大概是纯金鸟笼里铺的绒毯太柔软,沈茴也没有想到她很快就睡着了。

  裴徊光坐在床边,一条腿抬起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上,悠闲地望着鸟笼中睡着的沈茴转过身来,雪白的小臂从粉嫩的被子里探出来。

  裴徊光长久地细瞧沈茴酣眠的容颜。

  ·

  翌日清晨,裴徊光走出寝屋,走到楼层尽头,推开廊窗,吹一会儿凉风会让他身体更舒适些。

  灿珠早就起来了,早早候在院中,等着沈茴吩咐。

  裴徊光抬抬眼,看着远处王来和顺年站在一起说话。两个人说了没几句话,王来便朝灿珠走过去。

  王来如今在东厂做事,已不似之前那样日日伴在裴徊光身边,自然也从沧青阁搬走了。

  裴徊光垂眼,看着王来走到灿珠面前,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塞给灿珠。灿珠起先不要,不知王来说了什么,她才点了头,不过她只留了一张银票,另外一张银票强硬地塞回给王来。

  裴徊光极少关注小人物琐碎的日常。他瞥了两眼就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寝屋。

  沈茴已经睡醒了,在纯金的鸟笼中,坐在柔软的雪白绒毯上,娇娇软软地伸懒腰。

  “啧。娘娘睡得挺舒服。”

  沈茴摇头,揪着眉头:“有点太软了。”

  她捏了捏身下几层的雪白柔毯,抱怨:“中间夹一面棉褥更好些。”

  裴徊光走过去拉开鸟笼的门,伸出手去,将沈茴扶出来,沈茴冲他软软地打哈欠,他脱口而出:“娘娘缺银子吗?”

  沈茴缓慢地眨了眨眼,望着裴徊光好一会儿,双眸中的迷茫睡倦散去,逐渐清明起来。她慢慢弯唇,笑着点头。

  ·

  今儿个已是正月初九,过了正月十五,宫中高位的妃嫔就要随帝搬离京都前去关凌城的玱卿行宫。是以,宫中各处都十分忙碌。不仅要忙着庆正月十五的元宵佳节,还要准备离宫之事。

  此番离京,名义上说的再好听,实际上都是皇帝怕巫兹打过来,带着妃子们往南方逃。

  宫中妃嫔众多,只有正四品以上的美人位妃嫔才能跟着陛下去行宫,虽然战事还没有影儿,那些不能伴驾同行的妃嫔们,心里难免惶惶。尤其如今宫中忙乱,这种忙乱更是能让人心里跟着乱起来。

  沉月有条不紊地吩咐宫人收拾行礼时,俞湛如常过来请平安脉。

  “娘娘身体恢复得很好。上次开的药方暂时可以停了。”俞湛说道。

  沈茴笑着说:“多亏了俞太医这样好的医术。”

  坐在窗下阴影里的裴徊光瞥了俞湛一眼。

  俞湛似已习惯了会在沈茴身边看见裴徊光,他语气如常:“十五之后启程去关凌,那地方更温暖些,于娘娘身体大有益处。”

  沈茴点点头,说:“小时候在书上见过这座海棠城,听说四季如春,是个好地方。没想到真的能过去亲眼见见那里时时开放的海棠。”

  俞湛一边收拾药匣,一边温声说:“娘娘的表兄未曾向娘娘说过那里?听说萧公子母亲的娘家在关凌城附近。”

  裴徊光慢条斯理地从小糖盒里取了颗奶糖吃。

第64章

  俞湛收拾好东西, 起身告退。

  他离开昭月宫,回到太医院,收拾了东西, 也不多留,直接离了宫。惹得旁的太医连连摇头, 在心里鄙夷俞湛不思进取。

  这次沈茴去关凌城, 他自然也要跟去。所以, 他必须要在余下几日, 将医馆里的病人都处理完,也想尽全力在接下来几日多医一些贫民。出宫去医馆的路上,俞湛顺便去铺子买了个简单的鸟笼。

  一直忙到深夜, 俞湛才提着鸟笼回到简陋的住处。

  “皇后!皇后!皇后!”鹅黄色的鹦鹉从衣柜顶端飞下来, 落在他的手中。

  俞湛目光柔和地望着它,摸了摸它的头,喂它吃了些粮,再将它放进鸟笼中。漂亮的小鹦鹉吃饱了, 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献好似的尖着嗓子叫:“皇后!皇后!掌印!掌印!小皇后……”

  寂静的夜里, 鹦鹉尖细的怪异声音不停地叫唤着。

  半晌, 俞湛叹了口气。

  这只鹦鹉飞到太医院前面的松树林,被俞湛捡到。他听它喊皇后,以为是沈茴养的小宠,还没来得及送去给沈茴,就听它紧接着一声接一声地喊:“掌印!掌印!掌印!”

  于是,俞湛将这只鹦鹉带了回来。

  俞湛望着笼中的鹦鹉发怔了一会儿, 他将鸟笼放下, 转身出去洗手换衣。可当他再次回来时, 那只漂亮的鹦鹉已经死了。它瞪着小圆眼躺在笼子里,脖子上的血一滴一滴落下来,落在鸟笼里,又从鸟笼的缝隙滴落在地上。

  ·

  沈霆将那匹通体雪白的漂亮小马送进宫来。这匹名“踩雪”的小白马长得优雅,性格也十分温顺。

  “之前繁事绊身,一直没机会进宫把这匹小马带给你。明日就要离京去西南那片剿匪,今日正好进宫来,把它带给你。”沈霆说道。

  “真好看!”沈茴望着漂亮的小白马,眼睛亮晶晶的。她让身边的小太监牵着小马去安顿,和沈霆一起往屋里走。

  “即使是随口说的话,哥哥也总记得!”沈茴弯着眼睛笑。

  她自小就羡慕健健康康的人可以随意跑跳,也曾梦想着走万里路亲自去看河山湖海,当然在她的梦想里若是能骑着马就更好啦。只是她从小病弱,一直都没有学骑马。

  “以前还说等你过了豆蔻之年教你骑马,没想到一直耽搁下来。眼下也没机会亲自教你。好在这匹踩雪性格温顺。此番去关凌的行宫,路途遥遥,若是一直坐在马车里定然不舒服。若是累了,就趁着暖和的时候,骑骑马。让内宦拉着踩雪,也不奔跑,当无碍的。”

  沈茴听着听着,眼前浮现自己在蓝天白云下坐在踩雪身上吹暖风的场景,心里慢慢溢出欢喜来。她像小时候那样,黏着长兄撒娇:“哥哥真好!”

  沈霆冷毅的五官不由柔和了下来。他声音也放得更温柔一些:“等蔻蔻身体再康健些,哥哥教你真正的骑术,在大草原上奔跑。”

  “好!”沈茴开心地应着。

  失而复得本就是至幸。

  不需要沈霆说什么,只要看到哥哥,沈茴心里便觉得欢喜。甚至有时候只要一想起哥哥还活着,她心里都是甜的。

  “哥哥今日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情刚好要请哥哥帮忙。”

  沈霆颔首,等着沈茴继续说下去。他心里又觉得好笑,不知道幺妹又要跟他讨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我想给鸣玉准备一份生辰礼物。可我在宫中置办不便,只能我出钱,再请哥哥出力。”沈茴说。

  沈霆有些意外,他笑着说:“给鸣玉的生辰礼物?丫头生辰不是还有好几个月?”

  沈茴点头,说:“是还有好几个月,可我给她准备的这礼物,现在开始筹备都可能来不及。”

  沈茴去拉沈霆的袖子,摇一摇哥哥的手臂,继续撒娇:“好不好嘛?”

  “这有什么?你想让哥哥做什么,说一声便是。”沈霆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沈茴知道哥哥必然会答应帮她,她只是喜欢对哥哥撒娇。

  “哥哥。”沈茴弯着眼睛笑,“你能回来真好。”

  她又小心翼翼地说:“这次去剿匪,应该会平平安安的吧?应该会很快回来吧?”

  沈茴心里到底是记着沈霆出征一去不回的过去。彼时她正病着,家里人先瞒一瞒她,后来也没瞒住。沈茴愣愣听着母亲对他说哥哥如何被困在城中守城到最后一刻,又如何被敌军冲进城中的马蹄践踏尸身。

  那时候小小的她把脸埋进母亲的怀里,小声地哭,不停地做噩梦。

  即使如今沈霆回来了,每次想起小时候整夜的噩梦,沈茴还是会心悸。

  “只是些不成气候的草寇,不必担心。要不了多久就能了结。你们往关凌去,速度定然比不上军队。说不定等你到了玱卿行宫没多久,哥哥也解决了西南的事情,赶过去了。”沈霆想像幺妹小时候那样抱抱她,到底念在她已长大,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然而将一个小糖盒递给她。

  “菀菀又给你做了些糖。”

  奶糖!

  沈霆告退,沈茴将人送了好远。她攥着小糖盒,开开心心地回到昭月宫,进了寝屋绕过雕花屏的脚步都比往常轻盈不少。

  只是,在她看见裴徊光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下意识地将手里的小糖盒藏在了身后。

  裴徊光不过刚到。

  他瞥着沈茴这德性,“啧啧”两声,鄙夷开口:“娘娘穷酸至此?”

  沈茴刚要反驳,眸光闪动,委屈地改了口:“是,穷酸得很。”

  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动作慢吞吞地推开小糖盒的盖子,拿出一块奶糖来送过去,喂给裴徊光吃。

  “喏,吃你吃。”

  此时此刻,沈茴心里想到一句俗语——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裴徊光瞥一眼放在妆台上的盒子示意沈茴。沈茴急忙打开,见到里面厚厚的银票时,她的心里立刻浮现欢喜。这就对了嘛,宫里的小太监哪个不给对食买糖钱?裴徊光竟是才给她!可是下一刻,沈茴心里又生出几分愧疚来。

  ……总觉得自己像个骗钱的。

  沈茴自小锦衣玉食,如今又是皇后,自然是不缺钱的。可这不缺钱是指她自己的吃穿用度完全不缺。她需要一笔钱,这笔钱数目不小,她的确有点拿不出来。

  于是,她狠狠心,又从糖盒里取出一颗奶糖来,喂给了裴徊光。

  这次的奶糖不是小白兔形状的,骆菀十分用心地做成十二生肖的样子,一共十二颗奶糖,微妙微妙地摆在糖盒里。

  沈茴还一颗没有尝过呢,就捏了第三颗奶糖去喂裴徊光。

  裴徊光

  凉凉瞥着她这不情不愿的德性,慢悠悠地开口:“不吃了。”

  沈茴捏着第三颗奶糖已经抬起的手,立刻收回来,她自己也不吃,而是把糖放回去,连小糖盒的盖子都盖上了,严严实实的。

  裴徊光俯下身来,拎了拎沈茴的耳朵尖,凑过去,低声说:“娘娘要是真想谢咱家,就喂咱家吃另一种糖罢。”

  沈茴疑惑地望过去。

  她心里隐约觉得裴徊光定然是又要出坏主意。可,又隐约觉得不会坏到哪里去。

  裴徊光牵着沈茴的手,穿过长长的暗道。

  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宫中十分热闹,晚上还有宴席。眼下不过是下午,四处已经燃起了烟花爆竹。

  沈茴走在暗道里,也能隐约听见从头顶地面传来的,外面的烟火鞭炮声音。

  裴徊光带她穿过暗道时,从来不会执灯。

  沈茴在一片漆黑里望向身侧裴徊光的身影。

  在两个人交叠的脚步声中,沈茴忽然开口:“明日就要启程。日后不会再走这条路了。”

  裴徊光没说话。

  沈茴径自絮絮说下去:“一会儿要去元宵宴,等元宵宴结束,再回沧青阁。等明天早上再从这里回昭月宫……”

  算了算,还要走三回。

  这暗道很长,沈茴觉得这样折腾似乎有些麻烦。她本来就不喜欢走那样多的路。沈茴在心里想着,还不如今天晚上让裴徊光留在昭月宫……

  她正瞎琢磨,裴徊光忽然开口:“咱家今晚有事,娘娘不必宿在沧青阁。”

  沈茴“哦”了一声,不再吭声了,默默往前走。

  沈茴隐约意识到,从明天开始,她再也不用走这条又长又黑的暗道了。她心里应当是欢喜的才对。可她忍不住打量起这条道路。

  明明走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认真打量过这条暗道。

  可惜沈茴一到了夜里,眼睛并不能看清这样黑的暗道。她只好收回视线,垂下眼睛来,由裴徊光牵着往前走,默默听着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脚步声。

  走出暗道,沈茴的眼睛一下子可以看清了,她望向身侧的裴徊光,慢慢蹙起眉心,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上个月十五,裴徊光和她说过一样的话。将她从沧青阁赶出去。第二日,她看见裴徊光身边的人去找兰妃说话,她手忙脚乱地以为裴徊光将她赶走是因为要见兰妃,于是她笨拙地精心打扮一番,跑去勾引他……

  今天晚上,裴徊光又将她赶走,不准她留在沧青阁里?

  又是十五,难道只是巧合吗?

  “啧,又琢磨什么坏主意呢?”裴徊光捏了捏沈茴的耳朵尖。

  “想着明日启程要带的东西有没有遗漏。”沈茴随口瞎编。

  裴徊光“呵”笑了一声,显然不信。

  沈茴便软着身子靠过去,抱着他的胳膊,用软软的声音撒娇:“在瞎猜掌印晚上要去哪里呀。明日就启程了,谁知道掌印是不是要跟留在京中的老相好告别呢!”

  裴徊光又呵笑了一声,只是这次脸色倒是不错。

  沈茴跟着裴徊光进了五楼中的一间屋子。沧青阁里有很多屋子,不过若不是裴徊光带着她,沈茴并不会贸然进房间。

  比如,裴徊光现在带她来的这间屋子,沈茴以前就没有来过。沈茴刚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极其好闻的甜味儿。

  这间屋子里的布置十分简单。沈茴一眼看见屋内正中摆放的方桌上,摆了一个很大的光口白瓷罐。

  裴徊光朝方桌走过去,他用指腹沾了一点罐里的糖浆,放进口中尝了尝。还算满意。

  “还愣着做什么,脱衣服啊。”裴徊光拿起一个柔软的刷子,将刷子探进白瓷管里的糖浆中,慢条斯理地搅了搅,让浓稠可口的糖浆填满刷子所有缝隙,将刷子柔软的刷毛裹上满满甜口美味的糖汁。

第65章

  “总是让咱家伺候娘娘, 娘娘是不是也该取悦咱家一回。啧啧,咱家一阉人,快活的法子是特殊了些。”

  裴徊光手里握着柔软的刷子, 刷子上浓稠的汤汁一滴接着一滴,不紧不慢地复滴进白瓷罐里, 和里面的汤汁逐渐融和。

  “娘娘自己来?”

  沈茴怔怔望着不停滴落糖汁的刷子。

  这……这得多黏腻腻的啊。

  可是沈茴想起了满满一盒子的银票。她特别没出息地说:“掌印给的银子太少了!”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看向沈茴, 继而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望着杵在门口一脸气呼呼模样的沈茴, 他特别想捏了捏她的脸, 甚至想把她脸上的阮肉咬下来一块。

  他噙着一抹奚落的嘲笑,睥着沈茴,说:“娘娘说什么玩笑话呢?钱银这等身外物, 咱家的, 都是娘娘的。”

  沈茴愣了一下,大步走过去,扯了衣服,就去拿他手里的刷子。

  沈茴想着, 这样粘稠的糖汁刷满身,一会儿去沐浴的时候, 一定要费些力气才能彻底清洗干净。

  然而她多虑了。

  等沈茴去沐浴的时候, 发现身上已经没有留下多少糖汁了。望着微微晃动的水面上映出自己微红的双颊,沈茴走神了。在她的眼前,莫名浮现裴徊光慢条斯理舔舐的专注神情。

  她坐在浴桶里的身子矮下去,把烧红的脸埋进水里。

  一会儿工夫,她又立刻坐起来,激起水花朵朵。沈茴呛得直咳嗽。她咳了好一会儿, 把脸咳得更红了。

  ·

  沈茴赶去元宵宴的时候, 已经很晚了。

  妃嫔坐满席位。

  沈茴刚一坐下, 齐煜小跑着赶过来。

  “小姨母,你怎么才过来?”齐煜爬上沈茴旁边的椅子,规规矩矩地坐好,朝沈茴咧着嘴笑,“小姨母吃元宵了没有?”

  “还没有呢。”沈茴弯腰凑过去,摸了摸他娇嫩的小脸蛋。

  “咦?”齐煜小眉头揪起来。他拉住沈茴的手,捧着使劲儿闻了闻,好奇地问:“小姨母身上怎么甜甜的呀?就像……就像什么好吃的糖哩!”

  他的一双小手捧着沈茴的手不放,继续絮絮说着:“小姨母袖子里藏了糖是不是?”

  沈茴目光躲闪,不由心虚起来。

  她怔怔望着齐煜翻她的袖子,眼前莫名浮现刚刚在那间屋子里,裴徊光垂着眼睛,慵懒舔糖的样子来。

  沈茴轻咳一声,说道:“原本是在袖子里放过糖。可是已经吃光了。下次给煜儿带糖吃。”

  “喔!”齐煜重重点头,开心说好。

  沈茴温柔地岔开话题,询问:“煜儿吃没吃元宵?”

  齐煜摇头,说:“还没有吃哩。要等小姨母一起!”

  沈茴望着齐煜和二姐姐十分相似的凤眼,笑着弯了弯眼。她吩咐拾星去拿来元宵,也不用分食,只端来一大碗。里面装着各种馅儿的元宵。

  小孩子吃的少,沈茴被裴徊光喂了不少糖,眼下也吃不了太多。

  一碗,足够两个人吃了。

  齐煜眼睛亮晶晶的。他“哇”了一声,高兴地说:“咱们吃一碗呀?”

  “对,咱们吃一碗。”沈茴用勺子装了一个元宵亲自喂给齐煜,齐煜将小嘴儿张得大大的,将整颗元宵含在了嘴里,烫得揪起小眉头。

  “满点吃,谁让你一口全吞进嘴里啦!”沈茴软着声音责怪。

  齐煜软软的两腮动了动,慢慢将嘴里的元宵吃了。他一口咬过来,是不想小姨母一直抬着手抵喂他,小姨母一直抬着手累着了可不好。

  他将嘴里的那颗糯糯的元宵慢慢咬碎吃着,吐字不清地说:“花生馅儿的!”

  沈茴也咬了一颗元宵,刚刚咬了一小口,黑色的芝麻馅流出来。她赶忙用舌尖将流出来的芝麻浆粘舔,甜味在唇齿间慢慢化开。

  沈茴品着口腔里蔓延开的甜味儿,不由又走了神,不知道裴徊光舔进口中糖汁儿,是不是也这样甜。

  “小姨母?小姨母?”齐煜去拉沈茴的袖子。

  沈茴的思绪赶忙生拉硬拽地扯回来,她再盛一颗元宵递给齐煜,说:“这次不许一口吞了,要慢慢吃。”

  齐煜这次乖乖听话,吃了一口郁香的玫瑰馅儿。

  齐煜一共吃了三颗元宵便嚷着吃饱了,不肯再吃。而沈茴也同样只吃了三颗,便放下了。

  “我这样小,吃三颗。小姨母这样大,怎么能也吃三颗?吃不饱的!”齐煜捏着勺子,费劲地装了一颗软滑的元宵,伸长小胳膊递给沈茴,要喂给她吃。

  沈茴见齐煜小手捏着勺子颤颤巍巍,十分担心勺子里的元宵会掉下来,赶忙握着他的小手,把那颗糯糯的元宵吃了。

  文嫔牵着女儿的手走过来,笑盈盈地说:“本来亲手做了元宵,可瞧着娘娘是吃不下了。”

  沈茴赶忙让沉月将文嫔送来的元宵收下来。

  “若是文嫔亲手做的,那自然还吃得下。元宵宴这样长,等一会儿就吃。”沈茴笑着说。

  沈茴还记得小时候二姐姐经常夸文鹤厨艺好,说她煮的元宵火候最好。沈茴小时候也吃过,很是喜欢。此时文鹤送元宵过来,沈茴没有立刻吃,并非真的一口吃不下。而是果子酒的事情在她心里埋了根,倒不是怀疑文鹤,若是旁人在某个环节动了手脚呢?

  沈茴已经不会再轻易动别人送过来的东西。刚刚她与齐煜吃的那碗元宵,都是昭月宫里的人准备的,心腹人盯着,没有经过旁人的手。

  文鹤的女儿跑过去拉齐煜的小手,齐煜转过头去与她说话。

  沈茴将文嫔请到身边坐下,闲聊着。

  元宵宴开始之前,皇帝派人送了话。皇帝身体不适,今日不会过来。因皇帝不会过来,这场元宵宴反倒更加惬意自在了。

  元宵宴,美好又热闹。

  兰妃从阴影里走出来,悄无声息地靠近。她的目光落在沈茴身上,随着一步步逐渐走近,她视线下移,望向坐在沈茴身边的齐煜。

  她就那样冲了过去,手中的匕首在夜色里泛着森森寒意。

  沈茴与文嫔面对面说话,沈茴背对着身边的齐煜,文嫔刚好能看见坐在沈茴另一侧的齐煜。她看着兰妃冲过来,尖叫了一声,起身想要去挡。

  然而,一道影子比她更快一步。

  文嫔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极其消瘦的身影从阴影里一跃而起,将齐煜抱开。

  另一个胖子一脚踹过去,将兰妃踹倒在地,她手里的匕首跌了。她想要去捡,匕首却被

  阿胖踩在脚底。

  何处的意外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侍卫鱼贯而入,将兰妃围住。

  齐煜心有余悸地喘了好大一口气。

  沈茴也是轻轻舒出一口气,从阿瘦怀里接过齐煜,把他抱在怀里,手心轻轻拍着他的小肩膀,安慰着他。

  齐煜比沈茴想得坚强。只是一会儿的呆怔,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在沈茴怀里仰起小脸蛋,咧着嘴角笑,他说:“小姨母,煜儿没事啦!”

  沈茴也回了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才看向被押着的兰妃。

  兰妃面色灰败,今日之事,她本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自从齐熔死后,她再没有笑过,这个儿子是她在这深渊般的皇宫地狱里唯一的希望。齐熔死了,她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这些年宫中没有一个皇子活下来,倒是齐煜平平安安长到四岁。

  她理直气壮地以为是齐煜身边的人杀了她的熔儿。是谁不重要,但是若齐煜死了,想要帮齐煜的人自然也会尝到这样的痛苦!

  沈茴大致能猜到兰妃的想法。她望着兰妃,开口:“你就没有想过真正的凶手躲在暗处有多开心?”

  说完,沈茴就移开了视线,下令:“带下去,安律处置。”

  兰妃被带走的时候,自齐熔死后,她遥遥望着沈茴的身影,眼中第一次浮现疑惑。若……真的不是齐煜身边的人呢?

  齐煜在沈茴怀里睁大眼睛,好奇地问:“小姨母,她会死吗?”

  “会。”沈茴指了指夜幕,“煜儿,看,烟火开始了。”

  齐煜顺着沈茴的手望过去,果然见到整个夜幕绽放着五彩缤纷的烟花,好看极了。

  “哇!”他眨巴着眼睛,新奇地望着夜幕。

  沈茴垂眼望着怀里的齐煜,捏捏他娇嫩的小手。

  二姐姐,你拼死也要生下煜儿,我一定会帮你好好照顾他、保护他。

  兰妃的小插曲,像是给沈茴提了个醒。危险永远都在身边,时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沈茴低下头,轻轻地亲亲齐煜的头顶。小孩子身上带着好闻的奶香。

  专心观看烟火的齐煜转过头来,眯着眼睛凑过去,用软软的脸蛋蹭蹭沈茴的脸,又急匆匆地转过头,继续去看烟火。

  整个皇宫的夜幕绽放着璀璨的烟火,瑰丽无比。

  沧青阁却是另一种安静与暗黑。

  沧青阁的地下暗室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地下暗室里,十分空旷,只在屋子正中央的地方摆放了一张棺木。

  此时,裴徊光正睡在棺木中,了无生息。

  鲜红的雾气将他幽幽笼罩。

  ·

  沈茴很晚才回昭月宫,她身边的人在做最后的检查,怕落了什么。

  “那对翠鸟簪可瞧见了?”沉月问。

  “我去偏殿找一找。”灿珠说着,小跑进偏殿,仔细翻找。那对翠鸟簪没瞧见,灿珠倒是在架子上看见了那坛果子酒。

  果子酒早就被沈茴饮尽,只在坛子里残留了一点,俞湛曾在这里仔细检查。后来这坛子一直放在这角落。

  灿珠愣神。

  “灿珠,回来吧。寻见了!”外面传来沉月的声音。

  “好。”灿珠应了一声,目光复杂地望一眼果子酒的空坛,转身跑出去,继续收拾东西。

  ·

  沈茴见到裴徊光时,他站在皇帝的龙舆旁。

  沈茴走过去,裴徊光动作自然地迈前一步,略弯腰,抬起小臂,让她搭着踏上龙舆。沈茴终究还是没忍住,再次问:“掌印昨天晚上去哪儿啦?”

  坐在龙舆的皇帝竖起耳朵。

  “娘娘不是觉得咱家该补血吗?咱家去补了些。”裴徊光慢悠悠地说完,扫了一眼皇帝。

  “今日有风,别着凉。”裴徊光弯下腰,将一条薄毯仔细搭在沈茴的膝上,然后将沈茴的手从薄毯里拉出来,放在她了的膝上。

  他抬手,接过宫婢递来的袖炉,放进沈茴手中,含着深意的用拇指在沈茴的手背轻抚而过。

  皇帝眼角余光瞥着,缩缩肩。

  沈茴悄悄打量裴徊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觉得他气色好得不像话。

第66章

  是以, 龙舆行出宫没多久,皇帝就让沈茴乘单独的马车。他自己宣了两个爱妃来龙舆上相伴。

  “多谢陛下恩典。”沈茴弯膝行礼,诚心道谢。

  沈茴本就极厌恨皇帝, 自那回的事儿,她只要一靠近皇帝就犯恶心。这趟南行路途遥遥, 若一直与皇帝同乘, 那可真是遭罪。

  如今能自己坐一辆马车, 想想就兴,一兴,沈茴脸上立刻添染几分笑意神采。她下意识想要遮掩欢喜。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指腹蹭了蹭手背,其上残留着裴徊光拇指拂过的触觉。

  好像, 没有必要遮掩欢喜。

  沈茴下了龙舆,往单独的马车走去。皇帝望着沈茴娉娉婷婷身影, 咽了口口水, 垂涎之意溢于言表。这年, 他想要什么女人都能得到。这还是头一遭遇到吃不到嘴里的女人。偏偏这个女人, 还是他的皇后啊!名正言顺的皇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