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了。”虽然沈茴还想吃街角那家的烤鸭脖,可是她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沈茴听见了小孩子的哭声。

  “真惨啊,老张老来得子,还是三生子,竟没有机会享福了。”

  “唉。也不知道老张得罪了什么人。你们可没看见,老张死状太凄惨了。”

  “可不是吗?都没敢让他的家人去看。听说尸体被切成一块一块的,太吓人了!”

  “也可怜这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父亲……”

  沈茴听着身边人的议论,望向前面经过的送葬队伍。走在三面的三个小男娃,伤心地哭着。他们一般高,长得也一模一样。

  “我之前在客栈的时候,从窗口望向瞧街市的热闹,见过这三个小男孩。”沈茴说。

  裴徊光敷衍似地“嗯”了一声,望着被人抬着往前走的棺木。

  沈茴叹了口气,声音闷闷地说:“不知道谁那么坏……”

  裴徊光这才抬抬眼,瞥向蹙着眉头的沈茴。

  谁那么坏?

  咱家啊。

  裴徊光笑笑,口气随意:“该回去了。”

  裴徊光把沈茴带回去,然后独自一人又出去了,因为在容阳还有一个名单上的人,等着他去取命。

  裴徊光走了之后,沈茴坐在院中望着天边的红色一点点退下去,天色慢慢黑下去。她还是琢磨裴徊光去做什么。

  凌乱的脚步声,将沈茴从思绪里拉了出来。

  崔宝灵带着郡守府中的家丁,来了。

第79章

  最初, 沈茴还以为是隔壁镖局的人回来了,直到那些人开始敲门。

  住在客栈的时候,店小二上来敲门送饭, 沈茴宁肯饿肚子都不开门。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陌生人来敲院门, 她怎么可能理会。

  崔宝灵等得不耐烦了:“踹门!”

  沈茴站在院墙下,她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握着一把切菜的窄刀。在她身边的院墙, 搭着一个木梯,可以通过这木梯攀到院墙另一侧的小院里。在这些人踹门闯进来之前, 沈茴刚费劲地将梯子挪过来。

  当然了,不管是用手里的窄刀拼死反抗, 还是踩着木梯越墙,都是下下策。沈茴对自己的体力很有自知之明。

  她得先弄清楚来者是什么人。

  院内燃着石灯,闯进来的崔府家丁手中也举着火把,将院内照得灯火通明。

  沈茴视线扫过小院, 一眼看见了穿金戴银的崔宝灵。

  沈茴的目光只在崔宝灵的身上凝了一瞬,瞬间想起自己曾见过这张脸。记忆片段在沈茴脑海中飞掠而过,她很快捕捉到了记忆影象里, 崔宝灵的影子。

  毕竟,热闹的街头里人山人海, 她穿金戴银一身富贵, 却有点艳俗。

  毕竟,她盯着裴徊光瞧个不停导致自己差点跌了, 又羞恼地跺了跺脚。那个样子, 让沈茴多看了她两眼。

  沈茴自幼喜欢读书, 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其实, 这本事不仅是读书,识人也是。

  一个穿金戴银的姑娘,一看就是出身富贵人家。晚上带着家丁气势汹汹地闯进这里。再联想到她一脸娇羞跺脚的样子……

  再有松桃的例子摆在眼前。

  答案呼之欲出。

  几乎是认出崔宝灵的那一刹那,沈茴已经将一切理通了。她顿时有些无语。先前心中的紧张荡然无存,沈茴缓步往前走去,先开口问:“敢问姑娘是哪位官员家的千金?”

  崔宝灵不由愣住。她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抓人,对方难道不是应该先吓哭吗?她仔细审视沈茴的脸,除了丑陋,绝无半点畏惧。

  崔宝灵偷偷打量着沈茴丑陋的左脸。她今日本不该亲自跑一趟,够跌份的。可是她心里实在是太好奇了,一个面目丑陋的女子,究竟为何会得到那样天仙一样的郎君?崔宝灵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是生气,生气她看好的男人曾被旁的女子染指弄脏了!

  “你怎么知道本姑娘的父亲是当官的?”

  沈茴但笑不语。

  崔宝灵问完这个问题,又觉得自己这么问不对。她堂堂郡守家千金,那通体的气派可是寻常女子能比的?

  “哼。”崔宝灵扭头,端出郡守家千金的派头来。

  她身边的家丁,狗仗人势:“放肆,居然连我们郡守崔大人的千金都不认识!”

  沈茴点点头,说:“原来是容阳的郡守。让他自己去司礼监领罪吧。”

  “你在说什么浑话?”崔宝灵娇眉一竖。

  沈茴慢慢弯起唇,望着崔宝灵,说道:“因为你不识好歹,看中了不该看中的人。”

  崔宝灵眼前又浮现裴徊光的脸来。她重新琢磨起沈茴的话,不由在心里揣测裴徊光的身份。

  沈茴并没有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她盯着崔宝灵的眼睛,直接说出答案:“崔姑娘看中的郎君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裴徊光。”

  崔宝灵懵了。

  好半晌,她才瞪大了眼睛,气冲冲地用手指着沈茴:“你胡说!”

  不可能!她长这么大唯一一次动心的郎君,怎么可能是……是、是是个阉人!

  “我有没有胡说,崔姑娘回家问问令尊便知晓了。”

  崔宝灵呆在原地,而她带来的那些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听见裴徊光的名字,便吓破了胆。

  “你、你胡说!”崔宝灵恼羞成怒,“他那样好的人,怎么可能是个阉人!不、不可能的!”

  沈茴的视线越过裴徊光,望向归家的裴徊光。

  崔宝灵受了打击。她料想到过仙人貌的郎君不喜欢她,她不在意。她也料想过这美貌郎君最后得不到。可是她万万接受不了对方是个低贱的阉人!她的芳心,绝对不可能给一个阉人!

  “胡说!”崔宝灵指着沈茴,语气恼怒,“本姑娘看中的人怎么可能是个低贱的阉人!”

  听着崔宝灵的话,沈茴心头一跳,她莫名不想裴徊光听见这些话。她不想再让崔宝灵说下去了。

  “徊光,你回来了。”沈茴轻声说。

  院子里的人都顺着沈茴的目光,转头望向院门口,他们上上下下打量着裴徊光。在心里合计着,这个人真的就是裴徊光?

  裴徊光迈进院门,缓步穿过人群,朝沈茴走过去。

  沈茴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迎上去。她走到裴徊光面前,主动去拉他的手。他身上温度总是很低,又是刚从外面回来,他的手像冰一样。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了沈茴一眼,脚步却没有什么停留,牵着沈茴继续往前走,走过院门通往主屋铺的砖路,裴徊光停在檐下时,才转过身来,冷淡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人,慢悠悠地开口:“还赖在这里不走,是打算献出人皮给咱家做人皮灯笼挂满庭院?”

  他一开口,院内的人竟将沈茴的话信了大半。

  崔府的家丁,有了逃命的心。可仍旧残留的怀疑,以及崔宝灵没发话,让他们不得不继续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裴徊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崔宝灵摇头,“虚张声势对不对?哼,天下阉人低贱肮脏,怎么可能……”

  “住口!”沈茴声音冷冷的,“我不想再听她讲话了。”

  裴徊光垂下眼看着她,呵笑了一声。他略弯腰,凑近沈茴的耳朵,低声道:“娘娘生什么气?她说的是事实,世人眼中的阉人就是低贱肮脏的东西。”

  “我说我不想再听她胡说了!”沈茴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望着裴徊光。若不是隐藏身份,她头一回想动用私刑,将人拉下去掌嘴。

  “好好好。”裴徊光随意挥了挥手,砂石平地起,朝着崔宝灵及她带过来的人扑面而去。崔宝灵气得张着嘴,还要再说话,就吃了一嘴的砂石。崔宝灵再来不及说出一句话,卷着砂石的力道轰过来,将院内的这些人尽数震出院门外数米远。

  风动之后,院门重重关合。

  “邪功!是邪功!真的是裴徊光!修炼邪功的裴徊光!”崔府的一个家丁惊呼地乱喊,他爬起来,转身就跑。

  其他人听了他的话,更是四散,逃命一般。

  崔宝灵坐在地上,呆呆望着关上的院门。半晌,她捂住自己的脸开始哭。怎么会这样,她

  第一次喜欢的人怎么可以是个低贱的阉人……

  院内,沈茴板着脸。

  裴徊光啧啧两声,笑话她:“娘娘怎如此不讲道理?娘娘为求自保,搬出咱家的身份吓唬人。用咱家的名讳把人吓唬到了,自己反倒不高兴了?”

  沈茴闷声:“反正容阳当地的官员本来就知道你没有随皇帝乘船南下。”

  初时,沈茴不明白裴徊光为什么要用那样丑陋的疤痕粘在她的脸上,让她隐姓埋名。偏偏他自己毫不遮掩。

  略一想,沈茴就想明白了。

  往关凌去的一行,宫妃都用面纱遮面,平日里躲在船舱里极少抛头露面,只要皇帝不去找沈茴,找人假扮沈茴很容易遮掩过去。

  可裴徊光不行。

  他没有随船南下,所有人都会知道。当初刚到容阳,当地官员也都是见过裴徊光的。想来,这几日他在容阳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当地官员的眼。他留在容阳,恐怕容阳当地的官员无不胆战心惊,实在盯着他的举动。要不了多久郡守就要知道自己的女儿闯了祸,他必然要被自己女儿的愚蠢行为吓一跳。

  从始至终,隐姓埋名的只有沈茴一个。

  裴徊光用指背蹭了蹭沈茴的脸颊,问:“娘娘气什么呢?”

  沈茴打量着裴徊光的神色,见他对崔宝灵的那些话毫不在意,她心里更不舒服了。她推开裴徊光的手,向一侧迈出一步,闷声说:“怪我抬出你名讳?本宫还没怪你将本宫独自留在这里,掌印这是置本宫的安危于不顾。”

  “顺岁、顺年。”

  沈茴一愣,她再抬眼,就看见顺年和顺岁出现在面前。两个人跪在面前,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娘娘万安。”

  沈茴咬唇。

  原来裴徊光从一开始就在暗处安排了人。根本就不是只单单他们两个人。是了,他这样的人,做事自然周全。

  裴徊光弯腰,凑到沈茴脸侧,说:“娘娘可是咱家的心头肉掌心宝,咱家怎么会置娘娘的安危于不顾?”

  沈茴心里闷闷的,这个时候尤其不喜欢听见裴徊光的声音。她再次推开裴徊光,转身往屋子里去。

  裴徊光挥挥手,吩咐:“备水。”

  “是。”顺年和顺岁应了一声,立刻快步往厨房赶去。

  刚走进屋子里的沈茴蹙了蹙眉,疑惑地转头望向跟进来的裴徊光。她问:“顺年和顺岁既然一直跟着,掌印为何要自己烧水煮饭?”

  裴徊光笑笑,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下。他倒了一杯凉茶,慢悠悠地喝着,没答话。

  沈茴仔细打量着裴徊光的神色。

  裴徊光将杯中的凉茶喝了,朝沈茴招招手,待沈茴不情不愿地朝他走过去,他将沈茴拉到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气什么呢?”裴徊光捏捏沈茴的耳朵尖,“是气咱家没有将事情都向娘娘禀告清楚?还是气那丫头半夜闯进来坏了娘娘的心情?”

  沈茴垂着眼睛,不吭声。

  裴徊光将手压在沈茴的小肚子上,问:“不疼了吧?娘娘受了惊是咱家的不是。一会儿咱家好好伺候娘娘沐浴梳洗。明天就离开这里。”

  沈茴抬起眼睛来,望着裴徊光。她问:“她那样说,掌印听了不觉得生气吗?”

  裴徊光淡然的表情回答了沈茴。

  裴徊光越是浑然不在意的表情,沈茴心里越不是滋味儿。他如此不在意,那便是听得多了,多到他听得麻木了。

  沈茴的身子软下来,靠着裴徊光,她将下巴搭在裴徊光的肩上,闷声说:“现在再补一个除夕愿望还来得及吗?”

  除夕夜,她许了好些愿望,都与他无关。她现在再许一个与他有关的愿望,还来得及吗?

  “这都二月了。也太迟了些。”裴徊光摸摸她的头,“过几日是花朝节,跟花神许愿罢。”

第80章

  沿着运河南下的船只上, 沈茴身边的宫人每日无不心惊胆战。担心皇后偷偷离开之事被人发现,更担心沈茴跟着裴徊光离开的路上会吃不好穿不暖睡不踏实。

  “唉……”这几日,沉月已不知道叹息了多少次。

  团圆踩着船板进来禀话:“沉月姐姐, 俞太医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平安脉了。”

  沉月暂且将对沈茴的担忧收回来,让人将俞湛请进来。

  俞湛进了船舱里间皇后住处, 规矩行了礼,他听着沉月的声音让他免礼,暂且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沉月替皇后娘娘开口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当他站起身,看着穿着一身凤服宫装的沉月时, 不由愣住。

  他环视周围,沈茴身边的几个婢女都在这里, 可唯独不见沈茴的身影。

  沉月站起来,有些无奈地开口:“俞太医,皇后娘娘没有跟着我们一起上船。”

  俞湛惊骇。

  这是沈茴离开之前交代过沉月的。

  随行太医每隔几日都会按照规制来给宫妃请平安脉,尤其沈茴身上仍有旧疾, 俞湛来给她请平安脉更是比其他宫妃更频繁。倒也不是不能想法子瞒着俞湛,可让他知晓,让他帮着遮掩, 更善。

  沈茴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冒这个险, 愿意相信俞湛。

  沉月再开口:“船队到关凌时, 娘娘会回来。这路上的两个多月,娘娘请求俞太医帮忙遮掩。”

  好半晌, 俞湛慢慢舒出一口气。

  不该问的, 他从来不会多问一句。

  他颔首, 道:“谨遵娘娘懿旨。”

  只是, 俞湛想到了药匣里的那封信。

  那封,萧牧千辛万苦递过来,拖他交给沈茴的信。

  “灿珠,送俞太医。”沉月道。

  坐在船窗边望着外面的走神的灿珠回过神来,赶忙笑盈盈地起身送俞湛出去。

  俞湛走出了沈茴的船舱。他站在船头,听着水浪击打船身的声音,眯起眼睛来,望着不断向后倒退的容阳景色。

  她去哪里了?

  是……被裴徊光带走了吗?

  俞湛望着运河岸边的人群,眼前浮现很多片段的画面。总是出现在沈茴身边的裴徊光,沈茴中了瘾药的毒后,是去找了裴徊光吧?那只鹦鹉,那只会喊裴徊光和沈茴名字的鹦鹉,也是裴徊光养的吧?也应当,是裴徊光追到他家中,杀了那只鹦鹉吧?

  俞湛在船头立在好一会儿,才踩着搭木,回到自己的船上。他避开同船的人,走进最里面自己住处,刚一开门,乔装打扮成内侍的萧牧从阴影里走出来,急急问:“可将信带给她了?”

  俞湛不动声色地将药匣放下,说:“带给她了。”

  “那、那她可有说什么?”萧牧忽然紧张起来。

  俞湛低着头,望着桌子上的药匣,语气寻常:“她身边有人,没有当场拆信。”

  萧牧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又立刻说:“应该的。她如今的处境,的确应该谨慎些。”

  “若萧公子这样想,又何必费心潜入船队,再送信给她。”俞湛道。

  萧牧却笑笑,眉宇间显得很自信。他说:“无妨的。那信即使落到了旁人手中也无妨。”

  想到了只有沈茴才能看懂那封信,他眉宇之间难得染上了几分笑意,说:“若那信落到旁人手中,只会是一张白纸。这世间,只有我和她才能让那白纸显出字迹。”

  俞湛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问:“萧公子打算何时下船?下次宫人下船采买的时候?”

  萧牧脸上的表情慢慢凝重。他以为自己会忍住不来见她,却没想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们一起长大,从未分开过这样久。

  “俞大夫,能不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萧牧恳切相求,“我想见她一面。我保证不会连累你,我在信上没有告诉她我在船上,在与她这样近的距离。带我去见她一面,我不与她说话,只远远地看她一眼!”

  俞湛摇头:“我不能。”

  “俞大夫!”萧牧掀开衣摆,直接在俞湛面前跪下来,“帮帮我,让我远远看她一眼。让我知道,她还好好的……”

  俞湛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再松开。他垂着眼,仍旧用一惯清儒的声音说:“我为她诊脉,进她的住处必有宫人仔细搜身,只我自己能进去,并没有带人进去的法子。就算有,也过于冒险了。”

  俞湛顿了顿,再道:“更何况,萧公子现在见她一眼,于你有饮鸩之用,于她却除了危险别无它用。”

  俞湛弯腰,将跪在面前的萧牧扶起来。

  “萧公子,若你没有能力将她从邪魔身边带走,就不要靠近他。”

  ·

  齐煜再一次来找沈茴,再一次被沈茴身边的宫婢拦下来。

  灿珠蹲下来,拿出哄小孩的语气:“煜殿下,您知道的,娘娘身体一直不太好,上船之后娘娘有些晕船,又引了旧疾,如今很不舒服,每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床上睡着的。娘娘吩咐了,她如今得了俞太医的新药方,要每日都睡够了才能真正起药效,所以不让旁人进她屋子打扰她。奴婢这样说,煜殿下听明白了吗?”

  齐煜紧紧抿着唇,不吭声。

  灿珠只好再继续编下去:“奴婢知道煜殿下想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知道煜殿下的心意。只是娘娘如今的身体状况,要每日睡得越多才能将身体养得更好。所以煜殿下为了皇后娘娘的身体着想,并不会去进去打扰娘娘对不对?”

  齐煜咬着牙说:“我就进去看看她,不吵她!”

  “不行的。”灿珠摇头,“娘娘服的这药呀,睡得越多对娘娘身体越好,偏偏这药让人特别精神,很不容易入睡。所以只要有一点响动就能将娘娘吵醒呢。奴婢都两日没见到娘娘啦。”

  齐煜闷闷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孙嬷嬷站在齐煜身后,无奈地摇摇头。她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不见齐煜,可定然有皇后的理由。她板着脸,朝齐煜说:“好了。回去做功课。”

  齐煜红着眼睛又闷哼了一声,然后也不往前走,朝孙嬷嬷伸出一双小小的短胳膊。孙嬷嬷终究是不忍心,弯腰将齐煜抱在怀里。

  “别整日黏着皇后娘娘,要真是盼着皇后娘娘好,就听皇后娘娘的话,回去好好读书。”孙嬷嬷板着脸训话。

  齐煜没吭声,把垮了的小脸蛋埋进孙嬷嬷的怀里。

  等孙嬷嬷抱着齐煜走远了,拾星笑着对灿珠说:“灿珠,真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哄小孩子的。”

  灿珠刚想说话,胃里一阵翻滚。她急急跑到船侧,望着裹着船身的运河水,一阵干呕。

  拾星赶忙端了酸梅汁递给她,皱眉问:“你最近怎么总干呕啊?”

  灿珠喝了好些酸梅汁,等胃里的翻滚好受些了,才白着脸说:“有点晕船。”

  “那给你的晕船药,你怎么不吃啊?”拾星嘟囔一句,见婢女端着东西进船,她赶忙也跑过去帮忙了。

  灿珠转过身来,望着波痕荡漾的水面,微微走神。

  凉风拂面,将她的头发吹乱了一些,挽起的一缕发垂落下来,在她眼前轻轻地飘。好半晌,她才将这缕头发掖到耳后。她低下头,用手指头在船侧的扶栏上,一笔一划地写——王来。

  一笔一划,反反复复,将他的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

  千回百转。

  ·

  沈茴仔细翻看着包袱里的东西。她被裴徊光连夜带走时,连身换洗的衣服都没带,可没少吃苦头。

  沈茴翻东西的动作一顿,不由又想起来月事那几日的窘迫。她赶忙收回思绪,重新检查带的东西。这次再从容阳的小院里启程,沈茴提前收拾了行囊,势必不要再什么都不带了。

  “娘娘找什么呢?”裴徊光走进来。

  沈茴一边检查,一边说:“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可总觉得落了什么,但是又想不起来……”

  “行了。缺了什么,再买便是了。”裴徊光看了顺年一眼,顺年赶紧悄声快步走过来,将沈茴收拾好的包袱系好,背在背上。

  沈茴随裴徊光走出小院,看见停在院门外的马车,不由松了口气。

  裴徊光身边明明安排了顺年和顺岁,他还要自己亲自烧水、煮饭,这让沈茴临出门前还都在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安排一趟苦行之旅,折腾他自己,也折腾她。没看见这马车前,沈茴甚至怀疑,裴徊光会拉着她步行、骑驴、赶客船。

  “上来了。”裴徊光立在马车前,望向沈茴。

  沈茴回过神来,提裙快步走过去,动作自然地将手搭在裴徊光的小臂。她刚要抬脚踩在小杌子登上马车,忽然想到忘了什么东西。

  “等等,我回去取个东西!”沈茴转身往回跑。

  裴徊光抬抬眼,望着沈茴纤细的背影。他的目光在沈茴的细腰上多停留了一瞬。

  沈茴跑进了盥室,没多久又重新出来,走到裴徊光面前,搭着他的手登上马车。

  裴徊光跟着坐进马车,问:“落了什么?”

  “没什么,一个帕子而已。”沈茴目光躲闪,拽了拽袖子。

  “那帕子呢?”裴徊光问。

  沈茴将收着衣服的包袱拿过来放在膝上,将藏在袖子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塞进包袱里。她胡乱敷衍:“不常用的帕子,塞进包袱里就好啦。”

  裴徊光握着合上的折扇压在沈茴膝上的包袱上,啧啧两声,说:“该不会是万顺镖头侄子送的信吧?”

  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呢?她连镖头的侄子是谁都不知道!

  “给你!”沈茴将往包袱里塞了一半的几个月事带拿出来,重重拍在裴徊光的腿上,“给你用吧!”

  裴徊光挑挑眉,他将折扇放下,拿起一个月事带来,举到与视线相平的高度,悠哉端详。

  沈茴脸上发烧,伸手去抢。

  裴徊光抬手,不给她。

  “咱家的寝衣做的,娘娘又说给咱家用了,岂有再要回的……”裴徊光忽然住了口。他手臂一伸揽住沈茴的细腰,将人带进怀里,旋身起身,从车顶而出,带着沈茴立在树上。

  沈茴刚刚站稳,低下头去,就看见刚刚乘坐的马车被万箭射穿。

  坐在前面的顺年和顺岁皆敏捷地跳车避开。而马也受了箭伤,嘶鸣狂奔。马车沿山而行,一面是树林,一面是悬崖。马匹受惊,车厢朝一侧倾歪,车厢里的东西尽数朝悬崖倾倒。

  “扇子。”裴徊光忽然说。

  沈茴没听清,回头看他。

  裴徊光却已纵身一跃。

第81章

  沈茴眼睁睁看着裴徊光随着那倾翻的车厢一起, 跃下悬崖,殷红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沈茴的心,忽地一紧,被攥着提起, 悬在那里。

  理智告诉她, 裴徊光自然有把握才会跃下悬崖, 天下人皆知他自幼修炼邪功, 一身武艺可敌万军。他定然不会有事。

  可沈茴望着裴徊光纵身一跃的地方, 眼睛一眨不眨。

  时间凝住,漫长无边际。

  直到裴徊光的身影重新出现,沈茴松了口气, 那颗悬起的心才又有了跳动。

  沈茴后知后觉地扶住树枝,免得从树上跌下去。她朝下望去,只能看见风吹起她的裙摆。

  这、这么高的吗?

  再下一次风从身后吹来, 将沈茴蓝色的裙摆吹成浪摆时, 沈茴好似真的站在了海浪上, 眼睛发晕, 双腿一软,直接脚底一滑, 摔下去。

  裴徊光遥遥望着沈茴从树上摔下来, 他左脚微微向一侧挪动,一股力道送过去。

  树林里的枯叶忽地腾空而起, 一边飞旋着相互凝聚, 一边朝沈茴而去。

  裴徊光离得那样远,沈茴已做好了摔下去的打算。身子悬空的时候, 她甚至想着幸好这树不算太高。运气好些, 只会摔疼而已。运气差些, 摔断了胳膊腿儿。运气差到家了才会摔死……

  沈茴心思千回百转,事实上不过瞬息间。

  她料想的疼痛并没有来。

  后背碰到东西,传来干草的味道,明显不是坚硬的地面。感受到下坠的速度在降落,沈茴懵懵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慢,沈茴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悬在半空。

  是停半空吗?

  那身下的东西又是什么?

  沈茴侧过头,眼前出现几片枯叶,还有逐渐走近的裴徊光。沈茴怔怔望着一身殷红锦衣的裴徊光,一步步走近。

  他手中握着那把折扇。

  那把沈茴在路边摊随手买来的,连题字落画都没有的,空白折扇。

  裴徊光挥了挥手,凝聚枯叶的力道刹那散去。聚集在一起的枯叶一瞬间落地。沈茴身子没了倚靠,再次失重朝下摔去。

  然后摔进裴徊光的怀里。

  沈茴下意识地攥着裴徊光的衣襟,近距离地望着他。她闻到他身上细微的玉檀气息。大抵是离开了沧青阁,没有那样多玉檀树相围,他身上玉檀的味道已经淡去很多。而此时,沈茴再一次清晰地闻到了玉檀的淡香。

  沈茴望着裴徊光,裴徊光却没有在看她。

  他侧首,微眯了眼,望着远处的树林,箭矢射来的方向。

  沈茴压了压紧张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顺着裴徊光的目光望过去,分析眼下的情况。在马车经过这样狭窄的悬崖旁边的路上,射出这样密集的箭雨,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沈茴正这样想着,又一阵箭雨迎面而来,蝗虫过境般,密密麻麻。

  “啊!”沈茴瞳仁缩了缩,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

  裴徊光低头看了沈茴一眼,然后,沈茴听见裴徊光含着鄙夷地轻笑了一声。

  枯叶平地起时,沈茴压下心里的惊颤,忍不住好奇地望过去,她心里甚至在想着难不过这些枯叶能像接住她一样,变成一道盾墙?

  显然,沈茴想错了。

  枯叶没有变成盾,而是成为最锋利的矛,迎面而上。每一片小小的枯叶都可以拦住急速射来的利箭。不,不仅是拦住。所有碰到枯叶的利箭,顷刻间化为了灰烬。

  藏身在树林深处的刺客,无不惊出一身冷汗!

  ——说好的裴阉贼修炼邪功遭到反噬日日吐血呢!!!

  沈茴呆呆看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