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太后召我们过来可是有了什么决定要宣?”贤贵妃率先开口。

  沈茴轻轻点头。她说:“礼部呈上来为陛下殉葬、守灵的名单。哀家瞧过了,觉得有些不妥。”

  听沈茴提到了殉葬事宜,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这毕竟是关乎生死的大事。自己的生死就在太后娘娘的一念之间!

  人群中有人开始小声地啜泣。

  “哀家觉得诵经守皇陵便免了吧。至于殉葬,更应该免去。不过——”沈茴话锋一转,“这回倒是必须呈上去一份殉葬的名单。”

  宫妃们以为沈茴的意思是说祖制不可废,总要牺牲一些妃嫔去地下陪先帝。谁都怕名额落在自己身上,一些没有家世背景的妃嫔们啜泣的声音更大了。

  沈茴说出自己的打算来:“想归家即可归家。无家可归日后迁去别宫颐养天年。既不想留在行宫,又不能归家的,便在殉葬名单上留下名字。换个身份自谋出路,日后是喜是忧自己负责。”

  花厅里的美人们都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上首的小太后。什么意思?借着殉葬的缘由,换个身份出宫?

  这两日宫中的美人们人心惶惶,她们不仅是担心自己被选中去殉葬。就算不去殉葬,后半生也惶惶无依。既已入了宫,就算太后放她们归家,她们的家人也未必会再接受她们……

  “你们不需要现在给答复。殉葬名单五日后呈上即可。”沈茴沉默了一会儿,再补充一句——“这番话是对你们所有人说的,不限于未生育的妃嫔们。”

  沈茴说了这些后,便让她们都退下,回去之后慢慢思量再做决定。

  ·

  傍晚时分,沈茴去乾和殿之前,她临时起意,去了丽妃那里。她想知道丽妃的打算。若丽妃出宫,兴许,沈茴可以让丽妃在宫外帮她做些事情。

  沈茴去得突然,丽妃身边的宫人都没反应过来,赶忙一个屈膝行礼来迎,另一个快步回去禀告。

  沈茴还没走进去,丽妃已迈过门槛迎出来。

  一个太医打扮的人跟着丽妃出来,在丽妃身边,一并向沈茴行礼。

  丽妃温声说:“太后若有什么事情,知会一声便是了。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快请进。”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一侧让开,请沈茴进去。

  沈茴迈进堂厅,望一眼桌上没来得及收走的杏花酒,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钱太医弓身禀话:“臣已给娘娘诊过脉,这便退下了。”

  “下去吧。”丽妃很快接话。

  沈茴也没阻拦,她神色如常地椅子上坐下,像是没有注意到钱太医一样。

  宫中太医馆的太医们按律地给各宫妃子请平安脉,无一例外都是晨间。只有各宫主子们身子不舒服了,才会在别的时辰去太医馆请太医。

  丽妃可不像哪里不舒服的样子。

  沈茴全当不知,含笑望着丽妃,寻常的语气开口:“本来是要去陪陛下用晚膳,刚好经过这里,想来问问你的打算。”

  “臣妾……”丽妃忽然住了口气。

  她抬起眼睛打量着好像什么都没看出来的小太后,不由在心里猜测太后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吗?丽妃那样的出身,从小和各路人打交道,对看人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犹豫片刻,丽妃咬了咬牙,在沈茴面前俯首跪地,道:“臣妾有罪。”

  沈茴笑靥如常,她道:“都退下。”

  沈茴带来的宫婢退下了,原本屋内丽妃身边的宫人也都退下了。

  丽妃以额触地,闭着眼睛,等待着。然后,她听见沈茴一如往常的温柔语气再问了一遍:“以后什么打算?”

  丽妃忽然就眼角发酸。她赶忙咬了咬唇,将眼里的泪逼回去。她压了压轻蹙,抬起头望向沈茴,说道:“我这样的出身,不敢想太多。若别宫留得下,亦是善终。”

  沈茴有些惊讶。她问:“那他呢?”

  丽妃抿唇,脸色煞白。她搭在膝上的手紧紧地攥了攥,忽然又一松,颓然道:“我们……不是一种人。”

  沈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开口,轻声问:“真的不换个身份试试吗?”

  丽妃垂眸沉默着。

  沈茴却轻轻地笑了起来,她低声说:“我竟有些羡慕你。”

  丽妃茫然地望着沈茴,她不太懂沈茴的意思。习惯了将所有事情埋在心里,永远孤身一人,忽然有人能说说心里话,心里头翻卷的酸意怎么都挡不住。丽妃凄然一笑,苦涩道:“我配不上他,他值得更好的。他不应该喜欢我这样低贱的人……”

  “也许,我们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什么样的人本就是男女情爱的美妙之处。”沈茴重新笑起来,“我心里的他很厉害很厉害。他那样厉害,我不能永远依附他,不平等的关系是不对的。我只能让自己也变得越来越厉害,才能从他身后走到他身边,与他平视与他交握与他一起往前走。”

  沈茴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拉起丽妃。

  “每个人有缺点也有优点。过去不能更改,未来却是自己决定的。”沈茴站起身,“我得走了。你还有五日时间考虑。”

第175章

  沈茴赶去乾和殿时, 裴徊光并不在。齐煜坐在台阶最下面一级,她手里举着块糕点。碎屑落到地上,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几只小蚂蚁如何搬运粮食。

  齐煜抬起头望见沈茴, 小脸蛋上立刻浮现了笑容。她将手里的糕点塞给云鞘, 欢欢喜喜地站起身:“小姨母!”

  齐煜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 只要看见小姨母, 她就觉得安心,情不自禁扬起嘴角。

  沈茴便也温柔地笑起来, 朝她走过去,动作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和她一起往里走, 一边走一边说:“怎么在这里坐着?”

  “里面好些宫人还要收拾东西, 我不想呆在里面。”

  裴徊光忽然要搬过来,宫人们措手不及,纵使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也需要些时间。沈茴来时,裴徊光并不在。他带着齐煜过来之后, 便出宫去了, 尚未归来。

  晚膳已经备好了, 只等传召。

  沈茴琢磨着,她既然说了晚膳会过来一起用,裴徊光应当会回来的,所以暂时带着齐煜玩一会儿, 等裴徊光回来。

  裴徊光去了沈家人暂时安顿的宅院。

  为了掩人耳目, 沈茴给沈家挑的这处院落不大, 也不大起眼。反正不过是暂时住几日, 过个六七日,就会搬回沈家原本的府邸。

  沈鸣玉不在家,沈家一家人一起往正厅去,正要去吃饭。骆菀婉顺地扶着萧家老太太,沈元宏站在萧家老太太和夫人两个人中间,正在眉飞色舞地说着弑君那晚的情况。

  他已经说了八百回了。

  已经详细到那天晚上的宴桌上摆了什么菜肴和酒品都详细说过十几回。

  不管说了多少回,他还是说不够,每次说起都是这些年罕见的意气风发之态,和他一跛一跛的样子实在不符。好似他自己参与了刺杀之事。

  他爱说,萧家老太太爱听。

  沈夫人却是一直蹙着眉,她心里惦记的是她的幺女当时多危险啊,听说还淋了雨,不知道身体是不是吃得消,以后会不会遇到更多的麻烦啊……

  “你们是没看见啊,蔻蔻站在玉阶上把人头一扔的样子啊……简直把那些大臣们吓个不行。下着暴雨,也不知道有没有文弱书生吓得尿裤子……”

  沈夫人忽然急急拽了拽沈元宏的袖子。

  “拽我干什么?”沈元宏正说得高兴呢,回头望向夫人。他这一转头,还没看见自己夫人呢,先看见了遥遥走过来的裴徊光。

  他满面的喜色,立刻一僵。

  有心怪连个通报的下人都没有,可是再一琢磨,这死太监神出鬼没呢,守门大爷看没看见他都是未知数。

  裴徊光缓步走到几人面前,慢悠悠地说:“岳丈大人兴致不错啊。”

  沈元宏没说话,把头转到一旁去,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裴徊光并不意外,也不在意。他再问:“留给岳丈大人的药,可有每日都服用?”

  沈元宏还是没说话。

  沈夫人心里有些紧张,并不敢惹怒裴徊光,急急说:“服用!一直都有服用!”

  裴徊光点点头,吩咐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去,送沈老将军抬进屋,绑桌子上。”

  “你要干什么?”沈元宏猛地转头望过来。

  他不理裴徊光,裴徊光就愿意理他了?

  嗤。

  裴徊光也懒得搭理他,再吩咐:“再随便去间医馆,借个医药箱来,带刀的。”

  裴徊光打算做什么,沈元宏心里隐隐猜到了。可正是因为猜到了,心里才会更加挣扎。

  “哼。”他重重地冷哼一声,认真地说:“裴徊光,不要以为你对我有恩了,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就会感谢你!我沈元宏不是这样在意小恩小惠的人。我宁愿当一辈子瘸子,残着入棺材,也不用你来治!”

  “哪那么多废话。”裴徊光冷眼瞥过来,语气也不耐烦,“再废话一句,咱家只好先杀几个人,往你嘴里塞几块人肉让你闭嘴了。”

  “你!”

  裴徊光再笑笑,朝沈元宏走得更近一些。他脸上带着笑,语气也和善,可是说出来的话没有半点温度:“老东西,咱家不稀罕你的感谢,更不稀罕你的另眼相看。你对咱家的态度越烂越好。啧,咱家费心把你医好你却对咱家打骂不休,让宝贝知道了,她只会更疼咱家。”

  想象着沈茴红着眼睛抱着他亲着他,裴徊光十分愉快地低低笑出声来。

  “你!你!你!”沈元宏气得脸色涨红,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老东西,你得给咱家乖一点。”裴徊光慢慢收了笑,扔了沈元宏手里的拐杖,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臂上,冷颜漠目地亲自扶着沈元宏往屋里去。

  整个切骨重接的过程,沈元宏充满恨意地瞪着裴徊光,这份恨意让他连疼痛都忽略了,竟是一声未吭。

  裴徊光接过小太监递来的雪帕子,嫌恶地蹭了蹭手指上沾的一点血迹,然后起身走到洗手架旁,再反反复复洗了几次的手。

  整个过程,沈夫人一直都陪在这里。一个多时辰,她一直都心惊胆战。沈元宏的断腿被绑扎固定之后,才终于因为疼痛昏了过去。沈夫人望着裴徊光洗手的身影,犹豫了很久,才壮着胆子朝裴徊光走过去。真走到裴徊光面前了,她又不敢开口了。

  裴徊光洗完手,接过帕子擦净水渍,等了一会儿,才不耐烦地开口:“岳母想说什么说便是,咱家没打算拧断你的脖子。”

  沈夫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家老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醒过来之后……”

  满手沾血的过程让裴徊光心情不太好,人也变得不怎么耐烦。他直接打断沈夫人的话:“后续请个大夫来即可。”

  沈夫人松了口气,她再试探地开口:“阿茴在宫里好不好啊?”

  听见沈茴的名字,裴徊光脸上的郁色稍霁,语气也稍缓:“她很好。”

  沈元宏的伤有些年数了,比裴徊光预想耽搁得久了些,这个时候沈茴应当已经到了乾和殿在等他回去,他不想再久留,抬步往外走,回去见沈茴。

  看着裴徊光往外走,沈夫人心里挣扎了一番,才追到门口,小心翼翼地说了声:“谢谢。”

  望着裴徊光忽然停下了脚步,沈夫人整颗心都揪紧了,生怕自己的道谢反而惹了这疯子。她紧张地攥着帕子,望着裴徊光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他说:“听说岳母大人喜欢京都万香楼的栗子鸡,咱家将那儿的厨子从京都抓来了,再过两日送到府上。”

  沈夫人愣了。

  她说过她喜欢万香楼的栗子鸡?她怎么不记得了?裴徊光再次转身后,骆菀快步走到婆婆身边,低声说:“上回阿茴带他来一起为父亲过寿,席间母亲提过的。”

  “是吗?”沈夫人蹙着眉。她不太记得了。

  裴徊光想快些回宫见到他的阿茴,他脚步匆匆,还没离开,看见了萧家老太太坐在前面的石凳上,似乎在等着他。

  裴徊光走过去。

  “蔻蔻从小特别珍惜别人亲手为她做的东西,所以最喜欢她嫂嫂给她做的糖。菀娘恰巧刚做了些,你带回去给蔻蔻。”

  萧家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将一个盒子递给了裴徊光。裴徊光接过来,瞥了一眼,倒也没立刻走,等待着。他知道,老太太恐怕又是有话要对他说。

  到底是急着回去,裴徊光不想耽搁太久,主动开口:“姥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咱家有急事要走。”

  老太太笑笑,问:“小光最近心情好不好?”

  裴徊光疑惑地望向老太太。他再重复一遍:“咱家没时间和姥姥客套,有话快些说。”

  “说完了呀。”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笑着,“菀娘手艺不错,这糖很甜的。你也尝一尝。”

  裴徊光多看了老太太一眼,问:“老太太,真没别的话了?”

  萧家老太太笑着摇头。

  裴徊光再次看了她一眼,快步经过她身边,走了。

  ·

  齐煜乖乖坐在沈茴面前,听着沈茴教她的话,一句一句背下来,再复述给沈茴听。沈茴在教齐煜明日早朝上要说的话,她还太小了,一字一句都需要沈茴来教。有些话,沈茴希望是齐煜自己说出来,而不是珠帘之后的太后说的。

  裴徊光站在门口,望着暖灯下面对面坐在软塌上的两个人。

  恍惚间,裴徊光竟荒唐地想到了岁月静好这个词。忽然地,他想到离开沈家前,萧家老太太含笑问他的那句话。

  可笑。都是假象罢了。

  裴徊光笑笑。他不应该想到这样的词。他不配这样的生活。他也不配有心情这种奢侈的东西。

  沈茴回头望向出现在门口的裴徊光,弯着眼睛笑:“怎么才回来呀?”

  齐煜伸长脖子望了一眼,说:“我知道了,干爹去给咱们买糖吃了!”

  沈茴一边起身一边吩咐摆膳,走过去动作自然地拿了裴徊光手里的那盒糖,她说:“你再不回来,我和煜儿都要饿死了。”

  裴徊光没说话。

  沈茴诧异地抬起眼睛,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裴徊光的脸色。

  “吃过了。你们自己吃。”裴徊光转身朝偏殿的寝屋走去。

  沈茴站在原地望着手中的盒子——绸带结扣的方式是骆菀常用的。沈茴让齐煜乖乖自己去用晚膳,自己抱着这盒糖去找裴徊光。

  沈茴追进裴徊光的寝屋时,他站在衣橱面前翻找着寝衣。沈茴走过去,在他身后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背上,软着声音问他:“真的不陪我们吃一点啦?”

  沈茴用手里的糖盒子轻轻碰碰裴徊光的肚子。

  裴徊光便拿过她手里的糖盒子,随手放在一旁。他转过身来,冷眼看着沈茴:“娘娘打算如何阻止咱家把小皇帝养成第二个昏君?”

  就用你这样撒娇的方式吗?

  “煜儿才五岁。”沈茴弯着眼睛乖乖地笑,“不管她现在做了什么,别人也不会骂他是昏君,只会骂你操控傀儡幼帝。”

  “所以呢?”裴徊光神色不变,冷眼瞥着她。

  沈茴温声细语:“所以,煜儿还小呀。就算你想再培养一个昏君,让旁人骂昏君,总要等她再长大一些,能自己理政。”

  裴徊光沉默了一会儿,再问:“所以呢?”

  沈茴狡猾地笑了:“所以,咱们该去吃饭了呀。”

  她又低哼了两声,抱着他摇一摇,蹙眉抱怨:“大半日不见,一回来就冷着脸对我。你一点都不想我的吗?”

第176章

  裴徊光望着面前对他巧笑嫣然的沈茴, 就怕她下一句会是——“可我好想你。”

  “可我好想你的……”沈茴用手指头捏一点裴徊光的衣襟,轻轻晃了晃。一双水盈盈的美目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这世间,会用这样一双明眸温柔望着他的人, 恐怕只剩一个沈茴了。

  裴徊光忽然有一瞬间责怪起自己的骄傲自大, 原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 纵着她闯到他面前, 冷眼看着她是如何一步步攻城略地。直到今日, 她成了他彻底割舍不掉的牵绊,也是唯一的牵绊。

  不过, 他不后悔。

  裴徊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抬起手,习惯性地用微蜷的指背反复轻蹭她的脸。他总是喜欢这样轻轻蹭抚她的脸颊, 细腻、柔软, 还有一丝恰恰好的温度。

  沈茴不死心,蹙着眉哼哼了两声,语调既不高兴又噙着丝撒娇:“明明知道我在等你回来,还故意回来这么晚,看来是真的一点都不想我……”

  裴徊光指腹下移, 捏着沈茴的下巴, 抬起她的脸, 开口:“啧,娘娘以前虽然也撒娇,可也没这么腻歪啊。现在都成了垂帘听政的太后了,反倒更会撒娇。要是被那群老臣见了娘娘这德性, 恐怕再无威信可言。”

  沈茴想也不想直接说:“向心上人撒娇是女子发自内心的本能。越是喜欢, 越是见了便欢喜, 只想软着声音与他说话……等等……你说我腻歪。”

  沈茴轻轻低哼了一声, 松开裴徊光,不高兴地向后退了一步。凤眸微圆地瞪着他。

  “呵……”裴徊光低笑了一声,伸手揽住沈茴的后腰,轻易将人带进怀里。沈茴双手抵在裴徊光的胸口,抗拒地轻推。推不开,沈茴的轻哼变成了重哼,一声不够,再来一声。

  然后她攥着裴徊光的衣襟,拉近两个人的距离,装着生气的样子瞪着裴徊光,低声警告:“快说你喜不喜欢!”

  “喜欢,娘娘什么样子,咱家都喜欢。别说是撒娇了,就算是拿鞭子抽咱家,咱家也喜欢。”

  沈茴歪着头,想象了一下自己拿鞭子揍裴徊光的情景,觉得很神奇。裴徊光指背敲了敲她的头,她才回过神来。

  “不与你说了,我好饿,要去吃东西。”沈茴松开裴徊光转身往外走,刚迈步两步,又去扯裴徊光的袖子,再接一句:“你吃过了也要陪我吃一点。”

  裴徊光笑笑,由着沈茴拉着他往前走。直到走出门,外面会有宫人,沈茴松了手。裴徊光仍淡漠地跟在沈茴的身后。他望着沈茴的背影,心中缱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温柔。

  这温柔让他痴迷,也像毒药一样侵蚀着他。

  齐煜乖乖坐在桌子边,虽然沈茴离开前让她先吃,可她并没有动筷子,而是等着沈茴。看着小姨母和裴徊光一起过来坐下,齐煜眨眨眼,好奇地问:“干爹,你不是说你吃过了吗?”

  裴徊光冷淡地瞥她一眼,齐煜立刻闭了嘴低头扒拉米饭。

  沈茴亲自盛了一碗莲子糯米羹递给齐煜,齐煜抬起脸望着小姨母开开心心地笑起来。

  裴徊光原想着等齐煜当个两三年皇帝,再当众揭穿她女儿身的事实,笑看那群臣子被愚弄的脸色。想想就觉得有趣。

  可,裴徊光瞧着沈茴望着齐煜时弯眸而笑的模样,心下不忍。他想着,兴许还有别的玩法。反正没有回京真正举行登基大典,他可以换一个人拎上龙椅去折腾。

  姓齐的,又没死光,也不是非齐煜不可。

  在回京之前,他会让沈茴改变主意的。

  她必须改变主意。

  在那之前,就当哄哄她,让她当当太后,玩一玩。

  ·

  用过晚膳,沈茴刚放下银箸,团圆端来她的药。沈茴接过来一口接着一口,一股脑都喝了。

  齐煜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沈茴喝完药,赶紧巴巴递上去一块糖。她五官皱巴巴的,问:“小姨母,你为什么每天都要喝药?好苦哦。”

  沈茴温柔地摸摸她的脸,说:“等煜儿长大了,小姨母就不用喝药了。”

  裴徊光抬抬眼,望了沈茴一眼。

  沈茴含笑望着齐煜,待齐煜转过头时,她才移过视线,望向裴徊光浅浅地笑了一下。

  裴徊光不太懂沈茴这含笑的目光。

  不懂,就问。

  是以,沈茴在乾和殿用过晚膳之后,裴徊光没让她走,直接将她堵在床角,让她解释。

  碧绿的雀羽扫着腰侧痒得要命,沈茴笑得湿了眼睛。她朝裴徊光求饶,说:“没什么意思,真的没什么意思,哄小孩子的呀。”

  她软软地抱住裴徊光,将下巴搭在裴徊光的肩上,歪着头,蹭蹭他的颈侧,低声说:“徊光,我有点怕死。”

  她再蹭蹭他,然后整个身子偎靠着他,低低地说:“总觉得自己活不久,只想在活着的每一日都……”

  她不说了。

  “都什么?”裴徊光抬起沈茴的脸,审视着她的眼睛,不给她任何说假话的机会。

  沈茴望着他,瞬间弯着眼睛笑起来,说:“想在活着的每一日都好好喜欢你。”

  用尽全力地喜欢你。

  得,这嘴又抹了蜜。

  受不了。

  只好堵了。

  ·

  俞湛给沈茴请过平安脉离开后,沉月将一份名单交给沈茴。

  沈茴给了后宫妃嫔五日时间做选择,这份名单就是妃子们的决定。后宫的妃子还有一些留在京中,沈茴决定等回到京中,也一样给那些妃子自己选择的机会。

  沈茴翻着名册,意外地发现没有丁千柔的名字。

  丁千柔没有选择假死换个身份离宫,甚至没有选择光明正大地回家。

  沈茴不由蹙眉。

  据她所知,丁千柔自入了宫就很不情愿,为何如今给了她选择,她反而不离宫了?在江南时,沈茴与她的姐姐丁千云关系较好。在沈茴的印象里,丁家的人都很好,丁千柔在如今的情况下回家,家里人不可能不同意。

  沈茴以前和丁千柔没交情,也不是很欣赏丁千柔的性子,可因为丁千云写信托她照拂,沈茴会对丁千柔上心一些。她不是很明白丁千柔顾虑着什么,是不是有着她不知道的苦处。

  刚好要去见贤贵妃,也是顺路,沈茴便去见了丁千柔。还没进院,瞧见俞湛从丁千柔的院中走出来。

  俞湛颔首行过礼后说道:“刚给丁才人请过平安脉,正要退下。”

  太医馆的太医们都会负责给多位主子请平安脉,没想到负责给丁千柔请平安脉的人,会是俞湛。

  沈茴多看了俞湛一眼,温声询问:“俞太医一直都在给千柔看脉吗?”

  “回太后的话,以前不是。负责丁才人的太医最近告假。”俞湛顿了顿,温润地接了句:“臣只负责太后的脉册。”

  沈茴微怔,继而含笑说好。俞湛颔首行礼,弓身退下。沈茴站在原地,望着俞湛逐渐走远,才迈进院中。

  院子里有很多小孩子,都围着丁千柔。

  丁千柔做糕点很好吃,宫里的小公主们都喜欢来找她玩,沈茴知道。可是让沈茴意外的是,萧牧送进宫的“大皇子”也在这里。

  沈茴扫了一眼那个局促的男孩子,让所有人平身,带着丁千柔进屋说话,询问她可有难处。

  “我、我……”丁千柔红着眼睛,“我姨娘不在了。我也不知道回家之后会怎么样。我不敢回去,又想回去……我、我……我没想好……”

  丁千柔絮絮说了许多话,总之就是没想好。

  沈茴向来不太喜欢劝说别人,只说若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去找她,让她慢慢考虑,便离开了丁千柔这里。

  ·

  一眨眼,半个月过去了。

  沈茴最初对上早朝的担忧和紧张慢慢散去,已经习惯了坐在珠帘之后,从善如流地与朝臣议政。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经验,也从不妄自托大,会认真地听取朝臣们不同的意见,再从这些意见里,仔细分辨。

  沈茴心里清楚,一切不过表面的平静。水波之下暗流涌动,危机一直在潜伏着。她不得不更加谨慎。

  裴徊光不会每一日都来。每次他陪着沈茴来上早朝,只是冷漠地静立在群臣之首,整个大殿都会比他不在时更安静一些。

  裴徊光面无表情地站在玉阶之下,听着珠帘后沈茴与朝臣争辩的声音。

  臣子禀着陛下驾崩后,四地起义频发,武将提议出兵讨伐。沈茴不太愿意现在调兵,她主张招安。

  沈茴语气温柔却坚定,与臣子争论之后,她再道:“再给哀家一些时间,会让最大的一支起义兵送上降书。”

  最大的一支起义军?

  朝臣们面面相觑。

  箫起与吴往是兵权最多的两支反军。因为箫起曾经的身份,他手中的兵马一直比吴往多。可因为上一回皇帝断了边疆的粮草,吴往趁虚而入,将派去边疆的军队尽数收进囊中。如今箫起与吴往谁手中的兵马更多已经不好说了。

  裴徊光抬抬眼,瞥了一眼珠帘后的沈茴。

  “嗤。”

  裴徊光一声轻笑,让整个大殿陷入一阵死寂。个个垂首的大臣们等着裴徊光发话。然而,裴徊光只是轻笑了一声,直到下朝都没再开口。

  沈茴轻咳了一声,假装没听见,转移话题谈起其他事情。

  ·

  裴徊光出宫了一趟,回到乾和殿时,沈茴正慵懒靠坐在美人榻上,仔细挑着图样。

  “你回来啦?”沈茴抬起眼睛对他笑,“快来帮我挑一挑。”

  裴徊光走过去瞥了一眼,看着沈茴在挑小孩子衣裳的图样。

  “灿珠的产期近了。虽然什么都不缺,可我想着亲手给他做件小衣服。”

  “就娘娘那针线活还是算了罢。”

  沈茴瞪了他一眼。

  裴徊光这才随手指了一个。

  “你敷衍人。”身拉着裴徊光的手,让他在身边坐下,从图册第一页开始翻,“好好陪我挑一个啦。可是老祖宗您的乖孙子呢。”

  沈茴刚刚洗过头发,披在肩上的长发飘着淡淡的雅香,很好闻。裴徊光凑过去嗅了嗅,似得了安抚,才勉为其难地陪着沈茴认真挑选图样。

  过了许久,顺年得了通禀进来,将裴徊光要的名单呈上来。

  裴徊光太久没杀人了,他让顺年又整理了一批名单,杀人博点乐子。

  裴徊光懒洋洋地念着:“夏盛,曾官居四品,因罪死于狱中。其子病逝流放途中,只有一女被贬为宫婢。名……”

  “什么东西?”沈茴好奇望过来。

  名,灿珠。

第177章

  裴徊光下意识地转头, 望向木几上摊开的图册,打开那一页的图样,是他刚刚给灿珠肚子里的孩子选的。沈茴说最好有祥云和六角结, 前者寓意吉祥后者寓意平安。于是, 裴徊光挑了这个又有祥云又有六角结,还有仙鹤的样式, 不仅吉祥平安,还要脚踏祥云高高在上。

  就在刚刚,他还笑着挖苦沈茴绣不出仙鹤的风范。

  裴徊光觉得,这太好笑了, 真的太好笑了。

  于是,他便低低地笑出声来。

  沈茴瞬间觉察出裴徊光的情绪不对劲,倚靠在他肩上的身子立刻坐直, 望向裴徊光手里的名册, 看见裴徊光没有念出来的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