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也是一愣,想了想,就把和蕾蓉的几次交往和见面说了一遍,最后还补充了一句:我和蕾蓉没有什么私交,也谈不上关系怎样,只是对她在法医领域取得的成就十分钦佩。那女子听完,点了点头,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了我说:明天,你代表课一组,去参加‘四大’的联席会议吧。”

刘思缈不禁目瞪口呆!

楚天瑛苦笑道:“我当时比你还震惊呢,说话都有点结巴了,连说自己恐怕不能胜任,那女子面无表情地说:明天,你当着所有人打开这个信封,念一遍里面的信即可,信上只有一句话,非常简单的任务,请务必完成。”

说着他拿出了那个信封,很普通,摸上去比其他的牛皮纸信封要厚一些。

引人注目的是:信封的两头封口处粘得异常紧实,还都加盖着“课一组”三个字的红色火漆。

刘思缈将这信封拿在手中,下意识地拈动着,仿佛里面是一张给危重病人开的秘方:是一丸攻心猛药?还是一剂凉血苦饮?没有人知道,她很想打开看看,但是“课一组”三个字的红色火漆像军事管理区门口的警告标识,令她不敢妄动…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让楚天瑛来承担这一工作?“课一组”对蕾蓉的遭遇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明天的“四大”联席会议上到底要做什么表决?既然还不知道表决的内容,“课一组”为什么就已经给出了表决的意见?

“思缈,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家吧。”楚天瑛说。

“不用,我自己有车。”刘思缈咬了咬嘴唇,突然抬起头对楚天瑛说:“天瑛,我想求你件事。”

楚天瑛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想到,刘思缈会对他说“我想求你件事”。

“天瑛,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蕾蓉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她可能会犯这样或那样的错误,但是绝对不会有一点点违法乱纪的行为,不管爱新觉罗·凝想用怎样的方法证明蕾蓉犯了罪,哪怕用美国的‘深蓝’计算机反复验算并肯定了这个结论,我也坚信蕾蓉是无辜的,对她的刻意陷害,不仅仅隐藏着卑鄙的阴谋,还是对每一个有良知、有道德的警务人员的侮辱。”刘思缈一口气讲完了这些话,用诚挚的目光望着楚天瑛,“所以,天瑛,我恳求你,无论这信封里的信件上写的是什么,明天的会议上,你都要想方设法保护蕾蓉不受到伤害,你能答应我吗?”

刹那间,楚天瑛的神色变得异常冷峻。

他冷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从刘思缈的手上拿走了信封,转过身,向台阶下面大步走去。

第十四章课一组的密函

若究得行凶人,当来有窥谋、事迹分明、又已招伏,方可检出。若无影迹,即恐是酒醉卒死。——《洗冤录·卷之一(疑难杂说上)》

“仿佛是把瘦西湖裁了一截放在这里呢!”

站在玉浮阁三层的阳台上眺望远方,紫玉公园北边的长河尽收眼底:初春时节,微风徐徐,万千柳枝直垂水面,仿佛在碧波荡漾间翩翩起舞,掀起无数个令人沉醉的涟漪。

讲话的正是猴子,也许是在溪香舍总部工作过一段时间的缘故,这时节,她格外的思念起江南来了。

站在她身边的呼延云没有说话,眉宇间有些沉重。猴子猜他正在为即将开始的“四大”会商而忧虑,便劝道:“你别想太多了,反正他们休想借这个机会对蕾蓉下黑手。”

“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蕾蓉的消息么?”呼延云问道。

猴子摇了摇头。

“奇怪…”呼延云嘀咕了一句,“她已经失踪快10个小时了,竟没有和溪香舍联系,那么她到底为什么要南下呢?”

“呼延,你别怪我多嘴。”猴子说,“我知道你很替她担心,但是等会儿‘四大’的会议上,你可千万记住规矩,无论争论什么话题,无论吵成什么样子,无论最后做出的决定是什么,你都不能擅自发言。”

这大概是中国推理界最古怪的一件事情,每个人都知道呼延云是独一无二的推理高手,但每个人都不想承认这一点。他卓尔不群的推理能力,他在追求真相的过程中不讲情面、有谬必批的坏脾气,他目空一切、狂傲不羁的性格,导致很多人只在内心深处尊重他,表面上却尽可能给他最不可思议的排挤。

“四大”各自组建之后,第一次联席会议就做出决定:不允许呼延云参加“四大”的任何会议、评比,因为他实在是一个太重的砝码,他无论站在哪一方,都会使“四大”间的平衡被彻底打破,直到后来,这一点才渐渐改变,允许呼延云参会,却不允许他发言,这就好像让一个人赴宴,却只许他看不许他吃一样,让呼延云很郁闷。如果在平时,会议邀请函一来,他多半直接一撕两半,但今天,涉及蕾蓉的安危,他宁可郁闷也要参加——有他坐镇,他坚信某些人就不敢轻举妄动。

“呼延,猴子,名茗馆的人到了。”楼梯口出现了刘新宇的面容。他本是呼延云的中学同学,博学多才,却也因此而放浪形骸,大学毕业后一直没个稳定工作,前一阵子玉浮阁缺伙计,呼延云就把他推荐了过来。猴子就发现此人不仅精通茶道,居然还算得一笔好账,是真金白银的人才,便骗他说参加溪香舍,出门挨揍的话可以有人帮他报仇,刘新宇一向迷迷糊糊的,无可无不可,就同意了。

呼延云和猴子一起沿着木楼梯下到二楼,只见古香古色的厅堂里,已经按照东南西北的方位,布置了四张红木八仙桌,每张桌子边配了八把官帽椅。其中正东的桌子周围已经坐满了名茗馆的人,爱新觉罗·凝在上首的位置,捧着茶杯品茶,一派怡然自得的神情。而正南的桌子边也聚满溪香舍的人,时不时站起来引客或沏茶,一尽主人之道。正西的桌子边,有六七个人刚刚落座,上首位置是一个俊朗的男青年,穿着一件深灰色衬衫,右手无名指上一颗戒指银光闪闪,引人注目,看来他就是九十九派出的最高代表。

而正北留给课一组的位置上,还空无一人。

本来定在名茗馆总部举办的“四大”会议,是今早临时改在玉浮阁召开的。

溪香舍舍主余柔,年仅十七岁,以一介少女而执掌中国第一大推理门派,其才能可想而知。召开“四大”会议她应允了,但是一听说在名茗馆召开,断然拒绝,从无锡打电话给猴子说:“要开就在玉浮阁开,其他的地方不去!”

猴子何其精明,一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来,商讨蕾蓉的事情,其他三大派的态度尚不可知,占据“主场”比较有心理优势。更重要的是:昨夜名茗馆一班人马擅闯玉浮阁,今天把“四大”的会议地点定在这里,就是明确向名茗馆重申:这儿是溪香舍的地盘,断不容胡来!爱新觉罗·凝何尝不知道余柔的用意,但眼下开会要紧,不能因小失大,只好同意。

猴子刚刚走下楼梯,九十九的代表就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微笑道:“我叫田笑强,是九十九掌门鹿婷姑娘派出的代表,鹿姑娘让我代她向您问好。”

九十九素以攻克不可能犯罪而闻名,门下集结了一大批一流的魔术师。猴子与田笑强握手时,感觉他的手指粗壮有力,料想他也一定是一位优秀的魔术师。

田笑强说:“鹿姑娘还特地教我捎了一样礼物给您。”说着将手一扬,身后一个女孩走了过来,手捧着一个用绣金锦缎盖的楠木匣子,众人不由得仰起头来,以为必是一件魔术奇器。田笑强将匣盖轻轻地推开,竟然只是满满一匣茶叶。

刘新宇一嗅,摇头晃脑道:“雪芽近自峨眉得,不减红囊顾渚春——这是顶级的峨蕊啊!”

“万年寺茶山所产的特级峨蕊,产量奇少,至为金贵。”田笑强微笑道,“鹿姑娘说:溪香舍在本市开茶楼,九十九一直没有造访,疏于礼数,请代为向余柔姑娘致歉,这点茶叶便当做贵舍待客之用,不成敬意。”

人们的神情有点失望,大概是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九十九居然就送了这么个礼品,名贵倒是名贵,但与九十九的声望似乎不大匹配,比如匣子里突然蹦出只兔子来,可能更相宜。

正在这时,田笑强的一句话令他们一愣:“这茶有个妙处,无须太多,只一片茶叶,泡在茶壶里,便可满室生香。”

“这么神啊?”猴子不信,“多大的茶壶?所谓满室是多少平米啊?”

田笑强一笑,随手拎起邻桌续水用的双龙紫铜茶壶,打开壶盖,将楠木匣子中的一片茶叶捻起,投了进去,顷刻间,一股幽幽的香氛便在偌大的厅堂内飘散开来,宛如浸了青梅的雪融化一般,沁人心脾,从窗口可以望见,就连过往的行人也闻到了茶香,停下步履,望着玉浮阁的斗拱,一副心醉神迷的模样。只可惜今天为了“四大”开会,玉浮阁停业半天,不然现在只怕要被茶客们踏破门槛了。

不知谁起了头,厅堂里响起一片掌声!

田笑强用双龙紫铜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呈给呼延云,微笑道:“呼延先生,久仰大名,这第一杯茶,自然是要敬您的。”

呼延云接过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巴:“好喝!”

看这副牛饮的架势,简直灭绝了“风雅”二字,有些人便发出浅浅的笑声,然而猴子却深知,呼延云善于茗茶,能说出“好喝”二字实属不易,证明此茶确是极品,但更令她暗暗心惊的是,这玉浮阁里,大概只有她知道,那把双龙紫铜茶壶里根本就没有一滴水!

九十九果然不凡!

也正是这不凡,引起了猴子的忧虑,九十九一向与溪香舍不和,今天讨论蕾蓉的事情,不知道他们会拿出怎样一个态度…正在发愣间,爱新觉罗·凝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笑嘻嘻地说:“我今天来得匆忙,没有像田先生一样准备什么礼物,那么,就昨天的事情,向溪香舍道个歉吧!”说完轻轻将身一躬。

这是名茗馆馆主的道歉,来得实在太突然,不仅引起一片惊讶的赞叹,更令秉性厚道的猴子有点惊惶:“不敢当,不敢当,没关系的,都是误会…”

“误会么,倒未必。”凝嫣然一笑,“我道歉,是因为名茗馆馆员不应该擅闯溪香舍的领地,是因为‘四大’的情谊,但是说到底,如果你们真的藏匿蕾蓉,或者协助她逃避法律的制裁,那么名茗馆一定会再闯玉浮阁。”她傲然地将头一昂。

猴子一听,差点气昏过去,这爱新觉罗·凝用一个道歉就赢得了人心,还打乱了自己的阵脚,正思忖怎么反唇相讥,突然听见一楼有人唱报:“课一组代表到!”

厅堂里的空气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课一组。

隶属公安部、“四大”中破案率最高、最神秘的一个,即将出现在人们的面前…此时此刻,厅堂里聚集的众人之中,见过课一组真面目的屈指可数,以至于许多人都屏住了呼吸,想一窥这中国顶级推理咨询机构的真面目。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只有单一的脚步声,拾级而上。

难道…难道课一组这么傲慢,只派了一个人出席“四大”的联席会议?

然后,每个人都看到了登上楼梯口的楚天瑛。

一些认识他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咦”的一声,倒是爱新觉罗·凝掩口一笑,仿佛早就知道此事。

楚天瑛神情有点尴尬,犹如让一个省级体育冠军突然站到奥运会赛场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感到前所未有的局促,面对这满堂的推理高手,他觉得一种隐形的压力,饶是他曾经率领无数刑警,亲临各种大案现场,也没有此时此刻的紧张和不安。毕竟,在那些场合,他是一言九鼎的指挥者,而在这里,在这集结了一大批中国最智慧的推理者中间,他算什么?他的官衔、他的身份、他的权力、他的功勋、都毫无意义和价值,他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一瞬间他突然愤怒起来,原来世俗的所有尊贵加在一起,都不如灵光闪耀出的一个推理!

他脸胀得通红,愣了数秒,轻轻一咳,将手中盖有“课一组”火漆的牛皮纸信封掏出,像请民警检验身份证一样呈现出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课一组代表楚天瑛,来…来参加今天的会议。”

有人在偷偷地笑。

豆粒大的汗珠滑下他的鬓角。

这时,倒是呼延云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抓住楚天瑛的手,拉他到正北的八仙桌边,笑道:“楚兄,这里是给课一组预设的席位,请这边落座。”

宛如身穿单衣站在冰天雪地里,正瑟瑟发抖时,有人给自己披上了皮袄,一股暖流立刻涌上楚天瑛的心头!

他无比感激地望了呼延云一眼,在正北的八仙桌边坐下,而呼延云也看似很随意地坐在了他的身边,与他寒暄起来,一如久违的朋友。

这一下,满厅堂的人都神情疑惑地窃窃私语,他们没想到一向狂傲的呼延云居然对楚天瑛如此客套,对楚天瑛的小觑之心顿时收敛了几分,更有那些知道呼延云与溪香舍渊源的人,暗自思忖课一组必定是暗中与溪香舍达成了某种同盟关系,有些在蕾蓉事件上首鼠两端的人,都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与溪香舍为敌的好。

“四大”代表俱已到齐,会议开始了。

爱新觉罗·凝站起身道:“感谢诸位推理界的朋友于百忙之中参加今天的会议,会议是我昨晚突然召集的,想必大家还不大清楚缘由,这里就由我来做一阐释,中间如果有什么问题,请大家随时提出——”

她正要开讲,猴子忽然扬了一下手道:“稍等,我们舍主要求通过视频了解会议现场的情况。”说罢将笔记本电脑一个翻转,摄像头对准了厅堂的中心。

众人纷纷向电脑屏幕望去,想一睹溪香舍舍主余柔的真容,然而视频是单向的,余柔的电脑并无摄像头,所以屏幕下面只有一个最小化了的QQ文字对话框。

爱新觉罗·凝自有一介掌门的沉稳和大气,微笑着向那摄像头一颔首,就将“蕾蓉法医研究中心”近几天来连续收到装有尸骸的包裹,而后自己用“弧矢七”锁定蕾蓉为疑凶的前后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又请王文勇出来,把尸骸的法医学证据做了一番陈述,接下来又将市局刑技处对快递包裹的外包装的鉴定结论宣读了一番,最后说:“综上所述,我认为,蕾蓉是投递尸骸包裹的重要嫌疑人,她为了能在杀害钱承之后顺利脱罪,就在媒体对她口伐笔诛的情况下,寄出恐怖的包裹,让警方误以为一起连续杀人案正在发生,从而保住自己的位置,好跻身钱承的尸检过程中,在第一时间毁灭杀人证据,但是由于她畏罪潜逃,所以她杀害钱承的具体方法、动机,还要等她归案之后才能了解清楚。”

猴子拍案而起:“凝馆主,请你说话注意一点!你说蕾蓉杀害钱承,却又找不出她的杀人动机,这算什么?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我今天就是为了找出这个动机啊!”凝妩媚地一笑,“不过在此之前,我倒先要追溯一件旧案——整整十四年前,轰动南京的吴虚子案件。”

呼延云的眉宇微微一蹙。

“想必在座的,十四年前大多还是一群娃娃,至于我,那时也才刚刚上小学二年级,所以这件事只是听一些前辈提起,细节不是十分清楚,我只能大致勾勒如下。”凝的口吻变得沉重,“整个事件的起初,是南京夫子庙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为一名晨练的建筑公司老总,经过法医检验,死因不明;几天之后,迈皋桥一带出现了第二位死者,是国营第一食品厂的经理,尸检结果,依然没有发现死因,目击者只是说,死者好像中枪一般,突然倒毙——当然这两位死者的身上不要说弹孔了,连最浅的切割伤都没有发现。正在警方困惑不解时,集庆门游园附近又出现了第三位死者,是一家银行的行长,同样的猝死,同样的死因不明…”,

“我有个问题。”楚天瑛突然打断了她,有个问题窝在心里,令他本能地将这里当成了警方的案情分析会。

“请讲。”凝说。

楚天瑛觉得自己有点唐突,但这时不能打退堂鼓:“三个地点,三起死亡…警方凭什么将它们并案呢?”

凝点了点头:“这个么,说来好笑,但诸君听完,未必笑得出——因为三起死亡的现场,都在相对繁华、人群流动比较大的地点,所以都有目击者,而目击者在讲述案发情况时,都说:听到有人先低声吟诵了一首预测死亡的歌谣,然后死者就一命呜呼了,而且据他们回忆,歌谣中的字句准确地道出了死亡的时间和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