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悸动如此轻微,仿佛微风拂过血泊。黑猫慢慢地扭转了脖颈,看到沉沉夜色的一角,被刀划过一般,泛起灰色的痕迹。段石碑也觉察到了什么,嘴角抽搐了一下,寒毒的目光流露出一丝恐惧。

“在爱新觉罗·凝用犯罪地理剖绘,将尸骸投递案的真凶锁定为蕾蓉之后,他们用一个方法,充分证明了自己的论断。”呼延云拿起了早已摆在桌上的一个本子,“这是法医研究中心的考勤本,上面清楚地记载着这样一个事实:在快递员接收包裹的三个时间段里,蕾蓉一律没有上班,她去哪里了呢?没人知道。这说明什么?恐怕只能推测出如下三种结论:第一,蕾蓉本人确实是投递包裹的真凶,凝就认定了这个结论;第二,这是一串巧合,真凶投递包裹的时候,蕾蓉恰恰都处于一个没人可以证明的区域;第三,真凶精心策划,一定要选择蕾蓉证明不了自己在什么地方的时间来投递。第一个结论,去他的吧!第二个结论:巧合——包括投递时间和投递地点的巧合,却不能一笔抹杀。这让我有些犯难,真凶化了妆,戴着手套,在包裹上没有留下指纹,骨头都经过处理,连微量证据都没有留下,怎么能找出他的踪迹呢?”呼延云说,“这里就要重复我对思缈讲过的一句话——寻找证据固然重要,但有时候,寻找那些本该存在却没有存在的证据,更加重要!”

呼延云从怀里掏出了一页纸:“这是《弧矢七分析基础资料表》,注意看第三个尸骸投出的记载,也就是‘3月11日下午1点半’这一栏,物证概况这一项上是这样记载的‘珍珠板材料匣子内,装有人体躯干一段。匣子结合部用透明胶条密封,内外无指纹,最外层用快递公司专用纸盒包装,没有提取到其他微量证据’。”

刘思缈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这个…怎么了?”

“请注意最后一句——最外层用快递公司专用纸盒包装,没有提取到其他微量证据。”呼延云说,“我想问一个常识,快递公司的专用纸盒,是不是快递员收货时,现场包装密封的?”

“一般情况下,肯定是这样。”刘思缈说。

“这个包裹的快递地点是——”呼延云又看了一眼那表格:“莲玉街乐乐熊西饼屋门口。也就是一个室外场所。这就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怎么可能专用纸盒内没有提取到一个十分重要的微量证据呢?”

“什么东西?”刘思缈提高了声音。

“二氧化硅,俗称沙砾——也许非常微小,但是一定会有。”呼延云说,“3月11日,有气象记录表明,当天上午10点半开始,本市突然刮起大风,到当天傍晚,一直被沙尘暴笼罩,如果是在室外进行的包装,那个专用纸盒内怎么会没有发现任何的沙砾呢?”

刘思缈不禁目瞪口呆。

蕾蓉略一回想,点点头说:“没错,那天我去大德酒店参加逐高公司的记者招待会,记得漫天黄沙——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

“这说明,包裹也许是3月11日下午1点半快递出去的,但肯定不是这个时间包装的!”呼延云说,“我后来向快递公司核查过,那个包裹是3月11日上午9点半在莲玉街乐乐熊西饼屋门口交给快递员包装递出的,但是古怪的是,10点半左右,客户突然打来电话,说要收回,于是大约中午12点半左右,快递公司又把包裹在莲玉街乐乐熊西饼屋门口还给了客户。接下来,这个客户换了一家快递公司,在下午1点半,老地点,重新投递出了这个包裹,而包装盒都没有更换,只把原来那个快递公司的标签撕下,换上了新的快递公司的标签。”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如果包裹本身没有问题,交货地点也没有变动,仅仅推迟了交货时间,那么很简单,问题就出在时间上。”呼延云说,“我们来看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包裹的投递被中止?答案很简单,从莲玉街乐乐熊西饼屋到万东饭店,无论使用何种交通工具,时间都要在40分钟以上,也就是说假如蕾蓉9点半在乐乐熊西饼屋投递出的包裹,那么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10点整出现在大德酒店萃华厅!如果说,前两次投递,只要蕾蓉不在工作区,就没有人可以给她作证的话,这回可不行了,萃华厅那么多的摄影、摄像都可以证明蕾蓉的到场,一下子就否定掉了段石碑连续投递尸骸的目的——给行为科学专家们的犯罪地理剖绘提供参照的时间和地点。”

面对蕾蓉和刘思缈恍然大悟的神情,呼延云继续说:“我推想,造成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是段石碑与张文质的失算。当天上午段石碑先在乐乐熊西饼屋投递出包裹,然后与黄静风在大德酒店门口汇合——我敢肯定他投递包裹的事情从始至终都瞒着黄静风——一起走进会场,这时张文质才告诉他们,蕾蓉早在10点就来了,段石碑一下慌了手脚,马上打电话取消了包裹的投递,然后张文质和王雪芽一起,找个借口让不喜拘束的钱承离开嘉宾席,到蕾蓉身边就坐…等钱承倒下后,段石碑带黄静风离开会场,自己赶往乐乐熊西饼屋收回包裹,接下来只要等着张文质的电话即可。他们都知道,刘晓红很快会赶到会场,驱走蕾蓉,到那时,再一次投递出这个包裹——上述都只是我的推测,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通过包裹投递时间的更改,可以认定:真凶的投递时间和地点绝对不是什么巧合,而是经过精密计算的行为。”

“于是,第三个结论的正确性,浮雕一般凸显出来:真凶精心策划,一定要选择蕾蓉证明不了自己在什么地方的时间来投递。那么,他是谁?蕾蓉现在单身,又好静,大部分业余时间都是独来独往,所以一般来说,只要她不在研究中心,基本上没人能证明她在哪里,所以真凶只要在她没有上班的时间投递包裹就是了,这样一来,这个真凶恐怕只能是蕾蓉的亲友和同事,而且也只有亲友和同事,才清楚她的活动空间和区域,给犯罪地理剖绘留下充分的‘参照’。”

“不过,这个推理划定出的范围太大了,一个到处都不树敌的人,势必会有无数的亲友,我、思缈、小郭、老马…都是蕾蓉的亲友,如果说同事,那么整个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全都要算上。刑侦工作说到底就是一个把嫌疑人范围不断缩小,缩小,直到小得不能再小的过程,那么按照现在这个范围找真凶,肯定很难,还好,他在谋杀黄静风的时候,终于一不留心,露出了狐狸的尾巴。”

夜色的悸动加剧了…蕾蓉把视线投出窗外,看到黑暗有如沙滩上退潮的海水,正在不甘而又无奈地一点点褪色,每一次反扑都冲刷掉更多的自我…楼顶、树梢、窗台、伏在窗台上的野猫、都在这冲刷中,渐渐地由黑色变成了暗灰色。野猫支愣起了耳朵,不安地聆听着什么,突然张开嘴,白森森的牙齿对着虚空狠狠地咬了一口。

“对黄静风遇害现场的勘查表明,室内的鞋印和指纹只有黄静风和疑似凶手两组,黄静风是坐在床上被麻醉昏厥的,室内无搏斗痕迹,说明凶手是他熟悉的、对室内环境很了解的人…这一切都证明,杀害他的必然是他一直信赖的、承租这间房屋的段石碑,于是,下面一个问题就摆在了我的面前——这个段石碑究竟是谁?”

呼延云看了一眼段石碑,从怀中掏出了第二张纸。

“这是刘思缈在黄静风遇害现场填写的《犯罪现场初步勘查表》,全部的答案就在上面。”

刘思缈接过表格,又慢慢地浏览了一遍,困惑不解地说:“这个确实是我亲手填写的,可是我为何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你过分关注了你看到的,而完全忽视了你没有看到的。”呼延云说,“我还要把我的话再强调一遍:寻找证据固然重要,但有时候,寻找那些本该存在却没有存在的证据,更加重要!”

这时,蕾蓉也走了上来看着那表格,甚至把纸翻过来看了一看,摇摇头:“本该存在却没有存在的证据…很明显么?”

“再明显不过。”呼延云轻轻扬了一下手,“好吧,我做一个小小的提示,现场勘查表明,黄静风是坐在床上被麻醉昏厥的,然后被吊死在暖气管上,那么请重点看表格上的这两个区域,什么是其他区域都有,而这两个区域绝对没有的物证?”

刘思缈把表格抓在手中,瞪大了眼睛看了又看。

段石碑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仿佛舞台上眼睁睁看着手法被人拆穿的魔术师。

“难道是…”刘思缈抬起头,望着呼延云:“难道是——毛发?”

呼延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没错啊,表格上写得再清楚不过,在区域一和区域二的床铺上,都没有发现任何毛发,要知道人就是在正常情况下每天都要脱落50到100根头发,而黄静风这种神经质的人,由于内分泌紊乱,脱落得会更多,而区域一,整整五平米,竟然连一根毛发都没有发现,这是为什么?好吧,就算在那个区域内黄静风确实没有头发脱落,那么床铺呢?请给我找一张男士睡过两晚以上的、未经清扫的,却没有一根毛发的床铺,岂不是比在汉墓中找到唐三彩的几率还要低吗?”

“结论只能是——真凶在杀害黄静风后,把犯罪相关区域内的所有毛发都一根根捡走了,那个在区域一发现的地面多处X形花纹,更是证明了这个结论。可能你们都一直为此迷惑,这个花纹到底是什么吧?我第一眼看到它,就明白它的由来了。”呼延云打开窗户,那只野猫紧张地看着他,龇着的牙齿饱含着敌意,然而他只是在窗台上撮了一点沙土,就把窗户关上了,然后将沙土撒到了桌面的玻璃板上,撒成均匀的一层,接下来,他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捻,一个X形花纹自然而然地显现了出来。

“啊!就是这个!”刘思缈不禁轻呼了出来。

“这正是真凶在一根根捻起地上的头发时造成的痕迹。”呼延云将手一摊道,“按照常识,杀人之后,应该尽快离开犯罪现场,真凶为什么有闲情逸致来捡头发呢?”

蕾蓉和刘思缈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好吧,我们换一种思路,既然真凶把犯罪相关区域内的头发一根根地捡起带走,这些头发必然具有重大的物证意义,那么它们究竟是谁的头发?”呼延云低着头,一面在屋子里踱步一面自言自语,“黄静风的头发么?肯定不是,因为他的头发说明不了任何事情,倒是地上没有他的头发才奇哉怪也,何况,真凶并没有捡起他脱落在其他区域的头发,这个推论否掉了;真凶自己的头发么?不对,他每次在黄静风面前出现时都戴了假发套和假胡须,在其他区域发现的黑色化纤丝就是明证,他并没有把这些黑色化纤丝一一捡起啊——”

“也许他去杀害黄静风时过于匆忙,忘了戴假发套和假胡须呢?”刘思缈突然打断他道。

“好,我们顺着你这个思路进行推理,真凶去杀害黄静风时过于匆忙,忘了戴假发套和假胡须,所以他必须把杀人时由于种种原因自己掉下的毛发都捡走,请注意,这个推理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法医在对头发根部毛囊的DNA提取之后,搜索法医DNA数据库,能否发现此人以前由于犯罪留下的DNA记录——姐姐,我说得对么?”

蕾蓉点点头:“没错,否则即便是提取到了DNA也没有用。”

呼延云说:“那么,姐姐,我再问个问题,在我国目前对犯罪嫌疑人的身体证据取样存库中,是不是如果留有他的DNA资料,就一定会有他的指纹资料呢?”

“这个是当然。”蕾蓉不假思索地说,“指纹取样是最基本的,而且要比DNA取样容易得多。很多地方公安机构不具备DNA取样的条件,就只对犯罪嫌疑人做指纹取样呢。”

“那么,思缈,如果真凶是为了不让警方在法医数据库中找到自己的DNA,而捡走自己的头发,他为什么没有擦掉室内遍布的自己的指纹呢?”

刘思缈顿时目瞪口呆。

“既然真凶没有擦掉自己的指纹,也就是说他的指纹根本不在法医指纹数据库中,换言之,他此前根本就没有因为犯罪被警方拘捕留样,既然他连指纹都没留过,那么他的DNA肯定更加不会在法医DNA数据库中留样了,所以,真凶捡走的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头发。”

“该否定的都否定掉了,剩下的就是肯定。”呼延云铿锵有力地说,“凶手捡走的既不是黄静风的毛发,也不是他自己的毛发,而是一个第三者的,这个第三者的毛发大多根部带着毛囊,保存有大量DNA信息,也就是说,不是自然脱落的而是拔掉的,真凶出于不得已的原因,衣服上带着这些头发到了犯罪现场,杀人过程中,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头发可能会掉在地上,哪怕只掉了一根,只要警方一检测,马上就会发现自己的真实面貌——”

“这回我可是真的听糊涂了。”刘思缈说,“既然不是真凶的头发,他怎么会随身携带?我们又怎么可能一检测就知道他的真实面貌?”

呼延云把头一转,问蕾蓉:“姐姐,我国的法医DNA数据库的库存有多大?”

“极少,美国和英国的库存量也都没超过200万,更别提咱们国家了。”

“搜索比对费劲么?”

“需要比较繁琐的手续。”

“那么,凶手拿走的头发,DNA信息可能根本就不在法医DNA数据库里…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检测出DNA信息,甚至不需要到法医DNA数据库中寻找,就一定能够马上找到吻合的对象。”

“这怎么可能?”蕾蓉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没有入库的DNA信息,提取到了也无法比对,前面我已经说过了啊。”

“这当然可能。”呼延云慢慢地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的DNA信息具备这样的‘条件’——难道你忘了?在那天晚上,你下令,让某位同事把一个人的头发剃光,而这位同事由于没有电推子,就弄了把解剖刀一边刮一边薅的,搞得自己衣服上到处都是头发——”

蕾蓉怔了一怔,如梦初醒般的喊了出来:“天啊!原来你说的是——”

“我说的是张文质的头发,他的头发DNA检测结果一定会第一时间送到你手里,假如,在黄静风受害现场提取到的头发DNA信息,随后也交到你手中,你一看居然一模一样,这个时候,那位负责给张文质尸体剃头的同事该作何解释呢?”呼延云转身,望着退缩到墙角的段石碑:“是不是啊,段石碑——高大伦先生?”

高大伦恶狠狠地瞪着呼延云,皮包骨头的黄色脸孔异常狰狞,满眼凶光,有如两把要剖开他肚肠,再搅上几搅的尖刀,然而呼延云毫无畏惧的逼视着他。

哈哈哈哈哈!

突然,高大伦纵声狂笑起来,笑声从尖嘴唇中喷出,在并不宽敞的洗衣间的四壁磕撞着,犹如一群发了疯的困兽。待笑声停止时,他把呼延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点着头说:“早就听说过你的鼎鼎大名,没想到你的推理能力真的这么厉害!可惜,可惜,我本来为了以防万一带走的头发,竟然成了证明自己身份的铁证——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说。”呼延云道。

“你怎么会猜到我要来洗衣间?”

呼延云冷冷地说:“当我在黄静风遇害的现场推理出你是凶手之后,立刻想到一个问题,你把地上的头发一根根捻起时,为了不让头发重新掉在地上,恐怕是在掌心里预先放了一张纸垫着,最后把这个装着头发的纸包带走的吧——那么你会把纸包扔在哪里呢?我从唐小糖那里了解到,你和她一起在运送张文质尸体的路上,说家里有事,急着去办,办完就回所里。我猜,你中途下车之后,打车到黄静风那里把他杀害,然后就匆匆打车回到研究中心,以你的谨慎细密,不可能把纸包扔在犯罪现场附近,大概也不至于就把纸包扔在研究中心门口,最稳妥的方法,就是把纸包和你随身携带的假发套和假胡须(黄静风遇害时没有提防,说明你是化妆后去见他的)一起扔进废料处理室的紫外线杀菌箱,当时时间已经超过10点,没人再进行分检,等早晨十八里乡生化焚化场来车装走焚化,一切物证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这个时候我又突然想起,还有一样东西,你肯定比纸包、假发套、假胡须还急着处理——那就是你的外套。”呼延云说,“两个原因:第一,你和唐小糖一起来到市第一医院的装束我见过,从领子上可以判断,外套下面就是毛衣、衬衣,那些都装不了什么东西,只有你的条绒外套是内衬有很大的口袋那种,你的假发套和假胡须一定装在里面,如果是这样,你即便把假发套和假胡须扔到废料处理室了,从上面脱落的黑色化纤丝依然会留在口袋里:材质相同、耗损相同、连褪色程度也相同——这可构成了一个完美的证据链。第二是因为你再一次担心起了‘埃德蒙·洛卡德法则’…”

只要罪犯出现在犯罪现场,总会留下一些痕迹,并带走一些证据——这就是刑事鉴识科学鼻祖埃德蒙·洛卡德提出的重要法则,其中的核心思想就是物证会因接触而交换。

“你之所以捻走那些头发,就是担心杀人时,把张文质的头发掉了进去,而你现在更加担心自己的外套,因为你害怕你勒毙黄静风时不小心撕扯了他的头发,粘在了外套上,要知道黄静风遇害后,你并没有给他做尸检,也没有其他任何接触,如果他的头发在你身上发现,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怎么办?匆忙中来不及细细挑拣化纤丝和头发了,你只好脱下外套,把内兜翻卷出来,扔进洗衣机里。”

“一想到这个我心急如焚,如果你的外套被清洗,将缺失一项重要证据。我知道研究中心的洗衣机是根据投入的衣服量自动清洗的,深夜的投入量应该比较少,为防万一,我还是立刻打了个电话给刘晓红,告诉她蕾蓉要回研究中心对钱承尸体做二次尸检,以刘晓红的为人和做派,一定能马上查出蕾蓉复职是谎言,为了阻止她尸检,刘晓红势必会关闭所有设备——因为我在电话中特地提醒她‘做好准备,启动一切设备’,当时蕾蓉和思缈都奇怪我为什么要给刘晓红打这个电话,因为在研究中心,高大伦的业务地位仅次于蕾蓉,我如果安排其他人关闭全部设备,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只有刘晓红这个行政领导最合适。”

“果然,你没有产生疑心。当我和蕾蓉回到研究中心,得知洗衣机已经很久没有启动时,心中长出了一口气。这时蕾蓉的主要工作是给钱承做二次尸检,为了不让她分心,我没有马上拆穿你的罪行,只是告诉蕾蓉要让你做尸检助手,稳住你。而你虽然知道洗衣间和废料处理室的设备停了,但早晚还会启动,也就没有在意,直到蕾蓉尸检结束,按照我教的,说出了那句引你上钩的话——‘废料处理室先等一等,我要亲自去分检’。”

高大伦嘿嘿了两声,嘴角绽开了一缕苦涩的狞笑。

“你当然知道大事不妙,蕾蓉的分检是何等认真,一定会发现纸包、假发套和假胡须,地铁监控视频再不清楚,胡须和头发的形态还是明白的,她会马上怀疑真凶就在研究中心,你深知,她会把整个研究中心一寸一寸地放在显微镜下检查…你只有抓住唯一的机会了,在蕾蓉去市第一医院看姥姥的时间,去废料处理室拿走纸包、假发套和假胡须,然后再回到这里,拿走那件致命的外套!”

静静的,很久很久。

外面窗台上的野猫冰冷地注视着屋子里定格一般的人们,忽然它站了起来,拱起脊背,然后前腿伸展,后腿蹬开,残忍地抻拉着身体,仿佛要把这死寂延展得更长一些…

高大伦长叹了一声,一直抓得紧紧的手绝望地松开:假发套、假胡须和一个小小的白色纸包,滚落在地上。

蕾蓉注视着他:“为什么?”

“什么?”高大伦扶了扶眼镜。

“是我发现了你的才干,是我把你引进了我的研究中心,我自问没有什么亏待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杀我?难道仅仅因为我曾经是一位断死师?”

“谢谢你对我这个县城小法医的怜悯,谢谢你赏我这个怀才不遇的人一碗饭吃。”高大伦冷笑一声:“可你不要忘了,你有编制,我只是个聘用工,同样是法医,你可以获奖升职名满天下,我再怎么努力奋斗都没有升迁的机会!也许在你看来,这没有什么,可是蕾蓉,像我这样一个小县城的法医,如果再埋首《洗冤录》这样的古籍,你知道他会受多少欺负吗?你知道他会遭多少白眼吗?你知道他会被多少愚昧迷信的蠢货当成不祥之物轰来赶去吗?你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会有多么的孤独、苦闷、无奈和痛楚吗?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

蕾蓉的嘴唇颤抖着:“就算这样,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杀害黄静风?他是比你的处境更加悲惨的弱势群体啊!”

高大伦仰起了头颅,喉结剧烈地蠕动着,当他垂下脑袋时,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是啊,是啊…那小子挺惨的,人挺不错的,我教他的那些断死诀他记得很牢,也很用心地学,我曾经想过把我师父教我用羊肠埋线杀人于无形的妙法也传给他,但是…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如果想达到目的,而又掩护自己,只能利用他的愚昧,并在行将暴露时杀掉他…”

“你师父的头顶,有没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蕾蓉问。

“这我可不知道,但他知道你。他告诉过我,你曾经是一位断死师,后来背叛了我们,成了一位推理者,让我对你多加小心。”高大伦眯起眼睛,“所以,当我的老同学张文质来找我,说起逐高公司的计划,让我加入进来,一起发财,前提是我要策划出一种杀人无形的方法时,我知道,如果不早一点杀掉你,你早晚会发现杀人方法的真相!我要求张文质要绝对保密我的身份,并且居中,把两股对付你的力量变成一股合力,让你根本辨别不清明枪暗箭的来源,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他痛快地答应了…没错,是我找到了黄静风,是我雇用了袭击者,是我在地铁里把那个婴儿撕扯到地上,是我把市第一医院无人认领的尸体切割后快递给你,是我刺死了钱承,是我煽动黄静风去杀姓郭的记者,也是我,在他失手后又亲手勒死了他…我推开门,看见他呆呆地坐在床上,他说他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说他放掉了你,他问我为什么利用他…我知道你已经剪掉了他身上的傀儡线,那么,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