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昱谨的声线磁性低沉,十分好听,她从不觉得厌烦。

不多时,萧昱谨取出一只精致的锦盒,他的指尖稍稍用力,锦盒打开,穆温烟探头去看,就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叠手笺,又类似于字据。纸张已经蜡黄,看着有些年头了,但被人保管的很好,叠的工工整整,无半分褶皱。

“这是何物?”穆温烟很好奇。

萧昱谨但笑不语,两人重新躺下,穆温烟在萧昱谨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之后她就听见萧昱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穆温烟今日对天发誓,一辈子只喜欢萧昱谨一个人。”

“穆温烟每晚都想抱着皇上睡觉。”

“我白日想皇上,晚上想皇上,就连吃饭睡觉都在想着皇上……落款穆温烟。”

“……”

萧昱谨一张张的读,穆温烟听着,随即就‘咯咯’笑出声来,还不忘评价,“这是我写的么?文采真好。”

萧昱谨愣了愣,也朗声一笑,殿外守着的宫人时不时就能听见太上皇与皇太后的笑声传出,也不知他二人究竟在说什么,竟是这般开怀。

***

转眼,已是苍苍白发耳顺之年。

如今,穆温烟只记得萧昱谨,她也只要萧昱谨,这也正是太上皇最担心的一桩事,他比穆温烟年长了近十岁,有些事他不得不提前考虑。

曾经说好的照顾她一辈子,哪怕是少了一天,这一辈子也不完整。

萧慎被叫到了太上皇跟前说话。

萧慎鲜少佩服什么人,但他的父皇却是其中一个,不管是作为国君、丈夫,亦或是一位父亲,父皇身上都让人寻不出半点瑕疵出来。

而如今,父皇依旧如山一般的巍峨高大,纵使岁月令得他鬓角斑白,可笼罩在这个男人身上的王者气息丝毫不减。

“父皇,您有话对儿子说?”萧慎问道。

萧昱谨仿佛已经料到了自己的‘归期’,眉目之间有化不开的愁绪,却又坦然淡定,沉默半晌,道:“朕若不在了,照顾好你母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你若在她跟前,她会将你认作朕。”

萧慎手一抖,好在两世经历,使得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煽.情,“父皇!儿子明白!”

一月后,太上皇突然驾崩,宫人发现他时,他正坐在未央宫的亭台下,眼睛是闭着的,宛若是睡着的样子,在驾崩之前,他身上毫无病状,走时十分体面威严。

太上皇怀中抱着一只锦盒,锦盒上上了锁。宫人扶着他的遗体入棺时,那锦盒根本拿不下来,是以,萧慎只好下令,将锦盒与太上皇一道入棺。

当天晚上皇宫就炸了锅,倒不是因着太上皇的丧礼,而是皇太后根本不听劝,她慌了神,到处找人。

她喊的太久了,声线已有些沙哑微弱,同时也慌张的不行。

那个人不见了,她的天塌了。

萧慎一直陪在穆温烟身边,她此前还会将萧慎错认成萧昱谨,但今日不知怎么了,她就是不上当。

“萧昱谨!你在哪儿啊?你出来,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很慌,从未这般慌过。

世间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她只记得他。

萧慎一边陪着她到处‘找人’,一边宽慰她,“我在呢。”

穆温烟推开儿子的手,眼泪在打转,不住哽咽,“不要你,我要萧昱谨!”

她不知道去哪儿找人,实在急了就跺脚骂道:“骗子!萧昱谨是个大骗子!”

一直闹到深夜,皇太后还是不消停,最后因为体力不支,她缩在御花园的凉亭一角,嘴里念念有词,“他去哪儿了?为甚不带我一块去?”

儿孙们都在劝说,但她宛若没有听见,更是滴水不进,也不肯吃饭。

萧慎见母后一夜之间白了头,他心疼母后像个走丢的孩子一样可怜巴巴的,也急的几天没合眼。

就在太上皇驾崩的第三天,皇太后不见了,阖宫上下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最后还是长公主在太上皇的棺椁里发现了皇太后。

皇太后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一个人避开了所有宫人,还爬进了棺材。一只绣鞋落在了棺外,像是费了好大劲才爬了进去。

等到萧慎等人赶来时,皇太后已经没了气息,她清瘦娇小的很,趴在太上皇身上的姿势,倒像是孩子趴在了大人胸膛,她唇间含笑,走时安详,像是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宿……

作者有话要说:PS:全文到这里结束啦,下面有一个甜甜的小番外。姑娘们,咱们明天见啦~

第85章 番外一

宋府后宅, 这几日一直不太平。

宋家唯一的嫡小姐前几日落水,染了风寒,这都已经高烧了三日了, 迟迟不见好转, 真真是急坏了宋家老太太。

“烟烟怎的还不醒?你们几个都给我好生伺候着, 烟烟醒了就立刻通知我老婆子!”宋老太太一筹莫展,这几日名贵汤药像不费银子一般端进小姐的屋里, 可小姐仍旧是高烧不退,可不是急坏了老人家么。

一梳着.花.苞.髻.的小丫鬟撩了珠帘进来, 面上带着欢喜之色,恭敬道:“老夫人, 小姐醒了!”

宋老太太立刻双手合十,朝着长案上摆着的观音像拜了一拜,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说着, 宋老太太领着一众丫鬟朝着宋烟的闺院走了过去。

***

这厢,烟烟醒来的一瞬,只觉胸口一阵堵闷难受。

她脑子里冒出了好些记忆,但又好像记得不甚清楚,她胸口空荡荡的, 似乎急切的需要什么东西去填补。

“小姐,您这是要作甚?”大丫鬟水墨见势,立刻上前搀扶。

水画也道:“小姐风寒未愈, 还是赶紧歇着吧。”

烟烟脑子里嗡嗡响, 她此刻只想去见一个人,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见他不可,但她却是隐约记得上辈子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一直对她好, 虽然她记得不清楚,但却记得这人教她凫水,让她骑着摘桑葚。

至于她是谁,那少年又是谁,她的零星记忆里很模糊,除却记得那个人之外,旁的事皆是模棱两可。

“我要下去,你们别挡着我。”烟烟着急了。

她脑子里糊里糊涂,眼下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她也不明白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记忆是怎么一回事。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见到他。

烟烟是大楚镇国将军之女,备受娇宠,寻常时候一惯是嚣张跋扈,虽然品行不坏,但着实不是一个人见人爱的乖巧姑娘。平素总喜欢握着一条小马鞭,谁不听她话,她就抽上去,不过容貌倒是生的娇.艳.粉润。

下人们根本不敢挡着她,好在宋老太太几时赶来,又命身边嬷嬷将烟烟抱上了榻。

“囡囡这是怎的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祖母在这里,囡囡什么都不用怕。”宋老太太见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小孙女,此刻憔悴羸弱,简直心疼的不行。

烟烟不知该说什么,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很想见到那个人。

可她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等着……

三日后,烟烟基本上风寒痊愈了,宋老太太这才没有拘着她。

大楚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像前朝那般严谨,尤其是像烟烟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完全没有居家不出的说法。

她挥退了身边下人,直接一人来到了隔壁的齐王府。、

齐王是当今圣上的五弟,因着相貌出众,身边妻妾成群,如此就导致了子嗣也众多。而烟烟今日要见的就是齐王府的九公子,萧九年。

他并非齐王的任何一任妻妾所生,据说其生母出生烟花柳巷,生下萧九年之后,就莫名突染恶疾暴毙了。但知情的人皆知,齐王府是不可能容得下一个身份不干净的女子进府。

好在圣上知晓了此事,齐王不得不将那个孩子领回府,但也不甚重视他,故此,就连名字也取的十分敷衍,因着他在公子中序齿第九,索性就取名为萧九年。

这三日,萧九年的模样一直在烟烟的脑子里浮现,她迫切的想要见到他,至于见到他之后又做什么,她自己也搞不清。

“宋小姐,您怎的来了?”两座府邸比邻而居,齐王府大门外的小厮自然是认得烟烟。

这小霸王可是宋将军的宝贝疙瘩,小厮们不敢怠慢,加之烟烟与齐王府的小郡主是手帕交,小厮以为烟烟是来寻小郡主的,故此并未阻拦。

烟烟来过齐王府好多次,也知道萧九年住在何处,就在前阵子的花朝节那日,她还用小马鞭抽过萧九年呢……

思及此,烟烟又是一阵胸口酸胀,像是有人将没有熟透的梅子汁淋在了她心口,酸的翻江倒海。

萧九年为人阴沉、孤漠、冷硬,平素里少言寡语。

因着小郡主时常说他坏话,烟烟没少对他作恶。她的院子与萧九年的仅有一墙之隔,前不久她还故意命人将点燃的炮竹扔到了隔壁院落,烧掉了萧九年晾在外面的被褥。

据说,他不被齐王府看重,用度极少,那被褥烧毁之后,他就没有被子盖了……

烟烟眼中噙着泪,无视齐王府下人诧异的眼神,一路直奔萧九年的院子。

“宋、宋小姐?您又要作甚?我家九公子与您无冤无仇,您就莫要再来找事了!”萧九年身边唯一的贴身小厮挡住了烟烟的去路,见了她不亚于是见到了洪水猛兽。

烟烟眼下虽是矮小,但身子灵活,她一低头就从小厮伸出的臂膀下钻了过去,随后提着裙摆一路狂奔,她大病初愈,身子骨尚未调理到最初的样子,没跑一会就开始气喘吁吁。

院中没有萧九年的人影,她直奔卧房。

她刚推开房门,那门扇就被人打开,烟烟没能止住步子,脚下不稳,一头栽进了少年胸膛。

她鼻头吃痛,“哎呀”了一声。

烟烟抬起头来,对上了少年幽深冷硬的眸,他眼中像是淬了二月凛冬的雪渣子,孤冷的要命。

少年身上穿着天青色玄纹袍子,身形清瘦颀长,五官极为立挺萧索,他尚未束冠,墨发仅用了一根书簪子固定,身上再无其他修饰。相比于齐王府其他几位公子的奢靡安逸,萧九年的日子可谓是寒酸清寡。

少年薄唇微抿,半垂眸看着刚刚从他胸膛起开的小姑娘。

烟烟喘着大气,婴儿肥的小脸因为出汗的缘故,而显得白里透红,粉润娇妍。她穿着一身粉色衣裙,双丫髻上绑了艳红色石榴石,在初春斜射过来的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你做什么?”

须臾,少年清冷无温的声音响起。

烟烟很心虚,她用小鞭子抽打过他,还烧了他的被子,眼下春寒料峭,也不知他夜里睡什么。于是,她就探头往里去看,可少年比她高出太多,直接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做什么?”他又问。

这声音太冷,也太生硬,半点不友好。

烟烟仰面,看着少年的熟悉的脸,她的脑中又浮现出上辈子的零星画面,可惜她记起来的事情太少,只知道自己活过一回了,而在那些画面中,少年是对她最好的人了。此刻与少年对视,她心头的空洞与酸楚难以消除,竟是眼巴巴的看着少年,然后就脱口而出,“九年哥哥,我这里难受,你能明白么?”

她双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诚恳。

九年哥哥?

少年的唇微不可见的抽了一抽,“……你走吧。”依旧冷硬无温。

烟烟从来都不是轻易气馁的人,少年虽然冷漠,但长的十分好看,俊朗中透着几丝漠然与飒气。

她忽闪着大眼,将准备好的措辞说了出来,“嗯……我前几日不小心烧了你的被子,我要赔你。”

下一刻,少年‘冻死人不偿命’的嗓音再度响起,“不必。”

说着,他一手扶着门扇,是要逐客关门的意思。

小烟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发的人,她一旦确定了目标,怎么着也要达成所愿,于是就故技重施,一弯身就从少年胳膊下钻了进去。

她是将军府的千金,无人敢轻易碰触她,少年原本可以制止,但敢碰到她衣角的手指又当即收回。

烟烟进了屋就四处打量了一下,真真是家徒四壁,寒酸的不行。目光移到床榻上,果然就见榻上没有被褥,只有一条春秋时节所用的薄衾。临窗的桌案上摆着几本书册,其中有一本还是敞开着的,墨香随着悠风荡入鼻端。

烟烟看向少年,问,“你在看书?”

少年剑眉轻蹙,他在齐王府的处境并不好,眼下他步步如履薄冰,并不想与隔壁的千金小姐纠缠不清,那样对他不利,齐王府不会放过他,隔壁宋家也不会放过他。

“看完了?你能走了。”少年又逐客。

烟烟先是了解了一个大概,她心疼的不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此刻就想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搬到少年的跟前,然后告诉他,“以后有我罩着你。”

“九年哥哥,我已命人去做了新被子,今日就能赶出来,晚些再给你送来。对了,你看的什么书?我想练字,听说九年哥哥写了一手好字,九年哥哥可否教教我?”

萧九年神情晦暗不明。他一直在藏拙,也嫌少有人见过他的字。

少年没再说什么,走上前,隔着一层衣料,捏住了小霸王的手腕,几乎是将她提了出去。

“啪嗒”一声,烟烟被关在了门外,她再度推门时,发现门已经上栓了。

她也不懊恼,对着门扇道:“九年哥哥,那我走了,明日再来找你。”

还来?

少年扶额,透着微开的茜窗缝隙,他看着小姑娘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庭院,不知为何,少年看了许久。

当天日落之前,烟烟命人赶制的被褥已经做好了,她又命人直接送去了隔壁。

不出半个时辰,两家府邸的人皆知,宋小姐给九公子送了被褥的事。

齐王府一角,便有下人嚼舌根子,“你们听说了没?宋小姐竟然主动找了紫竹苑里的那位。”

“这又什么可稀罕的?宋小姐素来我行我素,紫竹苑里那位虽然出生低.贱,可好歹也是王爷的儿子,容貌又那样出类拔萃。”

“这叫什么话?宋小姐今年才七岁,总不能看上九公子了吧?!”

“啊呸!说的也是!人人皆知宋小姐是要许给太子的,她怎会留意咱们府上区区一个九公子呢。”

“……”

下人们正说的起劲,却是无人察觉到,漏花窗的另一边,一清瘦颀长的少年正悄然无声的路过……

作者有话要说:烟烟:九年哥哥太惨了,我一定要好好疼他。

(不久后)

烟烟:原来九年哥哥是个暴君!娘亲,救我!

————

PS:插播一个后世小番外,男主一开始什么都不记得,很甜的番外哦~

第86章

“小姐, 奴婢打听到了,那九公子今日要去太学。”丫鬟水画如实道。

水墨年长两岁,稍显成熟, 她知道自家小姐一惯喜欢胡闹,隔壁那九公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若是小姐为难对方,水墨倒是不会说什么,但眼下,小姐又送被褥, 又打探他的消息,水墨难免担心。

水墨道:“小姐,有句话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烟烟摆了摆小手, “说吧。”

水墨酝酿了一下措辞,还特意让屋里的小丫鬟皆退下, 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听说那九公子的生母是从扬州来的瘦马,生下九公子后就突然暴毙了,据说这九公子的相貌随了其母, 这才这般好看, 但他性情孤僻,为人冷漠,纵使是与隔壁府上的其他公子哥也不甚亲密, 奴婢还听说, 他曾经亲手杀死了他院里的两名婢女呢,人是被他活活掐死的。”

“够了!这话日后不准再说!”

小烟烟突然愠怒。

她脑子里全是少年上辈子温柔包容的笑意, 还有他们们凫水嬉戏,她骑在他脖子上摘桑葚,以及少年教她写字的画面。

他对旁人不好, 且独独对她好。

他又不是圣人,凭什么要对所有人好?

谣言只是谣言,别人轻视诋毁他,她信她。

水墨动了动嘴,不明白小姐为何突然会对一个外室子这般在意,但碍于小姐的脾气,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

通往太学的长安街上突然热闹了起来。

起因是一贵公子当街纵马,原本长安街已扩宽数丈,寻常鲜少会遇见拥堵之状,但今日那纵马之人偏就撞向了一骑着小毛驴的少年。

少年怀中书册掉落一地,他倒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兀自从毛驴背上下来,往后弯身拾起书册。

“哈哈哈哈!我还当是谁?这不是齐王府的九公子么?”骑马的贵公子是吏部尚书王大人的长孙。

虽然萧氏为君,但萧九年的身份尴尬,便是齐王自己也不重视这个儿子,活的还不如普通世家子弟。

见萧九年不为所动,王公子面色一阴,他故意勒紧缰绳,骏马的前蹄高高抬起,眼看着下一刻就要朝着萧九年踩踏过去。

萧九年眼锋一扫,一瞬间杀意迸发。

但就在他的手即将碰触到藏在腰间的匕首时,王公子的身子突然一倾,差一点就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你做什么?!”小姑娘稚嫩的嗓音吼了起来,她手中扬着小马鞭,又再一次抽打了王公子身上。

她虽然矮小,年纪又不大,但宋家是武将出生,她又是大将军的心肝疙瘩,打小就开始学鞭法,她手里的小马鞭也不是普通的马鞭,上面镶了无数细小的铁丝,打在人身上,滋味当真不好受。

萧九年此前就领教过了。

他只是没有想到,这刁蛮千金,今日竟然用着鞭子帮了他一回。

“啊——你、你别打了!”王公子当然认得烟烟。

宋大将军权倾朝野,手握三十万精兵,还有从龙之功,虽说地位崇高,但却是个惧内的,后宅只有一位嫡妻。宋家倒是也有长公子,但相比之下,宋家千金粉雕玉琢,聪明机智,更是深得大将军疼爱。

京城谁人不知宋小姐刁蛮任性?

而且,更重要的是,眼下外面都在传言,宋小姐今后是要当太子妃的。

故此,即便是王公子瞧见了烟烟,也有几分忌惮。纵使……她还只是个七岁的小妮子。

烟烟怒气未消,她当然知道萧九年在京城贵公子圈中没甚分量,也时常被欺负,毕竟……她曾经也是欺负他的人中的一员。

“我警告你,下回不得再找九年哥哥的麻烦,否则我宋烟的鞭子一定不会放过你!”

王公子被打到了脸,他抬手一抹,竟已见血了,“妈的!今天老子出门不利!”遇到这么一个骄纵的主儿!

王公子只好带人离开,惹到了宋家人,对他没什么好处。

这厢,烟烟立刻跑到萧九年跟前,蹲下来给他捡起书册。

但她没有直接给少年,而是在自己身上擦了擦,确定书册干净了才递给了他,“喏,给你。”

萧九年怔了一下,但并未多言。

烟烟上下打量了他,不知是不是自己想起了前世零星片段的缘故,越看萧九年,越是觉得他好看。这时,她留意到萧九年的手背擦破了一块皮,上面鲜血溢出,是方才擦破的。

烟烟小脸一怔,“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她提着裙摆转身就跑。

萧九年今日已经够惹眼了,他当然不会在长安街等着他,如今的处境对他而言很不利,越是惹眼越是不利。

萧九年收拾东西,很快就去了太学。

至于身后那小妮子究竟想做什么,他并未多想,他也没有资格想。

然后,他前脚刚到太学,便有太学书童上前道:“九公子,宋小姐在外面等着见你。”

萧九年,“……”

她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无法,为了不将事情闹大,少年只好去见了她。

正当早春,日光灿漫,小丫头笑脸迎人,对着少年笑出了两只小梨涡,她手里拿着蓝花细颈小瓷瓶,直接言明来意,“我在集市买的金疮药,这可是最好的金疮药,花了我不少银子呢,你快拿着,我不打扰你进学,我走了。”

少年没接,她就上前抓住了少年的手,小瓷瓶放入了他掌中。

她的手小而柔软,少年被她碰触的瞬间,肌肤上突然传来一阵酥酥麻麻。像被四月的风拂过。

那粉色身影很快就跑开了,萧九年低头看着手中的金疮药,上面还有残存的体温,他不知在想什么,薄唇紧抿,但又好生收起了这瓶金疮药。

***

夜幕降临,一头小毛驴缓缓进入了巷子,紫竹苑里唯一的小厮似乎站在巷子口守望已久,他一看见自家主子,就立刻上前,“公子,王爷要见您!”

萧九年微怔。

他在齐王府的根本没有任何存在感,无人关心他,也无人会去找他,今日大概是他的亲生父亲第一次要见他吧。

齐王府的前厅堂屋内,齐王坐在上首的圈椅上,当年少迈入屋时,齐王一抬眼,似乎僵了一下。

他好像没有料到,这孩子已经这般大了。

“王爷找我何事?”萧九年没有称呼父亲。

齐王并不在意,他儿子众多,并不缺这个外室子。

齐王并未废话,他与这个儿子更是无话可说,今日也算是第一次面对面说话,直言道:“你与宋家千金很熟?”

少年的眉梢一动,但很快就归为常色,“并不相熟。”

齐王眼神深了几分,“你要铭记自己的身份,不该僭越之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本王不想再说第二次。”

萧九年面无他色,仿佛根本没有将这句话当回事,垂在广袖的手却是紧紧握着。

齐王见他还算识时务,轻叹了口气,“宋家那丫头求了大将军,非要让你教她写字,宋家也着实太过骄纵她,宋将军已向本王开口,本王不便回绝,才明日起,你就开始教她写字吧。”

一个外室子而已,齐王没打算给他多少资源,大有让其自生自灭的意思,至于萧九年能够去太学读书,也是因着他自己带着所写的文章去拜见了太学夫子,才破例让他旁听,并非是齐王府举荐。

但宋家既然提出了要求,他也愿意卖宋家一个人情。

萧九年闻言后,显然是吃惊了。

那丫头……竟然是说真的……

回到紫竹苑,萧九年发现院中添置了不少物件,文房四宝也多了几样,小厮兴奋道:“公子,王爷可是开始器重您了?小的还是头一次看见咱们紫竹苑受赏呢。”

萧九年看着桌案上新添置的物件,眸色微深。

他不被齐王府看中,平生第一次受赏,竟是因为隔壁那个顽劣丫头的一句话。

***

烟烟有过目不忘之能,年仅七岁,已经识得不少字,但她静不下心练字,宋家也无人舍得逼.迫她练,这就导致她写了一手.狗.爬.式的字。

翌日一早,烟烟起了一个大早,又让水墨与水画给她好生装扮了一下。

萧九年被丫鬟领过来时,她已经乖巧的坐在了花厅下。

小丫头今日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对襟小衫,腰间系了兰色如意丝绦,百褶裙铺散开来,宛若初初绽放的夏荷。她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盘着一串珍珠链子,额间坠了一颗艳红色宝石。

烟烟本就生的五官明艳好看,这一打扮,宛若不是凡间之人,倒像是从就九重天下来的小仙女。

萧九年微一怔,但很快就收回视线。

“九年哥哥,先不急着教我,一块用早饭吧。”

石案上摆了十几道不重样的早餐,萧九年虽是王府公子,但从未有过这种待遇,诸多口味他也不曾尝过,目光又落在了小丫头身上,终于明白她这样活泼好动的人,为何也会长的肥嘟嘟的……

烟烟确实完全不知自己被嫌弃了。

“我吃过了,你几时开始练字?”他一副冷冰冰、公事公办的模样。

烟烟犯难了。

她哪里是想练字……

她不过就是想将少年绑在自己身边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烟烟:嫌我胖?!

(几年后)

烟烟:又嫌我瘦?!

第87章

烟烟想哭的心都有了。

她趴在桌案上, 手握银狼毫笔,正誊抄着一篇孤本。

整整一个上午,她也就写出了两张, 还时不时用微红的眼去瞥萧九年。

少年见她眸子莹润微红,她生的太过娇嫩, 这才握了一会笔,指尖就有些微肿了,但她又不直接言明,说自己不愿意学了。

萧九年看不懂她。

她分明厌恶写字, 也分明练的很是辛苦,可即便是手肿了,也不言一句放弃, 倔强又执拗。

“今日就到这里吧。”萧九年有种在虐待孩子的错觉,虽说他教宋家小姐练字这一事, 会给他带来不少便利,但他不喜与人接触,更是不知如何同小姑娘家交流。

烟烟瞬间笑了, 眼中泛着星子, “九年哥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她仿佛如释重负,又像是刚刚逃过了一劫, 随手就将银狼毫笔给弃了。

萧九年, “……”这孩子怕是脑子不太好。

以她的身份,根本无需练字, 她自己也厌恶的紧,却偏生要练……

萧九年准备离开将军府,烟烟叫住了他, “九年哥哥,我兄长过几日就要归来了,你想习武么?”

“什么?”不得不承认,少年震惊了。

他名义上虽是齐王府的九公子,但在外人眼中,他连个私生子都不如,齐王府子嗣众多,有限的资源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在他头上,而齐王根本不想栽培他,不管他是块宝玉,亦或是块废料,他都没有机会接触任何资源。

小烟烟笑眯眯道:“我听说武状元可得五千两的赏银,还有机会去禁军任职,你难道不想么?”

她知道萧九年过的很寒酸,他大约很缺银子的吧。

他是齐王的外室子,身份不体面,将来几乎没有机会入仕,唯一的出路就是从武。

武将一切以军功说话,不知为何,烟烟总觉得眼前这少年,终有一日会成为盖世英雄,所有人都将匍匐在他脚下。

少年犹豫了。

他卑微、落魄、不体面。

但他也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