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飞凤忍不住问道:“你准备上哪儿?”

 

  卫天元抬起头来,说道:“飞凤,多谢你将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你对我的恩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打算去扬州走一趟。雪君她是为我而死的,不管她下葬没有,我都应该去拜祭她。咱们就此——”

 

  他想说的是“咱们就此别过吧”,一个“别”字还没出口,上官飞凤已在说道:“那很好呀,我也正想到扬州去走一趟。”

 

  卫天元一怔道:“你也要去扬州?”

 

  上官飞凤道:“是呀,我从来没有到过江南,扬州是江南的名城,我正好趁这机会到扬州一游。何况我和雪君姐姐虽然相识的日子很浅,但交情却是不能算浅呢。”

 

  卫天元不作声。上官飞凤道:“怎么,你不欢迎我和你同行么?”

 

  卫天元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去场州,路途遥远。咱们孤男寡女,万里同行,恐怕、恐怕有些不便。”

 

  上官飞凤“噗嗤”一笑,说道:“你素性洒脱不羁,怎的忽然这样迂起来了。你若是怕不便,咱们可以扮作、扮作……”

 

  卫天元道:“好,你既然一定要去,那咱们就扮作兄妹吧。”

 

  上官飞凤笑道:“扮作兄弟也可以。”

 

  卫天元道:“不,还是扮作兄妹好些。”原来他是想到,假如扮作兄弟,路上宿店,却要两间房间,恐怕会惹起别人奇怪,那就更不“方便”了。

 

  上官飞凤道:“随你的便。不过。我可还得花一番功夫。”

 

  卫天元说道:“花什么功夫?”

 

  说话之时,已到山下。山下有一辆马车停在路旁。上官飞凤道:“这是我早就给你准备好的。不过咱们相貌并不相似,要扮作兄妹,就得先花一番改容易貌的功夫。你等会儿。”

 

  上官飞凤上了马车,过了大约半枝香的时刻,方始出来。卫天元定睛一看,只见她好似换了个人。服饰换了,脸型变了,除了那双眼睛还保有原来的神采之外,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相貌平庸的乡下姑娘,这种只能从服饰上看得出是中产人家出身,但相貌却毫无特色的乡下姑娘,是到处都可以见得着的。

 

  卫天元赞道:“你的改容易貌之术真是奇妙,要是路上相逢,我一定认不出来。”

 

  上官飞凤道:“我有爹爹精心炼制的易容丹,要想改容易貌,不过举手之劳。你上去换衣裳吧,换好衣裳,我再替你化妆。”

 

  卫天元道:“我所需要的化装用品,你也替我准备好了?”

 

  上官飞凤笑道:“不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怎么能够动身?认出我还不打紧,你是钦犯,认出了你,事情可就大了!”

 

  卫天元道:“你猜你在我的眼中,象个什么?”

 

  上官飞凤道:“象个丑八怪,是么?”

 

  卫天元道:“象个法力无边,神通广大的仙女。这个仙女,不但神通广大,而且心思周密,别人想不到的事情,她都想到了。”

 

  上官飞凤笑道:“别乱弹琴了,赶快换衣服吧。”

 

  卫天元换好衣服,经过她用易容丹为他化装之后,上官飞凤给他一面镜子,卫天元揽镜自照,只见自己也变成了一个相貌平庸的乡下少年。而且更妙的是,脸型也改变得和上官飞凤相似,看起来的确有几分象是兄妹了。

 

  上官飞凤道:“你记住了,咱们是南下投亲的兄妹。你叫张龙,我叫张凤。你绰号飞天神龙,咱们是改姓不改名。”

 

  卫天元道:“好,凤妹妹,这就请上车吧。为兄替你赶车。”阳光灿烂,上官飞凤笑靥如花。卫天元的心里也充满生气,忘了悲伤了。

 

  第三天他们到了保定。保定正是卫天元旧日家居之处,不过他的老家是在郊区,不是在城里。姜雪君原籍莱芜,但她的父亲却是早就搬来保定和卫家做了邻居的。保定乃是姜雪君的出生之地。

 

  卫天元到了保定,不由得心事如潮了。

  是鬼?是人?

  保定是他熟悉的城市,他很容易就在横街小巷之中找到了合乎他们身份的小客店,要了两间房间。卫天元把房钱先付,说明是南下投亲的兄妹,客店的掌柜果然丝毫也没怀疑。

 

  到了午夜时分,卫天元悄悄起来,推窗一看,无月无星,正是适合于夜行人出动的“好天色”。他换上黑色的夜行衣,便即溜出客店。

 

  保定虽是直隶(即今河北)的省城,但以卫天元的轻功,摸黑出城却也并非难事。出了城不过半个时辰,他便回到他老家所在之地了。

 

  卫姜二家以前是在郊区的一座小山岗下比邻而居的,附近本来还有几家人家,那次出事之后,他们两家已给烧成平地,附近的几家人家也早已搬走了。

 

  卫天元练过上乘武功,目力异乎常人。虽然无月无星,他聚拢目光,凝神望去,对眼前的景物,也还隐约可辨。

 

  可是他哪里还能找到熟悉的儿时景物,一别十年有多,劫后归来,不但人面全非,景物也都变了!

 

  他们两家变成一片瓦砾,瓦砾场上,野草丛生,屋后的荷塘,变成了一池臭水。而且由于没有居民料理,每年雨季,由山上流下来的石头,也堆满在瓦砾场中。

 

  卫天元满腹辛酸,在瓦砾场中幻出当年情景。他和姜雪君是常在晚上出来捉蟋蟀的,他听见了蟋蟀的叫声,心里想道:“现在野草丛生,蟋蟀一定比从前更多了。唉,可惜却是见不着雪妹了。”

 

  他在心里叫着“雪妹”,不料却听到了一个“真实的声音”在叫“元哥”!

 

  声音虽然飘忽,似有如无,但从那凄冷的叫声,他一听就听得出是姜雪君的声音。

 

  他扑过去,黑暗中依稀似见人影一闪,闪入乱石堆中!

 

  卫天元心情激动,不觉叫了出来:“雪君,雪君,不管你是鬼是人,求你让我一见!”

 

  他一出声,果然就有黑影应声而出!

 

  不是鬼,是人!而且是两个人!

 

  但可惜不是姜雪君,是两个彪形大汉。

 

  这两个人齐声喝道:“卫天元,你好大胆,居然还敢回来?哼,即使你是飞天神龙,今番也叫你插翼难飞!”

 

  卫天元一掌劈去,当先那人竟不避招,身形一俯,左掌直插咽喉,右手横肱撞胁。卫天元喝声“来得好!”一个“穿掌”化解对方攻势,反扭他的右臂。双方使的都是极其凌厉的反击手法。

 

  说时迟,那时快,第二个汉子亦已从他的左翼攻来,使的是一对判官笔,点向卫天元胁下的“愈气穴”,黑暗之中,认穴竟是不差毫黍。

 

  卫天元不敢轻故,往旁一个斜身滑步。使出“龙爪手”功夫,反扣他的肩井穴。与此同时,和另一个汉子已是对了一掌。

 

  只听得“嗤”的一声,卫天元的衣裳被撕了一幅,那两个汉子亦已给他的掌力震退三两步。不过这两个人都是一退复上,显然没有受伤。而且卫天元使出齐家绝技之一的龙爪手,也未能够抓着使判官笔那汉子的琵琶骨。

 

  卫天元心头一凛:“穆志遥手下,居然还有如此高明的人物,倒是不可小觑了!”当下全力施为,拳掌兼施,有如铁斧开山,巨锤凿石。那两个汉子在他大施刚猛的打法之下,似乎有点怯意,未露败象,便即转身。

 

  卫天元满腔郁闷,无处发泄,正要发作在这两个人身上,他大喝一声:“是你们自己来送死的,还想逃么?”飞身扑上。和卫天元对过一掌的那个汉子反手一扬,喝道:“给我倒下!”

 

  喝声还未停止,只听得“蓬”的一声,他发出的暗器已是在卫天元头顶上方爆炸,立即把卫天元的身形笼罩在一团烟雾之中。

 

  卫天元忙使一招“横扫六合”,把烟雾荡开。只觉有极其浓烈的异香直攻鼻观。他只不过吸进一点香气,但已觉得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贼子,胆敢用这等歹毒的暗器,看剑!”

 

  卫天元又喜又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官飞凤!

 

  黑暗中只听得几下金铁交鸣之声,跟着便听得狂呼奔跑之声,那两个汉子似是受了伤,跑了。

 

  上官飞凤走到他的身边,说道:“你怎么样,运一口气试试,中毒没有?”

 

  卫天元运气三转,恢复了一半精神,说道:“这迷香倒是特别,我现在还象喝醉了酒一般。不过真气仍可运转自如,相信绝不至中毒。”

 

  上官飞凤吁了口气,说道:“这我就放心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暗器吗,那是西藏天魔教的香雾弹,分有毒无毒两种。但即使是没有毒那种,也可令人沉睡三天!卫大哥,想不到你的功力不但恢复如初,而且大胜从前了,真是可喜可贺!”

 

  卫天元也曾听人说过香雾弹的厉害的。想了一想,恍然大悟,笑道:“这不是我的功力大增之故,而是拜你的松子酒所赐。你给我喝的松子酒,是有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溶化其中的,我喝多了这种松子酒,自是百毒不侵了。不过,我也有一件想不到的事情。”

 

  上官飞凤道:“什么事情?”

 

  卫天元本来想把见着姜雪君的事说出来的,他心里猜疑不定,不知见到的是“鬼魂”还是上官飞凤的故技重施(假扮姜雪君)?但转念一想,却暂且忍着不说,先来一个试探。

 

  “怎的你也会跑到这里来?”卫天元笑道。

 

  上官飞凤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笑道:“你溜出客店之时,我就跟踪你了。不过你大概一心在想着雪君姐姐,有个人跟着你,你也丝毫没有察觉。”

 

  卫天元心头卜通一跳,说道:“那么,你是在我之后,而并非在我之前来到这里的?”

 

  上官飞凤道:“是呀,你因何这样问我?”

 

  卫天元连忙问道:“你见着雪君没有?”

 

  上官飞凤笑道:“你见着她了?”

 

  卫天元道:“是,我见着她了!但却不知是她的鬼魂,还是,还是——”

 

  上官飞凤笑道:“人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却是坐行皆有梦,只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雪君姐姐,也难怪就会不是梦中也能见着她了。”

 

  卫天元道:“我的确是见着她的,并非作梦!”

 

  上官飞凤笑道:“你知道见着的是谁吗?”

 

  卫天元道:“难道是你?”

 

  上官飞凤道:“不错,是我。我见你在瓦砾场边如痴似傻的徘徊,还在唉声叹气。我知道你准是在想念雪君姐姐,因此我就从你的身旁边绕过,躲在乱石堆中,想扮雪君姐姐,和你开个玩笑。”

 

  卫天元思疑不定,说道:“但你穿的是黑色衣裳,我见到的那个女子,穿的却是白色衣裳!”

 

  上官飞凤道:“黑夜之中,你看得这么清楚?”

 

  卫天元道:“当时我只看见她的影子一闪即没,假如她穿的是黑色衣裳,她躲闪得又这么快,黑暗中我一定连她的影子也看不见的。”

 

  上官飞凤道:“你只看见一个人的影子,怎能断定是她?”

 

  卫天元道:“她烧变了灰我也认得!而且她平日最喜欢着的是白色衣裳,当我看见那影子的时候,曾感觉眼睛陡然一亮,可知是白影不是黑影。”

 

  上官飞凤噗嗤一笑,说道:“在那古庙之中,你也曾经两次把我当成雪君姐姐!我可是有血有肉的人呢,并未烧变了灰!”

 

  卫天元给她驳得哑口无言,只能重复说道:“但你穿的是黑色衣裳,怎能现出白影?”

 

  上官飞凤笑道:“你看这是什么?”她摇一摇手腕上戴的玉镯,说道:“这玉镯是汉白玉,你看见的那团白影就是这个东西!”

 

  卫天元口中没说,心里则在想道:“玉镯的光影和人的影子我怎能分不出来?”接着又想到了刚才未曾想到的一点:“前几天我还在病中,神智未清,这才把飞凤误认雪君。但刚才我可是清醒的呀!”但因上官飞凤一口咬定他刚才所见的影子就是她,而且即使按照迷信的说法,死了的人就变成鬼,鬼也是没有影子的。卫天元只能疑幻疑真,不能和她辩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