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镖师笑道:“这小子倒是艳福不浅,刚失了旧爱,又得新欢。”齐漱玉一出现,他们立即停止交谈,但那古怪的笑容却还挂在那个镖师脸上。

 

  齐漱玉再糊涂,也猜得到他们说的那个“小子”是谁了。

 

  现在,她的这个猜测,更从楚天舒的语气和神色之中得到了证实。

 

  她咬着嘴唇,口角沁出血丝,心头已在滴血。她不仅是为自己伤心,更加为姜雪君感到不值。“他怎能是那样的人?那样一个负心的人!”她不愿意相信,一千个不愿意相信,一万个不愿意相信!尽管从楚天舒的脸色她已知道“不妙”,但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希望从楚天舒口中说出的话不是那样,即使那只是骗她的话也好。

 

  楚天舒怜悯的目光抚慰着她,说道:“不错,我也听得人家这样说。但人言未必足信,你就当作没有听见吧。好在,你还没有受到他的伤害!”

 

  楚天舒是把听来的“闲言闲语”信以为真的,他不愿意欺骗齐漱玉,因此他所能给予她的安慰,也只能说到这个限度了。

 

  但这样的“安慰”。说了等于没说。“人言未必足信”,“未必”而已。反过来说,也是未必就是捏造的啊。

 

  齐漱玉不愿意相信她的“元哥”是“那样的人”,但却不能不信了。

 

  “足信也好,不足信也好,哥哥,你说下去!”齐漱玉道。

 

  “你要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楚天舒道。

 

  齐漱玉说道:“不,我知道你还有些话是未曾说出来的。你一开头,就叫我别怪你是多疑。那么,是什么事情令你‘多疑’?这件事情,你都未曾说出来呢?”

 

  楚天舒给她缠得没有办法,心里想道:“事情的真相,她总是会有一天知道的。告诉她也好,让她断了对卫天元的痴情,她纵然免不了要大大的伤心一次,那也还是值得的。胜于让她继续那永远没有结果的痴恋,日后更加伤心!”

 

  他想了一想,说道:“那只是别人的揣测之辞,甚或只能算是流言蜚语而已。”

 

  齐漱玉道:“是流言或是事实,我会自己判断的。你说出来吧。”

 

  楚天舒道:“镖局有人议论,说是姜雪君之所以服毒自杀,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卫天元爱上了别人!”

 

  齐漱玉道:“你说的这个‘有人’,可是汤怀义么?”

 

  楚天舒道:“不错,那日秘魔崖之战,他是在场的。他说卫天元和上官飞凤那日并肩作战,态度十分亲热。因此,他认为卫天元那日没有受伤,恐怕也会跟上官飞凤走的。”

 

  齐漱玉道:“但姜姐姐是死在他的怀中的。”

 

  楚天舒道:“他们毕竟是相爱过多年的人,在姜雪君临终之际,卫天元总也不免有点悔意吧?而姜雪君死在他的怀里,也正是对他的一种惩罚啊!”

 

  齐漱玉打了个寒噤道:“惩罚?”

 

  楚天舒道:“她是要让他永远欠下感情的债,这不是最重的惩罚吗?”

 

  齐漱玉又打了个寒噤,说道:“不,我知道雪君姐姐的为人,她不会是存心让元哥受到惩罚的。她死也要死在元哥怀里,那只能是表示她对元哥的一往情深,生死不渝。”

 

  楚天舒道:“我说过这只是别人的猜测,我也相信雪君不会有此存心,不过她有没有这个存心是另一回事,……”他本来有些话要说下去的,但一看齐漱玉忍着眼泪的模样,却是不忍说下去了。

 

  但齐漱玉当然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而她自己也正是这样想的。

 

  “不错,雪君姐姐即使没有这个存心,但元哥若是还有良心,他又怎能不终生抱疚?”

 

  又再想道:“唉,假如元哥当真是移爱于那位上官姑狼;可真是对不起雪君姐姐了。最伤心的还应是她!嗯,死在情人的怀里虽然是种幸福,但假如情人早变了心,就不能这样说了。假如换了是我,我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但也不可能是我,元哥,他、他从来没有象对雪君姐姐那样待我!”

 

  突然她明白了楚天舒刚才说的“好在你还没有受到伤害”那句话的意思了。是呀,没有爱又哪来的伤害?从卫天元来到她家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是一直把她当作小妹妹的!

 

  楚天舒不禁有点担心,说道:“妹妹,事情已经过去,你莫再想它了。”

 

  齐漱玉也不知听见他这句话没有,忽道:“哥哥,你真好!”

 

  楚天舒一怔道:“我有什么好?”

 

  齐漱玉道:“雪君姐姐死了,我知道你也是非常伤心的。你却抑制住自己的伤心,对我还是那么体贴,只是怕我伤心!”

 

  楚天舒心中悲痛,勉强笑道:“你是我的妹妹嘛,我当然不忍见你伤心!”

 

  齐漱玉忽地有个“滑稽”的感觉:“元哥那才真正象是我的亲哥哥,这个‘哥哥’却是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他对我却好象真的比元哥还好。”由于这个哥哥来得太过突然,她直到如今,还是不很习惯于把楚天舒叫做哥哥的。

 

  楚天舒道:“你还在想你的卫师兄吗?”

 

  齐漱玉咬着嘴辱道:“我,我不知道。”

 

  楚天舒忽道:“你若把我当作哥哥,我求你一件事情。”

 

  齐漱玉道:“你说。”

 

  楚天舒道:“你要哭的话,现在就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吧!我试过的,哭过之后,总会好些。”

 

  齐漱玉没有哭,眼睛望向远方,仍然好象在想心事。

 

  楚天舒柔声说道:“妹妹,别这样痴想了,这样下去,会弄坏身子的。听哥哥的话,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吧。”

 

  齐漱玉这才回过头来,缓缓说道:“求我的事情,就只是要我大哭一场吗?”

 

  楚天舒道:“但愿你哭过之后,能恢复原来模样。”

 

  齐漱玉道:“原来的我是什么模样?”

 

  楚天舒道:“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齐漱玉道:“你不是也曾说过,要我忘掉过去的么?”

 

  楚天舒道:“忘掉过去不愉快的事情,但我却盼望重新见到你的笑容。”

 

  齐漱玉道:“你何不说得简单明白一些,你是要我忘掉一个人呢?”

 

  楚天舒叹道:“要忘掉一个人是不容易的,不过——”

 

  齐漱玉道:“不过,你希望我能够慢慢忘记他,是么?”

 

  楚天舒点了点头。齐漱玉道:“为什么?”

 

  楚天舒心道:“她这样迷迷惘惘,不点醒她恐怕是不行了。”说道:“你再想念他,今后恐怕也是难以见到他了。除非你到昆仑山去,昆仑山与扬州相隔何止万里之遥?路途遥远还不打紧,昆仑山上还有一位上官姑娘呢!”

 

  齐漱玉忽道:“你忘记了姜姐姐么?”

 

  楚天舒道:“我和她不同。”

 

  齐漱玉道:“有什么不同?你不也是永远见不到她了么?”

 

  楚天舒呆了一呆,说道:“你也说得对。我和她是死别,你和他是生离。这一点是相同的。但是——”

 

  齐漱玉道:“但是什么?你不爱姜姐姐?”

 

  楚天舒叹口气道:“我不否认,我对她是曾有过爱慕之心,亦仅止于爱慕而已,待我知道她的心里只有你的卫师兄之后,我早已不存非份之想了。我和她不过是同门之谊。而且她对你的卫师兄,亦是始终如一,从来没变过心。”弦外之音,卫天元乃是负心汉子,不值得她去思念。

 

  齐漱玉心里也是暗暗叹了口气,想道:“元哥是否对姜姐姐负心,我不知道。但一直以来,他的心里也是只有姜姐姐一人的。唉,我和舒哥其实都是同病相怜!”

 

  “你错了!”她抬起头来,对楚天舒说道:“元哥他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我并不恨他!要恨也只是恨我自己。恨自己是用不着大哭一场来发泄的。”

 

  楚天舒对她的话似乎感到意外,说道:“你、你恨你自己?”

 

  齐漱玉说道:“不错,恨我自己。过去的我,正如你说那样,说得好听是天真,其实乃是幼稚。元哥一直把我当作小妹妹看待,我却一厢情愿痴恋于他。去年他跑到洛阳去阻止姜姐姐嫁给徐中岳,我曾经在他面前哭过,希望他不要去做这件事情,他没有听我劝告。如今他又跟那位上官姑娘走了,我知道同样也是劝不转他的。不过,这次我是不会哭了。”

 

  吐出了她心中的积郁,虽然没有哭出来,脸色已经不似刚才那样沉暗,开朗多了。

 

  楚天舒道:“你不恨别的人吗?”

 

  齐漱玉道:“说老实话,我有点恨那位上官姑娘。恨她在姜姐姐手中夺走元哥。”

 

  楚天舒道:“我对她说不上恨,但却也多少有点疑心。”

 

  齐漱玉一怔道:“疑心?”

 

  楚天舒道:“那天我们在她的寓所没找到她,却碰上那白驼山的小妖人。未免太巧合了吧?”

 

  齐漱玉道:“你怀疑她和那小妖人是有勾结?”

 

  楚天舒道:“她这一家,本就是介于邪正之间的人物。白驼山主也是在西域的,那小妖人受她指使,也不稀奇。”

 

  齐漱玉道:“但那碧灵丹是谁留给咱们的?”

 

  楚天舒说道:“也可能是那位上官姑娘。她指使那小妖人伤了我们,又由她暗中救了我们。这样,一来可以将咱们送出京师,免得你在她与卫天元之间也插上一脚。二来若是她的阴谋败露,咱们也还是必须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齐漱玉悚然一惊,说道:“若是当真如你所言,她这样的工于心计,那就更可怕了!”其实上官飞凤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坏,但他们的猜测,却也可说得是对了一小半。

 

  齐漱玉叹道:“这位上官姑娘为了得到她所喜欢的人,可也说得是煞费苦心了。但我却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楚天舒道:“什么事情?”

 

  齐漱玉道:“她为什么要把姜姐姐的灵柩运往西域,难道她不怕卫师兄睹物思人。我不相信卫师兄忘得了姜姐姐,尤其姜姐姐是死在他的怀中的。”

 

  楚天舒道:“雪君的遗体虽然是由她收殓,灵柩却未必是运往西域。”

 

  齐漱玉道:“你说她会另外择地安葬姜姐姐?但卫师兄也会问起的呀。他若是不能亲自为姜姐姐料理后事,怎得安心?”

 

  楚天舒道:“那就是他们的事了,那位上官姑娘能干之极,想必她有应付卫师兄之法,咱们也不必为她杞人忧天。”

 

  他料想上官飞凤自有应付之法,倒是料得很准。但他却怎也料想不到,上官飞凤乃是对卫天元撒下大谎,说是由他把姜雪君的灵柩运回扬州的。

 

  齐漱玉点了点头,说道:“你也说得是,只要那位上官姑娘真的是那样深爱卫师兄,能够给卫师兄以幸福,我也不会恨她了。”

 

  在楚天舒的善言开解之下,齐漱玉果然愁思渐减,未到扬州,她的脸上已恢复了笑容。

  卫天元与上官飞凤改容易貌,各怀心事,同往扬州。

 

  虽然是各怀心事,但一路同行,两人之间的感情倒也日益增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