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志遥心想,有鲍令晖在手中当作盾牌,谅他也使不出什么花招。于是把右手握着的长剑伸出去,说道:“我要用剑尖刺你的穴道。”

 

  卫天元道:“也行。不过,请你刺得轻一点,别伤了我的筋骨。”

 

  穆志遥却暗运内力;力透剑尖,向着卫天元琵琶骨下三寸的肩台穴刺去。

 

  卫天元道:“你这厮不守信用!”突然沉腰坐马,长拳捣出!

 

  穆志遥是把如令晖当作盾牌挡在身前的,“砰”的一声响,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鲍令晖身上。

 

  说也奇怪,这一拳打在鲍令晖身上,受到冲击的却是穆志遥。鲍令晖本身倒是丝豪没感疼痛。

 

  原来卫天元用的这门功夫名为“隔物传功”,是齐家七种武林绝学之一。这门功夫,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在石头上调:块豆腐,一掌打下去,石头打碎,豆腐不烂。卫天元尚未练到最高境界,他也恐防自己的内功不及穆志遥,未必能够一举奏效,故而不能不用一点“诡计”。

 

  穆志遥是用一只手抓着鲍令晖的,他诱穆志遥出剑刺他的穴道,穆志遥全神贯注在剑尖上,抓着鲍令晖的那只手,当然就没有初时那么用力了,力道少说也分了一半。这一半力道自是挡不住卫天元全力运用的“隔物传功”。

 

  穆志遥虎口一震,不觉放松了手。说时迟,那时快,玉虚子已是出剑如电,恰好在穆志遥的剑尖刚刚就要刺着卫天元的“肩台穴”之时,格开了穆志遥的剑。

 

  鲍令晖跌下来,卫天元轻轻一掌拍出,鲍令晖的身子飞出三丈开外。这一掌卫天元用的乃是巧劲,鲍令晖就好象是给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提起,又轻轻放下,丝毫也没受伤。

 

  穆志遥心里着慌,硬着头皮充好汉道:“好呀,你们恃多为胜,那就并肩子上吧!”他想玉虚子是武当长老的身份,只要用说话挤得他不敢要卫天元帮手,那就还有逃生的机会。白驼山上的人,也有可能随时来到。

 

  玉虚子正在接受他的挑战,卫天元忽地说道:“这厮与我有杀父之仇,玉虚道长,请你把他让给我!”

  “十二年前的一个晚上。你得到徐中岳的通凤报讯,带领八名大内卫士,来我家偷袭,害死我的爹爹。这件事我已查得一清二楚,你承不承认?”卫天元喝问。

 

  穆志遥心想,与其斗玉虚子,不如斗卫天元,便即冷冷一笑,道:“你的父亲是钦犯,我是替皇上出力的,不管我用什么手段,都是合乎王法的正当行为,我为什么要否认?”

 

  卫天元冷笑道:“可惜你的王法在这里却是不管用了!哼,你用我爹爹的鲜血染红你头上的乌纱,这笔帐,我非和你算清不可!”

 

  穆志遥冷冷笑道:“你要按照江湖规矩,为父报仇,也行!但我好象没听说过,为父报仇要诸别人代劳的!”

 

  卫天元冷笑道:“我几时说过要请人代劳?我和你一对一。不死不散!”

 

  穆志遥道:“玉虚道长,你意下如何?”

 

  卫天元道:“这是你我之间的决斗,与玉虚道长无关!”

 

  穆志遥说道:“话还是先说清楚才好,比方说假如你先死在我的剑下,玉虚道长又来攻我,我可是抵挡不了这车轮战的。”

 

  卫天元冷笑道:“你倒想得如意,不过,为了安你的心,我就替你向玉虚道长求情。”

 

  玉虚子道:“你先问他,他想怎样?”

 

  穆志遥道:“要是我侥幸胜得了卫少侠,我和道长这笔帐,留待他日再算如何?”

 

  玉虚子本来不大放心让卫天元和他单打独斗,但见卫天元的目光充满自信,暗自思量:“卫天元是天下第一高手齐燕然的衣钵传人,倘若他没有杀穆志遥的把握,料他也不敢如此轻率。”便道:“好,我依你就是。不过,我也得有话在先,如果你打到一半,中途就要逃跑的话,那可休怪我要出手!”

 

  穆志遥哈哈笑道:“你怕我逃跑,我更怕卫天元逃跑呢。卫天元,不死不散,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卫天元喝道:“不错,进招吧!”

 

  穆志遥道声:“好!”剑光一吐,光环乱转,霎时间已是把卫天元裹在他的一团剑气之中。蹑云剑法本以轻灵飘忽见长,这一招尤尽奇幻的能事。玉虚子一旁观战,也不禁暗暗吃惊:“想不到他在和我激战之后,居然还能够使出如此精妙的剑招,比起刚才他对付我的那些剑招。有过之而无不及。嗯,只怕卫天元……”

 

  心念未已,只见卫元已经出剑还招。

 

  穆志遥以飘忽见胜,他却以气势见长,一声大喝之下,长剑好象化作了一道长虹,向穆志遥的胸口直刺过去。

 

  不过,他这一招虽然极具气势,招数却是平平无奇。楚天舒在旁都不禁看得暗暗皱眉:“这一招白虹贯日,丝毫没有蕴藏变化,如何能够抵挡穆志遥那瞬息百变的剑法?”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穆志遥却似乎有些顾忌,霎地变招,剑光流散,但仍然是一招七式,虽然只是一个人,但在奇快的身法配合之下,却似有六七招剑同时攻向卫天元一样。卫天元不理他的花招,一斜身,长剑圈转,向他左肩削下。这一招貌似嵩山剑法中的“千古人龙”,虽然没有“千古人龙”的清隽,但更加古朴。

 

  玉虚子赞道:“举重若轻,以拙胜巧,以大尅小。好剑法!”

 

  话犹未了,只听得穆志遥哼了一声,道:“也未必就能尅得住我!”剑法再变,出招越来越快,而且瞬息万变,当真是已达到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的境界。

 

  卫天元仍是兀立如山,不为所动。和穆志遥的快剑刚好相反,他的剑尖好象坠着铅块似的,东一指,西一划,出招竟是越来越慢了。而且他所用的招数,也都是大开大阖的招数,没有半点花巧,平平无奇。

 

  鲍令晖手心里还在捏着一把冷汗,问师父道:“你老人家常说重、拙、大是剑法的最高境界,卫大哥现在用的剑法可是……”

 

  玉虚子说道:“不错,他已参透上乘剑法的原理了,不过……”不过什么,他可没说下去。原来卫天元虽然得运用“重拙大”的上乘剑理,但只是登堂,未曾入室。要达到“最高境界”,谈何容易。“不过,也足以对付穆志遥了。”玉虚子顿了一顿,才把这句话说完。但前后语气,却是不连贯的。鲍令晖听懂他的意思,不免仍有一点担心,但想:师父说他对付得了,想必不会骗我。

 

  玉虚子的确没有看错,但他却也没有想到,穆志遥还有一门非常怪异的功夫,是不得已时才用的,可以说得是他的救命绝招的。

 

  穆志遥屡攻不下,突然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说也奇怪,他口吐鲜血,剑上的威力,却似乎比刚才更加强劲了。

 

  卫天元虽然还能够防御。但在他的快剑强攻之下,已是渐渐有点应付不暇之势。

 

  原来穆志遥用的乃邪派武功中的“天魔解体大法”,自残肢体,功力可以骤增一倍。

 

  卫天元的功力本来比穆志遥逊一筹,只因穆志遥在两番激斗之后,功力打了折扣,卫天元就反过来比他稍胜一筹了。因此卫天元使出重、拙、大的上乘剑法,就刚好可以尅得住他那轻灵飘忽的蹑云剑法。

 

  但现在穆志遥功力骤增一倍,又反过来胜过卫天元不只一筹了。

 

  应付这样变化真测的剑法,卫天元稍一不慎,就遮拦不住,就有血溅雪地之险!

 

  此时连玉虚子也不禁吃惊了!不错,穆志遥强用天魔解体大法,过后必将大病一场,但倘若卫天元丧在他的剑下,就算他过后病死,于事又有何补?

 

  不错,只要玉虚子出手,就能挽救卫天元的性命。但他以武当派长老的身份,又怎能说了话不算?

 

  穆志遥越攻越急,卫天元频频遇险,玉虚子几乎忍不住要出手了。

 

  忽听得“当”的一声,双剑相交,穆志遥的剑锋从卫天元胁下削过,只差少许,险些就要刺穿他的肋骨。

 

  玉虚子给吓了一跳,好在他沉得住气,还未出手。他从卫天元碰到的这绝险的一招中,开始看到了转机了。

 

  他猜疑不定:“奇怪,穆志遥这一剑应该可以刺得着卫天元,怎的会失之毫厘呢?以他的功力来说,他施展天魔解体大法也还未到半枝香时刻,按说也不至于就到强弩之末的。”

 

  接着又是几招穆志遥应该得手而未得手,卫天元渐渐和他扳成平手了。忽听得穆志遥喉头咕咕作响,口角流出泡沫,喘气之声,连在旁边观战的人也听得见了。但奇怪的是,额头并未见汗,剑招也一样精妙,又不似已经疲不能兴的样子。

 

  鲍令晖道:“师父,你看,他好象要打磕睡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说话之间穆志遥已经打了三个呵欠,剑招也逐渐慢下来了。

 

  玉虚子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玉虚子不知道,卫天元可知道。他知道穆志遥是毒瘾发作了。

 

  穆志遥接连打了几个呵欠,没握剑的左手伸入怀中,摸出一颗药丸。卫天元和他缠斗正紧,他摸出药丸,也无法纳入口中,他把药丸一抛,张口去接,卫天元使出擒龙手功夫,左手虚招,药丸落在他的掌心。

 

  卫天元笑道:“一服神仙丸,快活似神仙,这是真的吗?”

 

  穆志遥喘看气叫道:“你、你还给我,否则我和你拼命!”

 

  卫天元笑道:“没神仙丸吃,你还有命可拼么?嘿,嘿,对不住,我可不能让你太过快活。你要快活,除非……”

 

  穆志遥道:“除非怎样?”

 

  卫天元双指一弹,把那颗药丸弹出去,喝道:“除非你象狗一样,给我爬过来,我就不阻拦你捡它。”

 

  穆志遥是御林军统领身份,如何能学狗爬?气得他双眼翻白。

 

  但毒瘾发作,却是惨过受刑。穆志遥大吼一声,倒翻出去,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卜通倒地。

 

  他倒在地上,犹自手舞足踢,状若疯癫。哈哈哈大笑三声,喝起小调来了:“飘,飘,飘,我在云里飘。嫦娥姐姐开月殿,清歌妙舞度良育。”

 

  玉虚子叹息道:“做你的梦,你在云里飘?你的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啦!”

 

  穆志遥眼泪鼻涕齐流,笑声忽地变作哭声:“神仙丸,神仙丸,我要神仙丸!吃了神仙丸,快活似神仙,做鬼也心甜。”

 

  他果然象狗一样,向那颗神仙丸爬过去。

 

  众人相顾骇然,谁也想不到,“堂堂”一个御林军统领竟然变得狗也不如,卫天元本来要杀他为父报仇的,手中的利剑竟是刺不出去。

 

  玉虚子心中不忍,抓起一把雪,洒在他的面上,喝道:“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还不清醒过来!”

 

  穆志遥呆了一呆,数十年往事霎那间从心头流过。蓦地叫道:“宇文雷,你这小子害得我好惨!杨炎,我悔不该没听你的说话!”声音越说越低,说罢,双脚一挺,玉虚上前探他鼻息,早已气绝身亡了。

 

  玉虚子叹道:“我一直想不通的一件事情。现在方始明白。”

 

  鲍令晖问道:“师父,你明白什么?”

 

  玉虚子道:“穆志遥本是名门后裔,蹑云剑穆家是武林世家之一,他的父亲穆扬波为人刚正,三十年前,还是江南七省的武林领袖呢。我一直想不通,以他这样的家世,何以会背叛了侠义道,去做清廷的头号鹰爪?现在方始明白,原来他是误交匪人,上了毒瘾。白驼山主宇文雷制造毒品牟利,本就需要朝廷方面有权有势的人替他撑腰,他和官府早有勾结,那是无疑的了。但可能还嫌不够,所以要利用穆志遥。穆志遥上了毒痛,只能受他挟制,一步步越陷越深了。”

 

  卫天元说道:“初时或者真的是受骗,但到了后来,恐怕也是因贪恋权位,而自甘堕落了。”

 

  玉虚子道:“你说得不错,他戒不了毒瘾,就证明他意志薄弱。也只有意志薄弱的人,才会给坏人以可乘之机。他的堕落,当然主要还是应该由他自己负责。”

 

  鲍令晖道:“杨炎不是现任的天山派掌门吗?”玉虚子道:“不错。”鲍令晖道:“他说悔不该不听杨炎的话,这又是怎么回事?”

 

  卫天元道:“这件事,我倒曾听得师祖说过。据说三十年前,穆志遥初上毒瘾未久,杨炎曾用了一个绝妙的手段,逼他戒过毒的。”

 

  鲍令晖道:“什么绝妙的手段?”

 

  卫天元道:“他搜了穆志遥的神仙丸,把他放在一个悬岩上。

 

  穆志遥毒瘾发作,浑身乏力,跳不下来。在悬岩上饿了两天,后来才由他父亲穆扬波领他回去。穆扬波本来是和杨炎有点梁子的,据说就是因为此事,他感激杨炎助他儿子戒毒,不但梁子化解,而且与杨炎结成忘年交。”(按:这段故事,详见拙著《弹指惊雷》。)

 

  卫天元续道:“不过师祖和我一样,都以为穆志遥是已经戒了毒瘾了。我一向也当作他是贪图富贵,始会自绝于侠义道的。

 

  直到刚才,他拘出神仙丸,我方始知道他是重新上了毒瘾。”

 

  玉虚子道:“白驼山主想必是因害怕星宿海的报复,故此多方设法,一面挑拨你的师祖和上官姑娘的父亲不和,一方又想借助清廷之力,故此请穆志遥上山商量大计的。”一搜穆志遥的身,果然发现白驼山主写给他的一封信,正如玉虚子所言。不过还有一点玉虚子没料到的是,白驼山主还要穆志遥替他推销神仙丸,第一步是令所有的御林军官都上毒瘾。当然他的信写得十分隐晦,但玉虚子等人已知来龙去脉,一看也就明白。

 

  鲍令晖道:“不知穆志遥还有没有手下随来?”

 

  玉虚子道:“他是御林军统领的身份,这次来见白驼山主,料他不敢让人知道。他要对付星宿海的人,也只能在回京之后才作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