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风轮指疾弹,三枚飞回来的铜钱,都从当中分开,和上官飞凤冷笑的同时,他也在哈哈笑道:“上官姑娘,你才不过病了两天,怎的连剑法都这么疏漏了?”要知若在平时,上官飞凤的幻剑一展,是足可以将十八枚铜钱都从当中劈开的。

 

  麻赞哈把剩下的那半串铜钱拿过来,双手分握,大喝一声,铜钱都给他捏成粉碎,撒了满地。

 

  上官飞凤冷冷说道:“好威风!好煞气!”

 

  麻赞哈道:“我有自知之明,大小姐,你若不是生病的话,我这双肉掌,未必胜得过你的幻剑。嘿嘿,但如今可就难说了!”说话之间,目光从望着上官飞凤而转为望向地上,地上有给上官飞凤劈开的那十枚铜钱。他的目光充满洋洋自得之意。

 

  上官飞凤淡淡说道:“我一招不过能劈开十枚铜钱,你的掌力比我的剑法厉害得多。看来我似乎只有依从你们划出的道儿了。”

 

  鲁廷方道:“你知道厉害就好。开始谈买卖吧!”

 

  上官飞凤道:“好,你们开价吧。”

 

  麻赞哈道:“首先,你得把幻剑灵旗交出来。”

 

  上官飞凤道:“灵旗是你想要的吧?”

 

  麻赞哈道:“不错。你的爹爹做了三十年的西域十三家宗室,也应该让位了。我知道灵旗在你手中,我还知道你们父女是想传给卫天元的,但卫天元是外人,和西域武林也素没渊源……”

 

  上官飞凤截断他的话道:“哦,有这样的说法吗,你知道得似乎比我还多。但听你的意思,你当然是认为是只有自己才配继承我爹的位子了。”

 

  麻赞哈道:“你交不交?”

 

  上官飞凤不理睬他,却对梅清风说道:“梅大侠,你是剑术名家,幻剑想必是你想要的吧?”

 

  梅清风并不否认,上官飞凤续道:“你知不知道幻剑非剑?”梅清风道:“我知道。但剑决总是有的,你把剑诀默写给我,我还要留你三天。”

 

  上官飞凤道:“做什么?”

 

  梅清风道:“咱们切磋切磋剑法。”说是切磋,其实是要上官飞凤教他剑法,亦即是从比试中“偷师”。上官飞凤在病中,他自信上官飞凤是决计伤不了他的,不怕和她比试。

 

  上官飞凤不置可否,转过头来问鲁廷方道:“你呢?他们都已开出了条件,想必你也有吧?”

 

  鲁廷方哼了一声,说道:“我要着落在你的身上,把卫天元抓到。你要帮我们诱他自投罗网,抓不到他,你就不能走!”上官飞凤道:“唔,原来你们是要各取所需,但我要付给你们三家,这交易我未免吃亏了吧?”

 

  鲁廷方冷冷说道:“一命换一命,你有什么吃亏?”

 

  麻赞哈、梅清风接着说道:“要是你的性命不保,你的幻剑灵旗同样保不住!”

 

  上官飞凤道:“可惜我不会打算盘!”

 

  鲁廷方喝道:“干脆说一句,我们开出的条件,你究竟应不应承?”

 

  上官飞凤果然答得很爽脆,只有三个字:“不应承!”

 

  梅清风勃然变色。地上有五枚铜钱是给上官飞凤削了一角的。他突然拔剑出鞘,剑光一闪,这五枚铜钱都给他挑了起来,串在剑尖。剑光再闪,铜钱飞出,但周围已给削得平平整整,恢复了圆形,只不过变成了比原来的铜钱小了一半的“小钱”。这五枚“小钱”落在上官飞凤身前,排成一朵梅花形状。他只用了一招,闪电之间,就能把五枚缺角的铜钱,削成圆形。剑法的迅捷、奇妙,内力之用得恰到好处,即使未必在上官飞凤之上,也决不在她之下了。

 

  “借花献佛,算作给你的定钱。你收不收,那就任由你了!”梅清风摆出一副冷傲的神态说道。

 

  麻赞哈道:“大小姐,你可别逼我做出我不愿意做的事!”言下之意,上官飞凤倘若仍然不肯应承,他也只好与梅鲁二人联手杀她了。上官飞凤不说话,目光从他们三人的身上扫过。她自知决计难以抵挡对方三人的联手,故此她只能考虑和其中一个同归于尽了。这三个人,哪一个最可恶、最可恨呢?

 

  这三个人也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对她的“幻剑”亦是谁都有点顾忌,一时间倒是没有敢抢先动手。

 

  鲁廷方道:“我数到三字,大家一齐动手!”麻、梅二人点头表示同意,鲁廷方就开始数道:“一、二……”

 

  “三”字正在他的舌尖打滚,未吐出来,忽听得有人冷笑道:“用不着你们设计诱捕,卫天元自己来了!”

 

  上官飞凤精神大振,一跃而起。说时这,那时快,卫天元亦已声到人到!

 

  “蓬”的一声,麻赞哈与卫天元对了一掌,给他的掌力震得四脚朝天,狂吐鲜血!

 

  剑光电转,这霎那间,梅清风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剑影,陡地剧痛如害,肩上的琵琶骨已是给上官飞凤一剑穿过!

 

  梅清风的眼睛象金鱼般凸出来,充满惊愕神气,似乎还不相信这是真的。也怪不得他不能相信。以他的剑法而论,即使不如上官飞凤,上官飞凤也绝无可能在一招之内就洞穿他的琵琶骨。但可惜这却是真的,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他都只能倒下去了。

 

  好象被困在沙漠里绝望的旅人,突然发现了甘泉,卫天元的来到,给了她生命的力量,鼓舞了她的斗志。“幻剑”本无“章法”,此时她精神饱满,又复斗志昂扬,随意挥洒,皆成妙看。比她生病之前,威力更大。但这是如人饮水,只有上官飞凤方能“冷暖自知”,梅清风哪里懂得这个奥妙?

 

  鲁廷方见两个伙伴倒了下去,这一惊非同小可,转身就逃。

 

  卫天元喝道:“穆志遥等着你呢,你还想回去吗?”说时迟,那时快,上官飞凤已是截住他的去路,卫天元一记劈空掌震得他身形摇晃,顿时死在上官飞凤的幻剑之下。

 

  卫天元道:“这位梅大掌门,你准备如何处置?”上官飞凤道:“好歹他也算是一派掌门,就饶了他吧。”当下,谢过那藏族老大娘和小达子,便即与卫天元离开。梅清风被废了武功,但却保存了性命。

 

  来时不是一对,归时却是一双。

  恩仇都已了了,但他们都是万语千言,不知从问说起:

 

  两人默默同行,许久许久,上官飞凤忽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卫天元道:“想和你下一盘棋,但对手只能是我和你。”

 

  上官飞凤道:“姜姐姐呢?”

 

  卫天元道:“她已经是局外人了。”

 

  上官飞凤迟疑半晌,道:“这不大公平吧?”

 

  卫天元道:“她是求她心之所安,我是求我心之所安。”

 

  上官飞凤道:“可是我……”

 

  卫天元道:“你也不用烦恼,因为那局残棋已经解开了。”

 

  上官飞凤道:“怎样解开的?”

 

  卫天元道:“雪君帮我解开的,正因为她已经帮我解开了这局棋,所以她就要置身局外了。”说至此处,忽道:“你还记得莫愁湖那副名联吗?”

 

  上官飞凤轻声念道:

 

  名利乃空谈,一场槐梦,试看棋局情形,问谁能识?

  古今曾几日,半沼荷花,犹剩郁金香味,慰我莫愁。

 

  卫天元笑道:“就快又是一年了,棋局已解开,咱们也该回去重赏莫愁湖的荷花啦。”

 

  上官飞凤道:“莫愁糊迟些再去。”

 

  卫天元道:“哦,你想去哪儿?”

 

  上官飞凤道:“去看华山的红叶。华山上也有个要人安慰的‘莫愁’呢。”

 

  卫天元恍然大悟,笑道:“那个莫愁,是只有楚天舒才能安慰她的!”

 

  上官飞凤笑道:“但咱们也不妨去做一个袖手观棋的局外人。”

 

  又是秋天,红叶满山。

 

  有人说秋天是容易令人多愁善感的季节,对齐漱玉来说,似乎也是如此。

 

  得到瑶光散人为她悉心医治,她早已伤愈,恢复如初了。此时她正在“群仙观”前面的林中漫步。

 

  她在怀念远人,“为什么天舒哥还没有回来看我?他的伤是不是也好了呢?瑶光散人说过,青鸾姐姐治毒疗伤的本领是不在她之下的,唉,难道……”

 

  原来瑶光给她医好了身上的创伤,却在她的心上抹下一片阴影。“男人十个有九个是靠不住的,迟管他曾和你海誓山盟,但只要他和另一女人相处久了,就难保他不会变心。”这些话是瑶光散人时她说过不知多少遍的。

 

  那么青鸾替楚天舒治病,又和他万里同行,“朝夕相处”又已经半年有多了。他会不会变心呢?当然,所谓“朝夕相处”,也只是齐漱玉的“想当然”罢了。

 

  但又怎能怪她有这样的想法呢?小时候,她和卫天元朝夕相处,不也是曾经爱上他么?“日久生情”这句话她是深有体验的。

 

  “不过,天舒不是小孩子,青鸾也不是小姑娘。他们若是当真日久情生,恐怕就不会改变了。但天舒喜欢上我的时候,我和他也都不是小孩子了。”

 

  她漫步林中,胡思乱想,忽然发现瑶光散人在写画,画的正是群仙观。

 

  “啊,瑶光姑姑,你的画原来画的这样好,我还未知道呢。字也写得这样好!”齐漱玉赞道。

 

  瑶光散人道:“别瞎捧我。”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幅画。

 

  她是用“大写意”的笔法写画,淡雾轻烟,楼台隐现,好象飘浮在云海之中。

 

  笔底的烟云,勾起了住事的思念,也勾起了心头的怅惘。

 

  她的画是跟玉虚子学的。那时他们都还未曾出家,玉虚子是一个名满江湖的倜傥风流的世家公子。

 

  玉虚子画过一幅仿古画的“仙山楼阁图”,画中的楼阁就是以华山的“群仙观”作为他“写意”的实物。而现在她画的“群仙观”则又是模拟玉虚子那幅画的。

 

  画上题的是唐诗人李商隐作的一首诗:

 

  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这首诗也是玉虚子当年借来题他那幅仿“仙山楼阁图”的诗。

 

  李商隐这首诗原题为“重过圣女祠”据说“圣女祠”中的一个女道士本是他的意中人。

 

  唉,他当年在画中写上了李商隐这首诗,想不到竟成“诗偈”!

 

  “旧日事尘封休再启,此心如水只东流。”从她做道士那天开始,她已决心把“旧事尘封”了的,但可惜她的“尘根”到底还是未能清净,常会午夜梦回……直到如今,二十年已经过去,她还是情难自已,把满怀心事寄托于诗画之中。

 

  但她的心事却又怎能对齐漱玉言讲?

 

  齐漱玉见她若有所思,问道:“姑姑,你在想什么?”

 

  瑶光散人道“没什么,我是在想青鸾。”反问齐漱玉:“你呢?你是不是有心事要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