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两侧行人诸多,狄风满面刹色,护着英欢,身后远处人群中亦是藏了几名从京中随幸至此的大内侍卫。

前面街角一过,便见街景又是不同,酒楼食店、都市钱陌、诸色杂卖映目而来,沿街各色街店也比先前所见大了不少,门面一家比着一家华丽。

英欢立在街头,饶有兴趣地四下打量一番,随后问沈无尘道:“这里可是有什么来头?”

沈无尘轻笑道:“此处便是寺东门街,杵州城内再无比这更繁华的地界了。”

英欢微微扬唇,指了指这些街店,“你先前可有逛过?”

沈无尘摇头,讪笑道:“臣先前奉旨办差,哪里能得机会逛这些店铺。”

英欢笑了起来,“那正好,今日陪朕一道看看。”说罢左右看看,便挑了家其间最大的店面,往内行去。

几人入得店内,还未站稳,便有满面堆笑的伙计来迎了。

那人打量了一番英欢,又看看她身后的沈狄二人,见几人身上衣物虽色泽素雅,可那料子却是上品,不由笑得更欢,“几位贵人今日来,是想要些什么?”

沈无尘笑道:“先随意看看,若有中意的,自会叫你。”

那伙计一听沈无尘开口,脸上笑容愈大,“听公子口音,倒像是京城来的?”

沈无尘见他伶俐,也便笑着点了点头,“小哥儿倒是好耳力。”

那伙计眼睛一亮,忙道:“几位当真是来对地方了,咱家店中奇货甚多,杵州城中别的店铺根本比不得。公子既是自京中而来,小的倒可以给公子荐些物什,可都是在京城也买不到的。”

英欢闻言,不禁挑眉,上前开口道:“京城各地商家都有,又怎会买不到杵州的东西。”

伙计面露得意之色,“这位夫人可就有所不知了,”他上前,笑容略带神秘之色,“咱家店中,有江对面的东西!”

江对面?

英欢脸色一僵,想也未想便问了出来:“邺齐?”

那伙计看不出她面色有变,仍是得意道:“夫人没想到罢?”随即转身往店中一角走去,边走边道:“几位贵人来这边看看便知。”

沈无尘与狄风二人闻言亦是生生愣住——

邰涗与邺齐未通市易,这杵州城内的店铺怎会有邺齐的东西卖?

英欢皱着眉跟上去,就见那角落里立着一只精致小柜,柜中摆了几斟茶叶,其中一种,色碧针卷,叶披银毫,以前倒是从未见过。

伙计见英欢正望着那茶,便过来笑着对她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蒙顶甘露,在邺齐可是年年上贡给天家的东西!在杵州可就咱家店中才有,而且就只这二两,别的地方都瞧不见的!”

英欢面色冷冷,抬眼看那伙计,“这邺齐的茶叶是如何到得你店中的?”

伙计见她语气煞有威势,不禁一怔,下意识地答道:“近两年官府管得不严,江两岸的生意人常常互相走动,只要是正经在太府寺备过底的商家,官府都肯给批文…”

英欢越听脸越黑,手在袖中攥起,嘴抿得死死的。

当真是天高皇帝远,这杵州城内竟有此事!简直是目无王法,罔顾天听!

身后沈无尘见状不对,忙上前来,打断那伙计,道:“就这二两茶叶,我们买了。”说罢,伸手就去掏银子,只想赶紧付了钱走人,免得英欢于此处龙颜大怒,徒生变故。

可他这银子还未掏出来,身后便挤过来一个男子,那男子身着布袍,满头大汗,指着那茶叶便急声道:“这位公子,那茶叶,让给我可好?”

沈无尘还未反应过来,狄风便已冷冷开口:“不好,这是我家夫人看上的,怎么你一句话便要我们让给你?”

英欢听到身后之言,皱眉转身,朝这男子望过来。

那男子擦了把汗,又道:“实不相瞒,我家主子只喝这一种茶,我也是寻了好几家店铺才看见这家有的。我说这位公子,我出高价,你就让给我吧!”

那男子口音不似本地人,言谈举止又颇显霸道,顿时让沈无尘皱了眉头。

英欢走近几步,冷笑一声,“高价?怎么个高法?”

那男子瞥一眼英欢,神情有一瞬怔愣,随即马上接口道:“我出一百两!”

沈无尘和狄风同时一愣,一百两?一百两在邰涗境内,足够一户普通民家好生过上一整年了!

那男子见几人不开口,以为是他这价钱甚低,不禁又急道:“五百两,我出五百两!”

沈狄二人面面相觑,心里不由都琢磨起来,那男子口中的主子是个什么人物,这杵州城内,还有这等豪富?

英欢本就在气头上,也不是真想要这茶叶,见这男子如此急迫,便侧过脸,道:“既是这般急着不顾价钱地求,想来也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便让给你了。”说罢,便往店外走去。

那男子闻言大喜,顾不得与英欢多言,立马便与店中伙计去取那茶叶。

沈无尘与狄风见状,亦是无话,忙跟着英欢,往外面走去。

可还未出店门,身后就传来那男子的大笑声:“多谢这位夫人了!敢问是哪家府上的?将来若有机会,在下一定去拜谢…”

英欢步子不停,亦不回头,脸色僵冷,直直出了那店门。

夜里城中虽是热闹,却是骤冷。

英欢吐一口浊气出来,迎着那冷风,定了定心神,才回身看向沈无尘:“这个孟新胆子也太大了!朕念在他多年政绩斐然,才委他以杵州知州一职,何曾想到这背地里竟然与邺齐私通市易!”

沈无尘面色亦是不善,皱眉想了想,才道:“陛下先息怒,今日只是听了那伙计一家之言,虽是杵州官衙治市不严,却也不能肯定就是孟新授意所为,许是他下面的人背着他做的也说不定。再说了,那店铺里的邺齐货物也是私藏着卖的,若是下面人刻意隐瞒,料想孟新也不能知道。”

英欢抿抿唇,气仍是未消,“待回京之后,将此事报诸有司,给朕好好查查!若是那孟新所为,朕将他九族全诛!”

狄风望了沈无尘一眼,心中低叹一声,随即上前道:“陛下,天冷了,早些回去罢。若想再看,明日再出来一次也行。”

英欢看他一眼,嘴角一垂,点了点头。

四周街市仍是热闹非凡,可看在眼中,却没了先前那种雀跃之情,心中只是烦闷不堪。

杵州与江对面的开宁私通市易…此事若是让那妖孽知晓,他会是何反应!

。卷一,五至九,十九至二十,均会修改。陆续上传。

卷一泱泱之世,有欢有喜喜六

桌上茶碗壁上彩瓷盈亮,碗中之茶香气怡人。

贺喜看着那碗茶,却是碰也不碰,由着那茶凉了去。

长指一页一页地翻着眼前书卷,好似这屋内就只他一人一般。

开宁府府尹张谦立在一旁,脑门上的汗一阵一阵地出个不停,心中忐忑不安,那茶是他特意遣人从江那边的杵州买回来的,本想藉此讨个好,谁知皇上眼下这模样,倒像是对他的行径了如指掌一般。

又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张谦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陛下,那茶都凉了,臣再给您换盏新的罢?”

贺喜终于抬眼,手中书卷啪地一合,朝张谦望去,脸上挂了层霜似的,一言不发。

张谦忙低眼垂头,“是臣多嘴了。陛下若是没事儿了,容臣先告退…”

贺喜终是开了口,“且慢。”

他伸手握住那茶碗,指尖沿着碗口摩挲了一圈,然后嘴角一扯,问张谦道:“朕倒不知,邺齐国内何时有了这等好瓷。”

张谦闻言,心下大惊,膝盖一软,“陛下…”

贺喜眼底又黑了些,“随朕一道来的谢明远,昨日寻遍了开宁城内的大小店铺都没买到这蒙顶甘露,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张谦心慌万分,再也站不住,一下跪倒在地,颤声道:“陛下恕臣之罪,臣…臣…”嘴唇抖着,那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贺喜嘴角纹路若隐若现,眼睛一眯,竟是笑了出来,“说不出?那朕替你说!”

他语调陡然间变得极冰冷,“你开宁府中上上下下的瓷器,全都是邰涗私窑出的!开宁城中买不到的茶叶,却能在江对面的杵州买到!你这颗脑袋要是不想要了,趁早直说!”

豆大的汗粒从张谦脸上滑下,他跪在地上的双腿止不住地抖。

贺喜双手撑案,站起身来,袖口拂过书卷,直直走了下去,越过地上的张谦,看也不看他一眼,大步走出门外。

他脚下掠过的风掀了袍子一侧,打在张谦身侧,更让张谦慌了神,皇上一向治下狠辣,此番让他抓到现行,自己当真是命途堪忧!

屋外不远处,谢明远立于树下,黑袍黑靴,身姿笔挺,动也不动。他本是邺齐宫内禁中的殿前侍卫,跟在贺喜身边已有整整十年,此次贺喜突然要来开宁瞧瞧那正在修的延宫,自然就一道跟着过来了。

一见贺喜出来,他便迎上来,低声道:“陛下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怒气,臣站在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贺喜抬眼,目光冰冷渗骨,一言不发。

谢明远见状,心知张谦此次定会是重罪加身,也便不敢多劝,身子侧过,让出道来。

贺喜撩袍向前行去,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回身问他道:“着你去查的那件事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