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墨不语,将脱下地衣物顺手抛至地上,待要解她贴身之物时,手却被她挡下,不由看她道:“怎么?”

英欢看他一眼,转身走开。自去取了紫袖朱领罗衫来披上,抬手顺了顺头发,才低声道:“你还未说,今日不当值,为何会去太医院。”

宁墨走过来,面上略显怒意。“臣还以为陛下近日来的心思都在旁人身上了。没想到陛下还能记得臣当值地日子。”

英欢讶然,纤眉一边稍挑。看向他,却不说话。

怎么都没想到他也会说出这种似是吃味儿的话来,原来他竟是以为这些时日来她对曾参商动了情了。

此言当斥,可她却不忍开

心底里,对他是不可道的愧疚之情。

开宁行宫中的那一夜那一杯酒,在他二人间就似一座大山相隔,她再也容不得他触到她地

那个承诺那句话,她所能许的,不过是这景欢殿中地一榻之位罢了。

她侧身扭过头,不再看他,手背上凝血贴肤,难受得紧,不由往一旁铜洗走去,“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话的么?”

未走两步,身子就被他从后圈住,背*上他的胸膛,人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呼吸又暖又湿,在她耳边急切地道:“你可知我听闻你在西苑习弓受伤,心中有多担

英欢不挣不动,任他抱着,慢慢垂下了眼。她知道。

可她却想装作不知。

奈何他却一定要亲口道出,让她心中更觉内疚。

宁墨手臂移下去,揽紧了她的腰,狠叹了一口气,低头下去,轻轻亲了下她的脸颊,“手给我。”

英欢待他手臂微松,才慢慢转过身,抬手搁进他暖暖地大掌间,“小伤而已。”

他仔细查看一番,眉头稍展,也不同她再说,自去拿过带来的银漆御药盒,用清水拭净她手上血渍后,再轻轻上好药,然后用薄纱织布缠了两圈系好,“这几日莫要用这只手。”

她唇微微一弯,将右手翻了两下,“不用这只手,怎么批奏章?”

手还未放下时又被他牵住,拉起至他唇边,只觉指尖一热,抬头去看,就见他正浅浅地吻咬着她的手指。

酥酥麻麻的感觉自指腹传至心间,她手一颤,欲要收回,手腕却被他攥得更紧,怎生都动不得。

他舌尖划过她指间笔茧,一双眼湛黑透亮,直直盯着她,终是缓缓松了手,开口时声音带着哑意,“久未相见,甚是想你。”

她禁不起他这直白热烫地目光,不由撇开眼看向别处,不留痕迹地朝后退了一步,开口道:“大婚相关诸事,祠部可曾遣人同你说过?”

他目光热意敛了些,“还未。”

英欢这才又看向他,蹙眉稍思,随即又道:“因东面用兵,所以大典诸事一切从简。留你官职不变,不加封爵邑,城南赐新宅一座,有诏再入宫…”

宁墨脸上线条逐渐僵硬,听至最后竟是冷冷一笑,“此议是祠部及学士院商定的,还是陛下一人独定地?”

英欢脸色微变,却也不避他责难之辞,干脆道:“朕提地,有司未作反对之议,便这么定了。”

他抿了抿唇,眸子漆黑,“自太祖开国以来,可有立后于宫外置宅之说?”

她心底蓦地一沉,语气不善道:“建国至今,可有女子称帝临朝纳皇夫之先例?”

他眼角微缩,眼里迸出几颗火星,一字一句道:“是无先例可循,因是陛下想要如何,便如何,旁人说不得二话。”

英欢猛地转过身,“若无旁事了便退下。”

身后之人却是动也不动,良久不发一言。

她心跳渐渐快起来,忍不住回身去看,谁知刚一回头,他便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如狂风暴雨一般扫过她地额颊唇颈,最后停在她耳边。

英欢惊不能言,伸手欲推,可他大掌却早已探上来,牢牢扣在她左胸前。

宁墨微弯了身子,贴近她,在她耳侧低喘道:“是不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从你心中除去?”

卷三欢若平生,喜之不尽帝业二十二

此言似万根钢针穿心而过。

脑子里面轰然一响,再不能思考,身子止不住地抖。

他掌间热意透过罗衫薄纱一点点渗进她的身子,他的手握着她胸前柔软却是不动,好似攥着她的心。

英欢望着眼前这人,耳边一阵阵地痛,唇微启,却是半天都吐不出一字,久久之后才定下神来,拧眉伸手,猛地将他一推。

手才触到他的肩,他便已放手,自己朝后退了几步。

宁墨头微低,垂袖盖掌,停了一晌才开口,声音已回复先前平稳之色,“是臣逾越了。”

她心惊且定,眉皱着,心中渐渐泛起怒意。

他却又退一步,声音有些哑,“大婚诸事皆按陛下所愿,臣并无异议。如若陛下无事,臣先告退。若是手伤有碍,陛下再传其他太医入宫诊查。”

说罢,便是撩袍而跪,竟是于退前行了大礼,动作温缓却又略显僵硬。

他一直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脸,不知他是何神色,只是他话中语气并无嫌怨之情,可行径却透着从未有过的疏离之感。

他去收拾了御药盒,便要离殿而出。

“宁墨。”她低声唤他。

他步子稍有迟滞,却是未停,直朝殿门走去。

英欢看着他,白袍背影晃得她眼发酸,忍不住追他而上,在他伸手去推殿门时从后扯住他的袖口。“宁墨。”

他身子僵着,低了头,握着盒柄的手攥得指节发白,“陛下还有何吩咐。”

她转至他身前,抬头去看他。

眉间存壑。一双明眸眼角竟是红了。

她地心似是被猛地一敲,拉着他袖口的手颓然一松,“朕说过的话不会忘,你…从今往后莫要再提不相干的。”

“不相干的…”他嘴角扯动一下,“臣知道了。”然后又低了头,抬手将殿门推开。

外面清风徐徐而入,吹动他地袍边她的敞袖,掠过她的发丝他的鬓边。凉意仍盛,叫人陡然清醒了些。

她看着他,见他往外迈去,开口还欲说些什么,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他迈出一步却忽而停下,转身望向她,眼角红迹较之先前更甚,蓦地回身*近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轻声道:“臣说过的话亦不会忘。”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殿。

外面候着的宫人哪个敢看,都慌忙背身往两侧行远了些。

英欢脚下发软,手扶上殿门侧柱,龙雕之纹硌得掌间微痛。远处他的衫袍之边时起时落,随风而展,清俊之影在天边金霞之下愈加轮廓分明。

青色宫砖放眼不及尽头,人生如风似路,时缓时急,绵长不休,此后多少年便要由这男子相伴而行。

可心中,却是时时刻刻都在念着那一人。

纵是无法相伴。却也绝无可能相忘。

这许多年过来,她对不起旁人对不起自己,所欠之债越来越多,心底惟一澄明之处不过是,对得起这世间万民而已。

一朝错逢,步步为乱。

人情错叠相交。如死结一般越缠越多。谁骗得了谁谁又能救得了谁,到头来只怕统统会成这天下棋盘上地废子罢了。

再强些…再强些又能如何。她再怎样也不能视身侧之人为无物,置天下伦常于不顾。

前方人影已无,她收回目光,转身入殿,手背之伤始觉痛。

殿中熏笼未燃,一室阴冷,恰似她心。

大历十二年三月二十四日,上册殿中监、翰林医官宁墨为皇夫,不欲令朝臣贡贺,不降制于外廷,止命学士草词付中书。

大赦天下,免京畿南北二路税赋一年,宫中不升宴,京内不结彩。

邺齐燕平皇城之内一片清冷。

三月将过,春时过了小半,宫中桃李杏梨花开满树,芳香馥郁,春意盎然,却无人鸟之音,处处透着肃煞之意,空气中隐约飘荡着血腥之气。

夜已将暮,宫灯俱燃,天上无星,只有皎月一轮,斜斜挂于藏青天幕之上,光洒清辉,映透斑驳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