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红着脸,在他胸前靠了一会儿,才又推开他,轻吁一口气,道:“需得回去了,晚些还要去见皇上。”

沈无尘心中略算,想到今日是她入禁中讲书地日子,不由笑道:“皇上许你九崇殿说书一职不过是加你个虚衔,你还真把自己当…”

曾参商抬眼瞪他,抿唇不语。

沈无尘松开手,“你先回户部去,”他脸上笑意淡了些,“此话虽不该我对你说,但皇上今日身子微恙,便是你去了,也是改日再传的结果。”

她略显诧然,想到前两日伴英欢至西苑时她还是一身精神,而沈无尘今日既是说皇上身子微恙,那定不是什么小病,不由感到奇怪…

沈无尘轻捏她的脸,目光愈发宠溺,“别胡思乱想,圣体如何,自有太医来断。”

曾参商脸又红,拍开他的手,急急忙往门口走去,待至了门边才又回头瞥他一眼,“你…”咬了咬唇,心底小鼓敲动半晌,才小声道:“别太累了,注意身子…”

沈无尘听见她这话,微怔了一瞬,转而笑起来,正欲开口再言,便见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负于身后地手握起来,复又展开,如是三次。

能得她今日之言,怕也不是…求不得了罢。景欢殿外六位宫女静候,望见远处疾行而来之人,忙下阶去迎,“皇夫。”

宁墨点头,面上霜意未变,神色略显焦急,边往前走边道:“皇上身子不好几日了?”

宫女替他出去身外厚缎青蟒白绫袍,一边递过热湿帕子来与他净手,一边答道:“还是前几年的老毛病,这次不知怎的又犯了…月信昨日刚至,夜里便疼得人都睡不了,早晨根本没法儿地,却还是硬撑着去上早朝…”

宁墨趁隙朝内殿看了一眼,皱眉道:“没用太医院以前调的方子么?”

宫女接过帕子又递水来,“夜里便让御药房的人煎了送来,服了之后却是一点未好,无奈皇上不让传太医,直等早朝下了后实在忍不得了,才让人去传的…”

宁墨接过玉杯润了润唇,不再多言,直直转身入了内殿。

床榻之上垂幔未放,英欢躺在床上,双眸微合,眉尖紧蹙,半缩着身子,额上汗绞发湿,脸色苍惨如灰。

宁墨走近,撩袍坐于榻边,心底沉沉一叹,伸手去将她湿发拨开,又擦了擦她额上地汗。

英欢缓缓睁眼,看清是他,又半垂了长睫,低声道:“怎么是你来了…”

宁墨收回手,将身上衣袍尽数解开,手探进锦被里,握住她地足踝,双掌在她足底按压了一会儿,然后将她冰冰凉的双足慢慢抬起,放在自己暖热地怀里,身子向前挪过些,看着她脸色微变,才扯动嘴角,淡淡一笑,道:“不是我,还会是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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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欢若平生,喜之不尽帝业三十七

他的皮肤光滑温暖,热意点点送至她脚底,平实贴心的触感,比锦被中的琅丝錾花梅铜脚炉更能让她安怀。

英欢轻轻吁了口气,动动身子,朝内侧半翻过去,腰腹僵酸涨痛,眼角微微有些湿。

宁墨稳稳捧住她的足,待捂得同他的身子一般热后才松开手,重又将锦被替她盖好,把前面拿至一旁的脚炉放回床角被底,自己挪至她身前,轻轻拉过她的胳膊,翻过她的手腕,伸指搭脉。

英欢抽动了一下手臂,侧目看他,“成何规矩。”音若轻烟,语气却带了责难之意。

宁墨将她胳膊拉紧了些,轻声道:“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规矩,难道现下还要再着人去传位太医来,而后左右互诊?”

英欢无力敌他,兀自偏过头,“太医院何时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宁墨不再言语,半晌之后松开她的腕,又伸手进被,在她腰下缓缓摸索了两下,低眉看她,“要换么?”

英欢僵白的脸上起了丝红晕,摇了下头,“此事哪里轮得到你动手,待一会儿唤人来就行了…”

“便是我来,也没什么。”他俯下身,亲了亲她额头,目光疼且怜惜,“夜里受凉了罢?”

英欢没力气再言语,只是嗯了一声,便闭了眼不再动,听见他离榻转身,知他是去外面取温着的药,心口不由泛起一阵恶心。

没一会儿宁墨便又回来。手中果然持着银碗,弯了身想扶她起来,却见她身子朝内一缩,纤眉攒起,脸上全是汗。

她眼睫微动。仍是皱着眉,“不喝。”锦被下,胸前身后在一阵阵地冒冷汗。

宁墨闻言,也不迫她,只是回身放下碗,牵过她的手搁在掌心里,再看她时眼里没了先前温光,低声道:“到底怎么了?”

英欢额发又湿。抬眼看他,“老毛病而已,你难道不知…”

宁墨一垂眼,“这么些年你拢共才病过几次,哪一次不是心病先至,而后气损体虚?在你身边这么久,又怎会连这都看不出来。”

英欢听了他这话,心揪得紧紧地,只觉身上更痛,更是言语不得。

宁墨握着她的手。在一侧坐了半晌,待看她喘息匀平了些,才除去袍靴,上榻躺在她身侧。将她揽进怀里。

手及之处尽是汗,她身上棉单半湿而凉,浸得他心也跟着冰了下来。

他伸手探下去,轻慢地揉着她的小腹,不紧不慢低声问她道:“可是东面又有何事让你记挂不下的?”

英欢身子微微一颤,抵在他胸前的手渐握成拳,鼻间湿气满萦,竟是喘不上气来。前一日京中使司才得了消息。英俪芹一月前诊得有孕,后因不慎而至小产,贺喜闻后特辍朝一日,以哀中宫失子之痛。

十二年来未闻他得一子半女,奈何册后未久便使中宫有孕…

勤政似他,又能因英俪芹而辍朝一日。可想其二人之间当是怎样地帝后情深。

英欢头靠在宁墨的臂弯处。心中冰火相杂,眼角潮润。小腹阵痛不休,人僵乏欲眠,可却无论如何都定不下心来。

脑中尽是那一夜他的柔情他的笑,翻云覆雨两心相许,她以为纵是倾此一生热情亦不过如此。

红烛金帐下,天边未晓前,那一盏合卺酒苦渗脏腑,他那旦旦誓诺此时犹在耳侧响荡。

江边离行前那遥遥一眼相望,漫天遍地雪飞冰澈,他久伫于江岸浮桁尽头的身影俊拔似松,不畏苍寒不顾册仪,只为了能多看她一晌。

谁料世事遽变,不到一年的光景,他身边便真的只有那一人。

国无储君,将成大碍,想必他也终是定了心思,既是册后,企盼得子也在常理之中。

只不过…

却是徒留她一人似傻子一般,日夜念着他。

英欢眼睫泛潮,被宁墨揽在怀中,呼吸渐窒渐深,不由展拳推他,低声道:“去替朕将案上那几封折子拿来。”

只有心系于政事之上,才能不再想他。

宁墨拉下她的手,搓去她指尖凉意,低叹道:“人都成这样了,还操心那些作什么,且先好好歇一日再说…”

英欢身子仍是僵着,唇抿着不开口,眼角愈发湿了去。

他慢抚她地背,感到她身子松软了些,又移下去揉了揉她的腰侧,低声问道:“仍痛?”见她点头,便轻轻将手按在上面,以掌中之热替她驱寒,眼中怜惜之情愈盛,良久才又沉叹道:“倘是能代你痛…便好了。”

她心间绷紧了的那根弦一下铮断开来,人微微发抖,手攥在他襟前,咬着唇不让泪流出来。

心中身上之痛,从来都只归一人。

何故却还有人,愿替她受此之痛。

英欢低低喘了口气,手缓缓松开,轻声道:“搬进宫中来罢,永德殿还空着。”

身边之人迟迟未语,腰间大掌逐渐转硬。

她抬头去看,就见他双眸黑澈清亮,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似是不信先前听见了什么。

英欢又垂下眼睫,“回头命人收拾一番,十日后再搬。”

宁墨眼中有光在闪,将她搂得更紧,嘴唇动了又动,才开口道:“你…”

话未说完,外面便传来了叩殿之声,“陛下,枢府许大人求见。”

英欢闻言皱眉。额角随着身子一并痛了起来。

枢府,又是枢府。

脑中不由想起早朝时分,沈无尘同许彦二人在殿上相争不下之景。

南岵旦夕在灭,中宛日夜在谋,遣谁为帅。朝中只怕除了沈无尘之外,都是铁了心地认定狄风是不二人选。

一心为国似沈无尘者,怕是不会单因顾虑狄风安危而公然持反对之议。

可沈无尘的心思她只知三分,其余七分究竟为何,却尚未能得机会细问。

可眼下许彦竟是不依不饶,竟又来此求见,莫不是非得先从她这儿讨个定议不成?

英欢心中烦躁不已,半晌不答。外面人又叩道:“陛下?”

宁墨松开她,兀自起身,披了外袍朝外走去,隔着外殿厚门对外道:“皇上身子不适,若无急事,便改日再说。”

外面声音消了半瞬,又道:“因是南岵来的急报,许大人才要急着见皇上地…”

英欢在内殿听见这话,耳根一震,想也未想便挣扎着起身。外间候着的宫女们瞧见了,慌忙进来服侍她穿衣。

宁墨听了眉沉心叹,转身回去,就见英欢人已起来。正在抬手拢发,脸色虽是苍白,可神色却是定之不摇他亦将身上理束齐整,低头道:“可要臣先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