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也是经世大族,族长老太太很些几分眼力,往新房一站,这东西好坏,她就知道。赵家其实家底子不厚,但赵长卿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何况家里还有几门好亲戚,故此,她手里也颇有些不错的珍藏。族长老太太微微点头,是个有家底的人家。

赵长卿听到有人进来,自椅中起身,夏太太忙给儿媳妇介绍诸人的来历,赵长卿见了礼,道,“原本想着,族中有个懂理的人过来与我分说分说就是。倒惊动了老太太,我实在心下难安。您请到这榻上坐。”

夏老太太听说族长老太太来了,忙带着闺女前来相见。

族长老太太满头银发,盘了个圆髻,插一支白玉雀头钗,身上穿的是湖绸的衣裙,并不华丽,却极考穷。坐在上首榻上,族长老太太望着赵长卿道,“原我想着,你们昨儿刚到,歇一日,今天要去我那里的。不想倒叫你受了委屈。”

赵长卿道,“委屈不委屈的,对错总要有个说法。恐怕五叔和小叔子着急,话没说太清楚。红儿,你跟老太太再把事说一遍。”永福向来掌着她屋里的事,但若论口齿是不如红儿伶俐的。

红儿便将事从头到尾的说了,她又发表了一通自己的意见,这并不是红儿胆子肥,因有些话不便赵长卿说,她便替主说了,道,“表姑娘真是好大的气派,我们家姑娘,往日间同将军府夫人、尚书夫人、知府太太相见,谁不赞她知书识礼。如今到了贵宝地刚一天,表姑娘先来说我家姑娘无礼。这事儿真叫人不明白。”

“再有姑太太,我家姑爷跟她说个道理,究竟没有半句不恭敬的,她便呱唧呱唧的自抽嘴巴,我一个奴婢,纵使没什么见识,也自幼跟着姑娘知道些规矩礼法。她哪儿是打自己,她是打我们姑娘、姑爷的脸呢?”红儿伶牙俐齿道,“这谁还不知道,皆因我家姑娘是远道来的,故此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也错什么,一来就给她下马威。这些内宅阴狠手段,外头爷们儿不知道,我家姑娘不知道,我做丫环的却是知道的。如今见我家姑娘不是那等软弱的,就哭天哭地起来,说不得一会儿寻个死跳个井,我们更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老太太、太太都是有见识的人,先给我们评了理,给我们说个是非对错,贵宝地,我们也不敢呆了。我们姑娘,自幼跟着女先生念书,琴棋书画、诗词礼法,什么不知道,什么不明白。我们家老爷,那也是六品百户之身,我们家老太太、太太拿着我们家姑娘眼珠子一样的疼爱,平日里半句重话都没说过。就是我们家祖上,那也是五品威烈将军的勋职!若不是看姑爷的人品,怎会舍得她嫁到这老远的地方!以往在边城,事事都好,这刚到青城县,竟是半日都住不得的!”红儿道,“老太太、太太们别嫌我说话直,我们西北人,都是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的。如今世人皆跟红顶白,贤良的人,便有人觉着可欺。知礼的人,便有人觉着软弱。于是,蹬鼻子上脸,心机满腹,步步为营!我们家,大爷年纪小些,十七上就中了秀才!我们家白大爷,十六上秀才,十八就是举人,后年就去帝都春闱!就是大舅家的表少爷,如今一样是举人!纵使不敢跟贵族这样世族人家比,家里十个舅爷爷,个个是官身,更不必说叔伯兄弟,出仕者不知凡己!前年太爷过身,帝都彭相爷都派孙子去祭奠!我们姑娘来到贵地,事事尊重,样样齐全,因她性子腼腆,不喜言语,便有人将她视为贫家宭境之人,轻视欺负于她,就是姑娘能忍,我们做丫头的也不能看姑娘受这样的欺负!”

“幸而两位大爷跟着来了,族中叔叔们一路护送,娘家人都在,便是这般情境,以后的事,真是不敢想,也不必想了。”

族长太太笑,“唉哟,好个忠心护主的丫头。这丫头调理的真好。哎,也难怪你们生气,我听着,也觉着无礼。”转头便说夏姑妈,“你是回娘家住的闺女,也是这个年纪,我原想着,人间世理你应该明白一些了,不料你却是不明白的。你那丫头,当时人家赵家不放,你死活要带在身边,还是族里出面让她跟了你。既然你教导不好她,她毕竟也不姓夏,不好耽搁了,让她回赵家去吧。”

族长太太就是族长太太,一句话就戳了夏姑妈的命门。夏姑妈扑通就跪下了,刚要哭嚎,族长太太冷笑,“看来这丫头说的不错,你还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上了瘾!罢了,咱们夏家也不敢留你,你守寡,在哪里都是守,回你夫家守去吧。”一句话压下来,夏姑妈便如同被割了舌头,只敢低泣,半声不敢嚎丧。

夏老太太也坐不住了,跟族长老太太陪笑道,“嫂子,原是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她表嫂。我这闺女说是活了这几十年,却是再糊涂不过的。我就这叫莲姐儿过来,给她嫂子赔不是。俗话说的好,上牙还有磕着下牙的时候,何况一家子过日子,磕磕碰碰的难免的。”说着忙打发凌二太太去找赵莲,又道,“我这闺女命苦的很,若是叫她回婆家,就是不给她活路了。”

族长老太太道,“我听说大妞婆家再知礼不过,你想多了。”老太太不记得夏姑妈的名字,只知是长女,便叫大妞。

夏老太太掩泪道,“知礼也不过是明面儿的,内里往死里刻薄莲姐儿她娘呢。”

族长老太太淡淡道,“哟,原来你还知道刻薄是什么意思啊。”

夏老太太顿时羞愧难当,只得硬着头皮跟苦主求援,道,“莲姐儿是我给惯坏的,莲姐儿她娘的脾气,我会说她的。以后一家子欢欢喜喜的过日子,是不是,孙媳妇?”

夏老太太在家做惯了老封君,拿捏够了两个儿媳妇,便以为赵长卿也是个好说话的。赵长卿道,“我初来夏家,不知夏家规矩章法。无非是长辈们如何分说,我如何听罢了。”

夏老太太险没厥过去,正遇着夏二太太带着赵莲来了,夏姑妈过去给了赵莲两巴掌,一面哭一面斥道,“你这不知礼数东西,如何敢对你表嫂无礼!过来!给你表嫂磕头赔礼!”其实夏姑妈自己也想给赵长卿磕一个,只是刚刚族长太太的话把她吓着了,她不敢以长辈身份逼恳赵长卿。

赵莲不过十三岁,一屋子沉着脸的大人,她一进屋就挨了母亲的打,也吓得好歹,往日的暴脾气俱都没了,纵使一肚子的不满也不敢说一个字,只得规规矩矩的跪在赵长卿面前,小声抽泣道,“表嫂,早上是我不对,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知道错了。”

赵长卿淡淡道,“知道错了就好。你错了,我教你。现在,你还不能指着我的鼻子说话。以后,有哪一天,你父亲强过我父亲,你丈夫强过我丈夫,你强过我,这三样,你做到其中一样的时候,再指着我的鼻子说话吧。现在,是不成的。”

夏姑妈哽咽道,“你再求你表嫂,求你表嫂别跟你计较,咱们一家子好生过日子,你也不想回赵家的,是不是?快跟你表嫂说啊!”

赵莲抽抽咽咽的说了,小小女孩儿,看多可怜有多可怜。赵长卿眉毛都没动一根,红儿怎会任赵莲跪地上搏同情,直接拖了赵莲起身,给她擦擦眼泪,笑,“可别这样,倒似有人欺负表姑娘似的。”

夏姑妈只得自己跟赵长卿说,“侄媳妇,你表妹是给我娇惯的无礼了,你心胸宽阔,莫与她计较。待往后,我必好生管教她。你就可怜她是个没爹的,真回了赵家,她一辈子就毁了。就是我,也不过是依着大哥家过几天安生日子。你是个有学问的人,我大字不识一个,一时情急,惊吓了你。”

赵长卿道,“我与姑妈不过先时玩笑,有什么惊吓不惊吓的,就是惊吓了我,您是长辈,我也没一个字的不是的。”

“我初来贵地,不知贵族章法,极是惶恐,如今方明白,原来各地大家大族都是积善之家。”赵长卿道,“姑妈疼爱表妹的心,我怎能不体贴呢?就如同老太太疼爱姑妈的心是一样的。我家里也有父母,我父母一样的疼惜我。父母对子女,皆是一样的心。我家乃寻常武勋之家,如今见了姑妈疼惜表妹,我愈发明白,我爹娘生我养我,不是叫我来受气的。姑妈,这样的事,我经得起,这样的世面,我也见过,只是,我的脾气与常人不同。我家相公是要科举的人,明年八月秋举,我不想他在这些内闱之事分心。我自己,也不喜欢这些绵里藏针的事儿。有话,光明正大的说。有事,光明正大的干。我得先体贴了公婆、相公、弟妹还有我自己,才能体贴到您这儿。您别见怪,表妹这是第一次,我不计较。族长伯娘、祖母按族规交待你,你又来跟我说这些话,我能怎么办呢?还得姑妈您给我指条明路。”

夏姑妈其实心里素质不错,人也不笨,只是眼力差些,觉着昨日赵长卿柔顺,便觉她好欺,却不想碰到了硬茬子。夏姑妈早悔不当初,忙道,“我就知你是个有心胸的,你放心,再有下次,不必你说,我也没脸再住下去了。”

“这是姑妈的娘家,兄长家,姑妈千万别这样说。我担不起,姑妈的主,我也做不了。何况,我也不想同表妹说对错,再有一次,姑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要走的是我。老话还有一句,惹不起躲得起。像姑妈觉着住娘家舒坦,我也觉着住娘家舒坦呢。”赵长卿看向族长太太,客气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好为这些俗事叫老人家操心,还得伯娘给我拿个主意。”

族长太太原不想在小辈面前多说夏姑妈的不是,只是这人实在不开眼。这是你侄媳妇,又不是你儿媳妇,人家正经婆婆还没说什么,娘家兄弟都在,你就这般调三窝四,阖族的脸都丢尽了!族长太太实在恼怒的很!族长太太道,“既然侄媳妇这样给你求情,倒还罢了。你这个年纪,也该知些好歹了。你母亲已是这个年纪,不求你如何孝顺她,清清静静的过日子难道也不会?”

夏姑妈再没有先时的阴阳怪气、跋扈撒泼的模样,柔顺如一只中年绵羊,温顺应了,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族里真叫她回婆家。

这边族长太太与赵长卿说话,另外一边族人也在劝赵长宁苏白赵五叔,及至中午,摆了酒席,吃过酒宴,这事,便算是解决起来了。

族长太太服侍着婆婆上车,回到家里服侍着婆婆进了屋,换了家常衫子,奉了茶水,族长太太问,“老太太要不要略歇一歇。”

族长老太太叹口气,族长太太知道老人家心里有些不舒坦,劝道,“小夫妻,又是头一遭回来,难免的。”

族长老太太道,“不开眼哪,实在不开眼。”想拿捏侄媳妇你也想清楚看明白再说,什么样的人能拿捏,什么样的人不能拿捏,这点分寸都不知道,还敢去拿捏人!爪子险被人剁了!

族长太太笑,“文哥儿媳妇也着实厉害,说出的话很够听听的。”

族长老太太斜倚在老黄花梨的罗汉榻中,族长太太忙展开一床草绿底绣牡丹花的薄丝绵被给老太太盖了,就听老太太道,“不厉害,就能做得了六品安人?那是在西平关见过血的人,等闲和气些还罢了,倒去撩拨她?”世上有几个女人能自己挣来诰命,赵长卿那气定神闲、一语不发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族长太太见婆婆无睡意,笑道,“我听说她这安人是杀了蛮人大将,皇帝给封的。还以为是个强壮些的女子,不想这一见,真是秀美瘦削,完全不似武人模样。若不认识见了,非走眼不可。”

婆媳两个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来。

其实赵长宁就此结果不大满意,他恨不能直接把夏姑娘母女撵出去才好,苏白私下劝他道,“别傻了,卿姐姐头一天回来,真撵了,传出去名声也不大好听,这就够那不开眼的安生一段时日的。明年姐夫必会秋举,若桂榜题名,还不得着紧的去帝都准备春闱,卿姐姐就一起去了,哪儿就在这青城县呆一辈子呢。”

赵长宁道,“想想就可恨。”

苏白道,“亲戚间就是如此了,谁家没几个可恨的,眼不见心不烦罢。”

赵长宁立刻想到自家二舅妈,嗯,这一个也是叫人心烦的。

赵长卿向来是事情过了就罢,她没精力揪着点小事得理不饶人。其实她非常感谢夏姑妈刻薄她一回,她一劳永逸了。夏姑妈自己闹个没脸,也不敢闹腾了,连这老宅的几个丫环小子也都多了几分小心谨慎,私下都说新来的大奶奶厉害,当差要留神。

赵长卿要的厨房没两日便收拾妥了,有紫儿带人过去置办东西,料理吃食。从里到外都井井有条的。夏文带赵长卿去花市,买了许多爬墙的蔷薇回来。赵长卿笑,“你书房外的几丛芭蕉也好。”

“这个可以叫它沿着廊子开花,就像你以前的闺房那样。”夏文心里觉着很痛快,他那姑妈早就是指手画脚的脾气,恨不能她来当夏家的家。夏文其实明白大姑妈的想法,她没个儿子,靠着兄长过日子。长嫂是商家出身,初成亲时还好,后来随着长兄考取了举人,便有些不足了。何况,夏姑妈是大姑子,有亲娘撑腰,两个嫂子都要让她三分的。如今赵长卿新嫁过来,自然想拿捏了赵长卿,以后继续在内宅说了算!真是白日发梦!找死不挑时辰的!夏文是嫡长子,他以后是要当家做主的,对家里的事,自然有些自己的想法。他跟他爹不一样,亲戚间再亲近也要有个度的,主宾更要分清才好。何况,当初娶赵长卿时,他便暗暗发誓,只要自己所能,便不能媳妇受半点委屈。

赵长卿还买了一捧新鲜的莲蓬,这个边城也有,只是不多见,这样新鲜的就更少了。赵长卿道,“煮一锅银耳莲子羹正好,你闻闻,多新鲜哪。”清香清香的。

夏文凑过去闻,问,“你今天用的茉莉香?”

赵长卿拍他一下子,浅浅一笑,不理会。拿了个宣红瓷盘子剥莲子,白生生的莲子衬着红盘,夕阳西下,莲子上都染了一层金边儿似的,格外漂亮。夏文在摆弄新栽上的蔷薇,赵长卿道,“叫永福拿鹿皮手套给你,小心扎了手。”

“没事没事,我看着呢。”大话没说半刻钟,夏文便喊永福,“给我拿手套吧。”

赵长卿无奈瞟他一眼,夏文嘿嘿直乐。

自翻脸之后,赵长卿的日子过得无比舒坦,她也不用天天去夏老太太屋里听些阴阳怪气的屁话,基本上打个照面便没她的事了。赵长卿回自己屋,该干什么干什么。自从她的小厨房送了两回菜,夏老太太不吃后,赵长卿也不送了。有了稀罕东西,也只送给夏太太吃用。

倒是夏老爷,虽未回衙门当差,人家衙门现在满员,再者,家里儿媳妇已是六品诰命,县太爷不过七品官,夏老爷就是想去当差,这已不合现在的礼制。夏老爷到底是在衙门里干了十几年地的老油条,他也不去谋差,弄了个千把斤的盐引,跟弟弟借了人手,租了铺面,他开始卖盐了。

赵长卿由此也放下心来,夏老爷其实是很有自尊的人,长房的家底子因当初的官司已败得差不多了。赵长卿自己有银子,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婆遭难,如今公婆又有了铺子家业,有了进项,她这里不必再补贴,就是公婆自己心里也高兴。

待亲戚族人都见过了,移来的蔷薇也有了精神,夏文已经操持带着苏白、赵长宁去见蜀中有名的长者,开办女学的王老夫子,王方。

别看王方的女学为人诟病不少,但王方本人既敢开女学,收女学生,其人本身就是德才皆备的有识之士。夏文以往就向王老夫子请教过学问,这次苏白、赵长宁来了,也想着叫他们开开眼界、受些熏陶,他还带上了赵长卿和弟妹,道,“王老先生的学里有不少女学生,你们去也无妨的。”

赵长卿同夏玉已经开始在商量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苏白一听说要去拜见王老夫人,顿时说了一车对王老夫子表示深为敬仰的话,跟夏文打听起王老夫子的趣闻来。

夏老太太十分想装一下病给赵长卿添添堵,奈何不敢,她已经知道赵长卿精通医术的事了。刚丢了次大脸,若再装病被拆穿,她那老脸,也就不是脸了。夏太太十分高兴,还预备了几样土产,笑,“去吧,你们都是有学问的人。阿白还是举人呢。阿武跟着哥哥们听一听,也有好处。媳妇替我看着小玉些,别叫她到处乱跑。多呆几日也无妨的。”她学识不高,也知道王老夫子可是先帝时的状元出身,仕途不咋顺,学识是一等一的,在整个蜀中都十分有名气。当初自己儿子少时,为了去拜会王老夫子,足足等了好几日才排上队,便入了王老夫子的眼,夏太太深觉荣耀。儿子这就要考举人,多与这样的人来往是没差的。就是苏白等人,也都是上进的孩子,又是实打实的亲戚,正该亲近着。她可不是一心只在内宅横行的老太太,肠子肚子的只管在鸡毛蒜皮上打转。

原本夏太太在西北好几年,一回到边城见着婆婆,其实很有几分激动,毕竟先时一家子共患难过。先时的婆媳矛盾,夏太太原本已经不打算计较了。结果,偏生来了这么一出,夏太太也受够了。她陪着丈夫去吃了三年的沙子,操持家事,何等艰难,自觉有功。就是以前婆婆常垢病她的出身,如今她自问也能挺直腰板了!

一行人轻车骏马的去青城山访师会友,七月秋风送爽,天气极好,赵长卿也骑马,夏玉不会骑马,便叫二哥带他,夏武勉勉强强没有拒绝。马在乡郊的路上跑的不快不慢,夏文的骑术竟然还不错,一直跟在赵长卿身畔,他望着妻子被秋风拂起的流海,宽阔的额头下,一双眼睛柔亮有神。

“长卿。”

“嗯?”

这才是我想给你的生活。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我成就婚姻,你渴望的自由自在,我都会给你,比你想像中更多的自由,和爱。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以前好像写错过,说长卿是六品恭人,如今查了下才知道,四品恭人,六品安人。先前的错以后在校正吧!

第193章

赵长卿第一次近赏蜀中山水,王老夫子的书院就在他自己家,坐落在青城山脚的一处极精致的园林。青城山上盛景颇多,传说中的神仙修行之处,亦为权贵所喜,多有人家在山上修建消暑别院之类。故此,辟出宽阔的山路,竟可供马车行驶。

赵长宁问夏武,“阿武,你们蜀中的山路都这样好走啊。”

夏武笑,“这是山脚的路,你看这边上的别院都是官员修的,夏天凉快,用来消暑。真正的道观都在上头,往上爬的话可都是山路了,也没这许多别院,那上头才是山呢。三清宫、财神观、青云观、紫霞宫,还有别的小道观,多了去,起码有几十处,都在山上面,若是赏玩青城山的风景,一个月都不够。”

赵长宁问,“这么多观啊宫的,哪个最有名?我听说青城山有许多习武的道观。”

夏武笑,“那就太多了,最有名的自然是神仙宫和三清宫。若说武功最出名的,青云观、青城观、青山观、青羊观、青峰观、青明观,这六大观是最出众的。”

赵长宁道,“看来,这挂青字头的都是习武的道观。”

夏武笑,“也不一样,不过最有名的教授武功的道观,就是这几个了。”

赵长宁道,“阿白,咱们去见过王老夫子后,顺道多往青云山逛一逛。”

苏白笑,“固所愿也。”

王老夫子的住所坐落在一处山美水美之地,先看到一弯曲水,曲水畔是上千株茂竹的竹林,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道直通王老夫子的府邸——王府。这俩字摆在一起真的有太多误会,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王爷的府邸呢。许多长衫学子就在竹林中或念书或谈诗,或徜徉或构思,反正就是一股逼人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以至于赵五叔几个很有些不适应,心说,俄的乖乖,俺们边城也不是没有书院,只是也不似到这儿来这般浑身叫人各种别扭。赵五叔已经心下决定,以后若再去什么秀才住的地方,咱也弄两件长衫穿一穿才好。

赵长卿问丈夫,“这都是先生的学生吗?”

夏文摇摇头,“都是等着见先生求一指点的学子。”

赵长卿平生第一遭见到这种事,好奇的问,“我看林子里人不少,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先生?再者,这许多人,谁先谁后呢?”

夏文道,“有号牌。”

赵长卿问,“当时你初次拜访王老先生排了几天?”

夏文道,“五天。”说着着平安上前叫门递帖子,赵长卿觉着既然有号牌,每天见几个,大约什么时候轮得到,给书生们个准信儿。夏文却说,“发了号牌大家也不能走,天天来,心诚。”

赵长卿顿时无语。

苏白简单的整理下仪容,心下深觉庆幸,不然他要见王老夫子,估计也要等上五天的,随夏文风度翩翩的进了府。甫一进门,没多久就远远的听到一丝无比动听的琴声。随着小厮穿曲廊、过月门、度花圃、越竹桥,琴声越发清晰美妙,一行人七转八折的到了一处敞亭。赵长卿原以为王老夫子应该是胡子一大把满脸皱纹,然后每根皱眉里深藏着世间的奥秘,不想就是个衣着简单的青衫男子,王老夫子并不算老,当然,绝对也不年轻。面容清正,鬓间几缕银丝,身量不高不矮,腰板笔直,略带一丝瘦削,眼神清宁平和。

王老夫子身边坐着个长裙高髻、身披锦帛的秀丽妇人,另外还有一人在弹琴,一人站在亭畔,那站在亭畔之人见到夏文时微微一笑。

当他们到敞亭时,琴声依旧未停,如流水淙淙,秋高气爽,令人顿生心旷神怡之感。琴声多悲凉,赵长卿第一次听这样旷达绝伦之声,遂不着痕迹的瞧了弹琴的男子一眼。

王老夫子笑,“世间再没有久别重逢更令人欣喜的了。”

那秀丽女人望着夏文、赵长卿笑,“人间四喜,阿文已得一喜,可喜可贺。”

夏文忙给赵长卿介绍,夫妻两个给王老夫子和夫人穆氏见礼,再奉上自家备的礼物。穆氏亦已备好见面礼,赵长卿道谢接了。接着夏文又介绍了赵长宁、苏白和夏武夏玉,那位在听琴的男子亦是夏文的朋友,姓冯,单名一个殷字。

王老夫子对夏文道,“因你师娘也在,便请你们直接过来了。”

穆氏笑,“他倒不是惦记你,是惦记西平关的事,已念叨两日了。”

说到西平关,连弹琴的男子都停了琴声,穆氏招呼他过来,笑着引见,“这是我家里的小弟弟,十五。”

赵长卿立刻便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琴技绝伦的蜀王家的十五公子了,说到今代蜀王也是一能人,尤其在生育上,儿子就有十八个,女儿也有十来位。夏文早对赵长卿说过,王老先生娶的便是蜀王的女儿,蜀王虽是藩王,嫡长子早被封了世子,嫡出的女儿也被封了郡主,可蜀王家儿女实在太多,今上继位时要拉拢藩王,且蜀王是王叔之身,便又挑了两个儿子封了国公爵,余者,便舍不得太多爵位分封蜀王其他儿女了,譬如这位师娘,因无爵位,只能算普通宗室女。

当时夏老爷的官司,走上层路线时,穆氏还帮忙说了话,只可惜当时面儿上并不干蜀王世子的事,夏老爷依旧被流放了。

夏文并非没有城府之人,连忙与穆十五见礼,穆十五还了半礼,笑道,“我无官无爵的,夏兄莫要如此。我也是前两天过来听姐夫说起夏兄在西平关做军医,十分佩服。”此人非但琴弹的好,容貌行止亦是上品人物。

夏文温声道,“我身无长物,只是少时学了些医术,但能学有所用,总算不负先生教导之恩。”

王老夫子一摆手,笑,“行了,别瞎客套了,西平关到底如何了?咱们这里离西北远,我也只听得些只言片语,语焉不详的一些零散消息。”

夏文笑,“先生莫担心,西平关安稳的很。镇守西平关的陈将军并非无能之辈,西平关粮草药材都极充足的。”夏文相当了解王老夫子,别看年纪大了,其实是个急性子,已非官身,却是心怀家国天下,慷慨激昂,满腔热血!夏文便事无巨细的同王老夫子说起边城的事来。

王老夫子听到粮食的价格涨了两到三成时,不禁叹道,“有钱人觉着两三成不多,其实,有钱的根本不缺粮吃,苦的还是边城百姓啊。”当听到有商家恶意散播战败消息,致使城内物价飞涨时,王老夫子高声大骂,“这等无良小人!小人!竟比蛮子还叫人恨!”

赵长卿幸而有定力,如赵长宁直率的人,忍不住附和王老夫子道,“陈将军和知府大人抓了几个无良商贾,再加上陈将军打了大大的胜仗,如今已经太平了。不然,将士们血染疆场,还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让百姓太平的过日子。有人趁战时反欺诈百姓,城里人心戚惶,将士们的血都白流了。现在卫所也天天带着手下的兵在街上巡逻,我跟着去过几回。以往边城何等繁华,如今百业都凋敝了。”

王老夫子跟着一叹,忧国忧民,“只盼咱们东穆能尽快击退西蛮,百姓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啊。”

大家说起西平关,自然而言的说到赵长卿立的战功,其实战功什么的倒不稀奇,除了世袭之外,哪个武将身上没战功呢。大家主要是想见识见识,拉开轩辕弓的牛人长什么样。

赵长卿从不知道,原来她竟成了个名人。

赵长卿对这些谈话没有什么兴趣,在她看来,不论是义愤填膺,还是忧国忧民,都是表面上的话。这些话,对于西平关的战事没有任何帮助。

穆氏见赵长卿无甚兴致,便请她与夏玉去园中游玩。

穆氏笑,“男人们见了面都是这些国之大事,吵吵嚷嚷的,我听的都头疼。这青城山你是头一遭来,也赏一赏青城山的景致。”

赵长卿笑,“蜀中地气湿润,花木也多,我听说青城山上也有许多名胜之地。”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穆氏笑,“先生久不在朝中,对于国之大事依旧极为关心。我估量着,你们是要住上几日的。过来看看,你们的屋子我都安排好了。”

“来时相公已交待我多带衣裳行礼,就是打算向先生请教学问。家中两个弟弟对先生亦仰慕非常。”赵长卿笑,“我听闻先生开办女学,亦敬仰先生为人,敢开天下之先。”

穆氏笑,“当年大凤朝时,女学随处可见,并不稀奇。前朝视女子为私产,便生出许多可叹可笑之事,如今不过是还天性于自然。就是女孩子不能科举做官,多知道一些事总没坏事。”

赵长卿笑,“师娘这话很是。都说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三从之内,有哪个父亲、丈夫、子孙希望自己的女儿、妻子、母亲是个无知愚昧之人呢。”别信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与什么“荆衣布钗为美德”的鬼话,人皆是逐美恶丑的,男人更是如此。

穆氏听赵长卿的话有见地,不禁与她说起女学的事来,两人说着话就到了给夏文赵长卿夫妻安排的院子,笑,“两天前我便叫丫环整理好了,小夏玉跟你们一起住。阿宁阿白我另行安排。”

院中的几株海棠花已锦簇簇的开出胭脂色的花来,赵长卿心下喜欢,笑,“麻烦师娘了。他们两个臭小子,不拘哪里都好。”

院中的丫环婆子过来见礼,赵长卿虽自有丫环服侍,只是在王家园子里,自然要有王家下人,方才事事便宜。赵长卿真没料到夏文在王老夫子面前这样有面子。

赵长卿还同穆氏去看了女学生上课的地方,去了之后赵长卿方知道,掌坛女学的人并不是王老夫子,而是穆氏。

穆氏笑,“学问上我远不及先生深厚,有时会请先生来授课。”

赵长卿有些不明白穆氏为何要借丈夫的名义,只是心中疑惑一过,并不问出口。穆氏仿似看出她的心思,与她解惑一笑,“宗室有许多便宜,也有许多不便。”赵长卿便隐隐有些明白了。

晚间同夏文说起此事,夏文道,“若非先生是豁达之人,也不会支持师娘办女学的。”

赵长卿笑,“这话是。只是以往怎么没听你说起拜老先生为师的事?”

夏文沉默片刻,揽了赵长卿的肩道,“先生学究天人,却从不收徒。当时父亲出了事,起先并不知是蜀王世子手下的人所为。寻了好些门路、托了好些关系,方知是出自蜀王世子的授意。我病急乱投医,想到师娘是蜀王府出身,便上门相求。师娘并不经常回蜀王府,且说我与先生无亲无故,以什么名义去说情呢。先生便道,就说我是他的学生。其实并没有行拜师礼,刚刚我提及拜师礼的事,先生也拒绝了。”

赵长卿不明白,“先生的性子倒有些奇怪,你又不是带不出的人。”

“哎,我也想不通这里头的缘故。”

“想不通便暂且不要想,你以师父之礼尊敬先生,先生亦指点你功课学问,只要你心里敬重先生,就是师生了,原也不必太过计较名分。”赵长卿宽慰夏文一句,笑问,“我听说先生是状元出身,这样的大才,怎么没做官呢?”

夏文叹道,“先生脾气耿介,与官场不大相和,只做了三年翰林便回乡了,一心一意研习学问。”

赵长卿想着,王老先生实在是怪脾气,一世无子无女,亦不收徒,只一心钻研经史之学,文名享誉文坛。赵长卿道,“世上有几多官员能青史留名呢,反是那些诗人、才子、大学问家为后人敬仰。先生虽不为官,诗、书、画皆是当世屈指可数,经史之道,更无人出其右,将来少不得名留青史。”

夏文笑,“我若是能科举取得好名次,将来咱们也回青城山,如先生这般盖一所别院。我不是研究学问的料,咱们仍如边城那般,行医救人,多好。”

赵长卿笑,“要是能在这般美景中住一辈子,不是神仙也仿似神仙了。”

夏文大笑,握住妻子尖尖十指,“所以才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夏文苏白赵长宁夏武都在跟王老夫子请教学问,赵长卿带着夏玉去女学中玩儿。这所女学的课程并不局限于诗书学问,还有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的审美课,夏玉跟着苏先生念过几个月的书,便也跟着听。

女学念书的时间并不长,每日上午一个时辰而已。而且,能来念书的,都是有些家资人家的闺秀,最大也不过十三岁。有些年纪小的比夏玉还小一些,夏玉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天天都来听,还认识了几个朋友。

穆氏听闻赵长卿亦是自幼念书,两人谈及史实,还让赵长卿教了几日史书。

夏文苏白一行一直在王府住了小半个月,方告辞。

夏玉很有些不舍,跟她大哥嘀咕,“我也想来念书。”有很多同龄的朋友可以一起玩儿。

夏文道,“嗯,回家跟爹娘商量商量,来念书也没什么不好的。”

夏玉高兴起来,眉开眼笑,“哥,咱们去神仙宫玩儿吧,大嫂还没去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