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正有此意,一行人便去了神仙宫,此地香火极旺,听说占卜是极灵的。赵长卿早在书中知道神仙宫的名声,来回转转,也不觉着与其他的宫啊观的庙啊寺的有什么差别,无非是更加气派些罢了。赵长卿只是有一样不解,问夏文,“不知唐神仙是道家,还是佛家?”里头的人都披绣满星辰的玄底大氅,比佛道的衣裳多了一分贵气。

夏文笑,“既非道,亦非佛,唐神仙是有名的阴阳家,这神仙宫供的是阴阳。”

赵长宁进正殿一看,大为惊叹,咋舌道,“二郎神也才三只眼,这神仙好生厉害,竟有四只眼睛。”彩色泥塑上面,眼睛上面的脑门儿上还有两只眼睛。

“是啊,传闻唐神仙一眼看世间万象,一眼看前尘别恨,一眼看后世离情,还有一眼看星空奥秘。”夏文拈了香,笑与赵长卿道,“咱们拜一拜,这神仙宫是极灵的。”

赵长卿同夏文拜过神仙,夏玉又叫着赵长卿去占卜,赵长卿笑,“你去卜一卦吧,我就不卜了。”

夏玉再三道,“嫂子,灵的很,非常灵。”

赵长卿笑,“走吧,我看着你卜。”赵长卿不知别人如何看待命运,但据她前生今世所感,命运之莫测,恐怕就是占卜出来亦是无可更变的可能的。若能轻易改变命运,便也不是命运了。

大家自神仙宫分道,赵长宁苏白还要在青城山拜访道观,有赵五叔几人和一位王老夫子府上的管事跟着,夏武也不想回家,便与赵长宁苏白一道。夏文带着赵长卿、夏玉到神仙泉接了两罐子上上好的山泉水方回家,夏文笑,“这是青城山上最好的泉水,回家咱们煮茶吃。”

夏玉听个正着,冲兄长做个鬼脸。赵长卿一笑,“好。”

夏太太听说赵长宁等继续在青城山赏玩风景后不禁埋怨儿子几句,“阿武才多大,就是阿宁阿白,也不过十几岁,叫人不放心。赵五叔老成,只可惜不是咱们本地人,你做姐夫的该跟着一道去。”

夏文笑,“我借了先生府上的管事陪阿宁他们一道,这青城山上,有几个不认得先生的?就算我亲自跟着也不比先生府上的管事更可靠。”

夏太太点头,“这还罢了。”

夏玉嘴快,便与母亲说了想去王老夫子那里随穆先生念书的事。夏太太有些犹豫,夏玉道,“以前我都是跟着苏先生念书的,自回来也没书念了,穆师娘那里有许多年纪相仿的姐姐妹妹,我也想去。娘,让我去吧。我都问过了,一月二两银子。”

自回了家乡,夏老爷弄了盐引,家里渐有了些进项。何况,夏太太回娘家时,母亲给了她些银两,她本不想要,老太太很是不高兴,硬塞给了她。娘家兄长也私下给了她些银子。夏太太并不是舍不得一月二两银子,她见识了纪大太太、苏先生、赵长卿这样的人品,也很愿意闺女念些书,只是犹豫道,“你祖母最讨厌王老夫子,你就是想念书,也寻个别人家。”

“别人家哪里让我去念书呢。”夏玉道,“不要跟祖母说是穆师娘家就是了。”

夏太太心说,你祖母既不聋又不瞎,不告诉她,叫她知道内情更得生气。夏太太道,“待你爹爹回来,我跟你爹爹商量商量再说。”

夏玉有些不愿意,对夏文眨眨眼使眼色,夏文笑,“阿玉多认几个字也好,起码以后看账本子也便宜。不然,若大字不识一个,账本子都不会看,给人一个糊弄一个准。就是先生那里,主要也是师娘在授课,”

长子的意见比当事人夏玉的意见更有说服力,就是夏太太,别看出身商贾,当初也念过几本书,大家小姐一样的长大。想着女儿现在年纪还小,念两年书以后说亲也好听。夏太太笑,“这也有理。”说闺女,“这也别急,你去上女学,王家离咱们家也得大半个时辰的路,车马上也得想法子呢。”

夏玉笑,“我不急,娘放在心上就是了。我可不想当睁眼瞎。”

夏太太掩住女儿的嘴,轻斥,“你这张嘴,在你祖母屋里可不敢这么说。”夏太太、夏姑妈、赵莲都是没念过书的。

夏玉吐吐舌头,笑了。

果不其然,甭管夏老爷、夏太太如何说,夏老太太一就是一句话,“不行!”她还别有高论,“好端端的女孩子,学论女红针指倒罢了,可不能去学那些阴阳怪气。”末了自己阴阳怪气的加了句,“我管不了别人,这是我亲孙女,我总管得了!”

赵长卿根本没理会夏老太太,夏太太很是生了几场气,夏玉也哭哭啼啼,还是夏文道,“我要准备明年秋闱,想着早些去成都府,叫小玉跟我们去成都府吧。家里也能清静些。”到时在成都府里给妹妹寻个女先生也便宜。

夏太太吓一跳,“要去成都府?咱们家里离成都府也近的,大半日的马程罢了,怎么要去成都府呢?”

夏文道,“这也是先生的意思。咱家离成都府虽近,还是成都府的消息来得全面,还有一些时文,这几年恐怕也有变化,我得去成都府打听打听这次提学大人是哪位,喜欢什么样的文风,这些都不是一时半刻能办好的。何况咱们蜀中秀才都要去成都府的,与人文章切磋也便宜。这次在先生家见着了冯殷,他也打算过去的。我们一道做个伴。”

夏太太道,“那也得先给你小姑妈送信儿才好。”

夏文道,“若我一人还罢了,如今拖家带口,还有同窗一道,显得累赘,也太麻烦小姑妈了,待到了另寻房屋租赁着住下就是。”

夏太太不同意儿子的话,道,“麻烦可怎么了,这是你亲姑妈,你这娶了媳妇头一遭上门,本就该去的。你要是另外租了房子,才叫你小姑妈不高兴。你小姑妈不是那等小气嫌琐碎的人,再说,你小姑丈也是翰林出身,你考举人,跟你小姑丈请教文章功课的也便宜。”

夏文道,“那我先写了信,托人给小姑妈捎去。待阿宁他们回来,我再安排着去成都府的事。”

夏太太笑,“这是应该的。”

夏文与赵长卿说去成都府住在小姑妈家里的事,赵长卿笑,“亲戚间,原该多来往,只要小姑妈家便宜,很该去打扰一二。别的不说,你是娘家的亲侄儿,到了成都府不去小姑妈家,叫小姑妈知道了也不好。还有,因我与你一道去,还要与小姑妈说明才是,咱们丫环小厮的也有几个,又有你的至交同窗,提前给小姑妈个准信儿,也叫长辈心里分明。”

夏文笑,“一会儿我就写信。”

此事与夏老太太一说,夏老太太也知孙子前程要紧,只是道,“去念书,专心攻读文章是正经事,何必这样拖家带口的,倒叫文哥儿分心。”

夏太太理由充分,道,“上次文哥儿秋举,就因身边没个可靠的细心人,考试的秀才凭证都没带,结果误了一科。他这个粗心大意的毛病,非得他媳妇跟着,我才放心。再者,他们回乡也有些日子了,还没去小姑子家问过安呢,正好一道过去。”

夏老太太想到长孙那丢三落四的性子,便不说话了。

因赵长卿不在,夏姑妈是极敢说话的,道,“既然小玉过去,也叫莲姐儿跟着一并去吧,这孩子这些日子总有几分不开心,我正想叫她去她姨妈家散散心。”

夏太太笑,“姑太太就这一个宝贝丫头,别的倒好,我就是担心莲姐儿跟她表嫂合不来。”

夏姑妈道,“看大嫂说的,又不是叫文哥儿媳妇照看阿莲,到了妹妹家,自有她小姨妈照看她。”

夏太太笑,“有姑太太这句话,我也好交待儿媳妇。”

夏姑妈讽刺,“大嫂如今说话,越发硬气了。”

夏太太笑,“有儿子的人,难免硬气些,我也是跟老太太学的。”

夏姑妈气煞。

夏老太太脸色一冷,夏太太依旧安安静静的坐着,只当没看到,夏老太太没好气道,“行了,都什么年纪了还姑嫂拌嘴,没事就散了吧,吵得我头疼。”

夏太太行一礼,起身走了。夏姑妈直嚷嚷,“娘,你看大嫂,完全忘了当时大哥在狱中咱们母女怎么给大哥凑银子的恩情了,如今娶了个好媳妇再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夏老太太道,“你大嫂跟你大哥去西北吃了这好几年的苦,原就是咱们老夏家的大功臣,你说话是要客气些才好,这不是以前了。”

“什么不是以前?”

夏老太太叹道,“我都这把年纪,还有几年的活头。你大哥是你亲大哥,他总不会亏待了你。可你能活多久,你大哥能活多久,你得为莲姐儿考虑考虑,以后还不得指着表哥表弟给她撑腰。你又不是没见文哥儿现在,娶了媳妇还认得谁?你别总跟你大嫂较劲,咱家可有谁呢。莲姐儿眼看着到了说亲的年纪,文哥儿前程上好,莲姐儿是他亲表妹,托赖着文哥儿也能说一门好亲,你怎么倒笨了?”

说到独生女儿,夏姑妈便是满腹的心事,只是有些事,纵使亲娘,时机不到也不好说的。夏姑妈只管笑道,“我知道了,这不是一时没想到么。娘尽管放心,我定叫莲姐儿听话,半丝麻烦都不会给文哥儿媳妇添的。”

这话说的,夏老太太都替闺女脸红,不要说外孙女,恐怕就是闺女和外孙女母女两个绑一起也要不了赵长卿的强。每每想到赵长卿的厉害,夏老太太便忍不住叹气。拿捏惯了儿媳妇,耍惯了婆婆的威风,如今一时竟不能逞一逞太婆婆的威风,夏老太太分外遗憾。

夏太太将赵莲一起去的事同赵长卿说了,道,“她不听话,你只管管教她。”

赵长卿笑,“婆婆放心,我心里有数。”

倒是夏老爷私下对妻子道,“莲姐儿脾气不好,叫文哥儿媳妇多包涵她表妹才好。”夏太太似笑非笑,“家里谁不知莲姐儿脾气不好,这也不必谁刻意去说,文哥儿她媳妇什么人没见过,哪里还会真与莲姐儿计较。无非是能管的管几句,管不了也有姑太太、老太太做主,媳妇不是没分寸的人。我跟老爷说一句,老爷别多心。莲姐儿在咱家怎么样都没事,亲大舅家,谁不让着她?小玉小她三岁都让着她呢。只是女孩儿家大了,难道一辈子能在娘家呆着。如今这个脾气,以后到了婆家谁让她?我自己闺女我都不会这样惯着,这话,我也只有在老爷跟前说,若是在老太太、姑太太跟前儿说了,不免叫老太太、姑太太多心。”

夏老爷道,“这是哪里话。”

“哪里话?实话。”说完,夏太太就扭过身子,径自睡了。

夏文都觉着有些对不住妻子,原是想去成都府一心一意的过些清净日子,夏玉倒没啥,年纪小,好哄,肯听话。赵莲可素来不是什么清静人…赵长卿却笑了,“真是书呆子,这都看不出来。大姑太太不是不心疼闺女的人,这样叫赵表妹同我们去,难道是为了叫赵表妹跟你我捣乱?赵表妹的性子,客气点说,叫娇憨。不客气的说,就是窝里横。单看她这样的人,在家无非仗着老太太、大姑太太的面子跋扈罢了。出去试试?这样的人,在外头是最无能的。她敢找麻烦,你真是抬举她。”

“再者,难不成她一个十三的小姑娘还真能在我面前要了我的强?若果真如此,我也算白活了这几十年。大姑太太原也不是让她找我麻烦的。你想一想,赵表妹今年十三了,你不是说,小姑太太家的长子也十二了。大姑太太这是打着亲上加亲的主意,真正与咱们不相干。”

夏姑妈连母亲都不肯说的心思,被赵长卿一语点破。夏文吓一跳,“这如何使得?”

赵长卿不以为意,道,“两姨做亲、姑舅做亲,原也寻常。”

“虽是寻常,也得看两家门第,人物是否般配。”夏文叹道,“莲表妹说是跋扈,心机却浅。姑妈若有这心,我是不能带她去的。”

赵长卿给夏文提个醒,“这事,辞是不好辞的。”

夏文念了声佛,道,“你放心,我自有法子。”

待赵长宁一行归来,也将将一个月的时光过去了,赵长宁便说了要回边城的话,赵长卿也惦记着家里,问他道,“来时住的驿战,你们回家,要走哪条路?”

赵长宁道,“经三峡,走水路。”

赵长卿道,“暂且等一等吧,这也不急,待人卜个上等日子再走不迟。”

赵长宁任由他姐安排,赵长卿问他,“那是弄了一车什么东西回来?”

赵长宁笑,“这出来一趟,我们顺道去成都府转了一圈,给家里买了些东西,到时带回去,亲戚们走动,也体面。”

赵长卿笑,“如今愈发周全了。”又问他青城山上的事。

及至到了出发吉日,夏家也备了两车远路易携带的土物给赵长宁带走,夏太太笑,“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贵在心意,且是西北不常见的。只管带回去,是我们和你姐姐、姐夫的心意。替我跟亲家老太太、亲家老爷、亲家太太问好。”

赵长宁客气道,“亲家太太实在太客气了。”接了夏太太的礼单。

夏老太太也和颜悦色,“有空只管来转转,咱们这里,也有些好景致可赏。”

赵长宁笑,“后年便可在帝都与姐夫春闱相见了。”赵长宁不是说自己春闱,他是说苏白春闱。

夏老太太听到这话极是高兴,笑,“我就盼着这天哪。”虽有前事,如今瞧着赵长宁、苏白一个英俊、一个俊美,都是上品人物,不禁暗怨赵莲当初无礼,好端端的得罪了赵家。夏老太太又叮嘱他们,“路上宁可行的缓些,也不要急,到了家里,若是便宜捎个信儿来,也叫咱们放心。”

赵长宁皆一一应了,心说,若不是当初,真看不出您那般刁钻来。赵长宁便道,“老太太放心吧,来回送信还是方便的,咱家有的是闲人。”

大家说了些话,赵长宁苏白便要起程了。

蜀中水道方便,赵长卿夏文一直送他们到了码头,赵长宁还拉着夏文到僻静处说了几句话,方与苏白登了船。赵长宁对赵长卿道,“姐,你回吧,等有空我来看你。”

赵长卿眼底酸涩,点点头,“好,路上小心,到了家里先送个信来。”赵长卿拭泪道,“五叔,您多照看他们。”

赵五叔笑,“大侄女放心,都包在我身上!”赵长卿手面大方,向来不肯委屈手下人,赵五叔一行出来这一趟,顶得上别时一年了。何况赵长卿赵长宁苏白都对他们很有礼数,因是族人,故此并不视为仆下雇属。赵五叔思量着,他是走惯了远路的人,待回去寻梨子谋个差使也不赖。此乃后话,暂可不提。

赵长卿见惯了生死别离,原本也不觉着如何。此际见赵长宁苏白扬帆远去,方知送别是天下第一等心酸之事。赵长卿一时伤感,夏文很是安慰了她一番,赵长卿眼眶微红,笑,“我无事,也耽搁了这许久,咱们该准备着去成都府的事了。”

夏文笑,“这急什么。”

大家说好出发的日子,夏玉虽不乐意同赵莲一起,也提前把衣裳什么的都收拾好了。不想一大早赵莲就生了病,身上脸上无故生出许多红疹来,夏姑妈担心的哭成个泪人。自然惊动了家中上下人等,连夏二老爷夏二太太夫妻也闻信过来了。夏老爷道,“阿文过来给你妹妹诊一诊。”

夏姑妈是信不过侄子医术的,泣道,“阿文可学过几日医,这怎么成呢?还是请刘家药堂的刘老大夫过来的好。”

家里便是一通忙乱。

夏文赵长卿也没好说走的事,一时冯殷也带着小厮来了。夏太太方想起来,皱眉道,“这可怎么办,莲姐儿这样,是再不敢移动的。”没有生着病去亲戚家的道理。

夏老爷叹道,“让阿文他们先去吧,莲姐儿先把病医好再说。”他儿子当初在边城一月六两银子的坐堂大夫,妹妹还要去请别家大夫。夏老爷也懒得叫儿子因外甥女耽搁行程。

夏文道,“我看刘老大夫开的方子,莲表妹的病并不重。冯兄还在外头等着,那我就先带着媳妇、妹妹过去了。”

夏老太太点点头,叮嘱孙子,“记着把信交给你小姑妈,看你小姑妈可好,代我问候他家老太太。”又点赵长卿一句,“好生服侍你男人,他要念书,别叫他分心。”说夏玉,“听你哥哥嫂子的话。”赵莲忽然病了,夏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思说话,便打发他们去了。

事后,赵长卿问其原由,夏文笑,“只是些小手段罢了,不值一提。若不是姑妈存了这样的心思,莲姐儿去便去了。”附耳悄悄告诉赵长卿缘故。

赵长卿微微一笑,能少个讨厌鬼相随,赵长卿的心情,自然也是极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从五点一直睡到九点,这是什么作息哪~~~~~晚安~~~~~~~~~~~

第194章

付家在成都府算是不大不小的书香人家,人生百态,夏家自诩历经三朝书香,不想泼才横出。到了付家,赵长卿才知什么叫书香之家。

付家长子在外头做官,家里老太太便随着小儿子小儿媳过日子。付老太太是个极和气的人,笑,“前些日子接着信,我心里就惦记着,原本我说亲家老爷千里迢迢的自西北回来,一家子骨肉团聚,天大的喜事,想着叫你们姑丈送你们姑妈回娘家看看,偏生赶上族中有了白事,一折腾折腾了大半个月,就给耽搁了。如今你们来了,我便放心了。”打听夏老太太的身子,夸赵长卿模样秀丽大方,赞夏玉越发出息懂事,还关切的问了几句夏家在西北的事,又问儿媳妇院子可准备好了。

小夏姑妈年不过三十出头,瞧着仍仿佛二十许人,笑道,“院子我已经准备好了,就是东边的桂院,那是处二进小院,且有一处院门通外头街巷,阿文若有朋友出入往来也便宜。那位冯公子就住在你们隔壁的海棠院,谈诗会文的离得近。”

付老太太笑,“让玉儿跟我住吧,我就喜欢小孙女,娇声脆语的,说说笑笑才好。”

接着又见过了小夏姑妈的三个儿子,长子付宣,次子付宏,三子付安,付宣十二岁,付安也已经八岁了,俱都在念书。赵长卿早预备了见面礼,皆是一人一套上品的文房四宝。相见之后,夏文便去书房见付姑丈了。

在付老太太屋里说了一席话,得了一套见面礼,付老太太便让儿媳妇与赵长卿回屋说话去了。小夏姑妈说的是旧话,只是更加细致,说到夏老爷的官司,小夏姑妈轻轻一叹,道,“若论咱们这样的人家,虽不是什么显赫出身,可本乡本土的,等闲也出不了这样的事。成都府中,蜀王一手遮天,就是总督巡抚也要让蜀王府三分的。当初出了事,初时并不知是蜀王府之意,托了好些人才知是蜀王府授意,最后仍被判了流放。”

“初时只知道平安到了西北,幸而阿文认识得好朋友,一路扶持。”小夏姑妈说起来仍是伤感,望着赵长卿又是一笑,“所谓否极泰来,我再料不到阿文有这样的运道,能结下这样好的亲事。”

赵长卿谦道,“小姑妈过奖了,想来都是命中的缘分。”

小夏姑妈微微一笑,问赵长卿,“来了蜀中觉着可好?衣食住行可还习惯?”

赵长卿笑,“别的都好,就是蜀中人吃饭极辣,以往只在书中看到过,不觉什么,如今见了才知厉害。”

“这很是。我们在蜀中吃惯了辣子,先时我随你姑丈去帝都做翰林,只觉着帝都饭菜无甚滋味,非要有辣子下饭才吃得下。无妨,我都料到了,你们那院里单有小厨房。”小夏姑妈笑,“我想着,西北的风俗与蜀中不大相同,你初来,定有些不适应的。你有什么想吃用的,只管吩咐小厨房去做就是。”

赵长卿先道了谢,又道,“小姑妈疼我,我却之不恭。只是我想着,我们过来,并非一朝一日,起码要住到明年相公秋举后。桂院一应花销费用,不是跟小姑妈客气,若是没银子倒罢了,如今还不至于此。且这般亦是长久相处之道。”

“这也由你罢。文哥儿要念书,琐碎事情便多,都要你来打点。就是文哥儿的口味儿,府上大厨房做的,也不一定有你们自己张罗的合胃口。”小夏姑妈是个极明白的人,笑,“我知你定带了贴身的丫环过来,故此没在桂院安排贴身使唤的。那院里粗使婆子有四个,做些打扫的活计。另外,还有两个是浆洗的。你们初来,府里的事怕不清楚,我身边的素馨,还算得用,叫她过去几日,待你那里都熟了,我再叫她回来。”说着叫素馨出来相见。

赵长卿见素馨模样颇是老成,梳着妇人的发髻,便知定是小夏姑妈倚重的嬷嬷。素馨见礼,赵长卿还了半礼,笑,“看嬷嬷就知是小姑妈身边的老人儿了,我年轻,有不知道的事,您指点我。”赏了素馨一个荷包。

素馨谢了赏,便退下了。

小夏姑妈看赵长卿的举止便知是见过世面的人,心道大哥大嫂眼光真正好,给侄子娶到这样出挑的媳妇。接着,小夏姑妈方说起娘家事来,道,“咱们家人口简单,大哥大嫂俱是和气人,二哥二嫂早分了家的,二嫂好强些,也不是不讲理。哎,就是你大姑妈,我们是亲姐妹,我再没有不知道她的。她命苦,年轻时颇经了些坎坷,脾气便古怪了些。老太太年岁大了,老小孩儿老小孩儿的,便没个准儿。你是长房长孙媳,这话我也不与别人说,只得你多包涵了。”

赵长卿笑,“姑妈放心,老太太很疼我,大姑妈也和气,莲姐儿那孩子也很有几分天真烂漫。就是族里的长辈,也没有不好的。”

“那就好。”小夏姑妈想着,赵长卿身上毕竟是六品诰命,皆是因她这战功,大哥罪名被赦,一家子得以回乡,的确不能视为寻常媳妇,娘家客气些也是应该的。

说了会儿话,小夏姑妈便让赵长卿去休息了,此方取了母亲的书信看。小夏姑妈看过都要苦笑了,叹口气,母亲在信中对赵长卿颇多抱怨,说赵长卿自恃诰命在身便不将长辈放在眼里,如何得理不饶人的欺负赵莲,当然,更不将守寡的大姑妈放在眼里。

只一看这字迹,小夏姑妈便知母亲定是吩咐人去街上专门替人写书信的摊子上写的。

都这把年纪了,安享儿孙福多好。赵长卿这样的本领,出身官宦门第,看其举止谈吐,就不似寻常人,你想叫她做小伏低、任你揉圆捏扁,这不是白日发梦么!听说赵家人这才走,竟然还在赵家人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真是丢脸丢够了!

一时付姑丈也回了院里,小夏姑妈起身迎接丈夫,笑道,“回来了?文哥儿文章可还好?”

付姑丈坐于榻上,笑,“文章并没落下太多,要我说,比先时沉稳了。我想他赶了这大半日的路,就叫他回去歇着,待晚上与他喝几杯。待他先把文章做好,我带他去见一见朋友。就是与文哥儿一并来的冯公子,学识也不差。”

小夏姑妈笑,“那就好。我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有学识的人在一处,一道上进才好。”娘家侄子上进,小夏姑妈极是喜悦。

付姑丈把玩着一柄牙骨描金扇,一下子一下子的敲在掌心,问,“见着文哥媳妇了?”

“见了,一点儿都不膀大腰圆。”小夏姑妈掖揄丈夫,也不知这个年纪,怎么还有这许多好奇心,笑,“是个秀美知礼,极有教养的姑娘。”

付姑丈笑,“文哥儿这媳妇娶的好,颇有不凡之处。”

此时,赵长卿正在看着丫环收拾院子,小夏姑妈安排之妥当齐全,比之先时他初到夏家那几间空荡荡的屋子可周全多了。尤其这院子,非但出入方便,院中一株合抱粗的桂花树,也是极好的兆头。

赵长卿暗暗感叹:老夏家的女人们,分化的还真厉害。

住在付家,非但事事便宜,关键是,人家不窝里斗,这就是难得的清净太平美好和气的日子了。付老太太早不管家里的事,亦不是拿捏儿媳妇的人,唯一的爱好就是听书听戏,如今夏玉住在付老太太屋里,她老人家听书便不听那些儿女情长、才子佳人了,时常带着夏玉听些史书上的故事,有时赵长卿过去,加上小夏姑妈,大家在一起摸纸牌消谴。

重阳节前,铺子里送来了家中的信,赵长宁苏白已经平安的回了家,家中一切都好,凌氏强烈的表达了对夏老太太、夏姑妈的不满,言及若不是离得远,定要去夏家说一说理的!再有就是叮嘱赵长卿好生过日子,常送信回家,有难处只管说,不要瞒着。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车家乡的吃食土物,凌氏听儿子说蜀中的锅都是辣的,担心长女不惯蜀中吃食,很是捎了些边城的风味来。

成都铺子里的掌柜也送了上好的菊花酒、肥螃蟹,赵长卿见东西有许多,分出两份来,一份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到青城县去,另一份送到王老夫子的府上,这也算重阳节的节礼了。剩下的,赵长卿送了两篓给小夏姑妈,笑道,“螃蟹不好放得太久,我就命人连同先时置办的节礼,一并快马给公公婆婆送家去了。”

“这很是。”小夏姑妈笑,“螃蟹若是养着,定要用拌好的蛋清,放在凉爽之地,方养得几日。如今家里园子里的菊花也开了,正好一家子吃螃蟹,赏菊花。”

赵长卿笑,“是啊,一起说说笑笑,老太太再没有不高兴的。”

家里还剩了一大篓子,赵长卿让夏文请了相熟的朋友来家里吃螃蟹。付老太太极是喜欢赵长卿,常与儿媳妇道,“文哥儿这媳妇娶得真正好,大方知事。”别以为女人不要紧,一个男人,真能娶个好媳妇,可不止是自己前程受益。如赵长卿,小院儿的事安排的妥妥当当,一应琐事不必夏文操半点心,且为人半点不小气,不说寻常事,便是小夏玉,也是四季皆有新鲜衣裳新鲜首饰,极有长嫂作派。

夏玉如今同付老太太身边的一位季嬷嬷读书,要赵长卿说,跟着付老太太就是最好的熏陶。付老太太是那种真正的贵妇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品味,即使赵长卿也时常想,将来老去后,若能如付老太太这般优雅高贵,纵使老去也无碍的。

赵长卿打点人往青城县送重阳节礼,夏文自然要给家里写信,夏玉如今认得字多了,也写了一封信给母亲。夏太太接到节礼后很是详细的问了押送节礼的平安,儿子媳妇在成都府可好?知道一切安好,夏太太便放心了。与夏老太太看赵长卿打发人送来的重阳节礼时,夏老太太道,“过几日与他姑妈的重阳节礼一道送来就是,偏要弄这些虚排场。”

夏太太笑,“别的都好说,那两篓子螃蟹不敢多放的,这才提前送来了。”

夏老太太道,“既是不能多放的东西,明儿叫了老二一家子过来,把螃蟹蒸一蒸吃了吧。”

夏太太笑,“是。咱们家原人少,也吃不了这么些,要我说,分出一篓来给族长老太太送去,也是咱们的心意。”

夏老太太道,“文哥儿他们捎来的东西,你看着处置。”又问孙子如何可好?书读到何处?

及至过两日,夏老太太收到闺女差人送来的节礼,瞅着礼单同儿女们炫耀,道,“看看,这才是正经节礼。”

这话也就是亲娘能说,非但长房二房全当没听到,就是夏姑妈也不是多么痛快,她依附兄长过活,守着母亲,原也不用预备什么节礼不节礼的,只是听到母亲这话,心里也难免有几分犯酸。

小夏姑妈送来的节礼,夏老太太喜欢,小夏姑妈送来的信,夏老太太便不大喜欢了。无他,那信里除了问候家人的话,便是通篇赞赵长卿如何明理懂事,大哥大嫂如何眼光好,娶来这么好的儿媳妇。夏文一心一意的攻读文章,小夫妻两个也很和睦,就是夏玉也聪明伶俐,很叫人喜欢。